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水煮鴨
等浮丘再次出關時,他還未把徊水玉精吸收完全,修為竟已突飛猛進,荀況剛擺好了應付天劫的陣法,站在離他數十米的地方。
不遠不近,可見不可碰。
劫雲已至,黑壓壓地堆在頭頂上,師父的心情似乎早已恢複了常态,這時候不急不躁地靈識掃過來,探知了他現今的修為後,略一吃驚,而後沖他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容。
好似對這個弟子很是滿意。
可也只是師父對于弟子的情誼了。
第一道天雷就在這時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半剛好照亮了荀況那痞氣十足的笑,一頭長發因為懶得打理而随意用一根青色發帶松松束着,那樣灑脫不羁。浮丘喉間一緊。
就像是荀況一笑便将劫雲破開了個縫隙似的,于是仙人震顫,天地鳴雷。浮丘痛苦地閉上了眼,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也被師父那一笑給開了個縫。
天雷之下,師父以劍指天長嘯如龍,身姿翩然神采飛揚,區區升仙之劫又怎麽能攔得住他。
哪怕再多風浪,也只需一劍。
浮丘再度睜開眼時,最後一道天雷已然降臨。
只要渡過了這最後一劫,便可飛升成仙。荀況緊握手中長劍,青色發帶早已斷裂開來不知所蹤,三千長發披散在身後,被汗水打濕,口角邊也流出了鮮血。體內靈力更是不剩下多少,幸虧有提前布下幫助恢複的陣法,源源不斷地瘋狂吸收天地靈氣傳來才能支撐,可他目光中,卻盡是面對挑戰的興奮與驕傲。原來天劫,也不過如此罷了。
他很快,就可以直上九重天,縱橫仙界了!
然而,就在荀況提劍準備揮出的一剎那,陣法中一直持續送來的靈力,卻忽然斷了。
天雷轉瞬即至,他來不及去驚訝疑惑陣法為何失效,只能咬牙抗住,拼起滿身修為硬接下這一道天雷。
手腕發力,僅剩的靈力盡數輸入劍身,逼得那長劍光華大綻幾乎要照亮一方天地,陣陣劍鳴以荀況為中心蕩開來,仿若水波的紋路,那威力卻遠非水波可比。周圍的空氣一旦被觸碰,便迅速地潰散掉,崩潰成肉眼不可見的細小粉塵!
一劍揮出,長劍對上天雷,虎口開裂,痛感卻從背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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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灼燒鑽入心肺。
是他曾經教給浮丘的殺招——七殺炎符。
而浮丘用此來殺他。看來是學得很好。
那句“急疾如火,無聲隕落”一語成谶。
悄無聲息。
荀況不敢置信地回頭望去,鮮血自口中噴出。而浮丘不閃不躲,任憑那血珠落在自己胸前衣襟上。
浮丘緩緩地笑了。
你不欲沾惹塵世因果,我就将你拉入這一池渾濁。你要渡劫仙去,我便毀你飛升之路。師父,這下,你總沒辦法離開我了吧。
浮丘那常年麻木的臉上,在這時忽地扯出一個笑容。那一貫陰郁的臉色,竟然也染上了些許能算作是溫柔的神情。
他已許久不曾有過表情。
僅僅是彎起嘴角這樣簡單的動作,也顯得稍有僵硬,仿佛傳聞中那個業障滔天的屍王,正努力用最後一點柔情,望向被自己親手所殺的愛人。
遠古傳說,邪術中有煉屍之法,用死人之身煉就僵屍,可攻,可防,雖無甚神通法術,但貴在難以損壞,肉體強大,實為至寶。
僵屍之中還有分類,一具普通僵屍就已能活活耗死三輪的尋常修道者,上品僵屍更是有與七輪修道者一戰不敗的實力,至于最頂級的,則稱屍王。
然而此術畢竟太過邪異,亵渎屍體擾得亡魂難以安眠,施術者必須祭獻自身陽壽,而施術過程也相當複雜困難,一個不小心更有魂飛魄散的風險。故而就是邪教中人,也不敢輕易施展。
三萬年前,武林盟主姬昌率領九大門派并數百零散江湖高人,與邪教雙方拼死一戰,邪教教主與姬昌同歸于盡。正道慘勝,邪教就此沒落。
戰火遺落在歲月蒼茫的縫隙裏,被風一吹就長出郁郁蔥蔥的青草,鮮血灌溉了離離原上,明年又是三月莺飛。只有後人生活在死亡換來的和平中,安樂且無知。
如今邪教早已蕩然無存,僵屍煉制之術失傳,屍王究竟有何等威風也無從得知。只是據說那屍王不同于一般,不僅能號令群屍,更有極高的靈智。這屍王本是邪教鎮教之寶,可惜正因屍王靈智法力都極為可怕,所以早就自行離開,邪教上下合力開啓陣法竟也無人能攔得住!
否則,正邪大戰中的結果甚至都可能改寫。
然而野史中不知有誰胡亂寫了這樣一筆,姬昌就是那逃走的屍王,他借正邪之戰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親手殺死了心愛卻求而不得的那個人,然後注入屍毒。
若我身處黑暗,便将你也拉入深淵,陪我一同,永堕閻羅。
不過鄉間坊談自是當不得真,只有和稗官同樣嘴碎的小民才會津津樂道。但這個關于愛情的故事卻一直流傳下來,屍王煉制了心上人,眼神殘忍而甜蜜。
而冰冷宏大的史書中,只餘下一句兵戈槍戟般铿锵的話:從此正邪,不兩立!
劫雲散去,陽光重新散落大地,照耀着浮丘挺拔的少年身姿,照耀着荀況燒焦的屍體上,照耀着荀況近乎透明的元神。
“為什麽?為什麽!”荀況一愣過後,朝着浮丘瘋狂地大吼,“我給你的,還不夠嗎!”他收養這孩子,教給他修煉的方法,臨了要飛升了還放不下他,心心念念地跑出去搶徊水玉精,幫這家夥重塑筋骨以便他修煉。
只為了自己離開後,不會有人來欺負他的小野人。這樣,他才可以放下心來,了無牽挂地走了。
可惜他向前走去,背後卻被捅了一刀。元神都給捅了出來。
這下才是真的了無牽挂了。
瘋狂過後,只剩下冷笑。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不是沒有聽過,也不是從未放在過心上。可因為那人是浮丘,所以放下戒備,沒有半點懷疑。
事到如今,除了怪自己太輕易相信,還能怎麽樣?是他可笑,怨不得別人心狠。
誰不知道,元神可是大補之品。比起那徊水玉精來,效果好多了。
“不夠。我想要的,不是師父給的這些。”浮丘低首,聲音帶着一丁點兒的沙啞。
而且,就像師父親口說的那樣,喜歡的,哪怕是囚禁也要留下來。
荀況扯起一個冷笑。果然,人的貪欲,是無止境的吧。
給得少,便會收獲感激,給得多了,卻會被視作理所當然,繼而永不滿足。那徊水玉精重塑了浮丘的筋骨,而浮丘的悟性本來也就極好,以往之所以修為增長緩慢除了家仇未報心有執念以外,還因為錯失了開始修煉的最佳年紀。而這徊水玉精,能讓他修煉起來更加順暢。
這不是麽,才十幾天的時間,他吸收了玉精之後修為就突飛猛進。自祖龍一去天下荒,照這樣下去,浮丘不出三十年就能在人界橫行沒人敢惹了。可是,一旦嘗到了甜頭,連三十年也等不了嗎?
都打起他元神的主意了。
荀況看着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小徒弟,說不出是憤怒還是難過。
“想要,就來拿吧。反正為師……”為師二字說出才覺得諷刺,太久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讓人沉迷。
習慣這種東西,最是可怕。
他狠狠皺眉頓了頓,終究是改了口繼續道,“反正,我現在已無法阻止你。”
浮丘身子一顫:“徒兒……徒兒雖如此,也斷然不敢強求……”
哈,都到了這份上,還說什麽不敢強求,難不成是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叫他答應把元神給出去麽?荀況冷笑。
是他瞎了眼,養虎成患,還把背後放心地交到對方手中,終有一日被人傷得肉身都毀滅。
所以,還站在那裏一臉愧疚的表情做戲給誰看呢?直接撲上來抹殺吸收不就好了,費那麽多事何必呢。又或許是覺得心裏過不去,要像那些人模狗樣的家夥們那般,說點什麽“我是有苦衷的師父你原諒我吧”的話麽?
真是可笑。荀況不為所動地想,等一會兒,是不是還要說從來沒有想過要吞老子元神,只是事出有因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呢?
只聽浮丘接着道,“徒兒不願傷害師父……”
哈……聽到這話荀況都忍不住為自己的機智鼓掌了。他幾乎要狂笑一場,非如此不能解心中郁結!看來,他這徒弟還真不是一般的沒有創造力,套路被他猜得一清二楚,實在叫人失望。
荀況涼涼地笑着,不耐煩道:“少來那些虛的,老子看着都惡心得慌。你殺就殺了,還不快點來滅我靈智吞下我元神之體盡早消化了助長修為,磨蹭着幹什麽,小心出點什麽變故,來個過路的高人将我救走,這煮熟的鴨子可就飛了。”
他說到這裏歪歪頭,驚訝于自己這個時候仍然想起浮丘做過的水煮鴨,笑了,看那神情叫人全然想不到是在勸徒弟快些讓自己死得更徹底,“我教過你的,殺人要動作麻利,斬草除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