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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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千金歸來(重生)
作者:月半彎
文案:
千金歸來,浴火重生。
曾經低入塵埃裏的程蘊寧重生了,才知道她并不是什麽七品小吏之女,而是出身侯門,世家千金。有幸重來,自然要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左手虐渣打臉,右手夫妻美滿…………
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過随手救了個疤臉孩童,怎麽就敢和未來位高權重的錦衣衛頭子重名?
還有那個無意間招惹的少年俠客、冤家對頭,不去快意江湖,如何非要跑到朝堂上攪動起無邊風雨?
內容标簽: 重生 打臉 爽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蘊寧 ┃ 配角: ┃ 其它:
作品簡評:
千金歸來,浴火重生。不受寵的七品小吏之女,搖身一變,成為名門閨秀,世家千金,左手虐渣打臉,右手夫妻美滿。故事情節性強,引人入勝,跌宕起伏,環環相扣,扣人心弦,意趣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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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五黃六月,焦金流石。
又是正午時分,那麽大一個日頭明晃晃的照着,簡直和下火一般。地上凡是活的能張口喘氣的生靈幾乎全躲了起來,就連平日裏聒噪無比的知了,這會兒也都識時務的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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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寂靜的田間小路上,卻忽然傳來一陣軋軋的車輪轉動聲,卻是一輛青布騾車正從旁邊官道上下來。
“老爺,要下坡了,您坐穩當點兒。”趕車的小厮有氣無力的囑咐着。
車帷“唰”的拉開,一個相貌還算儒雅的中年男子從車裏探出頭來,手搭涼棚往遠處瞧了瞧,待得看見前面隐隐約約露出的一個掩映在翠色中的農莊,只覺無邊的燥熱都好像褪去了不少:
“再快些,趙公公可還在府裏等着呢……”
聲音愣是高了八度不止。
不怪顧德忠興奮,實在是在太醫院苦熬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有了這麽個飛黃騰達的機會——
就在前些日子,皇上最寵愛的四公主從假山上摔了下來,磕破了腦袋,雖是沒有性命之憂,額頭上卻留下了老大一個疤。
皇上處置了一大批侍候公主的宮人之外,又因太醫院醫治不力,震怒之下,直接撤了院使蘇文熙的差,更頒下聖旨,說是太醫院中不拘是誰,但凡能幫着除去公主頭上的疤痕,就直接擢升為太醫院掌院使。
本來這裏面并沒有顧德忠什麽事兒,可也是趕巧了,農莊這邊兒莊頭跑過來,告訴顧德忠說他那被扔在農莊自生自滅的姨娘程氏要不成了,央求着讓顧德忠過去瞧瞧。還說莊裏種的草藥因程氏病了沒人侍弄,也都死了不少。
程氏怎麽樣,當然沒人放在心上,可她侍弄的那些草藥卻都是些名貴的品種。沒辦法,顧德忠就跟着跑了一趟,到了莊裏才發現,那些草藥果然枯死了很多,而最大的驚吓卻是來自程氏——
自從把人納了來,顧德忠當即就把程氏打發到了這個偏僻的農莊,甚至若非她一手侍弄藥草的好手藝,早想個法子讓程氏無聲無息的從世間消失了。
倒不是顧德忠心狠,實在是這程氏真真是母夜叉一般的存在,遍布臉上的那深深淺淺的疤痕,真是讓人見了能把隔夜飯都給吐出來。
當初若非有所圖謀,就是刀子架在脖子上,自己也不能領着這麽個無鹽女私奔啊。
本來想着頂着一張鬼臉還快要病死了的程氏不定得醜的多天怒人怨呢,哪裏想到,卻是見到了一張再好看不過的芙蓉美面。
明明都三十多的人了,肌膚卻是比象牙還白皙,還有那身段,那風姿……
即便顧德忠自诩不是色中餓鬼,也不由心旌神搖。
一想到這麽美的女子可是自己的姨娘,顧德忠真是骨頭都酥了。
而除了美色動人心之外,可不還有一樁更大的功德?
程氏臉上那麽多的陳年疤痕都能除掉了,那豈不是意味着,自己這姨娘手裏就有除疤的靈藥?
姨娘的靈藥可不就是自己的?眼下皇上正因為四公主憂心如焚,只要自己把靈藥獻上,何愁不能青雲直上?最起碼,一個五品的太醫院院使是少不了的。
到時候再把程氏接回府裏……
一想到既有美色在懷又能大權在握,顧德忠真覺得這炎熱的天氣都不算什麽了!
當下更是一疊連聲的催促:
“磨蹭什麽呢,再快些。”
待得車子停在簡陋的宅院外,甚至等不及小厮攙扶,顧德忠直接就從車上跳了下來,幾乎是跳躍着往裏面跑去:
“寧,寧姐兒……”
多少年沒喊過這個名字了,先還有些生疏,最後卻是越喊越順溜,甚至一想到待會兒軟玉溫香抱個滿懷的情形,喉嚨都有些發幹。
太過興奮之下,連飛奔過來迎接的莊頭臉色難看都沒注意到。
還是那小厮機靈,一把拉住顧德忠:
“老爺,老爺,您慢着些,好像有些不對啊……”
“不對?”顧德忠愣了下,“哪裏不對?”
“小的怎麽瞧着,這莊裏,挂着孝呢。”小厮指了指門上牆上的白紙,又指了指莊頭腰間紮的麻帶,“還有莊頭……”
顧德忠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是自己的莊子,莊頭給誰戴孝呢?
下一刻心倏地往下一沉,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還沒醒過神來,莊頭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鼻涕流的一臉都是:
“老爺,您來晚了啊,姨娘她,今兒早上,走了……”
“走了?”顧德忠只覺得簡直和做夢一般,下一刻頓時暴怒無比,“你胡說什麽?我走的時候寧姐兒還好好的,怎麽會……”
說了一半卻又頓住,卻是院子窄小的很,就這麽兩步路已是來到了堂屋前,顧德忠一眼瞧見正流着淚往火盆裏扔紙錢的丫鬟,她的身後則是一口薄薄的黑皮棺材。
顧德忠頭頓時“嗡”的一下,三步并作兩步搶上前,探頭往裏一瞧,腳一軟,就坐到了地上,裏面躺着的那個即便閉着眼也美的和仙子一般的女人,不是自己的姨娘程蘊寧又是哪個?
“老爺——”小厮忙探手扶住,卻被顧德忠一下揮開,上前就要去拽棺材裏的程蘊寧,嘴裏還發瘋一般的念叨着,“藥呢,藥呢,你把藥放哪裏去了?”
莊頭和丫鬟明顯被吓蒙了,等反應過來,正好瞧見顧德忠從程蘊寧衣服下拽出一方寫滿了字的帕子來。
“呵呵,呵呵——”顧德忠紅着眼睛怪笑着,“算你還有點兒良心……”
聲音卻戛然而止——
卻是展開的帕子上只有六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淋淋的大字——顧德忠,你該死!
顧德忠一哆嗦,手裏的帕子一下飄落地上,瞧着棺材裏人的神情都扭曲了:
“賤人——”
心裏卻早亂成一團,程蘊寧死了,靈藥也就沒了,靈藥沒有的話,那豈不是意味着,自己犯了欺君之罪?!自己之前可是親自見了皇上,還給皇上打了包票的!
本來自己也沒想去争這個功的,是程蘊寧跟自己說,她能制出去除疤痕的靈藥,還鼓動自己趕緊進宮見皇上,以防被人把到手的大功給搶走。
還想着這女人不獨變美了,且依舊對自己情根深種,一時得意忘形,竟然真就找路子進了宮,更在皇上面前誇下海口,哪想到,卻是被這惡毒女人擺了一道!
別說升官了,一家子的命怕是也要保不住了——畢竟,自己已經同皇上說起過程蘊寧,連同她臉上的疤痕。
當初可是依照程蘊寧教的,跟皇上說程蘊寧臉上的傷全是自己治好的。
甚至昨兒個還有宮人親自過來驗看過……
怪道那宮人臨走時,看自己的神情有些怪異,難不成,那會兒就發現不對了?
眼下程蘊寧這一死,自己可不單單是欺君這一條罪了!
自己一家子,怕是都得死在這個毒婦手裏。
竟是死死揪住蘊寧的屍身嘶聲道:
“賤人,賤人,程蘊寧,你這個賤人!”
當初的程蘊寧那麽醜陋不堪,不是自己,誰肯要她?要說哪裏對不起她,也不過是讓她這個嫡女當了妾室、讓她的庶妹做了正妻罷了。可自己不是也給了她這個農莊,終究讓她好好的活下來了嗎!
她怎麽敢,怎麽就敢,這麽算計自己!
“老爺,老爺,不好了……”小厮忽然慌慌張張的闖了進來,“外面,外面來了一隊人馬……”
話音未落,一陣噠噠的馬蹄聲響起,顧德忠悚然回頭,卻是手一松,連同蘊寧的屍身并自己,一起軟倒在地——
小院裏這會兒可不是正并排站了兩匹高頭大馬,馬上這兩位他也全都認識,卻是此生都不想見到——
左邊這位身高背闊、臉覆森冷面具的可不是有活閻王之稱的錦衣衛統領封烨?此人生性殘酷,專以折磨人為樂事,但凡入得他手,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右邊這位則是皇帝近臣、大內侍衛統領袁钊钰。
“袁大人,不,表哥——”顧德忠發瘋般的一用力,一下把蘊寧的屍身推開,人也跟着掙紮起身,沖過去就想攀住袁钊钰的馬缰繩:
“表哥,救我……”
袁钊钰出身武安侯府,身份固然高不可攀,可他的母親卻正經是顧德忠岳母丁氏的嫡姐,即便顧德忠這些年沒從武安侯府沾過多少便宜,岳家卻是靠了丁氏從中斡旋,日漸繁榮。
即便明白袁钊钰的身份,并不是自己能随随便便攀附的,這會兒顧德忠卻也顧不得了。竟是死死揪住袁钊钰的馬缰繩,哭的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都是:
“表哥救救我,我不不是故意的,是程氏這個賤人耍了我……”
手指着無知無覺躺在地上的程蘊寧,恨不得把人生吃了似的。
不想說了半日,袁钊钰卻仿佛沒聽見一般,下一刻更是忽然下馬,一腳踹開擋在前面的顧德忠,俯身死死盯着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蘊寧屍身——
月白色的棉布衣衫,花白的頭發,唯有一張臉,即便已然死去,依舊不改其娴雅美麗……
可這張臉,怎麽會同娘親、武安侯府的當家夫人,生的一模一樣?!
眼前不期然閃過受盡家人寵愛、已是做了國公夫人的嫡妹袁明珠的一張俏臉,可不是絲毫不似娘親?倒是同顧德忠的岳母丁氏有六成相像!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湧上心頭,難不成,這竟是一出精心設計的貍貓換太子?那丁氏竟敢使了法子,混淆侯府血脈!饒是袁钊钰這等沉穩之人也臉色一白,坐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不愛紅妝愛武裝的将軍府大小姐傅月明,搖身一變,成了舉人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傻白甜嬌美小娘子……
☆、夢醒
暗沉沉的雲層鑲着妖異的金邊,遲緩卻堅定的向北漸漸延伸,隐隐有沉悶的雷聲在雲層上方滾過,并不甚響,卻沉悶而滞鈍,讓人頭皮都有些發麻;南邊極黑,北邊倒是極亮,仰頭瞧去,整個天空宛若一座巨大的太極盤,倒扣在帝都之上。
這等詭異之狀,即便是首善之地的京城昌邑也是亂成一團,也不知哪個嚷嚷說許是有大妖出世,這一說法很快傳揚開來,到得最後,竟是越說越玄乎,甚至還有人說,是地下閻王與不世出的大妖争位,陰間鬼神死傷無數,說不得很快就會來人間征兵。
驚得各家紛紛燃起香燭擺上供案,在地上磕頭不止,唯恐家裏男丁被閻羅王給征走。
和外界的無措、紛擾不同,京都棋牌胡同的一處五進院落裏,卻是少有的寧靜,甚至丫鬟來往走路時都刻意放輕步伐。
倒不是這府裏的人比其他人都大膽,委實是當家太太身子骨有些弱,聽不得人高聲喧嘩——
阖府上下哪個不知,這程府真正的當家人可不是身為工部所正的老爺程慶軒,而是太太丁氏。
說句不好聽的,連這座五進的宅子都是丁氏的嫁妝,程慶軒再是當家人,太太面前可也先矮了幾分。更不要說,丁氏容貌可是極佳,更兼還有一個伯府娘家——
即便是庶女,丁氏在家可也是極受寵的,不然,如何能有這等寬敞的宅院做嫁妝?甚至除此之外,丁氏嫁過來時還帶了兩個鋪面和幾千兩的嫁妝銀子……
當然,這樣說也并不意味着程家就是高攀了伯府的破落戶。甚至這門親事,還是安慶伯府主動提出的——
別看程慶軒眼下官職不顯,他那老爹程仲當年可是太醫院掌院使,有着神醫之名,更是救過伯府老爺子的命。
若然老爺子依舊在府中,程家斷不會搬到丁氏的嫁妝院子裏住的。只這幾年老爺子大多在外周游,甚少回家,再加上程慶軒是程仲的嗣子,自打娶了貌美如花的丁氏後,打心眼裏更把丁氏當成一家人,至于自來嚴厲的嗣父關系自然是越發疏遠了。
程仲在府裏時程慶軒還知道收斂些,沒了嚴父在家中管教,簡直把丁氏的話奉如綸音一般。
再加上這五進的院落住着委實比程家兩進的老宅舒服太多了,待得丁氏一再提起時,索性趁老父雲游天下之際,直接搬了進來,所謂生米做成了熟飯,老父再是固執,總不會再讓這麽多人折騰着搬回去的道理不是?
總而言之一句話,家裏老爺真是把太太寵到骨子裏了。無論大事小情,只要太太首肯了,老爺那裏就無有不應的。
府裏奴才眼睛也都刁鑽着呢,哪裏不明白這程府誰才是真正要敬着的那個?
因而這會兒別說天上出現一副八卦圖,就是下刀子,大家寧肯把哀嚎咽到肚子裏,也絕不會發出半點聲響。畢竟,下刀子不見得會死人,敢驚擾了太太,卻是注定不死也得脫層皮。
倒是靠近後罩房的那個偏僻小院子裏,隐隐有些騷動——
“外面這麽大的動靜,咱們侍候的這位主子倒好,竟是個睡不醒的。”說話的是一個身着蔥綠色褙子的嬌俏丫鬟,只她口裏雖是叫着“主子”,語氣裏卻是沒有多少敬重之意。
更是順手把手裏茶杯往掉了油漆的桌案上用力一掼,茶杯沒立穩,咕嚕嚕摔到地上,“啪嚓”一聲碎成幾片。
這等一言不合就摔盤子打碗的嬌蠻行徑哪裏有一點兒做人下人的樣子?說是哪家嬌養的小姐還差不多。
“巧蘭,你輕點兒。”旁邊的圓臉丫鬟蹙了下眉頭,神情無奈之外還有着些解脫的意味——
就憑小院這麽偏僻還靠近馬廄,府裏哪個不知裏面躺着的這位雖是名為小姐,卻分明連府裏漿洗的丫鬟婆子地位都不如。
只是這樣的話說出去有誰會信?
畢竟,這位三小姐程蘊寧可是實打實從太太肚子裏爬出來的,還是程府唯一的嫡小姐。
所以說人與人的緣分有時候真奇妙的緊,就是親母女,卻也能處的和仇人差不多。
從前還好,有府裏老太爺護着,老爺和太太即便不喜,倒也沒有太過為難三小姐,不想,偏又在兩年前燙傷了臉,好好的一張芙蓉面瞬時變得和厲鬼一般,等老太爺游歷歸來,早變成了坑坑窪窪的疤,竟是用了再多的靈藥都不見好。
老太爺就又離了家,說是要給孫女兒尋藥,到現在都兩三年了,竟是一去不複返……
如此爹不疼娘不愛,程蘊寧的處境還真不是一般的慘。
連帶的她們這些跟前伺候的,也受盡了府裏其他下人的白眼。
好在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
瞥了眼特意收拾好的放在幾案上的鼓鼓囊囊的包裹,圓臉丫鬟站起身來:
“走吧,時辰也差不多了。”
“我還以為巧雲你心軟了呢。”巧蘭哼了一聲,也跟着起身,“叫我說也沒什麽不忍心的,咱們也算是日行一善了呢,小姐這樣呆在府裏,早晚得憋屈死,表少爺好歹一表人才,也不算虧了她。”
兩人說着先後進了房間。
明明已是初夏天氣,府裏其他主子早換了碧綠綠的輕薄茜绫紗窗,唯有這間屋子還是遮擋的嚴嚴實實,再加上外面烏雲壓頂,兩人一時難以視物,若非路徑熟,可不得撞到那陳舊的木板床上?
“小姐,該起了——”兩人一左一右上前,各自撩起一面帳子,外面正好一道閃電從天空劈下,兩人同時“啊”了一聲,手中的帳幔也應聲滑落——
帳子裏的女子正圓睜雙眼,直挺挺的坐在床上,襯着臉上可怖的疤痕,讓人瞧了簡直如堕地獄。
叫聲太過慘厲,程蘊寧終于回神,纖細的身體猛一哆嗦,一雙眼睛卻漸漸變得猩紅——
不是過了奈何橋,飲了忘泉水嗎,眼下這又是怎麽回事?
下意識的撫向臉龐,觸手所及,依舊一片坑坑窪窪——
“我們,寧姐兒……蕙質……蘭心,可世人淺薄……只重皮相……祖父對不住你……沒能治好,治好……”
就為了這張臉,竟是累的祖父死不瞑目!
也是為了這張臉,自己才又茍延殘喘二十餘年,直到做出了能讓容顏恢複如初的雪肌膏,才設計了顧家後,決然而去。
本以為死後,見到臉上再沒有了疤痕、光潔如新的自己,祖父一定會開心吧?如何能料到,一睜眼,竟然又回到了這裏!
不是死後有所眷戀,才會在人間徜徉數日嗎,可這程府于自己而言,根本就是煉獄一般的存在,再如何,自己都絕不願回到這裏來。眼下這又算什麽?
“小,小姐——”巧雲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只覺心裏一陣陣發毛——
明明還是那般醜陋不堪的模樣,怎麽還突然變得鬼裏鬼氣了?正自胡思亂想,蘊寧正好緩緩轉過頭來,目光相接之際,只覺毛骨悚然,下意識的撇過頭去:
“小姐發什麽呆呢,有精神了就快起來吧。顧公子可還在那棵老槐樹下等着你呢,去的晚了,說不好表少爺就會生氣了……”
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頓時有些懊惱——不是商量好了,引着程蘊寧自己過去,這般漏了行跡,被她發現了破綻,可就麻煩了。
轉而一想,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被幽禁在小跨院的這兩年裏,也就表少爺隔三差五來一趟,不時送些好吃的好玩的來,這醜女對表少爺,當真已是情根深種!表少爺既已知會過今兒會帶她走,怕是即便天上下刀子,也別想攔住三小姐。
果然,一聽到“表少爺在等着”這幾個字,上一刻還神思不屬的程蘊寧,翻身就從床上跳了下來。
“小姐慢些,穿上外衣——”剛剛回神的巧雲再也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終于要脫離苦海了。
一旦這醜女跟着表少爺私奔,自己和巧蘭就可以回到夫人身邊侍候了。
蘊寧卻是牙關緊咬,雖不敢置信,卻不得不接受一個明明不可能的事實——
自己回來了,且還是回到了最痛最悔的和顧德忠私奔前那一刻!
那豈不是說,祖父這會兒,就在城外?
蘊寧一把推開兩人,極快的穿好鞋,卻怎麽也止不住淚眼漣漣——
祖父,能再見到把自己疼到骨子裏的祖父,便是再受一遍從前的苦,也是甘願的。
看蘊寧沒命的往外跑,巧蘭愣了一下,忙不疊抓起桌上的包袱,追上去扯住蘊寧一把塞到懷裏:
“小姐,這邊,這邊……”
既是私奔,怎麽能走正門!
又弄了塊面紗幫程蘊寧戴上,還想說些煽情的話,不妨蘊寧已是抓了包袱掉頭就跑。
被撇下一個人孤零零站着的巧蘭極快的收起臉上勉強擠出的不舍,吐出了兩個字:
“蠢貨!”
這才施施然回轉。
作者有話要說: 冷的發抖啊,求收藏(*^__^*)
☆、有情人
一聲悶雷從頭頂滾過,黑色的雲層已是漸漸鋪滿了整個天空,幾粒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的從天上砸了下來。
蘊寧坐的馬車如飛一般從棋牌胡同盡頭拐角處那棵大槐樹旁駛過。
那是一棵百年古槐,足有數人合抱粗,如蓋一般的綠蔭下,這會兒正站着位身着藍色直裰的十五六歲男子,瞧見衆人奔跑、驚慌逃避即将到來的雷雨天氣,男子明顯也很是惶恐不安,不時跺跺腳,神情不耐至極。
聽到響動,男子轉過頭來,不是顧德忠又是哪個?待瞧見是一輛如飛而至的馬車,用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悻悻的嘟哝了句“真是又醜,又惡心的,大麻煩……”
卻被馬車快速跑過時蕩起的煙塵狠狠的嗆了一下,顧德忠身子一抖,罵罵咧咧的忙往後縮,厭憎之外,哪裏有半點即将和心上人私奔的焦灼、期待?
蘊寧放下車帷幔,眼神裏一片淡然——上一世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顧德忠于自己而言,不過是一個陌路人罷了。
收回視線敲了敲車廂,吩咐車夫:
“再快些,一刻鐘內趕到,車費翻番。”
真沒想到被硬塞到手裏的包袱中會有這麽多銀兩!上一世自己卻是随手交給了顧德忠,所以那些所謂的家人到底是有多厭憎自己呢,寧願出這麽多銀兩,也要把自己給推到火坑裏!
“好嘞。”那車夫登時精神一震——客人出手還真是大方。方才給出的車資已是頂頂高了,翻番的話,就能頂上自己一天掙得了。這樣的雷雨天氣又算得了什麽。
站在樹下的顧德忠卻是一愣,探頭狐疑的瞧向已然遠去的馬車——方才那聲音聽着怎麽有些耳熟?好像是,程蘊寧……
“怎麽可能!”自己卻是先否定了。那丫頭瞧見自己,就跟看見蜂蜜的蒼蠅一般……
對,蒼蠅。這就是顧德忠對程蘊寧最真實的感覺。
被個蒼蠅給嘤嘤嗡嗡的纏着,那滋味兒真不是一般的惡心。
可,不接受這只蒼蠅的話,又如何能被允許攀折讓自己心動的那株嬌豔的花?更別說程蘊寧還會帶來一筆豐厚的銀兩……
卻是渾然不知,那“蒼蠅”也好,銀兩也罷,都早飛的遠了。
眼瞧着就要到城門處,蘊寧只覺一顆心仿佛被人攥住一般,又好似被扔到滾燙的油裏,火辣辣的痛。
祖父這會兒,就快到了吧?
上一世自己也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祖父竟正是在自己和顧德忠私奔的那一日回到的帝都,而這也成了祖父一生最深的痛苦和最大的憾事——
之所以緊趕慢趕回帝都,一則是祖父走遍天下,終于找到了足足一百二十六種珍稀藥物,更是用這些藥物,調配出了雪肌膏;二則當年曾于祖父有大恩的榮寧長公主生産,因着祖父醫術中尤擅婦科,榮寧長公主特特親筆手書一封,請祖父前往坐鎮。
祖父本是滿懷希望而回,本想着,一則手中雪肌膏即便不能完全祛除孫女兒臉上的疤痕,也定能恢複大半;二則還能趕上公主生産,也算回報公主一二。
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回至府中,迎接他的卻是最珍愛的寶貝孫女兒和人私奔的噩耗!
打擊太大之下,祖父直接暈厥過去,待他醒轉,才知道之前公主府曾派人來,說是榮寧長公主難産,看他人事不知,只得失望而回。祖父強撐着要趕過去,不想皇上卻因天降火雷燒了慈寧宮一座殿宇而下令全城宵禁,到得第二日,就傳來了長公主難産母子俱亡的消息……
一連串的打擊之下,祖父終是病倒在床,不過數月,便不治而亡……
“姑娘,到了。”車夫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打在車廂上的雨滴更急,蘊寧掀開一角帷幔,急風挾着驟雨朝着車廂內就撲了過來,虧得身上穿着雨披,不然怕是衣服都得被浸濕。
蘊寧摸出一塊兒碎銀遞過去:
“辛苦車夫大哥了。我等的人,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看蘊寧付錢這般爽快,那車夫也是開心的緊:“不知姑娘要等的是什麽樣的人?雨這麽大,我幫姑娘瞧着就好……”
“多謝,”蘊寧卻是不肯放下掀開帷幔的手,“我要等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頭發和胡須全白了,身上背着藥囊,騎着頭灰色的毛驢……”
“咦,我怎麽瞧着,那邊來的哪個就是啊?”車夫忽然道。剛要回頭提醒蘊寧,不想車門已然被推開,車上少女一下從車上跳下來,朝着暴雨中那個越來越近的騎毛驢老人沖了過去。
“祖父——”蘊寧跑的太快,踉跄着一下跪在了滿地的雨水裏。祖父,真的是祖父!
“寧姐兒——”程仲愣了一下,慌忙從驢背上跳下來,一把拉起哭倒在面前的蘊寧,“跑這麽快做什麽?快起來,雨水這麽大,仔細傷了身子……真是小孩子,這才多久沒見祖父,就哭成這樣……”語氣中滿是心疼和憐愛。
“祖,祖父,我沒事……”蘊寧啞着嗓子道,貪婪的瞧着面前這幅滄桑的面容,熟悉的草藥香味兒撲鼻而來——
祖父以為和孫女兒分別了也就兩年,可于自己而言,卻已是暌違了數十年之久。
顧不得擦拭臉上的淚水,蘊寧忙把抱在懷裏的雨披幫程仲披上:
“祖父,我雇了車,咱們快些去車上……”
正好車夫已是把車趕了過來,忙幫着把東西送到車上。又牽來毛驢拴在馬車後面。
蘊寧服侍着程仲坐好,把雨披解了,又裹上一件青布直裰,然後拿了毛巾,一點點擦拭程仲頭上的雨水,啞着嗓子埋怨道:
“瞧見天氣變了,祖父就不曉得先找個歇腳的地方?倒好,就這麽冒着雨趕了回來。您年紀大了,真是淋着了……”
“傻丫頭,你忘了我是幹什麽的了?”自打見了寶貝孫女兒,程仲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一路上着急趕路的疲憊都跟着煙消雲散——
孫女兒長大了,知道心疼自己了呢。記得離開的時候,孫女還耍小性子,不肯出來看自己一眼。甚至這兩年裏,給孫女兒寫了那麽多信,也沒見蘊寧回一封,還想着回來了不定得怎麽哄着,孫女兒才肯原諒自己呢……
突然覺得不對,忙回頭,正瞧見蘊寧的頭上罩着的紗帽已經緊緊貼在了臉頰上,偏是還有細細的水流順着紗帽蜿蜒向下,忙不疊捉了蘊寧手腕,拉到自己面前坐下:
“乖囡,莫哭,祖父這次回來,再也不走了,一直陪着囡囡可好?”
嗣子打心眼裏不親近自己,程仲生性豁達,便也不放在心上,唯有寧姐兒,卻因為生來體弱,一直都是放在身邊照料,偌大程府,能讓程仲放在心上,全心全意疼愛的只有一個人,就是眼前這個孩子了。
探手摘下蘊寧已然濕透的紗帽,待得瞧見蘊寧臉上那片被灼燒過一般的可怖疤痕,一絲怒火在程仲臉上一閃而逝——
蘊寧一直由自己親自教養,五歲時,卻被兒媳以要親自教習女兒為由要了回去,可就在那一年,先是程家長女蘊珠,然後是蘊寧,竟然先後染上天花,虧得自己回來的及時,雖然沒能救下蘊珠,卻是救回了蘊寧。
痛失長女之下,丁氏病倒,蘊寧便又回到了自己身邊,十歲時,丁氏再次執意表示了想要親自教養女兒的意思,本想着蘊寧大了,想要相看婆家的話,自然還是母親丁氏陪着四處走走的好,且瞧着平日裏蘊寧的樣子,也是對丁氏頗為濡慕,便應了下來。
正好和老友有約,如何也沒料到,待得數月後折返時,蘊寧好好一張小臉竟是被毀了容。
若非寧姐兒确然是丁氏所出,自己簡直要懷疑,是丁氏要害她。不然,一次次的,如何就能這麽巧。
“我已經覓齊了藥物,忙過了這幾天,我就給你除疤……”程仲憐愛的道,“祖父這兩年走遍天下,見到好多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兒,她們生的可都沒有我的孫女兒好看呢……”
蘊寧眼淚又流了出來——自己這張臉,也就祖父會說好看,至于程府中人,則是人人避之如鬼魅,便是親生的爹娘,也不肯多看自己一眼。
祖父離開的這兩年,說是讓自己靜養,卻根本就是囚禁——那兩個丫鬟還可以時不時的離開院子,唯有自己,卻是只能呆在那裏,若說偶爾還有些意外的驚喜,就是顧德忠不時跑過來送的粗劣點心和一些精巧的小玩意了。即便那些玩意兒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可于一個生活于絕望中的孩子而言,卻已是天下間最好的禮物了……
現在想來,顧德忠瞧見自己時,哪次不是垂着眼,何嘗願意正眼瞧自己?可就是這樣虛假的顧德忠,卻是前世這會兒的自己,唯一的溫暖了!沒了祖父的音訊,甚至巧蘭巧雲兩人一直在耳旁說,祖父何嘗不是因為不願意見自己,才選擇離家遠游,甚至再不願回返?
若非如此,上一世,又怎麽會聽信了顧德忠的話,義無反顧的跟他離開……
當下再也忍不住,把頭埋在程仲懷裏:
“祖父再要去哪裏,都得帶上我,再要這般一聲吭就離開這麽久,寧姐兒就再也不理祖父了……”
當時因為用了藥,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一睜眼,卻聽說了祖父離開府裏再也不會回來的消息……
“好好好。”程仲滿口應下,卻是滿臉無奈,這小沒良心的,當初自己離開時,再三讓丫鬟去叫她,想着囑咐她些話,卻是一趟趟無功而返,甚至自己親自趕過去,寧姐兒都拴着門不肯打開。這會兒倒是怪上自己了。算了,只要孫女兒開心就好。
☆、公主府
“咦,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程仲忽然覺得不對,探頭往外看了一眼,車子怎麽正往長安街而去?
“祖父不是要去長公主那裏看看嗎?”蘊寧小聲道。
“瞧我這腦子,我給你的信可不應該早就送到了。”程仲了然,也對,若非看了信,怎麽知道自己這幾日回返?只自己還要去長公主府問診的事兒,也就對兒子提了提,本來還擔心父女倆處得不好,現在瞧着,倒還相得,不然,孫女兒如何會曉得這事?
祖父還給自己寫了信?蘊寧一怔——
從祖父離開到現在,整整三年時間,何嘗有關于祖父的只言片語?
想了想道:
“祖父這幾年去了很多地方吧?那些地方一定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每一地都有每一地的風情吧,”程仲笑着道,那些風景固然極美,只老爺子心裏惦記着孫女兒,何嘗有心思游玩?“對了,祖父讓人給你捎的那些小玩意,你可還喜歡?”
“小玩意?”蘊寧身子略略僵了一下,想了想試探着道,“比如說,怎麽都飛不起來的,竹蜻蜓?”
“怎麽會?”程仲失笑,“我不是在信裏告訴你怎麽玩了?要先把兩翅上的繩子纏緊,尾巴也不能折着……”
是這樣玩的嗎?只是顧德忠遞到自己手裏的竹蜻蜓,尾巴卻是斷了的……
“祖父給我的信嗎……”
“是啊,我給你寫了那麽多信,你這沒良心的丫頭都不曉得給祖父回一封……祖父想着再不趕緊回來,我們家寧姐兒怕是都要不記得祖父了……”
蘊寧把頭倚在程仲胸前,手卻是不自覺的用力交握——
所以說顧德忠拿來的那些精巧的玩意兒都是祖父派人送回來的嗎?還有那麽多信件,自己卻分明一封也沒見着,反而所有人都在自己耳邊說,祖父不喜歡自己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現在想來,又有誰能拿到程府的信件并這麽多禮物,再把信件扣下來,禮物玩舊了後又交到顧德忠手裏,以顧德忠的名義暢通無阻的送給自己呢?
到得最後,終令顧德忠順理成章的成了絕望中的自己唯一的救贖……
蘊寧抱緊雙臂,只覺如堕冰窟。
察覺到蘊寧的異常,程仲不免有些擔心,忙探手試了下蘊寧額頭,又從褡裢裏摸出一粒藥丸遞過去:
“方才淋了雨,可莫要凍着了才好,快把這丸藥吃了。”
蘊寧聽話的接過藥丸,掰開來吃到嘴裏,苦澀之外,竟還有些酸甜的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