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葫蘆酒
這話說完,他滿意地看着小野人猛人擡起頭,臉色一分分白了下去,心中不無快意。哪知浮丘卻直直地看着他:“不!不是那樣的!”
“哦?”荀況只是不住地笑,笑得淚如雨下。
“師父!”浮丘握住拳,複而又松開,似在猶豫。最終緩緩伸出一只手想要為他抹去淚水,卻被躲開。浮丘眼神一黯,默默将手收回袖子。他想起師父總是說了一遍又一遍的那個傳說,可是自己的關注點和師父的顯然不同。
直鈎亦能起滄海,彎時便可動天地。
是直是彎,真的不重要麽?
荀況不會看見,浮丘藏在袖袍裏的手緊緊攥着,指甲都掐進了肉裏。他只聽見聽浮丘慢吞吞地道:“還不急,反正,反正……”
“反正什麽?反正我也逃不掉麽?”
浮丘無奈地望着他,不知從何說起。就好似有萬千涼意從腹間胸腔争先恐後地湧起,而後升騰到口中泛起無盡苦澀。浮丘只好強撐着笑了一下。
最初的瘋狂過後,只餘下自責。
痛苦得好像他才是那個,被傷到至深的人。
荀況嘲諷地笑着。又見浮丘雙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連鮮血都給碰出來了。
這做戲做的,夠有職業精神啊。荀況心說,輕蔑地眯起眼睛不為所動。
這個套路,接着就該是感謝他的教養之恩了。
然而浮丘讓他失望了。
浮丘恢複了以往麻木如死人的面部表情,心理活動在腸子裏繞了好幾個圈,也吐不出一個字。
他想說徒兒這條命,這身修為,都是師父給的,可那又能挽救什麽呢?他始終是傷害了這個護他愛他的人,而人的心,一旦傷了,就很難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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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還有別的法子麽?
他快要瘋了。
那,說出來麽?
不,不能說。那樣的心思……本就不為天道世俗所容,師徒之間更是亂得不堪,已經被知曉看穿,說出來只能徒增師父的厭惡,而且将最後一張窗戶紙捅破,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再去面對他。何況師父現在正在氣頭上,還是等他消了氣,再慢慢勸好了。
反正你,從此以後,都只屬于我一個人了。我們會有很多時間,等過年複一年,冰消雪融,将這矛盾消磨幹淨。
他低着頭,擠出一點笑意來。
浮丘就在這樣的精神狀況中開了口,一字一頓,像是用盡力氣逼着自己才能說出那些混賬話:“我要把你吃下去。”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你會在我這裏化開。”
多美的設想呢,你在我的心中,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從此我們再不分離。
這是笨嘴拙舌的浮丘所能想到的,最美最含蓄的情話了。
可是不,不能那樣,至少現在還不行。浮丘僅剩的理智在叫嚣着抗議。他那麽愛師父,怎麽會舍得師父受一點委屈。所以他要這個人好好的。
只是他現在還不能說破。
浮丘說完便笑了。他認真地看着荀況,眼神不再有掙紮,只是冷靜得叫人覺得可怕,又似乎……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就仿佛痛苦都已經過去,他将一切計劃好了,要鋪一條美滿和煦的路。
師父不是也說過麽,既然喜歡,那麽哪怕是用囚禁的法子,也要留下來。
只可惜浮丘顯然沒有甜言蜜語的天分。
荀況的理解是:這個白眼狼要把他的元神吃下去長修為!
“師徒反目麽,啧啧,真是好戲碼呀。”一個落拓不羁的聲音突然傳過來,荀況和浮丘同時望過去,就見一個深藍色道袍的男子朝這裏走過來。
那男子手中拿着一個酒葫蘆,英俊挺拔,卻又有幾分說不出的邪氣。明明隔着還有挺遠的距離,三步兩步,就走到了跟前來。
在此人剛一出現,浮丘就心中一驚,他連忙一揮袖子想要将師父帶走離開。此人來歷不明,多半是想搶走師父的元神增長功力。他千算萬算,好不容易把師父留下,卻沒想到這種情況。
可是無論如何,他也要護得師父周全。
然而修為的差距是明明白白擺在那裏的。雖然在荀況看來這人修為平平,可浮丘還沒有達到那樣的高度。
邪氣男子的靈識早就籠罩了浮丘全身,在他運起靈力時只單手擡起往下一按,一股巨大的重力便如泰山壓頂那般,生生逼得浮丘踩入地下三寸,他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荀況見此一怔,下意識地就要飛身過去查看小徒弟的傷勢,轉瞬又想起浮丘的所作所為,滿臉關懷之情轉為冷笑:“活該。”
他應該是覺得解氣的,本來就應該如此。哪怕元神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吞了,也好過便宜這狼心狗肺的家夥。
“不要在我面前做小動作,否則……”男子眯起狹長的眼,話中威脅不言而喻。
浮丘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只是心中暗自焦急。無數個念頭同時飛快地冒出來,轉瞬又如同泡沫般消失。若早知如此,他就算是失去師父,也不願意讓師父陷入險境。
他猛然想起師父方才所說的一句話,心中無盡寒涼。人算不如天算,他費盡心機,上天居然真叫他們遇到了一個路過的高人。只可惜這個高人,看起來想要師父的命。
男子晃了晃手中葫蘆,往口裏又灌了一口苦澀的葫蘆酒,開始對荀況評頭論足:“元神挺不錯的嘛,保存得也足夠完整。”說到這裏他看了浮丘一眼,“只有被天雷劈死,或者那些魔修,才能剝離出這麽完整的元神來。也只有完整的元神,才對我們這些尋常修士有用啊。”
男子絮絮叨叨,“總之,還是多虧了你小子,本大爺今天心情好,你師父的元神呢,我拿走,至于你,就放一條生路。怎麽樣,本大爺夠厚道吧?”
說着,将酒葫蘆往腰間一塞,就要來拿荀況。浮丘心如鼓點:“慢着!”
卻是荀況和浮丘同時叫出了聲。
“怎麽?”男子歪歪頭,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蕩,逐漸不耐煩起來,“你先說!”他一指荀況。
荀況冷眼瞧着浮丘,這個自己曾經最心疼的小徒弟,口中話語卻是對着那邪氣男子說的:“兄臺你來之前也聽到我們一部分的談話了吧,這人是我徒弟,卻把我害成了這副樣子。我反正今日是活不成了,只有最後一個遺願,你幫我把他殺了,我元神随你處置,還連着我洞府中若幹法器丹藥,如何?”
就算難逃一死,他也要把浮丘拉上墊背!
“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男子一挑眉,浮丘心知此人動了殺機,立刻對荀況憤恨道:“早知會有如此變故,我就該把你的元神直接吞下,而不是想要帶回去煉做丹藥!哪怕少增長一些修為,也好過命喪此處!”他的表情話語裝得極為真切,叫人無法起疑。
果不其然,男子一聽他這話,擡起的右手便放了下來,顯然對他說的丹藥動了心:“你懂得如何用元神煉丹?”
不管原料為何物,一旦煉做丹藥,功效自然是比之前強了數倍不止的。
“自然。我願意為前輩煉制丹藥,只求前輩放我一條生路。而且,我師父的那些法器放置的地方,我也都是知道的。”
“你!”荀況氣急,指着浮丘怒道,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早知道如此,他怎麽會毫無藏私地把一切都交給這個徒弟。
“少廢話!”男子一巴掌拍在荀況的身上,那透明的元神本就虛弱,此刻看起來更是脆弱不堪。浮丘心頭一跳,生怕男子再對師父下手,便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煉丹吧。”
“那敢情好!”男子聞言哈哈大笑,伸手将荀況捏在手裏,“走走走,你帶路,先去把你師父的元神煉了,要是煉得好,你師父的法器什麽的,本大爺挑幾樣,其餘的全都賞給你。”
“多謝前輩。”浮丘略一彎腰,神情卑微而恭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