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師徒
曲雲清恢複神智的翌日清晨,他那位傳聞被李攸寧幽禁多年,昨日才在衆人解救之下,得以重見天日的首徒曲素問前來探視自己的師傅。
曲素問朝久別重逢的師傅恭敬施禮。擡起頭時她臉上神色滿是複雜。像是來不及确認驚喜,又像是有些難以置信。
簡單的敘述了幾句心中感懷,便開始關心起曲雲清此時的身體狀況。
曲雲清:“我的身體無恙。”
雖然師傅說的篤定,可曲素問卻像是不大相信,執意給曲雲清問了一脈。
脈相不沉不浮,和緩有力。內息平穩,不疾不徐。
經脈通暢,靈力豐沛。
她偷偷瞄了一眼曲雲清光潔白皙的額頭,反複确認上面已經沒有半點印痕。
這靈力豐沛……不應該呀……
曲素問神情凝滞,口中自言自語:“她竟然真的成功了……我還以為她是……只不過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其中有什麽關聯嗎……”
昨日她見到曲雲清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師傅額心的固元印以破。這偌大的玄霄派,至少是近二十年都只有自己和李攸寧,碩果僅存的兩個活人。
她自認自己還不算瞎,早就發現李攸寧對曲雲清抱着不可言說的狎昵心思。
當年自己眼看着小師妹因為求而不得,将師傅的遺體變成一個對她唯命是從的木頭人。她卻有心無力,難以阻止。于是只能将自己鎖在後山的幽篁別苑,終日苦讀醫典,不再去管那作天作地的李攸寧。
可在那之前,她曾與李攸寧不知多少次确認過曲雲清的生死。每每探查均是如同一汪死水毫無生機。
而現在眼前之人卻是生機盎然,哪還有半點死氣?
曲素問只覺得百思不得其解,一時竟然忘記自己此行目的,口中喃喃自語:“難不成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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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雲清目光一凜。
“你在說什麽。”
曲素問神情複雜,糾結了半晌終是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師傅,您覺得師妹是罪大惡極之人嗎?”
曲雲清神色一黯。
“從未。”
雖然只是簡短的兩個字,可其中語氣之堅定讓曲素問無法不為之動容。
對于李攸寧的為人,曲素問自己也說不清楚。想起對方當年所行之事,随便那一樣都是欺師滅祖。可仔細想來,又似乎并不曾直接的害過誰。只是玄霄因她而敗落,師傅因她而受辱,這些同樣也是不争的事實。
“其實這些年師妹并沒有幽禁我,後山是我自罰去的。”沒辦法面對自己的師傅變成傀儡,也沒辦法為死去的同門報仇,她不是李攸寧的對手,對方也無意她的性命。無可奈何的曲素問只能将自己鎖起來。
“師傅,你可知當年師妹曾經向我詢問過,這世間是否存在複生之法。”
曲雲清神情惘然:“荒唐,人死不能複生。況且當年我元神已散,紫府被毀。縱然是用邪法奪舍也是沒有半點可能。”話雖如此,可自己如今明明就站在這裏,甚至修為都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這些疑問,自他清醒便一直困于心中。如此逆天而行,絕非是輕易便能成就的。
素問茫然的搖了搖頭:“具體如何我也并不太清楚。當初我和大家一樣,認為攸寧在師傅隕落之後盜走門中至寶,是壞我玄霄根基的罪人。甚至還曾經以為師傅您的死因也與她有關。
當年她盜走門中神器之後,玄霄派陣圖洩露,遭人暗算,數千年根基幾乎毀于一旦。就在那滅門之夜後不久,攸寧她突然出現,當時我已經是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神魂也動蕩混沌。等恢複神智之後,才發現偌大的玄霄就只剩下我們師徒三人了。
我一清醒,就逼問是否是她洩露了陣圖,才會致使敵人長驅直入弟子們措手不及。記得她當時否認的斬釘截鐵,可我對她滿心失望怨恨,根本半點不能相信,一心只覺得多年的情誼付作流水,恨不得親手殺了她為宗門複仇。
她明知我對她懷有殺意,卻為我治好了傷,留下了我的性命,還讓我去留随意。我不肯走,她就不再管我,讓我自生自滅。
突然一日,我發現她竟然将師傅你的遺體煉制成了傀儡。我當時直接對她破口大罵,可她卻什麽也沒有解釋。再後來我就不肯再出幽篁別院一步,已經近二十年不曾和她說過話了。”
而後曲素問又将過去二十多年所發生事情的娓娓道來,曲雲清在一旁若有所思,聽聞玄霄禍事,他不忍的閉上了雙眼,臉上浮現出愧悔的神情。
“身為一派掌教,是我無力護佑門下弟子。”
曲素問連忙道:“您為了平息幹戈,只身赴難。已經做的太多了。是我們學藝不精,沒能守護宗門,堕了玄霄威名。可恨魔族背信棄義,不僅傷了師傅性命,還做出如此卑鄙的行徑。”
曲雲清搖了搖頭:“當年我并非為魔君所殺。殺我之人是一名道修,有地仙修為,當時已經不在我之下。”
言下之意,二十年已過,對方如今的境界應當是更上一層樓。而自己很可能已經不是對手。
曲素問:“可這時間除了淅川的兩位魔主,還有誰能有此能耐,傷得了師傅。”
曲雲清:“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玄霄固守已久,這個世間或許早就變了。
當年我紫府已毀,元神已散。可此番醒來,我卻發現我的紫府被一靈物被修補完全。雖然具體是什麽方法,我已經感知不到,但是必然是一樣神器。如今它已經徹底與我融合一體,怕是再也無從辨認了。”
曲素問:“可是承影石?”
曲雲清搖了搖頭:“并非。兩者完全不同。”
曲素問突然靈光一閃:“我想起李攸寧酒醉後曾經提起過,她并非是此方世界之人。當年正是機緣巧合,借助家傳靈珠來到這裏。當時我還以為她說的是醉後的胡話,可如今想來,她體質遠遠與常人不同,或許此言非虛。若是能否将一個引氣修士從虛空中帶來,并保全性命,想必也是一件神器。”
沒想到此言一出,曲雲清神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
“師傅,你怎麽了?”曲素問關切道。
“她若是用本命靈物為我修複了紫府,那她當日進入虛空間隙豈不是……”曲雲清言語一滞,胸口也是感到一陣憋悶。
當時他聽聞李攸寧主動跳入虛空,雖明知對方修為不夠,卻總歸是心存僥幸。此舉畢竟是她主動而為,說不得會有其他的辦法。
他曾經在校檢李攸寧修為時隐約探知到對方身上有一樣靈物級別的護身秘寶,只是自己并未說破。本想着對方有寶物護身,說不定能為自己搏得生機。可此時卻發現對方将唯一能護住性命的東西留給了自己。
曲素問也是才察覺到這一點,心中五味雜陳,對自己這位小師妹的看法變得越發糾結。可看見曲雲清頹然的模樣,只能勸慰道:“師傅,這些都是天命。說不得,她還有其它的辦法,畢竟連逆天奪命之事她都做到了不是嗎?”
曲素問的聲音越來越低,感覺這話中的邏輯,連她自己都聽不下去。
“你不必再說了。”
曲素問連忙想要繞開話題:“當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魔族因何與我派結仇?”
曲雲清沉默了半晌,終究還是說了出來:“當年淅川魔君赭淵,向我索要先任掌教離世時留下的金丹。此舉是為對先人不敬,我自然不能同意。
對方與我約戰,我也因此身受重傷。”
曲素問:“如此說來魔族與宗門前輩似有舊怨。”
曲雲清搖了搖頭,眼中滿是不确認:“我也不知道。與魔君對戰時,我雖然戰敗,卻并無性命之虞。只是待我回山途中卻遭人暗算。對方下手極為陰狠,根本不留一絲餘地。
對方修為原本與我不相上下,然而當時的我已經受了傷,便不是對手。”
曲素問:“師傅的意思是,對方是有備而來,而且清楚的知道您的動向?許是……”
“一切未當有定論,不必妄加猜測。”
曲雲清搖了搖頭,眼中透出深深倦意,似乎是疲憊至極。
曲素問見狀只能先行告退。臨行前她偷眼瞧了瞧曲雲清褪去朱砂印痕的眉間,似乎是有話想問,卻又不敢當真問出口。
離開時曲素問在屋舍之外遇見了流離在外多年的師弟。看樣對方的模樣像是正打算去拜見曲雲清。
曲素問連忙攔住對方:“師弟,師傅累了。還是讓他歇着吧,今日不必再打擾他了。”
曲靈樞遲疑了一陣,點了點頭。見曲素問轉身要走,連忙拉住對方。
“師姐,這些年苦了你了。”他面露愧色,似乎是對自己這些年獨自在外沒能來解救她感到內疚。
曲素問:“有些事或許并非像你想象中的那樣。師姐這些年一點也不苦,反倒是你一個人獨自在外漂泊,才是真的受苦了。”
曲靈樞:“可是師姐,攸寧她!難道她沒有為難你嗎?”
曲素問朝他淺淺一笑:“攸寧畢竟曾我們的師妹,又怎麽會當真為難我呢?”
曲靈樞露出質疑的神情,臉上隐隐有了怒意:“她背叛師門,令門派至寶至今下落不明。竟然還将師傅他……別的事情暫且不論,僅憑她竟然對師傅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她心中那裏還有半點倫理道義,她還哪裏配做我們的師妹了!”
曲素問見對方忿忿不平的模樣,正色道:“當年之事尚有諸多疑問,雖然攸寧在世人眼中是離經叛道的罪人,可是我們是她最親近的人,在沒有實證之前不可以妄下定論。”
曲靈樞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師姐,你是魔怔了嗎?難道承影石不是她偷的。師傅不是被她制成了傀儡!若不是承影石被盜,護山陣法也不會因此削弱,當年你們也不會在面臨外襲時無力抵擋啊!”
曲素問看着對方沖動的模樣,搖了搖頭:“你太偏執了,我現在不與你解釋。你回去好好冷靜一下吧,這也是師傅的意思。”
曲靈樞一聽對方談及師傅,心中更是一陣不平。
怒聲怒氣道:“不提師傅也就罷了,一想到這一點我就來氣!李攸寧這個混賬東西将師傅折辱至此,你為何還要處處維護?她趁着師傅元神無法複位,神智不清無力反抗,竟然染指師尊。
簡直是大逆不道罔顧人倫,你竟然還說她是我們的師妹!你可知經過昨日,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師傅眉心的固元印以破,至于是誰幹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曲素問睜大雙眼,擺出師姐威儀厲聲喝止:“住口!”
曲靈樞從未見過自己溫柔寡言的師姐如此失态過。竟是被她出口的厲喝震的一愣。
曲素問:“你身為弟子,怎可跟着其他閑雜人等一般妄議師長?
這些事難道師傅自己不知道嗎?他卻并未因此責怪攸寧,你又焉知其中是否另有蹊跷?
況且這固元印的消退,也未必只有一種方法。師傅歷經多年才得以複生,保不齊身體上會出現什麽小變化。
況且這些年師傅一直對外界毫無感應,你也是男人應當自知,攸寧能對他做得了什麽?”
曲靈樞冷靜下來,覺得對方所言在理。固元印既然與人的陽元精氣有關,而曲雲清畢竟死過一回。人死如燈滅,身體發生些許變化也不算太奇怪。看來自己之前的确是沖動了。
他聲音不由得低了下來:“是師弟糊塗了。在他人妄議師尊時非但沒有及時制止,還……總之都是我的錯,師姐莫要再生氣了。”
曲素問見對方态度緩和,也放軟了語氣:“靈樞,你向來做事沖動。可事到如今,我玄霄早已經今非昔比,你可該長點心了。”
曲靈樞乖巧的點了點頭。
曲素問:“不過關于師傅固元印一事。咱們做徒弟的還是不要多問。尤其是勿要再當面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