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道,一時鼻子越發酸澀——
從小到大,但凡是做給自己吃的藥,祖父從來都會想盡法子讓苦味兒淡些,只祖父如何會知道,那個在他疼愛下,即便只是吃了一點苦頭也會哭鬧不休的小丫頭早已不在了,眼前的自己根本就是千瘡百孔,別說這麽一粒藥丸,就是一碗黃連擺在面前,都能不皺眉頭的喝下去。
“老爺子,姑娘,前面是公主府,我這車子怕是得停下來了。”雨太大,車夫一路依着蘊寧的指點行來,待擡頭卻瞧見到了一處煊赫的府邸近前,不覺吓了一跳。
“啊?無妨,無妨。”程仲忙從懷裏拿出一張帖子遞過去,“你去交給門房,自會讓咱們進去。”
雖說依着日子推算,長公主的産期應該還會需要些時日,可既然到這兒了,還是進去看一眼的好。畢竟,長公主眼下已是三十有一,這般年齡孕育孩子,當真是頗為兇險。
那車夫吓了一跳,心說瞧着車裏的老頭和小姑娘都尋常的緊,怎麽瞧也不像是什麽貴人啊,如何能搭上這樣煊赫的門第……
不想就是這麽一猶豫的功夫,後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車夫悚然回頭,卻是一個身穿紅色蟒袍腰系玄色腰帶威風凜凜的男子正騎馬而來,即便是瓢潑的大雨和電閃雷鳴都不能減低男子英氣分毫。
瞧見距離公主府不遠的車子,馬上男子明顯有些奇怪,一勒馬頭:
“你們是什麽人?怎麽敢在這裏徘徊?”
車夫吓得一哆嗦,好險沒從車上摔下來。虧得程仲掀開帷幔,待得看清冒雨而來的将軍,掀開車帷幔就要下來:
“将軍,是我,程仲啊。”
這位端坐馬上、高大英挺的将軍可不正是長公主的夫君、骠騎大将軍柳興平?
柳興平也認出了程仲,神情明顯有些激動:
“原來是程老哥,雨太大,你坐好就是。”
說着一勒馬頭,竟是親自引着程仲坐的車子往府內而去。
那車夫明顯吓得呆了,待得回神,再不敢在車上坐着,忙不疊從車上下來,親自牽着馬車,大氣兒都不敢出的跟在後面。
Advertisement
大将軍回府,早有下人往裏面通報,幾人繞過繪有梅蘭竹菊的精美影壁,又穿過幾道月亮門終于到了一處闊大的院落。
遠遠的就瞧見滴水檐下正有一個身着正紅鳳尾紋寬松袍服的儀态雍容的美麗女子,可不正是榮寧長公主?
一眼瞧見一身水汽淋淋的柳興平,長公主有些威嚴的眉眼頓時柔和下來,向前迎了一步:
“這麽大的雨,如何還要趕過來?”
嬌嗔中明顯有着掩不住的幸福。
蘊寧神情一時有些莫名——
若說長公主,委實是令人敬仰的女中英豪。當初匈奴兵臨城下,兩國講和,匈奴單于親臨帝都,耀武揚威,滿朝文武盡皆息聲,皇上顏面大失之時,唯有長公主挺身而出,直面匈奴單于,甚至親自參與兩國談判,終令匈奴單于占不得半分便宜,铩羽而歸。
期間公主更是和寒門出身的年輕将軍柳興平暗生情愫。
只可惜匈奴單于懷恨在心之下,聲稱要求親公主,彼時公主以終生不嫁嚴詞拒絕。
也因此,長公主竟是足足蹉跎了十一年之久,直到北地傳來匈奴單于的死訊,才和柳将軍有情人終成眷屬。
只是前生,于長公主而言,幸福來得太晚,又結束的太早。竟是結婚剛滿三年,就因難産一屍三命。而一代傳奇骠騎将軍柳興平也因此遁入空門,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這會兒瞧見真人,蘊寧自然免不了有些唏噓感慨。
瞧見長公主,柳興平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探手攙住,臉部冷硬的線條一下柔和下來:
“這麽大的雨,公主出來做什麽?”
“我無礙的。”長公主任由柳興平扶着,卻是注目後面披着蓑衣的程仲祖孫倆,“這兩位是……”
“是程仲程老哥。”柳興平笑着道,“這麽大的雨,難為程老哥家都不回,就趕來府裏。”
語氣間明顯頗為感激。
程仲忙上前:
“程仲參見長公主。”
蘊寧也跟着見禮:
“見過長公主殿下。”
聲音似幽谷黃莺,雨聲裏格外清脆悅耳。
看榮寧長公主面露疑惑,程仲忙道:
“這是我的小孫女兒,聽說我要回來,就一個人跑到城門口等……”
口中說着,明顯頗有些感慨——
即便自己信中并沒有寫具體日期,可也說了也就是這幾日,兒子程慶軒真有心的話,怎麽也應該派人在城門口守着……也就寧姐兒,下那麽打的雨還固執的守在城門口……
“這就是你那孫女兒?”長公主親自把蘊寧拉了起來。面紗下的女孩瞧不清本來面目,只能瞧見一雙幽靜卻黑白分明的眸子,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長公主小心些。”蘊寧忙反手扶住長公主的胳膊,眼睛裏的擔心一覽無餘——
按照上一世的情形而言,今兒個長公主可不就會發動,然後難産……
沒想到蘊寧這般大膽,旁邊服侍的人忙上前,想要引着蘊寧下去,卻被長公主止住:
“真是個乖巧的寧馨兒,這麽小,就知道心疼人了。”
因着出身高貴,從小到大,旁人瞧見自己時,要麽嫉妒,要麽巴結,要麽畏懼,如小丫頭這般一片赤誠擔心自己的,世上真的沒幾個了。
“外面雨大,我扶長公主進去吧。”蘊寧臉色有些發紅,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好像那道引起慈寧宮一處殿宇大火的雷電就是這個當口吧?
柳興平早有此意,邊讓人招呼着帶程仲下去換下濕透的衣服,邊和長公主轉身往裏去,剛跨過門檻,一道刺眼的閃電一下劃過天空,緊跟着一道炸雷在頭頂響起,門前那棵百年桂花樹應聲而斷,正正砸在方才長公主站立的位置。
柳興平悚然回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長公主更是一下握緊蘊寧的手,只覺後背發涼——
若非身邊這小姑娘,自己這會兒早已被大樹砸在下面。即便能保住一條命,肚子裏的孩兒卻……
一時已是冷汗涔涔。
“快把那張美人榻挪過來,讓長公主躺下。”蘊寧也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覺後怕不已。
柳興平已然俯身,一下把長公主抱起,送到榻上躺好,又一疊聲令人送安神湯過來,期間蘊寧抽空幫長公主診了脈,雖是有些心悸,脈象倒還平和……這樣的脈象,如何也不像會發動的樣子啊……
☆、難産
“是不是,有些不好?”蘊寧的手剛要收回,卻被長公主一下攥住。
柳興平也望過來,明明是殺伐決斷的大将軍,這會兒瞧着蘊寧的眼神卻是和無助的小孩相仿。
沒想到長公主觀察力如此敏銳,自己稍有不對,就被看了出來。蘊寧忙搖搖頭,低聲道:
“長公主有些受驚,孩子無事。”
柳興平和長公主同時長出一口氣——天知道他們盼孩子盼的有多苦!出了什麽事的話,真會要了兩個人的命!
“這孩子真是我的福星。”長公主愛憐的撫了下蘊寧的頭,褪下手腕上一個翠綠色的镯子,親自幫蘊寧戴上,“好孩子,快去把濕衣服換下來。”
旁邊服侍長公主的人瞧蘊寧的神情登時不同——
便是朝中那些世家貴女,也從沒有人在長公主面前有這份兒殊榮。那镯子可是太後所賜,長公主和太後母女情深,這麽多年來一直戴在身上,如今卻送給了程家這小姑娘,足見長公主是真的打心眼裏喜歡她。
一直貼身伺候長公主的寧嬷嬷忙牽了蘊寧的手,又叫來一個身穿茜色比甲的大丫鬟:
“彩霞,你快服侍程小姐去換衣服。”
又令一個小丫鬟幫着打傘:
“待得程小姐換好了衣服,再送到長公主這邊兒來。”
許是産期日近,殿下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自己瞧着,程家這小姑娘來的這一會兒,長公主明顯平和的多了。
還有剛才那突然被雷劈到砸下來的桂花樹……
說不好,還真是長公主說的是個有福的呢。
目送着蘊寧幾人離開,剛要回轉,二門外隐隐約約傳來一陣嘈雜聲。寧嬷嬷蹙了下眉頭,正想派人去問,遠遠的就瞧見府中總管周興逆着風雨跑了進來:
“嬷嬷快去請驸馬爺出來,宮裏來人了,說是宣驸馬爺即刻進宮。”
寧嬷嬷心裏就是一突,天都黑了,又是風急雨驟的,怎麽會突然宣召驸馬爺?
“去吧。”長公主明顯也聽見了周興的話,看了一眼神情掙紮的柳興平,知道他是放心不下,“既是皇兄急召,怕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我眼下又沒事,況且,不是還有程仲嗎?”
柳興平深深嘆了口氣:
“虧得程仲趕過來了。”
輕輕握了下榮寧的手:
“我很快就回來。”
說着站起身形,走到門口時卻又折返,卻是丫鬟正好送了安神湯過來。
看柳興平親自端着,榮寧神情無奈的接過來:
“你放心去吧,就是為了孩子,我也會喝的。”
眼波流轉間,卻是溫柔至極——
因着平日裏最是怕苦,但凡帶些苦味兒的東西,長公主都是能避則避。
別看柳興平是個武人,卻最是心細,但凡是醫囑,就記得一清二楚,再不忍心,也定會堅持貫徹到底。從來長公主入口的東西,都要親自嘗過,所謂同甘共苦,然後才會送到長公主口中。
眼下這安神湯明顯是才煎好,還燙得很,卻是不好入口。
柳興平“嗯”了一聲,卻依舊掀開蓋碗喝了一口,又瞧了一眼長公主,這才轉身,大踏步離開。
“咱們驸馬爺,真是打心眼裏心疼公主殿下。”看長公主的神情,明顯有些失落,送了柳興平出去從門外折返的寧嬷嬷忙上前湊趣道。
長公主的神情果然緩和了下來,接過寧嬷嬷捧過來的安神湯,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啜飲了下去,聽寧嬷嬷低聲回禀:
“老奴方才已是囑咐了周興,今兒個多辛苦些,府裏四處巡查下……尤其是府庫那裏……可別被水淹了才好……”
說了一半,才發現長公主竟是阖上了眼簾,忙住了嘴,接過藥碗放到桌子上。又沖換好衣服折返的蘊寧擺了擺手,示意她先下去歇息。
蘊寧點了點頭,猶豫了下,終是轉身離開,心頭的不安卻是越發濃重。
剛出了垂花門,之前陪自己換衣服的彩霞忽然沖了出來:
“程小姐——”
隐隐的還聽到長公主的院子裏一片混亂。
蘊寧心頭一跳,直接轉身,迎着彩霞跑了過去:
“怎麽了?是不是長公主……”
“長公主突然肚子痛——”彩霞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臉兒都白了,“寧嬷嬷讓你快些過去……”
蘊寧手一下攥緊。
公主的身邊這會兒已經圍滿了人,程仲正幫着公主診脈。瞧見蘊寧進來,左右侍奉的人忙讓開一條路來。
“祖父,如何?”蘊寧低聲道。
程仲顧不得和蘊寧說話,已是轉頭吩咐寧嬷嬷:
“快去喚那幾個接生嬷嬷來,長公主要生了。”
“要生了?”寧嬷嬷頭上冷汗都下來了,“公主的産期可還有月餘……”
産期提前了這麽多,公主年齡又大……
眼下府裏倒也有幾個接生嬷嬷,可因着都是其他人送來的,公主和驸馬的意思并不準備用,已經請太後留心,幫着準備幾個妥帖的,眼下公主怎麽突然就發動了?
更可怕的是,驸馬爺還不在府上。
好在寧嬷嬷畢竟是個老成的,府裏也早就做好了一定的準備,又有程仲坐鎮,終是冷靜下來:
“讓人去請幾位接生嬷嬷過來,把那根百年老參切片……再燒些熱水……去外面告訴周興,趕緊派人去宮中告訴驸馬爺……”
驸馬爺眼下是決回不來的!蘊寧卻是蹙了眉頭,因着宵禁的緣故,驸馬府的人能不能出去都不一定。
這裏面怕是有什麽不對。
視線在房間裏掃了一圈,倒也沒發現什麽可疑的物事。
好一陣兵荒馬亂,才把公主府送入産房。
“你去把寧嬷嬷叫來。”看到寧嬷嬷要親自去後院接幾位接生嬷嬷過來,程仲忙小聲吩咐蘊寧。
“老爺子,是不是,有什麽不妥?”聽說程仲請她過去說事,寧嬷嬷腿都軟了。
程仲嘆了口氣,示意蘊寧往後站些,這才壓低聲音同寧嬷嬷道:
“公主當年于我有大恩,我眼下有幾句要緊的話囑咐嬷嬷……公主眼下有些兇險,依她的脈象,絕不應該這會兒生産,老夫猜的不錯的話,怕是誤用了什麽催生的藥物;好在胎兒無恙。眼下你一則要趕緊想法子讓人去通知驸馬爺,二則跟進去給公主接生的人,你要确保必須得是妥當的……”
寧嬷嬷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程仲這話說的委婉,卻分明是暗示寧嬷嬷一個無比可怕的事實——
長公主殿下被人暗算了。
“長公主熬了這麽久,才能苦盡甘來,那些黑了心肝的……”寧嬷嬷抹了把眼淚,很快鎮定下來。
先讓人傳話給周興,又趕緊把之前給長公主準備好的一應生産用具擡過來,讓程仲過目。
程仲和蘊寧親自一件件檢視,好在都還妥帖。
寧嬷嬷松了口氣,又忙忙走出去,外面幾位接生嬷嬷已然到了。
寧嬷嬷一個個認真看了遍,最後虛點了點兩位四十許的婦人:
“老爺子瞧着這兩位如何……”
又低聲跟程仲和蘊寧解釋:
“這兩位乃是驸馬爺的家裏送來的……”
因着柳興平官位步步高升,柳家也跟着水漲船高,他那兩個弟弟也算争氣,如今也在朝中為官。雖說當初為着柳興平不肯娶妻,柳老夫人對長公主頗有些怨氣,可怎麽說也是她盼了多年的孫輩,自然不會有什麽壞心才對。
程仲點了點頭,明顯聽出寧嬷嬷話裏的隐憂,可這會兒卻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當下命人把兩個婦人帶過來,親自交代了些注意事項,寧嬷嬷也在旁再四敲打,卻也不敢太耽擱了,終是提心吊膽的把人送了進去。
程仲又列了個藥物清單交給寧嬷嬷,讓她趕緊想法子送過來。好在公主府準備充足,之前柳興平就不止一次請教過太醫,但凡能用到的藥物,都準備的足足的。
知道程仲這會兒離不開身,蘊寧就自告奮勇去挑選藥物——
在偏僻的農莊生活了二十年之久,若論起辨識藥物來,蘊寧自诩便是比起祖父,也不差多少了。
程仲點了點頭:
“寧姐兒去也好,這丫頭從小就跟在我身邊,那些藥物倒是難不倒她。”
寧嬷嬷合了掌直念佛——這會兒她已是草木皆兵,程仲爺孫倆雖是外人,卻是寧嬷嬷唯一可毫無芥蒂信任的人了。
蘊寧捧了藥物回來時,産房的門已經閉上,有橘黃色的燈光透過門縫漏出來,照着地上濕窪處的泥水,卻是更顯凄涼。
外面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寧嬷嬷頓時一喜,忙接了出去,瞧着最先跑進來的周興:
“是不是驸馬爺……”
可瞧了半天,後面哪有柳興平的影子?
周興搖搖頭,神情焦灼:“宵禁了,府裏的人根本出不了門。”
說着上前幾步,沖着程仲一揖到地:
“還請老爺子幫幫我們驸馬爺,只要能保的長公主殿下母子平安,周興給您老設長生牌位!”
寧嬷嬷也跟着行禮,帶着哭腔道:
“老爺子,您千萬幫幫我們主子……”
事發突然,驸馬爺不在,府裏又沒有其他長輩,真是天都要塌了。
慌得程仲忙上前攙扶:
“兩位這般客氣做什麽!公主于我有大恩,程仲豈敢不盡力而為……”
話音未落,産房裏卻忽然傳來一聲凄厲慘叫,幾人悚然回頭,卻見一個接生嬷嬷跌跌撞撞的跑出來,扶着門,抖成一團:
“長公主,長公主難産……”
☆、出手
難産?一句話出,不獨寧嬷嬷和周興身子齊齊一軟,便是程仲臉色也難看至極。
女人生産本就如同過鬼門關,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更別說長公主這麽大的年齡。要說程仲還有一手針灸的絕活,或者能緩解一定的症狀,若然有宮裏的女醫在,程仲還能手把手傳授,然後再由女醫進去救治長公主……偏是這會兒宵禁,公主府的人也是一個都出不去。偌大的府邸,竟是連個能做主的人都沒有。
明白事态嚴重,程仲強壓下心頭的不安惶恐——
若然長公主真有個什麽,即便柳興平憨厚不說什麽,怕是宮裏的太後和皇上也定然饒不了自己。
勉強鎮定下來,旁邊的蘊寧已經極快的撿拾出一些藥物遞過來。
程仲接過,神情中又是驚異又是欣慰——
不得不說孫女兒确然是極能幹的,遞上來的藥物竟是齊全的緊,且品質也都是極好的,倒是省了不少事。
接過來又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确信絕沒有什麽問題,這才轉手遞給寧嬷嬷:
“趕緊把這些藥物煎了,讓長公主服下;還有你親自送藥進去,待長公主清醒些問一下,可有什麽信物,能讓府中人這會兒進宮……”
之所以讓寧嬷嬷跟進去,還有一個原因,委實是程仲隐隐覺得,長公主突然提前發動也好,剛進産房就有難産症狀也罷,都有些太突然了……
“哎。”寧嬷嬷應了一聲,親自拿了藥離開,太過慌張之下,哪還有一點長公主跟前第一得臉人的威嚴?
好在程仲醫術了得,一碗藥送進去,果然緩解了長公主的種種不适,裏面的丫鬟又遞出一枚玉佩,說是長公主言說,玉佩乃是皇上所賜,盡可直接拿了進宮。
周興忙交給柳興平特意留下來的侍衛,命人火速趕往宮中。
雖然暫時安穩,程仲一顆心卻依舊高高懸着——這才剛開始,後面不定還會發生什麽呢。
“咔嚓嚓”,又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連帶的雨下的更急,急風驚雨中,程仲蒼老的身影更顯蕭瑟。
蘊寧忙扶着程仲坐了:
“祖父坐下,歇會兒。”
又有些為難的對周興道:
“總管爺爺,能不能讓人給我祖父下一碗面來?”
祖父一路奔波,怕是現在還餓着肚子呢。看長公主的情形,說不得今兒個一夜,祖父都別想休息了。
“啊?好。”周興不覺有些難為情,連連道歉,“是我疏忽了,之前驸馬爺離開時還特意囑咐,要好生款待老爺子……”
忙讓人去廚房交待。
很快就有丫鬟端了個托盤上來,除了蘊寧說的面外,還有一碟糟鵝掌,一碟蒜拍黃瓜,一個雞絲翅子,一個溜鴨腰,還有兩碗香噴噴的雞絲面。
“太過簡慢,老爺子萬請海涵。”周興不住道歉——眼下整個公主府可不得完全仰仗着祖孫倆?這些菜品無疑還是簡單了些。
“周總管客氣了。”程仲端了一碗遞給蘊寧——孫女兒一早就到了城門口,這會兒怕也是又冷又餓,“寧姐兒也吃一點。”
非常時期,祖孫倆倒也沒客氣,極快的用完了飯。
期間裏面一直沒有什麽大的動靜,雖然不算什麽好消息,卻也不算壞。
周興卻是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不時側耳傾聽,或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看周興如此,滿院子的下人都跟着不住禱告。
程仲瞧得哭笑不得,只得提醒周興:“長公主這是頭胎,怕是還有得熬呢。”
“不會有什麽不妥吧……”周興心驚膽戰的問了一句,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反手就照臉上拍了一巴掌,“瞧我這張臭嘴,主子吉人天相,定能大吉大利,母子平安……”
一句話未完,門再次從裏面打開,寧嬷嬷白着一張臉出現在衆人面前:
“老爺子,長公主,昏過去了!”
“什麽?”程仲一下站起,動作太猛了,好險沒摔倒,虧得蘊寧從旁扶住。
“怎麽會昏過去?”
“我,我也不知道……”寧嬷嬷身形抖得和急雨中的樹葉一般,“長公主臉色突然青紫一片,然後,就沒了知覺。”
“得趕緊讓長公主清醒過來。”程仲聲音焦灼,“不然,怕是長公主和胎兒都有危險。”
周興當年也是跟着柳興平上過戰場的,什麽殺局沒見過?這會兒卻也完全失了主張,僵愣在原處片刻,突然“噗通”一聲直挺挺跪倒在泥水裏,“砰砰砰”磕頭不止:
“老爺子,您一定要幫我們保住主子和小公子啊……那可是我們驸馬爺的命啊……”
見周興如此,滿院子的仆人都跪了下來,一時滿院子都是磕頭聲音。
“你們快起來。趕緊派人去大門那兒瞧一下,宮裏來人了沒有……”程仲也急的原地不住打轉,眼下只能盼望着宮裏的女醫快些到。
馬上有人跑了出去,卻又很快回轉,神情沮喪至極:
“沒有,去宮裏的人還是沒有一點兒消息……”
寧嬷嬷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門口,攀着門框哀求道:
“老爺子,您快想想章程啊,我們公主這會兒,這會兒……”也不知為何,長公主竟是連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
程仲臉色大變——若然不趕緊令長公主清醒過來,說不好嬰兒真會胎死腹中。
難不成自己進去,可真是那樣的話,長公主也好,自己也罷,怕都難逃洶洶物議,更甚者,為了防止有什麽不好的話傳出去,宮裏會直接把自己抹殺了也不一定……
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一下,程仲低頭去瞧,卻是蘊寧:
“祖父,您那套針灸術,當初我也是學了的,不然,讓我進去幫長公主……”
雖然這會兒年齡小,可前世二十餘年的時間裏,凡是從祖父那裏學來的東西,蘊寧都早已是爐火純青,所差的也不過是些力氣罷了。
“你……”程仲就有些猶豫。之前确然教過寧姐兒,可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若然判斷錯誤一個穴道,說不得就會有不可預料的可怕後果。
“孫女兒知道人命關天,更何況這是長公主殿下?”蘊寧輕聲道,“不瞞祖父,孫女兒這兩年一直都有練習,自信絕不會出錯,祖父就讓我試試吧……”
不得不說蘊寧心裏這會兒還是有些後悔的。之前只想着,怎麽讓祖父不再郁郁而終,卻是根本忘了考慮長公主的事,即便祖父出手,是不是就能有救?
好在,蘊寧對自己的醫術還算有信心,且之前一系列意外情況,也讓蘊寧懷疑,是不是産房裏也有什麽不妥?
總要親自看上一眼、盡力一試才好。
退一萬步說,真是有什麽不測,既是自己守在長公主身邊,到時候,便也有自己一力承擔便是。
蘊寧聲音雖小,可周興耳力過人,眼下這般絕望之際,聽蘊寧這般說,登時便當成了救命的稻草,也不管蘊寧這會兒分明年紀還小着呢,竟是死死抓住,怎麽也不肯放手了:
“求老爺子讓程小姐進去吧,若有什麽不妥,都算在周興身上,絕不會拿老爺子祖孫如何。”
程仲胸脯拍的“咚咚”響。
寧嬷嬷也苦苦哀求:
“之前長公主親口說過,程小姐是她的福星,老爺子開恩,讓程小姐進來幫幫我們長公主吧。”
“祖父,你信我。”知道祖父顧慮什麽,蘊寧眼角有些發酸——
祖父從來是個果斷的,這般猶豫,也不過是怕自己惹禍上身吧?
“好。”看蘊寧眼光明亮,不獨不害怕,反而成竹在胸的模樣,程仲終是下定決心,“你去吧。”
卻在在蘊寧轉身時,附耳低聲道:
“不管發生什麽,你只管說是祖父教你的便可。”
知道自己不點頭,怕是祖父無論如何也不肯點頭放自己進去。蘊寧只得應了下來。
剛一邁進産房,蘊寧就感到一陣撲面的熱意,卻是房屋的幾個角落裏,都放有燒的正旺的火盆。
“把這兩個火盆擡出去。”
蘊寧擡手指着長公主左右兩邊的火盆說。
“産婦可不能受涼。”正站在長公主身邊的那個圓臉的接生嬷嬷擦了把額頭的汗水,不滿的道,再定睛一看蘊寧的身形,更是不耐煩,“寧嬷嬷這都什麽時候了,您怎麽還領着個小丫頭片子過來添亂。”
這嬷嬷也姓柳,聽說和驸馬爺本家還有些親戚關系。寧嬷嬷待她自然就格外客氣些。
甚至知道驸馬府裏這會兒沒有拿主意的人,這位柳嬷嬷更是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讓她退開。”蘊寧這會兒卻哪裏有時間和她打嘴仗?當即毫不客氣的道。
若然平時,寧嬷嬷自然不介意給驸馬爺那邊的人幾分面子,可這會兒哪裏還顧得什麽?
直接讓兩個丫鬟上前堵住柳嬷嬷的嘴拉到一邊:
“小姐您還有什麽吩咐?”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兩個火盆擡出去後,只覺房間裏的濁氣都散去不少,方才好像是被繩子給捆綁着似的緊繃感覺也跟着消失。
☆、化險為夷
寧嬷嬷心頭就是一凜,悄悄叫過來丫鬟吩咐了幾句。自己又趕緊回來守在旁邊。
“舉高燭臺。”蘊寧取出銀針,極快的撚出一根,一下刺入璇玑穴中,然後是湧泉,太陰……
竟是不過片刻功夫,就足足用去三十六根銀針。
寧嬷嬷看的心驚膽戰,有心問一下可有什麽不妥,又擔心會打擾蘊寧施針,只得閉了嘴,一眨不眨的盯着長公主。
心裏卻是把漫天神佛都求了個遍——
程家這小姑娘雖是瞧着動作還算娴熟,可年齡委實太小了些……
好在不過片刻,長公主睫毛動了動,然後一下睜開眼睛。待得看清楚站在面前的蘊寧,眼睛一熱:
“寧姐兒,我的,孩子……”
寧嬷嬷淚水嘩啦一下就下來了,瞧着蘊寧的眼神,真跟看菩薩相仿,哆嗦着嘴唇不住念叨:
“程小姐果然是我家主子的福星……”
又手忙腳亂的幫蘊寧擦汗。
畢竟年齡還小,這銀針又是極為耗費心神,蘊寧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卻是拿起切好的參片塞到長公主口中:
“孩子無事,殿下莫要說話,且積蓄力氣,我現在會催動銀針,聽到我說用力,殿下再使力……”
嘴裏含着參片,長公主不能開口,卻是流着淚不住點頭——世上那個女子不想為心愛的男人生下一兒半女?
更不要說長公主的年紀,說不好這一輩子也就只有這一個孩兒了,便是拼了性命不要,長公主也要把腹中的孩兒生下來。
輕輕掙開長公主用力攥着自己的手,蘊寧點了點頭:
“殿下放心,也請長公主按我說的話做,殿下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母親……”
說着便開始催動銀針。
随着銀針一寸寸深入,長公主頭頂開始有豆大的汗珠滾落。卻是兩手用力攥住身下的床單,不願因為嘶喊而浪費一點力氣。
待得銀針再無法深入分毫,蘊寧極快的一根根拔出,唯留下命門穴上那根:
“殿下,現在可以用力了。”
長公主頭發已被汗水浸濕,強忍着極致的疼痛,順着蘊寧指引的方向不住用力。
每一次長公主覺得堅持不下去時,蘊寧便會拿出一根銀針刺入長公主的穴道……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裏的聲音始終沒有斷過,眼瞧着天光漸漸發亮,便是暴雨之聲也逐漸變得淅淅瀝瀝,房間裏終于傳來一聲狂喜的嘶喊:
“小公子的頭露出來了……再使一把力氣……”
饒是早已見慣了生死的程仲,這會兒也有些眼睛發澀——
最難的時刻終于過去了!
“公主,公主怎麽樣了——”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程仲擡頭,一眼瞧見急匆匆趕來的柳興平。忙要起身去迎,不想站的久了,兩腿早就麻了,竟是直直向臺階下跌去。
虧得周興眼疾手快,忙上前攙住,帶着哭腔沖柳興平道:
“主子,公主殿下難産,虧得老爺子在這裏坐鎮……”
柳興平回來的路上早聽下人說起過之前的驚險場面,雖是沒有親見,可瞧見跟自己上過戰場的周興都吓成這樣,如何不明白之前不定如何兇險,登時兩眼發熱,大踏步上前,扶着程仲坐好,含淚道:
“老爺子救了我的妻兒,就是救了柳興平全家……”
口中說着,拿慣了武器的手都在發抖。
因天火燒了慈寧宮殿宇,宮中大亂之下,即便府裏的人順利進了宮,卻也根本找不着人。還是天将亮時,柳興平才得到公主早産的消息,當時就驚得魂飛天外。一邊讓人去禀報太後,宣召女醫,一邊就快馬加鞭趕回府裏。
“驸馬言重了。多虧了我那孫女兒……”程仲哪敢受柳興平的禮?忙往一旁避,“驸馬莫急,應該很快就會有好消息……”
柳興平不住點頭:
“程姑娘和公主真是有緣。加上這次,寧姐兒可不救了公主兩次了?要不是程姑娘……”
還要再說,忽聽見一聲嘹亮的嬰孩兒啼哭聲。
“生了,生了,長公主生了個公子……”寧嬷嬷哽咽的聲音在裏面響起。
柳興平一下站了起來,幾步竄到産房外,擡腳就要往裏闖:
“公主,公主怎麽樣?”
寧嬷嬷正好抱了襁褓中的娃娃出來,趕緊攔住柳興平:
“公主無礙,驸馬爺先抱着公子……”
話音未落,蘊寧的聲音驚怒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你給長公主用了什麽?”
柳嬷嬷只覺背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轉身就要往裏沖。柳興平動作卻是更快,抱着懷裏的孩子就沖進室內,正瞧見虛弱的站都要站不住的蘊寧正死死鉗着那王嬷嬷的手腕。
“我,我沒有……”王嬷嬷神情明顯有些慌張,想要辯解,卻被蘊寧一下推開。瞧見沖進來的柳興平,急道:
“她手上沾的有黃芪粉末,易引發血崩……公主腹中還有一個孩兒……我施針,寧嬷嬷幫着公主用力……驸馬爺趕緊和公主說話,讓她能保持清醒……”
柳興平頭“嗡”的一聲,直接把手裏孩子交給旁邊的丫鬟,擡腳一下把那王嬷嬷踹飛了出去,欺身上前,一下半跪在公主身前:
“榮寧,榮寧,你醒醒,是我啊,我回來了……”
又沖着蘊寧嘶聲道:
“不要管孩子,一定要保證,榮寧無恙……”
話音未落,手卻被人推了下,柳興平低頭,可不是長公主,正淚流滿面,神情間滿滿的全是埋怨和不妥協:
“不許……”
又看向蘊寧,哀求道:
“寧姐兒……保住孩子……求你……”
“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柳興平紅着眼睛道,“要是你有個萬一……我要孩子做什麽……”
“驸馬爺和寶寶們都離不得公主,公主您一定要堅持下去,絕不可放棄……”蘊寧體力已經完全透支,若非一股信念撐着,說不得早堅持不下去了,狠狠的掐了下人中,拿了一根銀針,再次極快的刺入公主的湧泉穴。
寧嬷嬷則是咬着牙,神情絕望的瞧着公主下身越來越快奔湧出來的鮮血。
“寧嬷嬷——”蘊寧急促道,“用力往下推。”
寧嬷嬷悚然回神,咬着牙依照蘊寧的指示幫長公主不停的用力。
好在這娃娃倒是個省事的,很快滑出産道,寧嬷嬷忙抱了起來:
“是個女娃,公主,是個女娃,公主生了一對兒龍鳳胎呢!”
下一刻聲音卻是戛然而止——這個女娃不獨瘦弱的緊,更兼臉色青紫,忙照着屁股上連拍了幾下,卻始終沒有聽見啼哭聲。
“快抱出去,讓老爺子瞧瞧。”柳興平急聲道。
長公主臉上淚水流的更急,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是再也撐不住,兩眼一閉,就昏了過去。
“榮寧,榮寧……”柳興平撲到長公主身前,整個人止不住開始顫抖。
蘊寧猛地咬了下舌尖,就着口腔中澀澀的鹹意,把最後一根銀針紮了上去。
把孩子送出去的寧嬷嬷正好去而複返,卻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程小姐,多謝你救了我們家公主和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