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府上下包括老夫人在內,早對少爺的婚事望眼欲穿,每每聽說少爺身邊有女子出現,便歡喜的什麽似的,眼下只需要把少爺出手相救武安侯府一衆小姐的事回去如實禀報,便必有重賞賜下。
既是存了這頭想法,便也不敢輕忽,吩咐兩個人守在這裏,自己則親自往廣善寺而去。
和老管家的滿心歡喜不同,袁明珠等人這會兒卻當真是惶惶如喪家之犬。
直到瞧見廣善寺的廟宇殿閣時,才腳一軟,絲毫不顧形象的坐倒在地。
倒是聶清韻還算冷靜,即便胸如擂鼓,依舊用力抱持起袁明珠,附耳急道:
“珠姐兒萬不可坐在這裏,咱們快走,怎麽也得先見了姑祖母……”
寺裏貴人這會兒可是不少,一衆人衣冠不整的模樣若是落在有心人眼裏,不定會有什麽風言風語傳出去。
怎麽着也要把事情遮蓋過去才好。
袁明珠如何不懂聶清韻話裏的意思?可許是驚吓太過卻是根本站立不穩,聶清韻一回頭,又瞧見璎珞的模樣,不覺失聲道:
“璎珞,你臉上——”
卻是璎珞的左半邊臉頰這會兒可不是鮮血淋漓?驀地想起之前擦着璎珞臉頰飛過的那柄突厥長刀,明白怕是那會兒就受傷了。
“啊?”璎珞下意識的朝臉上抹了一下,待瞧見攤開的手心上的血跡,兩眼一翻,就躺倒在地。
“小姐,聶小姐,原來你們在這兒啊。”有仆婦的聲音傳來。
聶清韻回頭,登時和看見了救星相仿:
“孫嬷嬷,快來。”
那孫嬷嬷帶了一群人,可不是奉了聶老夫人的令出來找尋兩人的,本想着兩人應該就在寺院前後漫步,不想找遍了整個寺院,都不見人影。老夫人登時心急如焚,索性把身邊的人都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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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遠遠的瞧見聶清韻和袁明珠相偎依着,孫嬷嬷登時大喜,還以為兩人說什麽悄悄話呢,忙不疊小跑着過來,不想一眼就瞧見躺在地上滿臉鮮血的璎珞,好險沒把魂兒給吓飛了。
只孫嬷嬷也是聶老夫人身邊使喚的老人了,自然知道輕重緩急,勉強鎮定下來,先吩咐人守住四邊路口,又讓人趕緊扶起璎珞,拿幂離遮了頭臉,又和另外一個強壯有力的仆婦一起扶住袁明珠。
到了這會兒,蘊寧也終于有了死裏逃生、脫離險境的踏實。看衆人無暇顧及自己,便也不以為意,只拉了拉聶清韻:
“聶姑娘,我也得回去了,咱們有緣再見……”
方才情非得已,才會叫聶清韻一聲“姐姐”,眼下已然回到廣善寺,即便于這幾人有大恩,蘊寧也不願落個借機攀附的名聲。
看到孫嬷嬷趕來,知道老夫人已有安排,聶清韻也長出一口氣,這會兒聽到蘊寧的聲音,忙轉回頭:
“什麽聶姑娘……”
本想說“你還照樣叫我姐姐便好”,卻在瞧見蘊寧的臉時,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視線也不自覺移開,待得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登時羞得臉通紅,忙不跌捉住蘊寧的胳膊,聲音歉疚:
“妹妹,我,我不是……”
早在察覺到聶清韻的僵硬之前,蘊寧就意識到什麽,擡手摸了下臉,遮着面容的幂離果然不在了,想來是方才跑的太快,被灌木叢挂掉了。
若然前世,聶清韻的這種躲閃定會讓蘊寧厭惡,連帶的更不願和旁人接觸。這會兒卻是沒有放在心裏,重活一世,還有什麽看不開的?且眼下不獨有了雪肌膏,更有祖父在身邊,爹娘的厭恨,尚且不能傷着自己,更別說聶清韻這樣一個陌生人了。
當下搖搖頭:
“無妨,我就是想同聶姑娘說一聲,出來了這麽久,我也得回去了,省的家裏人擔心。咱們有緣再見吧。”
語氣無波無瀾,卻明顯更生疏了些。
看蘊寧抽出手,聶清韻便有些狼狽。可畢竟年齡還小,即便想要補救,也不知該如何做。
倒是孫嬷嬷上前,攔住了蘊寧的去路:
“不知這位姑娘是……”
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可看小姐的樣子,明顯是出了大事。
那些丫鬟都是家生子,倒不懼她們敢出去亂說,至于這位聶小姐,是老夫人的娘家人,來年又将嫁入聶家,也算是一家人了,定然不會胡亂說什麽對明珠小姐不利的話,唯一的隐患就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子了……
待得看清蘊寧臉上的猙獰疤痕,明顯也吓了一跳。忽然想起之前和明珠小姐發生過矛盾的那個帶着幂離的小姑娘——原來就是她了,怪不得之前要用幂離遮住臉。
既如此,自然更不能輕易把人放走了:
“姑娘還真是和我們武安侯府有緣呢,既如此,還請姑娘和我們一起去見見夫人和老夫人還有老祖宗吧。”
随着孫嬷嬷話落,便有三四個粗壯的仆婦圍了上來,明顯蘊寧若是不去的話,說不好會用強制手段。
作者有話要說: 很快就會直面袁家衆人
☆、懷疑
“夫人也趕過來了嗎?”聶清韻一驚,再次體會到袁明珠在袁家的獨寵地位——
這幾日袁夫人可不是有恙在身?至于說老祖宗,已是過了古稀之年,輕易不會出府門的,不想卻都這麽快就趕了過來。
卻在瞧見幾個仆婦圍着蘊寧的動作時臉色有些不好:
“孫嬷嬷,不得無禮。你快讓她們退下,之前多虧了這位妹妹,不然,我們說不好都會死……”
口中說着,打了個哆嗦,竟是再說不下去。
不想這番話卻讓孫嬷嬷更加疑窦叢生——
瞧璎珞臉上的血跡可知,必是碰上了亡命之徒,這女子何德何能,竟能出面把這麽多人救下?真以為旁人都是無知三歲頑童不成?也就騙騙小姐并聶小姐這等不通世事的罷了
要說這裏面沒有什麽陰謀,真是老天爺都不信。
當下益發打定主意,絕不能放人離開:
“既如此,姑娘更要跟我們走一趟了,如若不然,外人豈不要說袁家忘恩負義?”
竟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蘊寧離開。
那些仆婦自然依着孫嬷嬷的話去做,竟是二話不說,裹挾着蘊寧就往袁家的住處而去。
孫嬷嬷甚至還靠近聶清韻,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出了這樣的亂子,小姐還是先顧着自己人的好。”
語氣裏明顯不滿之極——
這聶小姐怎麽這般拎不清?
之前可不就是那女子和小姐生了龃龉,眼下又出了這檔子事,說不好,小姐會出事就和她有關!
若非有老夫人在,孫嬷嬷說不得當即就會翻臉。
看聶清韻神情焦灼,蘊寧嘆了口氣——這會兒是無論如何走不得了。好在祖父應該還在禪堂未出,倒不用擔心他老人家着急。這般想着沖聶清韻點了點頭:
“無妨,我跟你們去就是。袁家既要報恩,小女子豈敢不應?”
又頓了頓,似笑非笑看了孫嬷嬷一眼:
“只是待會兒,還得勞煩這位嬷嬷親自把我送回去才好。”
孫嬷嬷神情一僵,明白自己方才所為定是惹怒了這小姑娘,心裏不自覺有些惴惴——
倒不是怕小姑娘有什麽後臺,而是這小姑娘的眼睛,或者說生氣時的眼神,怎麽就和侯爺有些像呢?
定是自己多心了吧?從侯爺到侯府孫子輩的少爺小姐,除了明珠小姐是杏核眼之外,全是一水兒的鳳眼,這小姑娘好像也是一雙鳳眼,不過更漂亮些罷了……
這般想着,不覺又看了一眼,蘊寧卻已然轉開視線,收斂了之前的鋒芒之下,卻是一如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一副純然無害的模樣。
孫嬷嬷收回視線,卻是很快拿定了主意——
即便這女子真出了些力又如何?明珠小姐可是全府人的心肝寶貝,自己一心為主,又是老夫人面前最得用的,和璎珞的身份卻是不可同日而語,主子們總不會為了這麽一個古怪的醜陋小姑娘,就讓自己沒臉不是?
當下只管定了定神,跟着往僧舍去了。
袁家人這會兒也得到了消息,可不正在禪房前翹首以待?
站在最中間的是一個鬓發如銀長相富态的老太太,她的下首除了神情焦灼的聶老夫人外,還有一個着胭脂色褙子、妃色馬面裙的婦人。
和袁家人一般,婦人同樣有着一副高挑的身材,容貌卻有別于袁家女子的明麗,而是秀美至極。分明就是武安侯的夫人丁芳華了。
一眼瞧見急匆匆過來的孫嬷嬷一行人,丁芳華再也站不住,迎着衆人就疾步而來,美眸裏更是盈滿了眼淚,顫着嗓子道:
“珠姐兒呢,珠姐兒在哪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這是怎麽了?”
袁明珠也瞧見了丁芳華,方才強忍着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快跑幾步,一下投進了丁芳華的懷裏:
“娘親,娘親……”
“有沒有傷到哪裏?快讓我瞧瞧!”丁芳華顧不得詢問,就忙親自從頭到腳檢視了一遍,甚至連根頭發絲都沒放過,直到确信袁明珠無恙,才用力把袁明珠攬在懷裏一下一下的拍着道:
“沒事兒,沒事兒,有娘在呢,珠姐兒別怕……”
眼裏的淚水卻是再也止不住,跟着落了下來——
丁芳華生了三胎,拼死才得了這麽個女兒,偏是從小體弱多病,極度愧疚之下,不免一片心腸全撲在了女兒身上,一直如珠如寶,寶貝的什麽似的,常日裏就是磕破點兒油皮,都得心疼半天,這會兒瞧見被擡進來的璎珞臉上的鮮血,即使沒有親眼目睹,也明白女兒可能經歷了什麽,一時又是慶幸又是後怕更多的是心疼。
“有什麽事,咱們進屋慢慢說吧。”瞧着哭成一團的兒媳婦和孫女兒,聶夫人也有些眼熱。卻唯恐旁邊的老祖宗太過激動,忙提醒了一句——
袁家是典型的四世同堂,一幹女孩裏,老祖宗最疼的可不就是珠姐兒?
老祖宗閨中時也是帝都有名的才女,自打嫁進了袁家,就一門心思再培養幾個才女出來,不想袁家的姑奶奶旁的都好,就是琴棋書畫上不甚精通,也就珠姐兒如老祖宗所期望的,年紀雖小,倒是對這些東西一點就透。
竟是分外投了老祖宗的緣分。
今兒個之所以會這麽快趕過來,可不是老祖宗午睡時做了個古怪的夢,夢裏,珠姐兒一直跪在老祖宗面前抱着老祖宗的腿哭……
老祖宗醒來,就覺得心神不寧,坐卧不安之下,便讓丁氏陪着過來,不想竟碰上了這檔子事。
袁明珠也瞧見了老祖宗并聶夫人。當下松開丁芳華,又抱着老祖宗哭泣不止。
老祖宗本就是匆匆趕來,又眼見得寶貝曾孫女兒果然出了事,臉色登時有些潮紅,慌得聶夫人忙扶住,提高了聲音道:
“珠姐兒!有什麽話咱們進去再說!”
一時不免有些頭疼——
還是那句話,珠姐兒哪裏都好,就是太嬌氣了些。也不看看老祖宗多大年紀了,還為她趕了過來,怎麽也不好就這麽不管不顧的再鬧老祖宗了不是?
又瞧瞧後邊的娘家侄孫女聶清韻,雖是臉色蒼白了些,卻早已恢複了鎮定,這份心智當真比孫女兒好的多了。
一時不免有些頭疼——女孩子柔弱些不是不好,只也不可太過柔弱了,看來以後得想法子扭扭珠姐兒的性子了。
被遠遠的擠到角落裏的蘊寧,瞧着被人衆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的袁明珠,也不得不感慨,這袁明珠當真是前世修來的,能有這麽多把她愛入骨子裏的家人……
正自沉思,那孫嬷嬷快步走了過來:
“姑娘先這邊請……”
随着孫嬷嬷的話,那幾個五大三粗的仆婦也跟了上來,說是請,分明是唯恐跑了逃犯的姿态。
蘊寧點了點頭,跟着孫嬷嬷過去了。
聶清韻一直注意着這邊兒的動靜,見此情形不免很是惱火,只她這會兒卻是根本插不上話,一時氣的直跺腳。
忙亂間,袁钊钰兄弟三人也得了消息,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袁钊钰走在最前面,一眼瞧見被孫嬷嬷“押解”下去的蘊寧,不覺怔了下——
祖母動作倒是快,瞧孫嬷嬷的模樣,妹妹今兒遇險的事,明顯已是有了頭緒。
“大哥怎麽不走了?”走在最後面的袁钊霖早已是心急如焚,見袁钊钰停下來,忙不疊催促,“咱們快些去瞧瞧姐姐。要是讓我知道了,什麽人這樣大膽,我非殺了他不可!”
和袁钊钰袁钊睿兩兄弟曾上過戰場不同,袁钊霖一直在帝都長大,因沒經過戰火的洗禮,雖也算身手不俗,卻怎麽看都是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還是第一次露出這麽殺氣騰騰的一面。
“沒事。”雖然霖哥兒是弟弟,可打小聽大家調侃他搶了姐姐的好吃的和好相貌長大,很多時候,倒是更像哥哥,對珠姐兒謙讓愛護的緊。事情沒查清楚之前,還是別跟他說那麽多,不然,這小子說不好真會做出什麽混賬事來。
不想剛跨上臺階,就聽見身邊小厮阿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大少爺,大少爺——”
袁钊钰猶豫了一下,終是轉身出來——
阿全自來機靈,若非有要緊事,絕不敢這個時候叫自己。
便讓兩個弟弟進去,自己則反身拐了回去。
到了外邊才發現禪房外除了阿全外,還有一張有些陌生的面孔。不對,這人自己好像見過,再細細一想,登時就有些激動,忙上前幾步:
“你是,陸家的管家?難不成,老大他回來了?”
轉而意識到什麽,便有些歉疚:
“我真是想陸大哥的緊,可事有不巧……你回去,千萬記得告訴陸大哥別急着走,等我處理好這邊的事,馬上就去見他……”
沒想到袁钊钰會這般激動,管家這會兒才好容易插上話:
“不錯,是我們少爺回來了。我們少爺讓我來,卻不是為了請世子前去見他,倒是恰恰和貴府有關……”
說着,視線往禪房裏瞟了眼——
即便袁家人已是盡力掩蓋,裏面卻依舊有隐隐的哭泣聲傳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虐女主的!真的!
親們莫要着急,畢竟還是陌生人,袁家人怎麽也不會第一時間就站在蘊寧這邊,接觸了之後,才會體會到蘊寧的好,并發現不一樣的東西……
頂鍋蓋跑……
☆、猜測
“什麽?”袁钊钰大吃一驚,不敢置信的瞧着來人——若非這人确然是陸府管家,袁钊钰當真要第一時間把人控制起來。
畢竟不知道是否有損妹子閨譽的情況下,當然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可那人若是陸瑄的話,卻又另當別論——
自打大興立朝,家族歷經百年依舊興盛的,除了武安侯府這樣的功勳世家翹楚之外,也就延陵崔家、渤海王家、淮南文家三家罷了。
而相較于這些新興世家而言,陸家卻是歷經四朝而不倒,名望地位乃至底蘊猶在其他三家之上。
而陸家最出名的則有兩點——一則滿腹經綸治國之士輩出二則獨具慧眼、最擅審時度勢。
甚至第一代大興開國帝王便是師從于陸家高祖。
其後直到現在,陸家已是出過兩位帝師,三位首輔。
現任陸家家主陸昭陸明熙公眼下剛過不惑之年,卻已官居次輔,家族後輩也是人才濟濟。
其中尤以嫡長子陸瑄陸景純為甚——
十二歲中秀才,十四歲高中解元。即便帝都不如江南一帶文風鼎盛,卻也堪稱神童了。
而袁钊钰之所以會同陸瑄相交莫逆,倒不是因為他的皎皎文采,而是同齡人中,陸暄是唯一一個會把袁钊钰打的滿地找牙的——
一次兩次,時間久了,原來兩個見面就會動手的人竟是成了莫逆之交。
袁钊钰也由開始的一千個不服,到這會兒一口一個“老大”,佩服的五體投地。
現在陸府管家既然說老大回來了,還插手了此事,袁钊钰本就提着的心竟倏忽放了下來——
有老大出手,這件事定當萬無一失。
“世子請跟我來。”
這會兒人多嘴雜,倒是不宜多說。管家點點頭,示意袁钊钰跟自己走。
想明白了個中緣由,袁钊钰自然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疾行,很快來至之前發生打鬥的地方。
待得瞧見滿地的鮮血和一死一重傷的兩個突厥人,袁钊钰半天說不出話來——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妹妹幾個竟然能遇到大哥。
不然,今日別說閨譽,更大的可能是,所有人都會殒命在此。
“這兩人倒不是為了殺人。”看出袁钊钰的想法,管家忙道,“我們家少爺說,這兩人應該是沖着今天被封小公子殺的突厥人而來,不想被人發現……想要挾持了貴府的小姐……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讓我家少爺給遇着了。”
即便認定自家少爺無須挾恩圖報,卻并不意味着管家不想替自家少爺謀些好處——
尋常人想要袁家這樣的人家欠一份恩情可也不容易。
“幸虧遇見了大哥……”袁钊钰已是後怕不已,又看看那兩個突厥人兩人一個疊一個摞的倒是整齊,上面那個明顯已是死的透透的了,下面那個卻是睜着眼睛,木樁子似的一動都不動。
明顯瞧出袁钊钰的古怪神情,管家嘴角抽了抽——少爺做事不走尋常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習慣了就好。至于說用毒是不是有損少爺威名,管家卻是不認同的——
從來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至于說那半死不活任人宰割的失敗者怎麽說,又有誰會在意?
袁钊钰這會兒已是完全明白了陸瑄會把人交給自己的用意,明顯因為事關袁家,便把兩人的生殺大權,交由自己處理。擒殺突厥人,其中一個還是活的,無論如何這都是一樁大功,也就陸老大能這般輕易就舍了去。
強自摁下激動的心緒。
唯恐這裏還留有明珠幾個的東西,袁钊钰又仔細圍着這塊兒沾有血跡的地方轉了幾圈,待得瞧見散落在草叢裏的項鏈,袁钊钰又是一驚。
忙不疊撥開野草,一顆顆撿起來,甚至最後,還從不遠處找到一條結實的鏈子,看那斷掉的整齊接頭,分明就是人為……
袁钊钰試着拿鏈子穿過去,果然正正好。
“啊呀呀,原來是這般嗎!”管家一旁瞧着,看袁钊钰一樣樣做來,自然也想明白了其中關竅,一時不僅贊嘆連連,“果然不愧是武安侯府的小姐,當真是蕙質蘭心!怪道遇見突厥這樣的兇人,貴府小姐依舊能夠全身而退……”
臨危不亂,處事果決,便是這份聰慧和心智,便讓人擊節贊嘆。
“對了,我們少爺可不是特特囑咐小的給世子爺捎句話……”
“……原物璧還之外,再賠人一挂更好的。袁家不是最講究恩怨分明嗎?這般大恩,可要好好回報才是。”
竟是一字不差的把陸瑄的話複述了一遍。
待得說完,卻又愣了一下——啊呀,好像有些不對啊。方才光顧着高興少爺要回家,且對武安侯府小姐青眼相看了,這會兒把這句話連在一起看,怎麽倒像是對袁家有些不滿啊?
虧自己還以為是少爺想要挾恩圖報呢,怎麽這會兒聽着,有些敲打的意味啊。
難不成挾恩不錯,卻是要袁家報給別人的?少爺什麽時候這麽喜歡多管閑事了?管的還是一個女孩子的閑事?
一時更加熱血澎湃,無比熱切的盯着袁钊钰,恨不得能馬上從他嘴裏把陸暄破天荒頭一遭花了心思的女孩給問出來。
袁钊钰也有些詫異。轉而一想,卻又明白,想來這挂項鏈應該是清韻那丫頭的。
祖母往日裏常感慨,娘家女孩兒太少了,且性子也都文弱了些,不如袁家的丫頭,個個英姿飒爽。今兒個瞧着,韻丫頭卻是個例外,骨子裏倒是像極了祖母的剛強。
棠哥兒還真是有福,定下這樣一門好親事。
卻在對上陸府管家有些詭異的眼神後,心“突”的跳了一下,竟是不自覺想到了同一個問題——都說世家貴子,性情高傲,袁钊钰卻以為,自家老大堪稱其中翹楚。自來但凡是陸瑄看不上眼的,別說結交,想跟他說句話都難。
今兒個倒是因為韻丫頭破了例。
可就是這破例,怎麽就讓人覺得有些心驚肉跳呢。
當下避開陸管家的視線,理了理思路才正色道:
“陸管家費心了。人我就先帶走了,請轉告陸閣老,這份恩情,袁家記下了,改日必登門致謝。”
聽袁钊钰這般說,管家不免有些失望——看來短時間內,是打探不出那神秘女子的消息了。
還是趕緊回去,把少爺要回家的喜訊報上去吧。
袁钊钰心裏有事,回程速度竟是比去時還要快。剛拐進禪院,迎面就撞見火燒火燎往外疾奔的袁钊霖,瞧見袁钊钰,袁钊霖不過停了下:
“我去幫珠姐兒尋個大夫來。”
便一溜煙的跑了。
袁钊钰好容易平靜下來的一顆心瞬間又提了上去。難不成珠姐兒受了傷?
本準備先去見祖母,把兩個突厥人的事和她商量一番。這會兒卻是顧不得了。
忙不疊問清袁明珠住的地方,急匆匆的趕了過去。
來至禪房外,輕輕叩了下門扉,門幾乎是應聲而開。房間裏除了祖母聶老夫人不在,母親和曾祖母并袁钊睿卻是全圍在珠姐兒身邊,個個神情焦灼。
聽到腳步聲,裏面的人也齊齊回頭。慘白着一張小臉歪倒在丁芳華懷裏的袁明珠也跟着擡眸,待得瞧見站在門旁的長兄,淚水再次紛紛而落:
“大哥……”
既是嫡長子又是世子,袁钊钰從小便比其他同齡人穩重的多,這會兒瞧見幼妹孱弱的模樣,也不禁內心酸痛。快走幾步,來至床前:
“珠姐兒莫怕,大哥在呢。”
焦灼的眼神随即轉向母親丁芳華。
意識到兒子的意思,丁芳華忙搖頭:
“珠姐兒倒是沒受什麽傷,只是有些被吓着了……”
從接到人,珠姐兒就一直哭,問她竟是什麽都說不出來。明顯被吓得失了魂。
好在回房後丁芳華又細細檢查一遍,女兒确然沒受傷,便是衣服也俱皆完整
“沒事兒就好。”既然袁明珠沒說,袁钊钰也不願驚擾了母親和曾祖母,便也就沒提突厥人的事,只站起身形,“曾祖母和母親先在這兒陪着珠姐兒,我去韻丫頭那裏瞧瞧……”
“大哥先不要走。”袁明珠眼睛卻是閃了閃,“大哥是不是,去過,那裏了?”
提到那個地方,袁明珠神情分明更加惶恐。直到這會兒,腦海裏還是不住閃現着那兩個兇狠的突厥人的面孔。
要是抓不到那兩人,袁明珠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會噩夢連連了。
珠姐兒還是太小了。竟是被吓成這般。可不要留下什麽陰影才好。這般想着,袁钊钰語氣更加溫和:
“珠姐兒不怕。壞人已經被抓到了。珠姐兒還記得陸家哥哥嗎?”
“陸家哥哥?”袁明珠的淚水奇異的止住了,甚至一直窩在丁芳華懷裏的身子也跟着直起來,顫聲道,“大哥說的是,陸瑄,陸大哥嗎?”
語氣和眼神都滿滿的全是期待和驚喜。
☆、真相
“不錯。就是陸瑄大哥。”袁钊钰點了點頭,看袁明珠精神明顯好多了,一直提着的心也跟着稍稍放了下來,“壞人已然盡數成擒,珠姐兒不用怕了,這會兒就好好睡一覺。”
“大哥的意思是,我們離開了之後,陸大哥就到了?”袁明珠依舊是不敢置信的模樣,甚至不自覺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鬓發,“陸大哥這會兒在哪裏,可是同大哥一起回來了?既蒙陸大哥施以援手,怎麽也不好失禮,無論如何得當面拜謝才好。”
口中說着,就要起身——
和二哥的朋友大多是魯莽的熱血少年不同,大哥結交的人卻大多是家中嫡長,性情當真是一個比一個悶得慌。
而陸瑄卻是其中的一個異數。
到現在袁明珠都記得,蒙蒙煙雨中,那個腳踩木屐、沾着一身濕漉漉的水汽,漫步在缤紛桃花雨中的灑脫少年,飄逸的身形,清冷俊美的側臉……
一別經年,陸大哥這會兒定然更出色了吧?
這般想着,竟是恨不得馬上就見到人才好。之前的惶惑恐懼竟是消融了大半。
卻被袁钊钰止住:
“都這會兒了,陸大哥早走了。再說答謝的事情哪裏需要珠姐兒出面,你只需要小心将養身體,其他的事交給大哥就好。”
一番話說得袁家老祖宗高氏也頻頻點頭——自己這曾孫果然是個好的,往這兒一站,一家子人都找到了主心骨,沒瞧見明珠剛才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這麽快就轉好了!
憐愛的拍了下袁明珠的手:
“你身子骨從小就弱,被這麽一吓,怎麽也得好好養着才行。聽曾祖母的,這事兒珠姐兒就不用管了,本來就該當是他們男人的責任。”
“怎麽就會,走了呢?”袁明珠就有些失神,竟連袁钊钰走出去都沒注意道。
略略猶豫了下,袁钊钰終是決定先去見祖母聶夫人。
剛走到聶夫人住的禪房外,便聽見聶清韻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姑祖母,孫嬷嬷行事委實不妥。怎麽能那般對待那位姑娘呢?不是那位姑娘出手相助,可是真要出大事……”
“韻丫頭的意思是,你們能順利脫逃,全賴了那丫頭的福?”聶夫人明顯有些不甚相信——
那可是以兇狠聞名天下的突厥人。難不成那女子是紅拂之類的人物不成?
且先後兩次遇見那女子,之後更發生了這等事,委實有些太巧。自古人心險惡,韻姐兒還是太過單純了些。
不過是想着侄孫女剛剛歷劫歸來,倒也不好太過盤根究底,當下只敷衍道,“好了,姑祖母知道了,那位姑娘就是個奇人,不獨能事先洞悉突厥人的陰謀,關鍵時刻還從天而降,領着你們逃了出來……”
“是真的。”聽出聶夫人的不以為然,聶清韻頓時頭疼不已,卻偏又無可奈何,“姑祖母不知,我們真的是得了那姑娘的警示,甚至後來那突厥人的刀沒有扔到我們身上,十有八、九也和她有關呢。”
明明那些突厥人的模樣,是拼死都要把自己等人,尤其是珠姐兒留下來的,怎麽會出現突然就失了準頭這樣的蠢事?
看聶夫人依舊不以為然,聶清韻真的發了急:“姑祖母,你要信我,不能任由孫嬷嬷這麽看犯人似的把人管着……”
話音未落,房門應聲而開,袁钊钰疾步而入:
“孫嬷嬷把誰當犯人了?難不成和你們一起回來的還有其他人不成?”
怎麽覺得,有些不妙呢?
“大表兄——”聶清韻眼睛一亮。若說這會兒有什麽人能讓姑祖母改變主意的,怕也就只有大表兄了。
別看袁钊钰年紀小,可他素來沉穩,又善謀劃,便是侯爺遇事也會咨詢一二。
“大表兄,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和珠姐兒能夠安然無恙,全是托了那位姑娘的福……”
袁钊钰顧不上回答,忙從懷裏摸出那根斷成兩截的項鏈,還有散落的珠子:
“這鏈子,可是韻姐兒的?”
聶清韻掃了一眼,随即搖頭:
“不是我的。大表哥哪裏得來的?”
聶夫人已是接在手裏,略看了一眼就想撂開手:
“這鏈子成色并不好,如何會是韻姐兒的?”
袁钊钰慌忙探手接住——老大可是說,務必要原物璧還的!瞧着聶清韻,神情焦灼:
“韻姐兒,你方才說的那位姑娘這會兒在哪兒?”
說道一半卻又轉頭對聶夫人道:
“祖母,快讓人請過來……啊,不,還是我和韻姐兒親自去一趟吧。”
到了這會兒,已是認定,原來陸瑄口中讓袁家償報大恩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認定的韻姐兒,而是另有其人。
又聯想到陸府管家的鄭重,再有陸瑄平日裏清冷的性子,由不得心一下提了起來——
這突然冒出來的女子,說不好和陸府有瓜葛。或者根本就是,陸瑄看重的人。
不然就沒辦法解釋陸府管家鄭重而古怪的态度,和特特轉達自己的陸瑄的話。
這麽一想,登時更坐不住了。
“莫急。”看長孫的模樣,明顯是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聶夫人只覺一頭霧水,“到底什麽事,怎麽把你急成了這樣?”
钰哥兒可不是那等毛躁性子,平日裏鮮少瞧見他這般忙亂。
袁钊钰無奈,只得站住腳,把方才和陸府管家去山上帶回兩個突厥人的事簡略說了,“倒是沒有見着陸大哥……可陸大哥卻特特讓管家傳了話來……”
又舉起手中項鏈:
“方才韻姐兒不是說,那突厥人往外擲刀的時候,差點兒滑到嗎?十成十是踩在了這珍珠上……”
聶夫人再次接過項鏈,待得瞧見那整齊斷裂的接頭,也是大吃一驚:
“你說的竟是真的!我平日裏只說,也就咱們府裏的女孩,外柔內剛,有巾帼不讓須眉的英氣,再沒想到,卻是天外有天,還有這等智勇雙全的奇女子!”
這般說着,登時覺得之前孫嬷嬷所為大為不妥——
既是事先弄斷項鏈,說明那姑娘已之前經察覺到危險,這般情形下,依舊站了出來,委實殊為可貴。
相反,倒是自家所為太小家子氣了些。
想着招手叫來一個下人,低聲囑咐了幾句,便率先起身:
“咱們一起過去瞧瞧。”
“祖母就不必去了。”袁钊钰忙道——
老夫人身份尊貴,堂堂武安侯府的當家夫人,等閑如何能勞動她老人家出面?
“祖母還不糊塗。”聶夫人搖頭,“那姑娘,我是一定要見見的。”
若然真是如孫子所言,對方冒着性命危險,挺身而出,這般巾帼不讓須眉的奇女子,自然值得自己另眼相看;或者相反,是個別有居心的,既是牽扯到陸家,可也要好好掌掌眼才是。
聶清韻在前,袁钊钰扶着聶夫人在後,一行人匆匆往外而去。迎面正好碰見孫嬷嬷。
瞧見老夫人和袁钊钰并聶清韻三人竟然親自來了,孫嬷嬷明顯吓了一跳,忙惴惴不安的上前施禮。
“孫嬷嬷,那位妹妹呢?你沒把她如何吧?”聶清韻強忍住內心的焦灼。
“事情未查明之前,誰給你的膽子,唐突客人?”袁钊钰蹙眉怒道。
父親每日裏告誡自己,行軍打仗也好,為官做人也罷,小心總是無大差的。切不可以為高人一等便為所欲為,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恃強淩弱,不獨欺侮了旁人,也是輕賤了自己。
倒不想主子這般如履薄冰,下人卻是如此輕狂!
袁钊钰本就在戰場上見過血,這般疾言厲色之下,自有一番肅殺之氣,吓得孫嬷嬷“噗通”一聲跪倒,連連磕頭,卻是不敢辯解半句。
“還愣着幹什麽,快帶我們去見那位妹妹啊。”聶清韻急道。
孫嬷嬷連着應了好幾聲,嗫嚅着想要辯解幾句,待得瞧見袁钊钰鐵青的臉色,終究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小跑着在前邊領路。
☆、失望
雖是今日來上香的人數衆多,袁家依舊占了兩個小院子。
蘊寧這會兒可不是被孫嬷嬷帶到下人們歇息的地方看了起來?
再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形,便是聶夫人也不由皺眉——孫嬷嬷行事什麽時候也這般孟浪了,既是事情未明,如何就敢這麽做?
孫嬷嬷吓得越發提心吊膽,心裏也是後悔不疊——
也是自己豬油蒙了心。一來看對方衣衫,分明普通的緊,絕不會是大富大貴之家的姑娘;二來那姑娘的容貌,也委實太寒碜了些,種種緣由之下,便不免起了輕視之心……
倒不想,竟是連老夫人和大少爺都驚動了。難不成還是什麽大有來頭的人物不成?
那幾個守在門外的仆婦也俱是有眼色的,看孫嬷嬷這麽快去而複返,更甚者,神情慘淡,哪能想不出事情怕是出了岔子?
忙不疊紛紛閃避。
聶清韻已是快走幾步到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