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怕和他再見面。
這兩年多以來,我從來沒有一刻想過忘記他,可是我不敢在心裏提及,我知道什麽都回不去了。說真的,江北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就是融在骨血裏的,和林曉饒是密不可分的,我對我們的女兒充滿深深的感激,感謝她代表她的父親這樣陪着我,無怨無悔。
我曾經看到一句不明所以的話,“所有深愛的都是秘密”,然後感觸良多。
當初我和W市斷絕一切的時候,在紙上抄了幾個電話號碼保存起來,其中包括江北,包括江北他爸,包括康岩、瑤瑤和仔仔。
我猶豫了很久,這時候最有勇氣找的,居然是康岩。這麽久沒聯系,不知道他怎麽樣了,估計得又結婚了吧,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
不過我覺得應該是還記得的,因為康岩那個人本身是比較厚道的,不至于說不聯系了,就連你姓誰名誰都忘了。
他們做生意的,輕易不會更換電話號碼,康岩也沒換,聽到我聲音的時候,愣了,似乎沒反應過來。
我說:“我是林曉饒。”
康岩還是愣,大約還是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了,疑惑地吐了兩個字:“饒饒?”
“嗯。”
“你怎麽說沒就沒了,江家一直在找你,你女兒呢?”康岩語氣漸漸有些急切。
我說:“在我旁邊,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我想知道,江北他爸在哪家醫院住院。”
康岩說就在W市市立醫院,具體哪個病房就不清楚了。我說沒關系,我自己會問。
康岩說:“你要回來了?要不要跟江北說一聲?”
我說:“不用了,謝謝你。”
他急忙問:“你這些年怎麽樣,在哪兒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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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挺好的,有時間再說吧。”
我定了最近的航班,帶着女兒殺回W市,下了飛機回到W市區以後,只帶着她在這個曾經最熟悉的地方吃了頓飯,然後就往市立醫院去。
W市沒怎麽變樣,好像一切都還在兩年多以前,我和江北牽手走過的街巷,我們買水果的小攤,就連攤販的臉,看着都很熟悉。
我牽着我的孩子,莊嚴地邁着一步一步,邁向更加未知的以後,但邁得十分堅定。
要找他爸的病房,并不困難,一定是在高護病房,總共沒有多少間,在護士臺問一問就知道了。
在門口的時候,我透過玻璃朝裏面張望,看見宋阿姨的身影,真好,這對老來伴,雖然沒有正兒八經結婚,還是相伴在一起。
我小聲對炜炜說,“進去以後要叫爺爺和奶奶知道麽,聲音不能太大,如果爺爺在睡覺的話,就不要說話。”
炜炜點頭。我伸開手臂,說:“來,媽媽抱你進去。”
我推開房門,沒着急進去,站在門口,很小聲地叫了一聲:“宋阿姨。”
宋阿姨走過來,然後看見我,愣了,眼眶也紅了,直到反應過來,老淚縱橫地說:“你這個死孩子,終于回來了你!”
我也潮紅着眼睛,忍着一臉愧疚的表情,朝病房深處望了一眼。那裏面好像有點動靜,宋阿姨趕緊讓我進去,又對裏面說:“老江,饒饒回來了,饒饒帶孩子來看你了,老江。”
我抹了抹眼角,抱緊懷裏的炜炜,堅定地走進去,看到病床上躺着的老人,他似乎很想坐起來,但有些力不從心。
宋阿姨急忙過去照顧,我把炜炜放下,下意識地低低地擠出一個字:“爸……”
江北他爸也不淡定了,瞪着眼睛看我,宋阿姨急忙去給他捋氣,怕他着急了再病着。他把目光垂下來放在我手邊的孩子身上,咧着嘴,帶着絲不确定地叫:“炜炜……”
炜炜就擡頭看我一眼,然後又轉過頭去,甜甜地叫了聲:“爺爺。”
江北他爸拿手擋着眼睛,痛哭,“炜炜,我的孫女……”
炜炜有點害怕,謹慎地牽着我的手。宋阿姨把江北他爸扶着坐起來,我輕輕邁着步子,把炜炜抱到床邊上坐下,哽咽着說:“讓爺爺抱。”
我的炜炜很聽話,就讓江北他爸松松地抱,他病着也沒什麽力氣,情緒也不好太激動。抱過以後,炜炜仰着臉問:“啊爺爺,你的病快好了嗎?”
“好,好,爺爺馬上就好了……”
宋阿姨出去了一下又進來,她說剛才給江北打電話了,他馬上就會過來。我點點頭,該見的總還是得見的。
【饒饒篇】從炮友到婚姻,他還是出軌了,這個渣! 135 不準你打我媽媽
我女兒脾氣不好,這麽大點孩子也不懂得脾氣該收還是該放,她一直都挺沒耐心的,比方她想做什麽,而我爸在旁邊打擾想跟她膩歪的時候,她經常直接一腳丫子踹上去。
在路上我就勸了她很久,千萬要禮貌,要知道笑,不可以對爺爺像對外公那樣,爺爺會難過的。她是個懂得感情的小孩子,聽了我的話就乖乖點頭,但是孩子嘛,記性不大好,這會兒說得好好的,回頭肯定就忘了。
宋阿姨出去買東西,我就得在旁邊看着她,怕她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畢竟江北他爸這個身體情況,跟她玩不起很暴力的游戲。
她就坐在病床上,小孩子不會占很大的地方,不至于擠到江北他爸。江北他爸的目光就一直放在她身上,我把她的鞋子也脫掉了,他爺爺從她的臉看到她的腳,恨不得每一根腳趾頭都細細地數一遍。
可她沒有耐心陪老人家,也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坐下來沒多久,就從桌子上拿了打點滴的吊針來玩兒。還是新的,裝在袋子裏,他爺爺怕裏面有針頭紮到她,就想勸,我在旁邊說:“沒關系的,她知道那個危險,不會碰的。”
她已經知道什麽是危險的東西了,針之類的東西,請她碰她也不會碰。她就擺弄那些塑料管子,盤着小腿很認真地擺弄,我給她穿的小短褲,兩跳小腿像小蘿蔔一樣,皮膚細細嫩嫩的,有小孩子特有的那種光澤。
他爺爺看着,說:“炜炜,你真漂亮。”
她低頭認真擺弄手裏的東西,嘟嘟囔囔地說:“那是當然的了。”
這些話都是從動畫片裏學來的,雖然我們住的那個地方,方言口音很重,但她硬在動畫片裏學來一口純正的普通話,整天一副很洋氣的樣子。
“啊媽媽,”她叫人之前,總喜歡帶個“啊”字,而且經常叫錯,反應過來,又說:“啊爺爺,這是什麽?”
“這是打針的。”她爺爺說。
她就點點頭,“墜了,這是打針的。”咳咳,這孩子平舌音和翹舌音分得還不是很清楚,有些字也咬不明白。然後她講,“把這個插在身上,然後,然後,病就會好呢。”
她有點好為人師的小毛病,就是很喜歡跟別人講自己知道的事情,好像別人都不懂的樣子。有時候經常給我講動畫片的情節,喜羊羊和灰太狼對她來說已經是過時的東西,她喜歡看《熊出沒》《成龍歷險記》之類的,帶點動作戲的東西。
她爺爺跟她聊天,問了幾個比較常規的問題。
“你幾歲了?”
她想了想,回答:“珊睡。”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江一炜。”
“媽媽叫什麽名字?”
“媽媽叫您曉搖。”
江北他爸頓了頓,問:“那爸爸叫什麽名字?”
“爸爸叫……叫……爸爸叫江北。”她把江北兩個字咬得很俏皮,就是“我想起來了”的意思。江北他爸于是轉眼看着我,疲憊的眼睛裏閃着晶瑩的東西,但那雙眼睛裏并沒有怨恨,卻有很多很多的感激。
我擰着眉頭,忍着難過的表情,我不太想讓自己在他們面前哭哭啼啼的,其實我覺得也都沒臉哭。
江北他爸摸摸炜炜的頭,炜炜不願意被摸,就閃開了,繼續坐在那兒擺弄手裏的東西。江北他爸對我說:“孩子,你也過來吧。”
我一直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不敢靠近,就那麽看着他們。江北他爸這麽說,我就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越走近一點,心裏的難過就越多。
炜炜擺弄東西擺弄地很專心,我站在她身前,低頭不敢直視江北他爸,又必須去直視,他問我:“你當初為什麽突然就走了?”
我曾經想過,我有沒有機會向他們一家人解釋,後來也漸漸明白,再解釋也沒多大的用處了。而現在,解釋更加的不重要,我怎麽說,說韓晴用江家違法的證據逼我走的?把過錯推倒韓晴身上,我就一點錯都沒有了麽?
何況韓晴和江家關系不一般,江北他爸現在這樣,受不了那樣的刺激。
我只能沉默着,很多話哽在喉頭,但就算不哽,讓我說我也不知道說什麽。最後只能垂着淚憋出一句,“爸,對不起……”
“是不是小北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了?”
我搖頭,“沒有。”
他爸默默地看着我,徐徐嘆了口長氣,“爸爸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要走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爸不怪你,就是想炜炜,想我還有個孫女……”
“爸,您別說了……”他說這些,我會覺得更加愧疚,但這些愧疚是我該承受的,如果是平常時候,我會讓他繼續說下去。但是我擔心他爸的身體,我怕他情緒一收不住,對身體更不好。
我在床邊跪下來,低着頭,眼淚忍不住就不管了,“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
我們家孩子知道哭是怎麽回事,也不怎麽大驚小怪,以前有一次,我因為大姨媽在床上疼得愁眉苦臉,她跑出去跟我爸他們說:“噓,媽媽在睡覺,不要吵到她。”然後自己說話還是很大聲。
現在看見我哭了,她就有點微微的傻眼,然後從床上跳下來,也不穿鞋子,就輕輕地用小手掌拍我。笑着跟我說:“我想到辦法啦。”這句話是從《超級偵探》裏學來的,她貼在我耳朵邊上,小聲說:“媽媽我們走吧,然後壞人就不能傷害你啦。”她說話總是文绉绉的。
我忍了忍眼淚,抱歉地看着江北他爸,對我女兒說:“這裏沒有壞人,咱們哪兒也不去,在這裏陪爺爺。爺爺可想炜炜了,炜炜也想爺爺對不對?”
炜炜就點頭。我開始盡量平靜地和江北他爸聊天,我說:“炜炜很懂事,身體也特別好,一直都很好帶。”
江北他爸露着慈愛的微笑,我又把炜炜抱到床上去,就讓他在江北他爸身邊擺弄自己的。這孩子唱歌鬼哭狼嚎一般,怕吵壞了他爸,也就不能讓她表演什麽了。
我跟炜炜爺爺講她這兩年的事情,他很認真地聽,又很認真地看着炜炜,說:“我沒多長時間活頭了,這趟來了,就先別走了吧。我想好好看看炜炜。”
我沉重地點着頭。
宋阿姨從外面買小零食回來,炜炜很認吃的,但是不認識的人給她吃的,她總要先看看我,從我這裏得到确定。
宋阿姨哄她吃東西,可她其實不是特別愛吃零食,什麽都是拿出來新鮮新鮮,拿在手上,想起來就吃兩口。漸漸地她就不認生了,自己在房間裏玩開了,也不穿鞋,就跑來跑去的。沒人管她,只是大家的眼睛都追着她跑。
這個孩子一點也不像我,有時候我經常納悶,我是怎麽養出這個瘋瘋癫癫還很傲嬌的閨女來的。她不像我最好,我從來都不希望她像我。
江北進來的時候,炜炜鑽到病床底下去撿東西,江北沒看見她,我還盯着床,等着她從底下爬出來。
我只感覺有串腳步風風火火地靠近,心裏忽然反應過來什麽,狠狠地一悸,不自覺得扭過臉去看,剛看見他的臉,甚至都沒有看清,一個火辣辣地耳光就甩到臉上來。
我想過一些和江北見面時的場景,我們或許沉默無言,或者相視而笑,或者破口大罵,我沒想過上來就是一個耳光,雖然我确實該打,如果換了是我,估計也就是這麽個反應了。
所以被江北抽的時候,我沒懵,這是有生以來挨得最清醒的一個耳光。我沒來得及去看江北此刻的表情,沒來得及觀察任何事情,炜炜從床底下跑出來,伸開雙手,像張開翅膀一樣護在我面前,又激動又委屈又生氣,帶着點要哭的意思,對江北大喊:“不準你打我媽媽!”
江北垂下目光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一個瞬間就紅了,裏面閃着晶晶亮亮的東西,看得出來他很激動,甚至帶着些不确定。炜炜也瞪着他,然後兩手掐腰,扭過頭去,“哼!”
江北呆了,他撲着蹲下來去抱炜炜的時候,就跟要摔倒了一樣,炜炜被他抓進手裏,他很激動,也顧不上溫柔,把炜炜收進懷裏抱,快哭了也沒哭,他啞着嗓子說:“炜炜,我的寶貝……”
我孩子在嚷嚷,“我不是寶貝,我是江、一、炜!”
她總喜歡這樣強調,她誰也不是,她就是江一炜,她是媽媽的好朋友。
炜炜不讓他抱,就掙紮,不停地叫還哭,回頭看着我,哭得特別傷心無助。是,她不認識這個抱着自己的人,她的眼神裏全是害怕,她等着我救她。
我也兩步踏上去蹲下,我要把炜炜從江北懷裏拉回來,江北不撒手,就跟我搶,我什麽也說不出來,就想用最不會傷害到孩子的方式把她拉回身邊來。
我們搶得厲害,炜炜哭得就更厲害,她肯定吓壞了,從小到大也沒見過這樣的陣勢,她覺得自己被強迫了,非常地委屈害怕和無辜。
江北他爸在床上發話,“兔崽子,你給我放手!”
【饒饒篇】從炮友到婚姻,他還是出軌了,這個渣! 136 不能原諒 (維雅鑽石加更)
江北他爸喊這話的力氣有點大了,隐隐有要咳嗽的跡象,宋阿姨趕緊過去安撫。江北目光放空着,因為懷裏的孩子還在鬧,他沒用力氣,就被炜炜掙脫出來了。
炜炜撲進我懷裏,她吓壞了,就抱着我嗚嗚地哭,什麽也不說,光哭光哭。江北的目光不知道是落在什麽地方的,可能他也需要反應一會兒,等反應好了,才擡眼又來看我們母女倆。
我急忙把目光垂下,避開和他的對視,抿着嘴巴不讓自己泛濫一點哭的跡象,可是憋不住,但我堅決不能出聲。我還有什麽臉在江北面前哭,我也不能哭,我哭了孩子會害怕的。
我拍着她的小肩膀哄她,我親她潮濕的小臉兒,安慰她:“炜炜不怕,那個……”我想說“那個叔叔”,頓了下沒說出口,我說:“他不是壞人,他是爸爸,爸爸想你了。”
小家夥什麽都聽不進去,就沒完沒了地哭,江北愣愣地看着我們,一滴眼淚就從眼角往下滑,眼睛紅紅的,整個面部表情都好像是在抽抽。
他的手擡在半空裏,微微地發抖,又不舍得放下,他一定很想抱抱自己的女兒的吧,只是抱一抱,都不能發洩他心裏對這孩子的想念吧。沒有見過也還好說,炜炜畢竟在他身邊生活過很久,呀呀學語的時候,她甚至還叫過不太清晰的“爸爸”,可是現在她根本就不記得他。
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知道我有多對不起江北,所以其實現在他要怎麽對我,恨我怨我都可以,我什麽都不在乎,只在乎這個女兒。
我剛跑掉的時候,江北忽然發現我人間蒸發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啊,他會發了瘋地找麽,找到絕望吧。光是我也就算了,炜炜是他的女兒,他陪着我懷胎,看着她在我肚子裏一點點長大,在她出生後,第一個抱過她的親人,那是他的血他的肉,讓我生生藏了兩年多。如果是我,估計早就瘋了。
我們就都蹲在地上,我抱着炜炜,她漸漸平靜了點,不那麽大聲地哭了,但是還在抽抽。江北他爸在床上冷靜地說:“你們兩個的事情我不管,吓着孩子,你……”
氣得有點說不明白話了,宋阿姨趕緊給江北他爸倒水,勸着:“孩子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吧,你消消火,饒饒和炜炜回來了,是好事兒。”
炜炜已經平靜多了,我擡起眼睛來,看到江北盯着炜炜的後腦勺,滿眼不知所措的渴望,渴望中有難過。我垂下眼,把炜炜從懷裏拉出來,輕聲對她說:“炜炜,你還記得爸爸麽?爸爸想抱你,你讓他抱一下好不好?”
江北的身體微微向前傾了一下,下意識去做一個迎接的姿勢,但是炜炜連頭都不肯回,咧着嘴又開始哭。
我只能接着哄她,然後擡頭看見江北用眼睛瞪着我,過去那種溫情的或者不羁的感覺都不見了,冰冷,甚至有許多恨意。
他該恨我的,現在自己的女兒在面前,不肯認他,連讓他抱一下都不幹,他是該恨我的。
江北緩緩地站起來,走過我身邊,站到窗口邊上去,背對着所有人,背影一動不動。我哄着炜炜,這麽蹲着不行,我抱着炜炜走到病床裏的長沙發上坐下,一下一下地拍她,她哭啊哭的,就很容易哭睡着。
很久很久以後,她終于睡着了。我把她放到一邊躺着睡覺,趙阿姨找了條毯子來給她蓋上。江北終于肯回頭了,看着靜靜躺在的那的女兒,目光猶豫了良久,最後只眯了眯眼睛,冷冷地對我說:“你跟我出來。”
他說完就大步往外走,我扭頭看了炜炜一眼,又看了看宋阿姨,跟着江北出去。江北走到樓梯間,倚着扶手點了一根煙,他低頭點煙的樣子,和以前一點都沒變,只是我懷孕的時候,他本來已經戒掉了的。
五年,足夠一個少年成長蛻變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我認識江北已經五年了。如今的他,其實容貌上不算有太大的變化,只是輪廓比之前要顯得深刻了,頭發打理成簡單利索的樣子,一身樣式規整的西裝,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更冷了不少。
但那個風風火火上來甩我嘴巴子的人,我清晰地感覺到那就是江北,和過去一模一樣的江北。
我站在他面前,又不想站在他面前,可惜沒什麽能遮掩的,就只能低着頭,看着他的鞋面和褲腳,看着這些我已經不再熟悉的一切。
他把煙掐了,平靜地問我:“去哪兒了?”
我低着頭,“對不起。”
他冷笑,用我當年的口氣,回了一段話,“你是要說對不起,你一聲不吭地把孩子帶走了,兩年零七個月,我沒見着她一面兒,連她的聲音都沒聽過。呵,林曉饒,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我有認錯的态度,但沒有認錯的行動。我也想過跟江北解釋點什麽,我覺得也許當初我不用選擇那麽激進的方式,腦筋一熱就跑了,也許還有其它的辦法。可我踏上了逃跑的路,就沒勇氣回頭了。
我只是再說一遍對不起,江北轉過身去,胳膊肘撐在欄杆上,背對着我說:“我不是來聽你廢話的,說孩子的事兒吧,這個孩子,以後歸我。”
我愣了愣,我也知道肯定是要面對孩子這個問題的,但真心的,我做不到放手。我說:“孩子跟我跟習慣了,我會經常帶她來看你的。”
“林曉饒,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江北轉身,皺着眉頭看我,目光很像我認識他的第一個早晨,他轉過頭擰着眉頭問我:你他媽誰啊?
江北說:“我沒有跟你商量的意思,孩子歸我,至于你我管不着。”
他站直身體,要往樓梯間外走,我追上去,追了一句,“江北,我不能沒有炜炜。”
他又轉頭看着我,眼睛裏都是不屑,他問我:“你也有臉說這話?”
“其實,我……”
“其實什麽?”他看着我,輕蔑地扯了扯唇角,說:“其實你的解釋,我現在一句也不稀罕聽。不管你當初為什麽走,現在你都已經走了,你讓我兩年多見不到自己女兒一面,不管什麽理由,我都不可能原諒你。”
江北走了,我在樓梯間愣了一會兒,也跟着走了。我不知道他接下來有什麽行動,我在W市這段時間又得遭遇點什麽,我估計是場惡戰,但是無論如何,孩子我不可能放手。
見招拆招吧,哎……
回到病房,炜炜還在睡覺,臉上一絲糾結的表情,因為是哭着睡着的,可能睡了心情都還挺沉重的。江北坐在旁邊看着她,五指并攏的手掌死板而局促地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他一定很想摸摸她,可是又不大敢。
這個生命對他來說,太親密又太陌生了,他不知道怎麽去面對她,我對孩子有愧,江北多少也會覺得有愧的。說到底是我們的無能,委屈了孩子。
氣氛十分安靜,大家可能都挺沉重的,江北扶着額頭歪在沙發上,終于垂下手,去碰了碰炜炜的頭發。
她留着一頭絨絨的頭發,不是很長,剛能紮起來兩個小辮子,這會兒已經都亂了,頭頂上有一小搓頭發立起來,很軟很細的樣子。
江北看着她,嘴角漸漸浮起一絲笑紋。
其實我還有些事情該去做,行李存放在一樓護士總臺,我還沒有給我和炜炜找落腳的地方。現在炜炜睡着了,我本來是有空的,但是我不敢走,我怕我再回頭回來的時候,炜炜就被抱走了。我只能一刻不松懈地看着她。
炜炜睡了沒多久,也就一個多小時,蹬了蹬腿兒,把毯子蹬開了,擺開個十分霸氣的睡姿。但病房裏的沙發畢竟不是家裏的床,還是窄了點兒,她很快就發現不夠舒适,慢慢地睜開眼睛。
睜開眼睛後,仍是一副沒睡醒的狀态,就睜着眼睛茫然地對着天花板看了一會兒,江北的表情有些急切,盯着她的眼睛看,盯着她的每一個小動作。
炜炜張口,甜甜地弱弱地:“媽媽。”
我趕緊過去,把她從沙發上抱起來,按照她一般的習慣,睡醒了就要去尿尿。我抱着炜炜去衛生間,她已經可以爬上成人馬桶了,我把她抱上去,拉着她兩只小手,她很認真地在尿尿,然後觀察着這個自己不太熟悉的環境。
她問我:“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回家呀?”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又說:“媽媽剛才那個叔叔打你了。”
我說:“那不是叔叔,那是江一炜的爸爸。媽媽是不是告訴炜炜,爸爸在很遠的地方,爸爸很想炜炜啊。現在咱們也在很遠的地方,咱們來找爸爸了,你看爸爸多想你啊,你還不讓他抱。”
孩子茫然地看着我,可能是覺得我在跟她講故事。我把她抱下來,給她擦了小屁屁,然後拉着她的手出來,江北還坐在沙發上,眼睛一轉不轉地看着炜炜,仍然是那種十分渴望十分無措的目光。
我們家孩子很嫌棄地瞥一眼沙發上的男人,自己開始嘀咕,“幹嘛看着人家。”
【饒饒篇】從炮友到婚姻,他還是出軌了,這個渣! 137 爸爸
江北用那種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目光看着炜炜,我想當這個孩子真的站在他眼前的時候,對他內心的沖擊一定是非常強大的。他應該幻想過炜炜的樣子吧,是不是沒有想過,真正的孩子是這個樣子的。
炜炜就掐着腰,扭頭還是跟我建議,好小聲地說:“媽媽,我們走吧?”
我幹幹地望了病床上的江北他爸和宋阿姨一眼,輕輕地白了她一眼,把她的建議白回去。我們家孩子不怎麽講道理,道理說多了就沒用了,她就不吃我那套了,所以有的時候我也會對她使用些暴力手段,比如白她啦,跟她裝生氣啦,然後她就乖了。
江北對着炜炜伸出手來,他大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自己的孩子,所以表現挺不自然的,他說:“炜炜乖,到爸爸這邊來。”
我們家孩子又“哼”了一聲,尖尖細細的嗓子,高調宣布,“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江、北!”
江北就愣了,下意識地瞟我一眼,笑着走過來,蹲在炜炜面前,說:“我就是江北,我是爸爸。”
孩子還是扯着嗓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喊:“你、是、壞、人!”
最後一個字還拉得老長,江北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跟一個孩子,還是自己的親生孩子,怎麽都生不起氣來。但是江北無語了,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就那麽看着她,看得很認真很認真。
宋阿姨打圓場,說:“孩子小,熟了就好了。”
她就光掐腰哼啊哼的,不過這孩子雖然不認江北,但是認病床上躺着的爺爺,也認宋阿姨。其實我們家孩子不是個怕生的孩子,跟陌生人很快就玩得開,就她一歲多點的時候,有次我讓我弟弟幫忙看一下,我弟弟告訴我,有個住在附近的老太太跟她聊了兩句,然後她就跟人家拉着手走了,我弟弟一直在後面尾随着,看這孩子什麽時候回頭,人家愣是走得堅決果敢。
我弟弟把孩子帶回來跟我說這事的時候,可吓壞我了,這孩子咋随便就跟着人跑呢,膽子太大也不是好事啊。
所以孩子現在不肯搭理江北,我覺得最根本的還是他打我那一巴掌的原因,第一印象很重要,江北在孩子心理,一不小心烙下個壞人的深刻印象。
江北可能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舔着臉去找孩子,對她說:“爸爸不是故意打媽媽,爸爸看錯人了。”
說完,他還瞟了我一眼。孩子用懷疑的目光看着他,然後仰着頭嘟着嘴對我說:“啊媽媽,我餓了。”
江北急忙問她想吃什麽,她想了想,兩只小手并攏,“我想吃冰激寧。”她狗屁餓了,她每次說餓了,就是腦瓜子裏想起什麽愛吃我又不怎麽樂意給她吃的東西了。
江北有點猶豫,我小心插話,“吃點兒沒事兒。”
我家孩子,六個月開始吸面條,滿周歲就跟着我弟出去喝羊肉湯,平常吃飯,除了要頓頓給她做粥以外,根本不用開小竈的。她什麽都吃,什麽都敢吃,吃起來還沒完。我們家人又慣着她。
江北咬了咬牙,說:“行,爸爸給你買去。”
她就笑了一下。然後江北趁機就對她說麽,“你親爸爸一下。”
孩子不幹,怎麽勸都不幹。江北說:“親一下爸爸給你冰激淩吃。”她就厚着臉皮湊到人家臉上親了一下。然後把身子挪回去,瞅着江北的臉,等着吃冰激淩。
她其實挺唯利是圖的。我覺得也是我教育的有問題,她不聽話的時候,用誘惑這種方式用得有點太多了,這得改。
江北跑出去,買了很多種雪糕冰激淩回來,回來的時候炜炜正拿我手機看動畫片。我們讓她不要看了,吵到爺爺休息,她就點頭,但是完全沒有行動啊。她爺爺說沒關系,讓她吵得高興。
江北把塑料袋打開,讓寶貝選自己喜歡的,她就選了一根小小的,瘦瘦長長的那種。其實她不是不知道選大的,但是別看人家歲數小,人家也有生活經驗,知道什麽樣的吃起來方便。
江北坐着看她吃,她是完全不看江北的,就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拿着冰糕棍兒,吃得又慢,滴得手上都是。而這一切,我都是圍觀的姿态,我不想多摻合,确實需要讓炜炜和江北多親近親近,這是他們的權利。
江北給炜炜擦手,炜炜吃完以後,又看了看裝冰激淩的袋子,然後看了看我,用無奈的口氣說:“不能再吃了,再吃會肚子疼的。”
之後她還是看手機,兩只手握着放在沙發上,拿頭頂着沙發墊子,高高地撅起屁股,整個人擺成一個倒V字的形狀,江北看着她,然後扭頭看我,茫然地問:“她在幹嘛?”
我小心回答,“經常那樣。”
整個下午,炜炜就是在看手機吃東西,吃東西看手機,然後擺各種各樣的奇葩造型,江北觀摩得不亦樂乎。
炜炜因為一直在吃,所以不餓,宋阿姨喂江北他爸吃了晚飯,說讓我也吃點兒。我說不餓。我是真的不餓,沒心情餓。
我一直在看着他們,他看着炜炜,我看着他,看他看着炜炜時的目光。那是一種很深沉的渴望的得到,可是你又會感覺,無論如何都無法得到,就連我自己看着炜炜的時候,都有那種感覺。
就是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但又知道,她是個活生生的單獨的個體。我弟不大會說話,看着她長大的時候,經常會說,“真得把人家當個人看了。”
她真的已經是個人了,有獨立的思考,雖然邏輯很怪異,有自己的喜好厭惡,乃至有是非觀念正惡之分。
江北錯過了多少她的成長。我估計,他錯過了多少,心裏就得有多記恨我。這種財富一輩子就一次,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炜炜很傲嬌,我只帶過這一個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誰家的孩子都像她這麽傲嬌。
都說小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其實挺對的,我覺得小孩子特別容易發現真誠,如果你對她是真誠的,她就能感覺到,并且不排斥。但是我們家孩子特別讨厭厚着臉那種真誠,比如我爸,比如江北。
所有的焦點都集中在她身上了,我在這立着很像空氣。其實我覺得,有孩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