第13章 (13)
得的是那等心性……”袁烈鳳眼中也閃過一絲欣賞。當日得了兩個突厥人後,袁烈親自去了一趟現場。卻是駭然發現,當時珠姐兒和韻姐兒站的位置,竟正好就在兩個突厥人的正前方。
換句話說,如果不是程蘊寧突然出現,即便受了重傷,那兩個突厥人依舊可以如探囊取物般掌握兩個女孩的生死。
更別說站在程蘊寧藏身的地方,可不是正好把那兇險情形盡收眼底?
“能在片刻間想好如何做,更難得的是直面危險時那份鎮定……便是你們兄弟在場,也就能做到這般罷了。”
爹爹還是第一次這般誇贊一個女孩子呢,袁钊钰心裏未免有些吃味,實在是便是對他們兄弟,爹爹也從來沒有用過這般贊揚的語氣。
“那栖霞山莊……要不要跟程家小姐說,再換個大些的莊子給她?”袁钊钰又想到一事,之前袁明珠鬧得厲害,還病了這麽久,袁钊钰說不心疼是假的。更別說,曾祖母還特特把自己叫了去,再三囑咐……
“袁家人從來言出如山,如何能随意更改?”袁烈卻徑直給否定了,甚至語氣裏欣賞的意味更濃,“山莊交到程家姑娘手裏,倒是再恰當不過……”
說着随手把桌案上的一個紅木匣子推過來:
“你瞧瞧。”
袁钊钰狐疑的打開木匣,卻見裏面并排躺了九個白玉瓷瓶。
拿起最上面的一個,拔開小巧的塞子,一股清雅的幽香頓時撲面而來。饒是袁钊钰這等不喜熏香的,也覺通體舒透,精神為之一振。
不覺心悅誠服:
“外人只說程仲醫術了得,倒不想還能做得這麽一手好香料。”
袁烈搖搖頭:“钰兒卻是錯了,據程家來人說,這些香料卻是全出自程家那個小姑娘之手,還說,以後咱們家用的香料,程家包了,除此之外,”
又推過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木匣:
“這是短短幾天內,程家利用山莊的藥物做出的藥膏,于陳年舊傷,最有奇效,便是以後程家回春堂研制出來的療傷藥物,都會優先送一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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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程家來人的口氣,分明是胸有成竹,很快就有好的藥膏問世的模樣……
“這樣通情達理的祖孫倆,只送出一個栖霞山莊,為父還覺得有些虧欠他們呢。”
袁钊钰點了點頭,便也不再說什麽了,卻是提到了那兩個突厥人:
“聽說有一個還是突厥王族?”
袁烈點頭,卻是睃了一眼兒子,頗有些感慨:
“陸家那個小子,果然不是池中物,小小年紀,便這麽多心眼,對陸家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禍……”
這次竟是把自己也給算計進去了——
前些時日,手下巡城時,卻是接到線報,說是有人走私官窯瓷器,當下帶人查獲了足足七輛大車。
原也沒太當成一回事,再不想,其中竟還有一輛車子,竟是要運往膠東慶王府的。
打開來,倒也沒有什麽違禁品,車上可不裝滿了茶葉絲綢和上好的瓷器?唯一讓人意外的是車子的主人,竟是陸家二房陸明廉次子陸珦!
☆、不喜
膠東乃是慶王的封地,膠東王世子如今正在帝都,買了些好東西送往膠東倒也情有可原,可不年不節的,陸家人往慶王府送這麽一車東西,卻是難免讓人費思量,倒不是和慶王交好,分明是給陸家招禍……
眼下各藩王世子,齊聚帝都,只要不是眼瞎的自然都清楚他們所為何來,這樣敏感的時刻,朝中但凡有點兒眼力勁的,就不會上杆子往前靠——
所謂情形未明,就是想謀取富貴,怎麽也得好好看看,有個六七成的把握才好。
至如眼下,皇上可還好好的呢,慶王世子即便占着太後親孫這樣的名頭,也不過稍有優勢罷了。這會兒子就要站隊,謀什麽從龍之功,可不是豬油蒙了心嗎?
更別說陸家和袁家這樣的人家,還有什麽比一心忠于皇上更穩妥的?以兩家的根基,根本不必投機取巧,學那些新貴見風使舵,但凡不犯大錯,不管是哪個坐上那把椅子,必然就少不了兩家的富貴榮華。
可這車東西,卻是會給人留下這樣一個印象——陸家即便還沒登上慶王的船,也是傾向慶王一脈的。
陸明熙身為朝廷次輔,真犯了這樣的低級錯誤,必将受人诟病!光是一個勾結藩王的名頭,雖然不能動搖根本,卻也必會令他威望大損,甚至令得陸家喪失主動,被迫攪入過繼嗣子的渾水之中……
當然,這樣的結果是在自己把截獲的車輛如實報上去才可能會有的。
既不牽扯到走私,這件事自然可大可小。
本來袁烈是不想管這樣的閑事的,現在受了陸瑄這麽結結實實的一個大人情,自然得有所回報才是,陸家那輛車的事,自然得想法子幫着圓過去。
這個陸瑄,若非知道事出偶然,真要懷疑他是不是早有預謀……
袁烈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不管偶然還是必然,只能說這個陸瑄卻是絕不能小瞧了。這般神來一筆,哪裏像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分明是官場上的老油子:
“我知道你心裏對那陸瑄甚是佩服,可也記着,長個心眼,別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袁烈這輩子,可不是最厭煩和文人打交道?手上沒幾兩勁,偏是一個賽一個的雞賊。這陸瑄年紀不大,就能走一步看幾步,心機之深沉,也是沒誰了。即便兒子也不是那等魯莽的,可真和陸瑄丢一塊兒,袁烈還是難免有些不放心。
被賣了還替人數錢?父親這是說陸瑄嗎?袁钊钰愣了下,嘴角咧了咧:
“爹放心,陸瑄他頂頂講義氣的,絕不會坑了我……”
卻隐隐覺得,自己老爹好像對陸瑄有些不喜呢……
袁烈嘴角抽了抽,又有些郁悶——自己這傻兒子哎,分明是根本沒把自己說的話當回事啊!
只少年意氣,袁烈也是從那個年齡過來的,自然知道,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一旦認定了什麽,想讓他改變看法,卻是頗有些困難的。罷了,只好自己這個當爹的辛苦些,多注意下陸瑄那個小子罷了。
只袁烈絕沒有想到,陸瑄讓人頭疼的,可不只是和長子交好這件事上……
袁家有些兵荒馬亂,住在棋牌胡同的程家這會兒卻是喜氣洋洋。
卻是程慶軒從官衙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個天大的喜訊——
自己升官了,惦念了良久的工部主事的位置終于坐上了。
“真真是一件大喜事呢。”聽程慶軒說完,丁氏連連雙手合十不住念佛,“老爺的能力也好,資歷也罷,都是早早盡夠了的,妾身早就說過,老爺早晚會一展雄圖,倒不想竟是這麽快……”
心裏卻有些犯嘀咕——難不成是老爺子終于開口替夫君說項了?
“卻是多虧了姐夫。”程慶軒看出了丁氏的疑惑,忙張口解釋,神情間滿是感激之色——
虧自己前些時日還對妻子多有怨尤,不想最後還得靠妻族出力。
“姐夫?”丁氏心裏跳了一下,卻是半天回不過神來——
竟然是武安侯袁烈嗎,怎麽可能呢……
“是啊。”程慶軒重重點了點頭,眼裏是如何也止不住的笑意,感慨道,“我只說武安侯府門庭赫赫,咱們怕入不了人家的眼,倒不想關鍵時候,還是自家人肯幫着出力……”
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麽長時間,程慶軒自然也不是傻的。
明明前些時日探詢上官的意思,還沒個準話,哪想到今兒個突然就定下來了。
既是升了官,幫着出力的人情自是要還的,且對方也沒有要瞞着的意思,可不是程慶軒一下打聽了出來,竟是武安侯府的當家人袁烈出面說了話——
袁家正和工部尚書家議親呢,一個小小的工部主事的位子,于程慶軒而言難如登天,對袁烈來說卻是小事一樁,不過是張張嘴,打個招呼罷了。
“你說,咱們準備些什麽謝禮送過去?”程慶軒攬着丁氏,“金銀珠寶之類的,他們家怕是也不稀罕……這麽大一份人情,咱們可得好好尋思尋思……”
說着似是又想起了什麽:
“對了,再過幾天就是岳母生日吧?去侯府時,記得把寧姐兒接過來,咱們一家一塊兒過去。”
一句話驚得丁氏一下從程慶軒懷裏爬了起來,動作太大了些,竟是恰好撞到程慶軒的下颚,把個程慶軒疼的眼淚都出來了,慌得丁氏忙伸手幫着輕輕揉搓:
“可有撞到那裏……實在是你突然提到寧姐兒……寧姐兒的模樣……還有她那等古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咱們家也就罷了,怎麽好帶到伯府去……”
程慶軒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勉強擺擺手:
“好了,你別揉了,我無事……寧姐兒怎樣,我如何不知?只我會有這等機緣,十有八,九,還是和寧姐兒有關……”
“你說什麽?”丁氏再次猛地擡起頭來,耳聽得“咚”的一聲響,卻是好巧不巧,又撞到了了程慶軒的下巴上。
程慶軒兩行清淚刷的一下順着腮幫子就流了下來,饒是這會兒看丁氏千好萬好,酸痛難忍之下,也不覺擡手往外一推。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忙又伸手,丁氏身子卻已然滾落地上。
把個程慶軒給吓得,鞋都沒穿就蹦到地上,極快的把丁氏從地上拽了起來:
“今兒個這是怎麽了?可有摔到哪裏?”
丁氏剛才掉下來時,腳踝處可不撞到了床腳上,這會兒正疼的鑽心。可相比起腳踝哪兒的不舒服,程慶軒方才的話卻更讓人恐懼:
“你剛才說,侯爺他,見過寧姐兒了?你聽誰說的,我怎麽不知道?”
“寧姐兒”幾個字,聲音都是直的。
還是第一次見丁氏這般歇斯底裏到有些癫狂的模樣,程慶軒半天沒回過神來。
對上程慶軒狐疑的眼神,丁氏也察覺到,自己反應好像有些太過了,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寧姐兒她自來同你我不親,我只是擔心,她會沖撞了,侯爺……”
程慶軒只以為丁氏依舊不喜蘊寧,倒也不疑有他,扶着丁氏重新坐下,含蓄道:
“當初生那孩子時傷了身子,我知道你心裏還是有些怨氣的……只寧姐兒也漸漸大了,老爺子又寵她的緊,且我瞧着,那孩子還算是個有福的……”
說這話時,又有些心酸。枉自己這麽多年來在老爺子跟前陪盡小心,在老爺子心裏的位置,怕是連寧姐兒一個小指頭都比不上。
便是自己,有時候何嘗不會因為這個原因,看小女兒頗有些不順眼?
卻不想她還算是個有造化的,得了老爺子的庇佑也就罷了,竟還能機緣巧合,和武安侯府結了善緣。但凡武安侯府願意照顧她一二,前程就壞不到那裏去,即便因為毀了臉不能嫁入豪門世家,平安喜樂過這一生,還是能夠保證的。
卻不想,丁氏最不願聽的,可不就是這個?
若然程蘊寧是個有福的,那自己的女兒,又算什麽?
且即便那張臉已經不能瞧了,可一想到蘊寧也有同袁家人坐到一處言笑晏晏的一天,丁氏就覺得如堕冰窟一般,渾身發冷……
萬一,萬一……不,絕不能有任何萬一!
☆、不速之客
到現在,丁氏還記得,自己帶了五歲的程蘊寧回娘家省親,卻意外碰見了丁芳華時,丁芳華摟着蘊寧,無比親熱的模樣,更甚者,嫡母身邊伺候的人竟說,程蘊寧同丁芳華生的有些相像呢。
即便對方是無意的一句話,可從娘家回來,丁氏足足做了數月的噩夢。直到親眼見着蘊寧的臉被徹底毀去,丁氏一顆心才終于安穩了下來。
這般想着,不自覺攥緊拳頭,得趕緊想個法子把程蘊寧永永遠遠的從眼前打發走,自己絕不能眼睜睜的看着程蘊寧,威脅到女兒的地位。
“你這是怎麽了?”看丁氏臉色越發蒼白,便是雙眼也有些發直,程慶軒心一下提了起來,“可是剛才撞得狠了?”
丁氏吓了一跳,這才注意到,程慶軒還在旁邊站着呢,勉強定了定神,掩飾道:
“妾身哪裏有那般嬌貴?……不過是在想,到底該準備些什麽樣的謝禮,才能既不顯得寒酸,又能讓姐姐他們喜歡……對了,老爺最好打聽一下……算了,我讓人把寧丫頭叫過來,咱們怎麽也得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才不致太失禮不是……”
程慶軒點了點頭:
“你多費費心吧。”
兩人又說了些其他的話,丁氏卻始終心不在焉,甚至當天夜裏,也是翻來覆去,一直到天将亮時,才好容易閉了會兒眼睛。
早上起來時,不免有些昏沉沉的。
卻是第一時間屏退下人,只留了秦媽媽在身邊侍候。
如今阖府上下都知道了程慶軒升官的消息,秦媽媽本是喜氣盈盈,待得瞧見丁氏萎靡的神情和泛着血絲的眼睛,不免吓了一跳:
“太太這是怎麽了?”
“還是說,老宅那裏,又鬧什麽幺蛾子了?”
“還不是那個賤人!”丁氏恨得幾乎要吐出血來,好容易才能壓下的歇斯底裏之外,更有越來越多仿佛能把人淹沒的惶恐,“她竟然,竟然見到了袁家人!”
“見到了袁家人?”秦媽媽手一抖,差點兒把端着的茶碗給摔了,“三小姐不是一直跟着老爺子在老宅嗎?怎麽會碰上袁家人的——說不好就是偶然碰上了,沒什麽大不了呢!太太這會兒可別先自己亂了陣腳……”
“不是,不是偶然碰上的。”丁氏用力撫着胸口,好像下一刻就喘不過氣來似的,“你知道老爺他為何能升官?十有八,九,就是為了這個丫頭的緣故……”
“奶娘你說,明明那個丫頭那般難看,醜的和鬼差不多,怎麽袁家人,還會和她親近呢?還有老爺……”
明明從前無論自己怎麽冷淡甚至無視程蘊寧,程慶軒都沒有什麽意見的,這段時日倒好,卻是對她越來越上心,以致自己想動些手腳都不好找機會……
不覺一下攥住秦媽媽的手,總是楚楚可憐的眼神裏是從沒有過的猙獰:
“奶娘,事情不對,事情真的不對……”
好像就是從那場大雨開始,事情就開始一點點脫離掌控——明明那丫頭之前一直活死人般縮在後院,如何還能探知老爺子要回來的消息?更甚者,以她對顧德忠的依賴,不是應該死心塌地的跟着顧德忠私奔嗎,怎麽最終竟會和老爺子一起去了公主府?
還有這回碰上袁家人——明明是讓人無比厭煩的陰沉沉的性子,怎麽可能入得了自來眼高于頂的袁家人的眼?
難不成真是和血緣有關?
卻是機靈靈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甚而用力太大之下,指甲都陷入秦媽媽幹癟的肉裏:
“奶娘,你說,她是不是哪裏來的孤魂野鬼,是不是……”
聲音凄厲而滿是恐懼憤恨之意。
秦媽媽疼的一哆嗦,卻是不敢把丁氏推開,反是把丁氏摟到懷裏,不停的輕拍着:
“太太切莫胡思亂想……來,老奴扶着你到床上躺着,好好睡一覺起來……就什麽事都沒了……不是老奴說,那丫頭的臉已是徹底毀了的,憑他是神仙,也別想治好了,不然老爺子能出去跑了這麽久?一個臉都沒了的丫頭,還能掀起什麽浪花來?從前的事天知地知,這還沒什麽呢,太太怎麽就自己先亂了?就是為了小姐,您也不能這麽着啊!”
“是,是,明珠,我的明珠!”丁氏大口喘着粗氣,卻終究漸漸冷靜了下來,眼中卻是閃過一抹有些瘋狂的神色,“我的明珠是有福的,憑什麽那等潑天的富貴只能丁芳華的女兒占着,那個賤人,她也配,她也配……”
口中說着,卻是滴下幾滴淚來。
秦媽媽強忍住喉頭的一聲嘆息,卻是把丁氏攬的更緊——
太太是又想起辛姨娘了吧?
當初,辛姨娘可不是同太太一樣,一心想幫自己女兒謀個好前程?
本來作為伯爺身邊最受寵的姨娘,辛姨娘完全有資格自己撫養小姐,卻是狠下心來,把小姐寄到夫人名下。
小姐生的貌美,便是比起丁芳華這個嫡小姐來,也不相上下,甚至更多了些讓人憐愛的楚楚動人之态。便是老伯爺心裏,對小姐也是極寵愛的。
本來依着小姐的條件,即便不能高嫁,配個門當戶對人家的嫡次子,還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卻是千不該萬不該,竟是遇着了武安侯爺袁烈。
少年英豪,出身頂級權貴世家,俊美無雙……
這樣得上天垂憐的俊俏郎君,哪個女孩子見了會不動心?
自家小姐可不也是,僅僅見了一面,便深深陷了進去。甚至總是在袁烈到府裏來時,找借口制造各種“偶遇”,更在一次袁侯爺經過花園時,特特遺下一方題了情詩的繡帕……
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方繡帕竟是落到了夫人手裏……
最後是辛姨娘把所有的事都扛了下來,說那帕子是她的,情詩也是寫給伯爺的……
好在小姐的繡工本就是辛姨娘親手教的,就是字,母女倆也是像的緊……
夫人自是明顯不信,直到辛姨娘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這件事才不了了之……
那之後小姐大病一場,待得痊愈時,正碰上伯爺發愁該把那個女兒許給程仲嗣子程慶軒,以償報救命大恩——
嫡女明顯太委屈了,便是庶女們,也俱都哭哭啼啼。
便自請下嫁,替伯爺償還恩情……
不得不說小姐這一步走的很是正确,甚至秦媽媽已經聽人說起,彼時,夫人已是有意把小姐許給一個鄉下的破落戶為妻……
本以為所有的事情到此就該結束了。
再不想丁芳華因太過擔心袁烈,竟然動了胎氣難産了,武安侯府的人慌亂之下,竟是拿着帖子跑到程家,想要請老爺子過去坐鎮。
也就有了小姐借機調換兩人孩子的事……
“我不甘心,奶娘,我只是,不甘心啊……”丁氏眼淚不停流淌,“憑什麽她們母女可以享盡榮華富貴,我……還有我的親娘,就該那麽着橫死……”
秦媽媽聽着也不覺心酸:“我知道,我知道,小姐心裏苦……可萬事,總要往好處想不是?明珠小姐那般聰明伶俐,袁家人看的如珠如寶,事事都為她謀算,但凡有一點兒懷疑,也不會愛的那樣不是?退一萬步說,真是有個什麽,可不還得靠太太替她謀劃?便是為了明珠小姐,咱們也得打起精神不是?”
一番話說得丁氏終是慢慢收了眼淚,卻是不肯再躺着:
“奶娘說的是……你幫我打盆水來……”
“這就對了。”看丁氏振作起來,秦媽媽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了些,“對了,這些日子顧德忠也來過幾次,卻是全被老爺給轟了出去,太太看……”
“下一次顧德忠再過來時,你直接領到我跟前來。”丁氏已是恢複了平靜,眼神卻是更加暗沉,“家裏兩個丫頭也大了,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
“嗳,這就對了。”秦媽媽應了一聲,“我去廚房看看,給太太整幾個愛吃的小菜來……”
只她走出去不久,卻又很快回來,臉上神情無措之餘,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驚喜:
“太太,外面有客人來了。”
“客人?”丁氏敏感的察覺,秦媽媽的表情有些不對勁,“是哪家的?”
“是明珠小姐,明珠小姐和武安侯夫人一塊兒過來了。”秦媽媽聲音裏帶着顯而易見的驚喜。
丁氏腦袋“嗡”的一下,顫着嗓子道:
“我不是聽錯了吧?你說是,明珠,明珠過來了?”
口中說着,人卻已極快的從床上下來,抖着手摸了根珠釵,想要往頭上戴,卻插了好幾次都找不好位置。
秦媽媽忙接了幫她插好,又拿了胭脂幫她勻上:
“太太且定定心,武安侯夫人面前,可不要失了禮才好……”
一句話說的丁氏登時清醒過來——
對啊,來的可不只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兒明珠,還有丁芳華這個武安侯夫人呢。
☆、危機
武安侯府的馬車剛在內院停好,丁氏就帶着程寶茹滿面笑容的迎了出來,神情裏更是有着恰到好處的驚喜:
“姐姐怎麽過來了?昨兒個我還和老爺說起,要去侯府見姐姐……”
喉頭卻仿佛被人掐住似的,再也說不出多餘的話,卻是車廂門正好打開,一個身着水藍色褙子,月華色羅裙的少女,正好探出身形。
少女身材嬌小,肌膚瑩白如玉,水靈靈的杏核眼顧盼生姿……
丁氏拼命眨眼,好容易才把眼中的淚意給眨去,上前一步,就想伸手去把住少女的手臂:
“這是,珠姐兒吧?幾年不見,珠姐兒生的更漂亮了……”
尾音不可避免的有些發顫。
袁明珠眉頭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眼底處甚至還有一絲盡力壓下的厭惡,卻是不動聲色的往旁邊讓了讓,喊了聲“姨母”,便徑直轉身,小心的扶了已是從車廂裏移步下來的丁芳華:
“母親小心些……”
丁氏收回手,眼睛膠着在袁明珠身上,竟是無論如何不舍得移開,那般露骨的眼神,令得旁邊的秦媽媽一陣心慌,忙不疊從後面扯了扯她的衣襟,又高聲喊程寶茹:
“啊呀呀,聽說袁小姐要過來,我們家二小姐高興的什麽似的,方才還念叨呢,袁小姐可不就到了?”
正盯着袁明珠手上金鑲玉的紅寶石手镯發呆的程寶茹被推了一把,等回過神來,已是踉踉跄跄的站到了明珠跟前,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磕磕巴巴的沖袁明珠道:
“明珠,妹妹……哪個,你來了……”
丁芳華已是由袁明珠扶着,從車上下來,站好身形,任丁氏挽住胳膊,卻是并不往前走,反是淡淡的瞥了秦媽媽一眼:
“你是張柱家的吧?”
秦媽媽吓了一跳,登時就意識到方才所為有些不妥——伯府裏規矩大,方才情急之下,自己直接搶了太太的話,甚至還對着小主子吆五喝六……怕是已惹得大小姐不喜。
卻也不敢給自己辯白,只能硬着頭皮道:
“正是老奴,老奴見過大小姐……”
“這裏既不是伯府,也不是侯府,按理說我不該多管什麽。只你是伯府出來的,一言一行可是代表着伯府的臉面,更別說,還是妹妹身邊頂頂親近重用的人,這般孟浪張狂,是學的哪家的規矩?妹妹性子好不罰你,我卻少不得要替她管教管教。”
丁芳華聲音不高,秦媽媽卻是吓得一哆嗦,“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旁邊程寶茹臉色也有些發白——方才只覺這位侯夫人雍容富貴,甚是美麗,倒沒想到竟能把秦媽媽吓成這樣。
須知以秦媽媽在母親身邊的得寵程度,便是自己平日裏也得小心巴結着,可不敢有絲毫得罪。
“姐姐——”丁氏這會兒已是徹底清醒過來,心知秦媽媽完全是被自己連累。可秦媽媽到底是自己的奶娘,所謂打狗還看主人呢,丁芳華竟是初初到了程府,就要擺她侯夫人的譜,明顯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
雖是心底暗恨,面上卻絲毫不顯,反而輕輕推了推丁芳華的胳膊,陪着笑臉小聲道:“秦媽媽不是有意冒犯姐姐,只是多年不見姐姐,太高興了才會如此。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她這一回吧。”
“你呀!”丁芳華無奈的瞪了一眼丁氏,“還是這般心軟的性子,只心地善良自是好的,卻也分對誰……”
丁氏雖是庶女,卻是打小養在伯夫人膝下,一衆姐妹中,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最長,再有當初丁氏拼着自己早産,也保了丁芳華母子三人平安……
以上種種,自然讓丁芳華對丁氏更是另眼相看。
如今看她那般護着秦氏,倒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得冷聲道:
“罷了,她是你的人,既是你這麽說了,我也就不罰她了。只記着,切不可再有下回。”
秦氏這才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千恩萬謝的起了身。
丁芳華卻是不再理她,只笑吟吟的瞧向程寶茹:
“這是,茹姐兒吧?竟是這般大了。這兒有兩件首飾,我瞧着,茹姐兒戴上倒是剛剛好。”
口中說着,便從仆婦手中接了個匣子遞過來,打開來,卻是兩只珠釵,兩只手镯,看成色,都是極好的。
果然不愧是侯夫人,一出手就是這麽好的東西。程寶茹登時歡喜的什麽似的,若不是有外人在,真恨不得這會兒就能帶上。
真是個眼皮子淺的東西,沒得出來丢人現眼。
要說丁氏最不願的事,可不就是被丁芳華看扁?一時氣的心口疼,卻在瞥見旁邊同樣雍容典雅、一副大家貴女派頭的袁明珠時,那口氣又消散了不少——
程寶茹算什麽東西,旁邊那個不論站到那裏都耀眼無比的美麗女孩才是自己的女兒。
不是沒感覺到丁氏時不時投過來的灼熱而隐忍的視線,袁明珠卻是始終不肯擡頭看丁氏一眼。
眼睛極快的在三進的院落閃過——
這樣的院子,府裏便是下人也不願意住的吧?
長得亂七八糟的樹木,無人修剪瘋長的花草,更甚者,一院子下人竄來竄去,根本一點兒規矩也無……
至于始終陪着笑臉跟在身旁的程寶茹,袁明珠厭憎之餘更有說不出的恐懼——身上的衣服俗豔無比,還不知熏了什麽香料,可真真是刺鼻,再有恨不得插滿頭上的銀包金的首飾,無一處不透露着上不得臺面的小家子氣……
這樣的生活,別說三年兩載,便是一日,自己也是不想過的。
丁芳華卻是已然停止了寒暄,只笑吟吟的不住四下瞧着,好像找什麽人似的。
丁氏只顧貪看明珠的模樣,直到丁芳華疑惑的視線看過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姐姐快進去吧,外面日頭越發的大了,沒得曬得慌……”
“無妨。”丁芳華搖了搖頭,卻是疑惑的道,“這麽會兒了,怎麽不見寧姐兒?你不知道,珠姐兒來時可是念叨了寧姐兒好長時間呢,這次來,兩姐妹自然要好好親近親近。”
要不就說珠姐兒果然懂事了呢。竟是病剛好,就磨着自己要來程家一趟,說是當初錯怪了寧姐兒,怎麽也要當面道歉才好。
丁芳華本就對蘊寧很有好感,聽袁明珠這般說,自然很是高興,便是聶夫人知道了,也對袁明珠知錯能改很是滿意。
雖然之前已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丁氏一顆心依舊狠狠的跳了一下,倒是沒表現出什麽異樣來:
“這不我們老爺子回來了嗎,說是想回老宅住些日子,寧姐兒就去陪他老人家了,早知道姐姐來,我就讓人尋她回來了……”
“老爺子一個人住在老宅?”丁芳華卻是敏感的覺得有些不對,不由深深看了丁氏一眼,神情明顯有些不贊成。
畢竟老爺子膝下只有程慶軒這麽一個過繼的嗣子罷了,有高堂在,兄弟尚且不能析産,更別說程慶軒這樣的情況了。
“姐姐——”丁氏心裏頓時一慌,不管之前準備了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卻也都是想着捂住外人的嘴罷了,最真實的原因,唯有丁氏自己心裏清楚,眼下事情突然落在丁芳華眼中,丁氏如何會不做賊心虛?
“娘,”袁明珠卻是親親熱熱的挽住了丁芳華的胳膊,有些撒嬌的小聲道,“姨母方才不是說了,老爺子只是有事才回老宅暫住,您忘了曾祖母上次,家裏住的好好的,非要拗着去莊裏住一段時間的事了?您和祖母即便不放心,可不也得由着她老人家的性子?更別說,姨母還特特使了表妹跟在旁邊侍候……”
聽袁明珠替自己說話,丁氏心裏甜滋滋的,眼圈兒卻有些發紅,又趕緊把洶湧的淚意壓下去。
丁芳華想想,倒也是這個理,點了點頭,卻是依舊敲打了丁氏幾句:
“寧姐兒那丫頭最是個妥帖的,有她跟着老爺子,自然沒什麽不放心的。只你是做人媳婦的,做事還要周全些,莫要被人說嘴才是。”
卻不知這番話卻是在丁氏心裏掀起了一番驚濤駭浪——
怎麽不獨袁烈知道蘊寧,便是丁芳華也和蘊寧多有接觸嗎?
畢竟,這麽多年的相處,丁氏可是比誰都清楚,丁芳華身為伯府嫡長女,性情最是穩重,輕易不會臧否評判旁人,能這般誇蘊寧,分明已是完全接納了那丫頭,且不是一般的喜歡。
“娘親這幾天誇寧表妹誇得我耳朵都快起糨子了,”袁明珠又笑着瞧一眼丁氏,若有所指道,“女兒都覺得,娘心裏只愛寧姐兒,都不喜歡女兒了呢。”
丁芳華喜歡程蘊寧更甚于明珠?丁氏臉色一下變得蒼白,眼神卻是越來越陰鸷。
☆、邂逅
送走了丁芳華一行,丁氏一個人站在房間裏,對着十多個丁芳華特特點明是送給蘊寧的禮盒,恨得差點兒沒把後槽牙咬碎。
直到聽到門響,才悚然回頭,暗沉沉的房間裏,猙獰的神情令得秦媽媽也吓了一跳。
“可是打聽出來了?珠姐兒的病,到底是怎麽回事?”丁氏已是恢複了正常,緩緩坐下。
秦媽媽頓了下,雖然明知道丁氏聽了定然會傷心憤怒,卻也知道,絕不能瞞着不說:
“……說是她正好出現,陰差陽錯之下,也算是幫小姐躲過一劫……不過這應該是那丫頭自己給自己戴的大帽子,我聽明珠小姐身邊的丫鬟說,救人的應該是閣老家的公子,三小姐不過也是碰巧了……結果就獅子大開口,一張嘴就要走了袁家給明珠小姐準備的陪嫁莊子……說是足有七八百畝呢,明珠小姐平日裏可不是最愛到哪裏消遣?就不怎麽高興,沒成想三小姐張口就說明珠小姐忘恩負義……袁家那樣的人家,太太也是知道的,最是愛惜羽毛,他們家老夫人當即就讓人押了明珠小姐回去跪祠堂……明珠小姐那麽弱的身子,如何受得了?可不就病了一場……”
話音未落,丁氏忽然發瘋般的擡手就把桌子上的禮盒掃落,連帶的上面的茶碗也跟着跌碎一地都是,甚至還有一塊碎瓷片飛起,打到了秦媽媽的腳背上:
“那個賤人,她怎麽敢算計我的明珠!”
許是壓抑的太狠了,丁氏的聲音仿佛受傷的母狼的嘶吼。
“還有丁芳華,難道是眼瞎了嗎?明珠那麽好,那個醜鬼,又算什麽東西……”
“秦媽媽你去老宅那裏,去把那丫頭給我帶回來,我倒要瞧瞧,她憑的什麽,也敢和明珠搶東西!就憑她,可也配!!”
正說話間,外面卻是響起一陣腳步聲:
“娘親,方才聽茹姐兒說,家裏竟是來客人了嗎?”
可不正是長子程駿鳴回來了?
丁氏臉上的瘋狂神情倏忽收起,再看一眼滿地的狼藉,忙不疊迎了出去,堪堪在門前攔住:
“鳴哥兒怎麽這會兒回來了?秦媽媽正在收拾房間,咱們到外邊花廳說話。”
程駿鳴不疑有他,便笑着應下:
“也沒什麽事,今天夫子家裏有事,就讓我們提早下學了。對了,”
猶疑了下道:
“前幾日在路上,我瞧見一輛車正往城外去,上面坐的,好像是寧姐兒……”
車子是老宅的,便是車夫,可不是老宅的護院張元清?
一開始程駿鳴還以為是祖父呢,剛要過去見禮,卻發現裏面坐的依稀是個女子身影,不過略一遲疑,那車子便過去了。
“也不知寧姐兒那會兒出城,是要往哪裏去?”
丁氏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騰”的一下又上來了,直覺蘊寧十有八、九,是去栖霞山莊了。
等到中午時分,秦媽媽從老宅裏空手而歸,帶回的消息果然是,程蘊寧竟是這幾日都不在老宅裏,而是就歇在栖霞山莊。
丁氏一個沒控制住,生生又砸了一套茶碗。
蘊寧這會兒卻是正在栖霞山莊忙個不停——
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