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帶的一雙腳無比突兀的出現在視線裏。
蘊寧大驚,忙往後退,卻是險些撞到樹上,才勉強停住。愕然擡頭,正好和兩道冰冷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眼前可不是站了個身穿素色衣袍的瘦弱少年?
蘊寧抿了抿嘴,剛想繞過去,卻又站住,這張面容斑駁的小臉……
瞧見蘊寧擡頭,少年眼中的寒氣如冬雪初融,極快的斂去:
“你是,三姑娘?”
蘊寧點了點頭,已然明白,眼前這少年應該就是那日在回春堂張懷玉救的流浪孩子了,渾身的戒備随之散去:
“是我。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可找好了落腳的地方?”
前兒個張懷玉還念叨呢,說那日救的孩子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東西,竟是吭都沒吭一聲就一個人溜了。
倒沒想到,竟在這兒遇上了。還以為他耐不得拘束,或者是找到了合适的願意收留他的人家,這會兒瞧着卻又不像了,畢竟,少年身上的衣料明顯都是上品,這樣的穿戴絕不是下人可以用的。
“家父今日百天。”少年語氣寥落,更在說出這句話後,周遭都布滿了孤絕的氣息,即便是盛夏的天氣,讓人依舊覺得寒入肺腑。
蘊寧驚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少年身上的素服竟是為親長穿孝,且這等痛苦絕望的氣息,實在太過熟悉——
上一世祖父去了後,很長一段時間,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蘊寧怔了怔,緩緩道:
“你爹平日裏定然很愛護你吧?即便眼下不在你身邊,也一定在天上看着你,你好好的,他老人家才會安心。”
即便永遠走不出那種痛苦,在顧德忠的小農莊時,蘊寧也努力讓自己活得更舒服一些,因為總覺得,冥冥之中,祖父定然時刻注視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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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眼圈紅了一下,卻又很快斂去眼中的濕意,好半晌才緩緩點頭:
“我知道了……”
說着,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蘊寧忙叫住他,摸出懷裏加了香莳子的雪肌膏,“這個給你。”
少年的臉上的疤痕明顯時日未久,抹完這瓶雪肌膏,應該就能痊愈。
少年卻并未伸手接,因是逆着光站着,越顯得一張臉坑窪可怖:
“你想要什麽?”
☆、明珠
“我?”蘊寧怔了一下,意識到少年的意思分明是想要和自己交換——
果然是孩子心性呢。
“有可能的話,你幫我找一種草吧,龍舌草。”蘊寧口中說着,又蹲下來,認真的畫出龍舌草的形狀,擡眸瞧着少年,“找到了,送到回春堂就行。”
“好。這件事交給我。”被這麽盯着,少年有些不自在,想要轉臉卻又頓住,應了一聲,接過雪肌膏,極快的收好,往後倒退兩步,視線在蘊寧身上停留片刻,這才轉身離開。
瘦弱的背影在陽光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巍峨的殿宇下,少年挺直了脊背,漸漸沒入幽寂的禪寺之中,竟是外人如何也無法靠近的孤單。
蘊寧也跟着離開,只走了幾步又頓住身形,有些疑惑的轉回頭來——方才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少年的身上好像有着若隐若無的血腥味兒……
轉而又覺得不太可能,這裏可是佛門聖地,如何會有殺戮血腥之事?怕還是有些被來時路上見到的那封烨的殘忍給吓住了呢……
“城裏暑熱難耐,這裏倒是清幽……”透過蓊蓊郁郁的樹蔭,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了過來。
“祖母不愧是出身将門,這般陡峭山路,也是如履平地一般。叫孫女兒好生嫉妒……”應聲的分明是個嬌俏少女。
這般明裏撒嬌暗裏奉承的話明顯取悅了婦人:
“什麽如履平地,祖母老了,讓珠姐兒一說,倒是和那等行走江湖的游俠兒一般了。”
話音一落,登時引來一陣高高低低附和的笑聲:
“夫人可不老……”
“就是,要是夫人這也叫老,人人都想變老了……”
“游俠兒怎麽配得上和祖母比,孫女兒心裏,祖母是征戰沙場、飒爽英姿的女将軍才對。”嬌俏女聲再次響起,聲音越發如出谷黃莺,動聽至極,“孫女兒總想着,要是能生的和祖母一般就好了,省的韻姐姐老嘲笑我個子矮……”
枝葉拂動間,一群人出現在蘊寧面前。
待得瞧見被簇擁着走在中間的女子,蘊寧只覺眼前一亮——
那位夫人身材修長,肩背挺直,容顏秀麗,滿頭烏發向上攏起梳成一個如意髻,頭上攢着一支銜着珍珠的白玉釵,越發襯得人大氣端嚴、雍容華貴。
只這女子瞧着頂多也就四十出頭,怎麽竟已是為人祖母了嗎?
似是察覺到蘊寧的注視,那夫人擡頭往這邊瞧了一眼,視線掠過蘊寧遮着臉的幂離,又很快移開。
拍了拍旁邊身材嬌小的孫女兒,笑吟吟道:
“韻丫頭跟你開玩笑呢,她再說你,你就回她,‘我還小着呢,咱們袁家就沒有個子低的’……”
一句話說的旁邊人都笑了起來。
“啊呀呀,我再不敢了,”旁邊一個穿着淺堇色缭绫裙面若雲霞的少女笑着道,“幾百年前一句玩笑話,珠妹妹就記到現在,這會兒還搬出姑祖母替你撐腰,我就知道,你們都是一家的,就我是外人……”
那嬌俏少女微微揚起下巴,鵝黃色的衣衫,襯得一張白玉似的小臉越發顯得妩媚多姿:
“哪裏呀,待得來年,咱們可就是一家人了,到得那時,還得請姐姐多疼疼妹妹才好……”
邊說邊往那雍容夫人身後躲。
那韻姐兒登時鬧了個大紅臉,一跺腳,就要去擰對方的小臉。
眼瞧着就要被夠到了,珠姐兒吓了一跳,慌忙往後退,卻是差點兒撞到蘊寧身上。忙往旁邊閃了一下,不想竟是踩着一塊兒長了青苔的碎石,眼瞧着就要跌倒,蘊寧忙伸手扶了一下。
那韻姐兒也吓了一跳,上前幫着攙住,丫鬟仆婦也圍上來不少,一疊聲道:
“小姐快動動腳,看可有扭到?”
“我無事。”明顯覺得自己出了醜,珠姐兒就有些着惱,對韻姐兒伸過來的手瞧也不瞧,卻任由一個仆婦扶着,又神情不悅的瞪了蘊寧一眼。
服侍的人自是會察言觀色,旁邊穿着櫻草色比甲的大丫鬟張口就呵斥蘊寧:
“……山路這麽窄,如何要站在這裏?虧得我們小姐無事……還不過來給小姐賠罪……果然是不知禮的鄉野村婦……”
沒想到丫鬟會這般說,旁邊的韻姐兒蹙了下眉頭:
“璎珞,莫要胡言亂語。方才多虧這位姑娘施以援手,不然珠姐兒怕是會……”
那珠姐兒卻是抿着嘴,居高臨下的乜斜了蘊寧一眼,神情明顯愠怒不已。
蘊寧的蹙了下眉頭,卻是理都沒理丫鬟,只瞧着那珠姐兒道:
“這丫鬟的話定然不是小姐的意思吧?……其他仆婦下人也就罷了,身邊侍候的人還是要看仔細些,身邊放着這般嚣張、不明事理的丫頭,說不得會連累主子清名……”
那珠姐兒自恃身份高貴,一向眼高于頂,從來只有旁人巴結她的,再沒想到一個村姑打扮的女孩子,竟敢頂嘴不說,還把矛頭指向了自己,當即冷聲道:
“我這丫鬟說的有錯嗎?方才不是姑娘害我差點兒摔倒?自己藏頭露尾,連張臉都不敢露,倒把別人想的一般龌龊心腸。”
蘊寧臉一下沉了下來:
“姑娘自己站立不穩,又和旁人有什麽幹系?早知如此,我方才真不該多此一舉。且這景山什麽時候成了私人産業?旁人竟是連走也走不得了。”
那夫人蹙眉往這兒瞧了一眼——今兒這事,确然是自己這邊理虧。尤其是那璎珞。平日裏珠姐兒一直說是老祖宗給的人,看她也就比旁的下人重些,倒沒想到竟是縱的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珠姐兒比起其他姐妹來,本就嬌氣些,又是個目下無塵的性子,下人知道分寸還好,不知進退的話,可不是會給珠姐兒招黑?
唯一有些不喜的是,這小丫頭,也不知是誰家的,委實忒牙尖嘴利。
須知武安侯府一向只做純臣,一心為皇上效忠,廣善寺乃是大興第一大禪院,多有貴人到此,成了私人領地這樣的話,可是萬萬不好傳出去。
“璎珞出言不遜,還不向這位姑娘賠罪?回去記得革兩個月的月錢,以示懲戒。”
“祖母——”沒想到老夫人開口,竟是要罰自己身邊的人,那珠姐兒登時覺得下不來臺,卻偏又不敢不聽,只得委委屈屈的走過去。
老夫人愛憐的拍了下她的手,也想借此給孫女兒提個醒:
“你忘了你爹日常教導你們兄妹的話了?咱們袁家自來恩怨分明,從來都是有恩必報,有仇必償,方才那位姑娘确然幫了你一把,和她道一聲謝,還是該當的。”
“祖母的話孫女兒記下了。”那珠姐兒也是個聰明的,看老夫人如此說,明白事情已成定局,當下只得委委屈屈沖蘊寧道,“多謝這位姑娘。”
擡起頭時,掠過蘊寧的視線卻是有些淩厲——
恩已經報了,就剩對方讓自己下不來臺的仇了,待會兒就讓人打聽一下,到底對方是誰家的,竟敢這麽大膽。
“舉手之勞罷了,小姐不必放在心上。”蘊寧微一颔首,卻是沖着老夫人福身道,“外人都說武安侯府聶夫人胸懷寬廣,治家有方,巾帼更勝須眉,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怪不得武安侯府忠良輩出,人人稱道。”蘊寧福身道。
作為天子心中第一信臣,武安侯府可不只是武将第一人,善于領兵打仗這麽簡單。
就比方說這會兒朝政不穩,皇上第一時間就宣召了武安侯回朝。若有可能,蘊寧自然不願給祖父招惹什麽麻煩。
聶老夫人眼睛閃了閃,瞧着蘊寧的視線不免帶了幾分審視——
這女子看身量,年齡應該也就和韻姐兒相仿,倒不想說起話來有板有眼、落落大方,且瞧她模樣,明顯對自己這邊的來歷很清楚,卻不獨能在被人呵斥時站住腳,還能令得自己不得不為她出頭,之後又不卑不亢,處于下風時不氣餒,得理時懂得節制,倒是有些難得。
可即便這少女成功引起了自己的注意,聶夫人也絲毫不準備詢問對方的身份來歷——
無論這女子是無心之舉,還是特意站在這裏,想要攀附貴人,單是惹了孫女兒不喜這一點,聶夫人就雅不願和對方産生任何交集。
袁明珠卻成功捕捉到老夫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欣賞之意,不免更加氣悶。
聶夫人點了點頭,臉上神情稍霁。轉身領着衆人繼續往前走了。袁明珠冷冷的瞧了蘊寧一眼,換上一副笑臉快步跟了上去。
倒是那韻姐兒離開時沖蘊寧眨了眨眼,低聲道:
“我叫聶清韻,有空了找我玩兒。”
方才可不是自己的錯,才連累了這位姑娘?且對方的性子,倒是和自己相投,一般的不願容忍珠姐兒的小性子。相對于珠姐兒的嬌裏嬌氣,還是這姑娘爽朗的性子讓人更舒服。
☆、遇險
出了這檔子事,蘊寧便不願跟在武安侯府的人後面,沒得惹人厭煩,還要耽誤自己的事。
好在通往摩天崖的路并不止這一條,往左邊繞過一座僧舍,還有一處,不過是山路更陡峭些,好處是野生的草藥也更多些。
當下加快腳步,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一路上果然山徑通幽,罕有人至,蘊寧也是一個人獨處慣了的,倒也不覺害怕,反覺別有一番意趣。
唯一失望的是,都走了将近一半了,雖也發現了不少藥草,卻是依舊不見龍舌草的蹤跡。眼瞧着白日西斜,蘊寧便準備掉頭回轉。
不想鼻間突然嗅到一股血腥味兒。
連帶的隐隐間有女子的說話聲傳來:
“珠姐兒心裏的這口氣可是出來了?”
“走了這麽遠,腿都要累斷了,咱們快些回去吧,不然姑祖母怕是會擔心……”
明顯就是方才那位聶清韻小姐的聲音。
“誰讓你跟着來的?”袁明珠的聲音随之傳來,“我不過是随便走走,你偏要跟過來。你還是快走吧,若是耽誤了你和旁人結交,可不是我的罪過?”
蘊寧愣了一下,稍一思索,便即明白,怕是袁明珠瞧見了聶清韻和自己打招呼的情形,心中不忿,才會跑了這麽遠……
越往前走,血腥味兒越濃。袁明珠卻明顯是怨氣未消,依舊陰陽怪氣的說着什麽。
蘊寧也顧不得再聽,提起衣服下擺,放輕腳步,輕輕撥開前面一叢灌木,手一下握緊——
距離聶清韻站的位置不遠處的一叢亂草裏,正有細線似的殷紅的血跡蜿蜒而出。甚至有寒光在後面的灌木叢中一閃而逝。
那裏面藏得有人!至于那寒光,十有八、九是刀劍之類的兵器。
一時只覺手足冰涼,還沒想好要怎麽做,肩膀一下被人攬住,連帶的嘴也被人捂住,一個低低的聲音随即在耳旁響起:
“別動——”
蘊寧擡頭,正好和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撞到一起。
正按着蘊寧肩頭的男子也明顯愣了下——
許是受驚太過,女孩長長的睫毛不住撲閃,似兩把小扇般惹人愛憐,彎彎秀眉下,更是一雙漂亮的出奇的鳳眼。
再加上臉上标志性的白紗——應該是山下時碰見的那個差點兒被祁山所傷的小姑娘……
緩緩放開胳膊,細細叮囑道:
“我放手,你切莫發出聲響……”
蘊寧這會兒自然也認了出來,眼前這人可不就是之前扶了自己一把幫着逐走惡人的少年俠客?
忙輕輕點頭。
瞧着蘊寧已然鎮定下來,男子才挺直身體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眼睛盯着對面流血的地方:
“你可敢過去,引着那幾人離開?”
頓了頓又道:
“便是不敢去,也沒什麽,你只小心留在這裏,莫要發出聲響……”
蘊寧定了定神,半晌點了點頭:
“我去把她們引開。”
要救人的話,明顯前一種方式更穩妥。
方才那聶清韻對自己充滿善意,即便不喜袁明珠,卻也不願兩個花朵一樣的小姑娘就這麽在自己眼前出事。
更別說,這少年人之前還于自己祖孫有恩。
準備舉步時又看了一眼少年:
“那裏面,不定藏了什麽人,你一個人,無礙吧?”
即便張元清說過,這少年武功應該不低,可對方流着血依舊能不發出一點聲音,想來也必然是亡命之徒……
沒想到小姑娘年齡明顯比自己還小,說話時卻偏要擺出一副成年人的模樣,少年眉眼微微一挑,忍不住逗道:
“若是有礙,你待如何?”
現在的少年都這般調皮嗎?蘊寧有些目瞪口呆,手上卻是不慢,直接從袖裏摸出一個錦囊遞了過去:
“紅色的那袋是迷藥,和綠色的那袋混到一處,便可做成毒、藥……”
少年被動的接過來,卻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
眼前這個女孩子也太與衆不同了吧?小姑娘們不都是喜歡珠寶首飾的嗎?再不濟,随身攜帶的也該是裝了香料的香囊之類的啊,哪有人随便一摸就拿出幾包花花綠綠的毒、藥來……
蘊寧這才長出一口氣,又伸出指頭在兩個袋子上點了點,無聲的囑咐少年記好,等着少年藏好身形後,才輕笑一聲:
“原來韻姐姐在這裏躲着呢,倒叫我好找。”
口中說着,貓腰就從灌木叢裏走了出來。
乍然有聲音響起,聶清韻和袁明珠都吓了一跳,灌木叢後本是閃爍的寒光也慢慢收回。
跟在聶清韻袁明珠身後的還有四個丫鬟,其中一個可不正是之前被罰了月錢的璎珞?
看到蘊寧從山道那邊繞了出來,璎珞的神情簡直和吃了只蠅子相仿:
“真是陰魂不散,分明就是個臉皮厚的,竟然跟着我們到了這裏。也不知方才怎麽就有臉在我們老夫人面前說的天花亂墜……”
“信不信我去跟聶夫人說,請她老人家再革你兩月月錢?”成功的讓璎珞住了嘴,蘊寧又瞧向聶清韻,特意提高聲音,“韻姐姐方才說讓我得空了找你來玩,我心裏真是歡喜的緊,還以為找不到你了呢,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咱們姐妹,果然有緣分呢。”
“不瞞姐姐說,我一見姐姐就歡喜的緊……所以姐姐方才一說,我就找過來了……之前一路行來,正好瞧見好大一叢花,開的甚是鮮豔,姐姐可要和我一塊兒去看看?”
卻是不動聲色的在聶清韻手心裏寫了幾個字。
“原來妹妹是特意來尋我的嗎?勞妹妹這般挂念,我也很開心呢。”聶清韻身體一僵,轉過身來,看向袁明珠,臉色卻是有些蒼白,“不然咱們陪這位妹妹去看看?你方才不是還想采些野花嗎……”
“要看你去看!”卻被袁明珠一下打斷,冷笑一聲,“我的姐妹俱在府中,聶大小姐和你那些高貴的姐妹,我可不敢高攀。”
從小到大,袁明珠何嘗被人這樣無視過?不管是府裏的姐妹,還是相交的世家千金,哪個不對自己這個武安侯膝下唯一的嫡小姐高看一眼?
更可恨的是聶清韻,方才還假意哄着自己,一轉臉就敢當面同自己讨厭的人交好,分明是對自己的無視和背叛。
這般想着,哪還會有一點兒好臉色?看兩人擋在前面,索性直接轉身就往山下疾走。
似是沒想到袁明珠會翻臉,聶清韻愣了一下,忙扯着蘊寧追過去:
“珠姐兒莫要跑那麽快,小心摔着……”
蘊寧似是毫無防備,被聶清韻這麽突然拽了一下,腳下登時一踉跄,差點兒摔倒,好在很快站穩,被聶清韻扯着,追着袁明珠往山下而去。
幾個丫鬟也忙跟上去,那璎珞跑過去時,還不解的看了聶清韻一眼,這位聶小姐可是和二房的棠少爺訂了親,來年就要嫁入袁家,明珠小姐可是阖府最受寵的,她就不怕得罪了小姐将來進了侯府難做人?
竟是豬油蒙了心,夥同一個外人給明珠小姐氣受。
聶清韻帶的兩個丫鬟可不也想到這一點?快步跟上來之餘,瞧向蘊寧的神情就很是不喜——
自家小姐是好的,不好的自然就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子了。
只幾人剛跑出不太遠,身後灌木叢中就一陣亂響,連帶的一聲斷喝傳來:
“站住!”
聶清韻吓得一哆嗦,下意識的回頭,正瞧見方才站立的地方可不突兀多出了兩個漢子?
其中一個手持長刀,刀刃上血跡淋漓,另一個則拄着寶劍,右肩處胡亂紮了根布條,卻是完全無法止住汩汩流出的鮮血。饒是臉色有些蒼白,卻依舊一副兇悍的樣子。
更可怕的是,兩人裸、露的胸口處,竟然全都有惡狼刺青。
“這是,突厥人!”聶家也是将門,瞧見兩人的衣着打扮,聶清韻忍不住驚叫出聲。一時只覺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若非方才蘊寧故意激怒珠姐兒,兩人這會兒會遇到什麽事情簡直不可預料。
聽聶清韻聲音不對,袁明珠跟着回頭,卻是吓得腳一軟,好險沒栽倒。
兩旁丫鬟忙架住。
“抓住最前面那個!”受傷的突厥人指着袁明珠道。本想從封家那小兔崽子的刀下搶人,再沒想到會被勘破行蹤。想要安全離開這裏,怕是只能着落在武安侯府那位千金身上。
那拿刀的突厥人應了一聲,擡腿追趕之際,更是舉起手中大刀,對準了蘊寧幾個逃走的方向——
自己力大刀沉,這麽全力扔出去,殺個把人自然不在話下。大興女子又自來柔弱,看到死了人,不怕她們不吓到腳軟。
☆、救人
袁明珠回頭,正好瞄到這一幕,登時吓得魂兒都飛了。
這會兒跑在最後面的可不正是璎珞,只這丫鬟明顯并不懂得逃命之際只要專心往前跑就好,竟也和袁明珠一般,邊跑邊一臉驚恐的回頭往後看。
待得瞧見那寒光閃閃的刀尖,登時驚得涕淚交流,尖着嗓子嚎道:
“小姐救我!”
“去死吧!”突厥人猙獰一笑,手中刀就要飛擲而出。不妨腳下忽然一滑,一個把持不住,身體猛地前傾,刀雖然脫手而出,卻明顯失了準頭,竟是帶着哨聲,從璎珞左邊臉頰處劃過,又直直沒入土中。
“啊!”璎珞凄厲的慘叫聲,登時在山谷間回蕩。
突厥人明顯沒想到會有這一出,好容易穩住身形,雖是懊惱不已,卻也無可奈何,發一聲喊,拔腿就要來追,再想不到耳旁卻傳來利刃破風之聲,登時大驚失色,忙不疊往旁邊閃躲,堪堪躲過淩空而至的那記殺招,卻在下一刻臉色倏地一片慘白——
從天而降的那位劍客攻擊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分明是自己那拄劍的同伴。
“兀赤,快閃開……”
那叫兀赤的突厥人何嘗不想躲開,無奈受傷之後,動作明顯不甚靈活,更兼對方出現的太過突然,這會兒想要避開,又何嘗來得及?
竟是眼睜睜的瞧着那劍朝自己受傷的左肩處砍了下去。
登時悶哼一聲,跌倒在地,左邊半截肩膀連帶着整條胳膊跟着掉落地上。
這般重的傷,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方才便是勉強才能站穩身形,這會兒更是直接歪倒在地。手中劍也在倒下的那一瞬間擲給瘋了似的撲過來的另一個突厥人:
“穆達爾,不要管我,快走!”
又喘着粗氣怨憤的瞪着少年:
“原來大興人全是這麽卑鄙無恥之徒嗎?背後偷襲也就罷了,還用毒……”
卻是這會兒,整個身子都已是動彈不得。
半空中的穆達爾已是探手接住寶劍,卻明顯不願丢下自己兄弟,紅着眼朝着少年罵道:
“卑鄙無恥,你們大興人果然全是沒卵蛋的窩囊廢……有種的話你可敢扔了寶劍,咱們拳腳上見真章!”
少年“嗤”的冷笑一聲,和刀光劍影中宛若閑庭閑步的潇灑身姿不同,神情卻是冰冷肅殺至極:
“呵呵,還能比你們暗算婦孺更卑鄙的嗎?還扔了武器,你以為天下人都和你一般蠢?”
一個“蠢”字出口,寶劍已是随即遞出,看似毫無章法,實是刁鑽詭異,身形游走處,更是讓人眼花缭亂。
還有最妙的一點就是,寶劍所指,并非突厥人要害,而是每一個最有可能紮到的部位——
明顯不為一招奪命,只以傷人為主。
這種打法難度更小,偏是讓那穆達爾吃盡苦頭——
方才兀赤可是說了,對方寶劍上沾有劇毒。最過分的是看他招式身形,功夫明顯猶在自己之上,如何還要用這種鬼蜮伎倆?
眼瞧着漸漸難支,穆達爾已是心生退意,虛晃一招,卻是閃身就想要走。
不想小腿處猛地一痛,穆達爾哼叫一聲就從半空跌落下來。
忙就地一滾,想要爬起來,不妨仿佛螞蟻齧咬似的鈍麻感覺從小腿開始迅速蔓延至全身,待得回過神來,已是和那兀赤一般,木偶似的仰趟在地上,甚至到最後,連舌頭都不能動一下了。
“這藥倒是有些意思。”少年收回寶劍,蹲在地上,用指頭穆達爾,穆達爾眼珠骨輪輪轉着,眼中的怒火幾乎能噴出來,卻偏是整個人都成了石頭般,一動也動不得。
少年“哈”的笑出了聲:
“這藥好,我喜歡。”
眼前不期然閃現出那雙漂亮的鳳眼來,真是個好玩的小丫頭,小小年紀,竟能做出這麽強大的迷藥來,怪不得敢一個人出來亂走。
還有之前那穆達爾突然滑倒——
起身向前,低頭在草叢裏摸索了片刻,再擡起手來,掌心處可不正有顆瑩潤的珠子,撥開細看,果然如自己所料,裏面還有數十顆,且看大小,明顯是同一挂項鏈上的。
登時明白之前那穆達爾往外擲刀時因何突然一踉跄。
一時嘴角笑意更濃——真是個聰慧的小姑娘,更難得的是這份鎮定。
那穆達爾也一直往這邊瞧着,待得看見被少年拿在手上的珠子,神情明顯一滞——
原來方才差點兒滑倒是着了那小娘皮的道。大興的娘兒們果然也一樣卑劣無恥!
少年回頭,正好注意到穆達爾狠辣的眼神,神情就有些不喜,随手把掌心的珠子塞到袖筒裏,提劍上前,朝着穆達爾胸口處就紮了下去——
可不是所有人都一樣心慈手軟。自己可不會和小姑娘那樣,處處給人留一線。
沒想到這少年年紀雖輕,心腸卻是歹毒,取人性命之前根本就是連一點兒兆頭都沒有,穆達爾呆呆的瞧着胸口處的利劍,又不敢置信的瞧瞧少年,頭一歪,不甘不願的咽了氣。
躺在地上的兀赤瞧見這一幕,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卻絕望的發現,除了拼命的往外鼓眼珠子外,委實沒什麽動作是他能做的了。
“出來吧。”少年直起身形負手而立。
兀赤眼珠子又動了下,視線裏驚恐之外,更有些希冀——
身體感官幾乎全被封鎖之下,聽力也就尤其敏銳,方才就察覺到周圍有人靠近,只不知,是敵是友……
灌木叢再次被人撥開,足足有十多人一下冒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神情端肅的中年人,這般炎熱的天氣依舊着團花外袍,青色厚底靴,刻板的模樣,分明是那個權貴之家的管家。
後面兩個着粉紅衫子容貌俏麗的婢女之外,則是八個一水兒黑色勁裝的精壯漢子。端看這些漢子走路的姿勢,分明俱是內家高手。
“少爺——”管家模樣的人上前,一衆人齊齊躬身施禮。
少年卻是頭也沒回,依舊擡眸注視着山下蘊寧幾人消失的方向。細細山風中,女子的嗚咽哭泣聲還隐約可聞。
少年不發話,衆人便始終躬着身,兩個丫鬟畢竟是女子,頭上漸漸滲出汗珠來,卻同樣一點兒聲響不敢發出來。
直到下面徹底沒了動靜,少年才轉回身,漫不經心的擺手:
“你們要說什麽,我都知道了,回去吧。”
“少爺——”那管家卻是“噗通”一聲直挺挺的跪倒在地,“老祖宗很是挂念少爺,人都清減了不少,老爺的意思,想讓少爺回家住些日子,好陪在老祖宗身側盡孝。”
頓了頓又道:
“老爺還說,要是請不回少爺,讓老奴等也不用回去了。”
說完這句話,卻是嘴裏發苦,畢竟少爺最受不得束縛,真這麽不管不顧的跟在少爺身後,不定得多招厭呢。要是惹得少爺發火,就是老爺發話,可也保不住自己啊。
“哦?”少年似笑非笑的看了管家一眼,又看看那八個黑衣人,“連他們幾個都派出來了,怎麽,我要是不回去,你們還想動手不成?”
“他們,都是老夫人派來的。”管家語氣心驚膽戰。
“屬下不敢。”八名黑衣人也跟着“咚”的一聲跪倒在地,“老夫人說,江湖險惡,少爺若是不想回家,就讓屬下等追随少爺左右,至于她老人家也不用少爺擔心,暑中清減自來就是常事。”
管家心肝肺都開始難受。還以為這次能沾老夫人的光,能把少爺請回家呢,再想不到,老夫人竟是捎了這麽一番話來。
只旁的主子也就罷了,這位小主子面前,他卻從來不敢饒舌,罷了,硬着頭皮聽憑少爺做主就是。
少年眉形挺峻,劍眉星目,身上更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冷傲氣勢,聽八人轉述老夫人的話,嘴角卻漸漸上揚,這般微笑的模樣,竟是分外俊美,再加上山風獵獵,身上衣袍随風鼓動,越發顯得飄然若谪仙。
兩個婢女正好瞧見這一幕,霎時紅了小臉,只覺一顆心“噗通通”亂跳,好像随時都會蹦出胸腔似的。還想再看,卻又懾于主子的威嚴,忙又垂下眼來。
“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少年斂起嘴角的笑意,又恢複了之前的高傲清冷。
那管家好險沒哭出來——少爺平日裏最是說一不二,看來今後只能跟随少爺風餐露宿流落江湖了。
至于八個黑衣人和兩個丫鬟,卻俱是面色一喜——再沒有比能跟在少爺身邊更大的驚喜了。
不想少年下一句話随之出口:
“我還有些事要辦,掌燈前會到家中。”
“啊?”所有人一起擡頭,一副幾乎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樣。那管家更是使勁扯了扯耳朵,“少爺,您方才說,掌燈時分,就會到府裏?”
尾調上揚,還帶着顫音。明顯是高興的傻了。
☆、餘波
少年卻已擡腳,快步往山下而去:
“去找袁钊钰過來,這兩個人交給他接手就好。”
那管家高興的應了一聲,忽覺腳下有些硌腳,彎腰探手,卻是摸到了一粒珍珠。
“那些珍珠一粒都不許碰。”少年卻好似背後長了眼睛般,“告訴袁钊钰,原物璧還之外,再賠人一挂更好的,袁家不是最講究恩怨分明嗎?這般大恩,可要好好回報才是。”
卻是渾然忘了,自己錦囊裏還有一顆珠子靜靜躺在那裏……
“啊,是。”那管家沒想到少年還會有這樣的吩咐,忙不疊把珠子原樣放到地上,心裏卻是不住嘀咕,這挂珍珠項鏈,明顯是女孩子佩戴的東西。
少爺性子最是冷清不易接近的,如何突然對女孩子的東西這般上心了?畢竟,常日裏即便是家中姐妹的首飾,少爺都懶怠過問。
且還特特提到袁家人——
管家常日裏在貴人家中行走,又奉了老夫人和老爺的意思,平日裏對自家少爺也頗為關注,雖怕觸怒小主子,并不敢打探過多,倒也清楚知道袁钊钰的身份——
武安侯府嫡長子,早已請封世子,去年上入了大內,脾氣也好,性情長相也罷,最是肖似其父武安侯袁烈。乃是帝都中人人稱道的少年英傑。
當然,管家之所以會注意到此人,倒不是為着袁家的赫赫聲威,卻是源于這袁钊钰是少數幾個和自家小主子交好的世家公子之一。
只突厥人混入京城,還跑到廣善寺來,定然有所圖謀,少爺即便不想居功,這般大事也應交由京兆尹或者大理寺裁決,如何卻要讓袁钊钰這個大內侍衛出面?
方才來的有點不巧,只瞧見那一衆倉皇往山下逃去的小姐,難不成,裏面就有這挂項鏈的主人?甚至,對方極有可能就是武安侯府的小姐。
且據自己所知,袁钊钰可不是就有一個妹妹,容貌生的也算上乘,還是京城有命的才女,琴棋書畫無所不通……
竟是越想越激動——
按理說少爺的年齡比那袁钊钰還要大着一些,即便不願成親,也早就應該定親了。
不想老爺催了那麽兩三次,少爺就不願意了,老爺一時賭氣,就說除非他中了解元,有了功名,不然婚姻大事就要聽憑父母做主。
老爺放出這番話時,少爺年方十四,竟是無比硬氣的接了下來。彼時府裏包括夫人在內,等着看少爺笑話的可不是一個兩個,甚至府裏下人還暗暗開設了盤口,幾乎阖府下人都參與到了這個賭局中來,哪裏想秋闱成績揭曉,少爺竟果然高居榜首。
一時跌落一地眼睛。
老爺既發了話,自是不好食言,只好把少爺的婚事撩開手,可常日裏提起此事,未嘗不心懷郁郁——
這麽優秀的兒子,卻不願意成親,哪個做人爹娘的,能開心的了?
眼下少爺身邊卻突然冒出個女子來,也不知是何方神聖?一時想着,自家少爺身份尊貴,又文才武略,長相俊美,便是娶了公主娘娘也無不可,若真看中了武安侯府的小姐,倒也算是美事一樁——
方才少爺不是特特說袁家恩怨分明嗎?難不成是想挾恩圖報不成?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卻又趕忙往地上“呸呸呸”吐了幾口唾沫——自家少爺這般家世、人品、才華,想要和武安侯府結親,何須挾恩?
要是被老爺知道了自己有這等想法,說不好真會讓自己卷鋪蓋走人呢。
自己果然是太閑了。
須知少爺想要如何,便是老爺也左右不得的,更別說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