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綠竹
綠竹流浪已久,對求生之法算是頗有心得。她年紀尚幼,孤身一人難免要吃不少苦。可單憑她能苦苦掙紮存活下來,就不能欺她年幼而因此小瞧了她。
李攸寧心道,這小姑娘若是能順利長大,将來絕對算是狠人一個。
綠竹嘴上說的可憐,無非是想讓對方記挂這份人情,最好能讨得一個報恩的口頭約定,若此人是正人君子,自然是言出必行。如果是卑鄙小人,倒也沒有損失。
她本來只是想謀取一些身外之物,用以緩解自己目前的困境。沒想到對方竟然同意傳授自己修仙的法門!這對自幼便無依無靠的綠竹來說,無疑是一份意外之喜。
她本是一名孤女,自幼受村民接濟,靠着乞讨長大。剛過了十歲,就被村頭的無賴惦記,想要将她據為己有,稍微給口飯吃養上兩年就是一個白撿的便宜媳婦。
只是顧忌她年幼,又是同一個村子的,不好鬧得太過,以免引起民憤,便還沒來得及下手。
可平日裏少不得要言語戲谑調戲一番。在旁人提醒之下,早慧的小姑娘扮作少年逃了出去。
她年紀小,又沒有身份文書,只能四處乞讨流浪。
沒想到這一去就是三年,綠竹也長成了半大少女。她早已經過慣了颠沛流離的苦日子,心性也磨砺的尤為堅韌。
只是她自幼孤苦孤苦,為人謹小慎微又頗為自私,怕是心境不高。若是心性不改,恐怕終将難成大器。
李攸寧在這荒廟裏一待又是三日。其間內視自身的經脈,悲催的發現自己全身經脈受創嚴重,幾近斷絕,丹海之內同樣岌岌可危。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如今她的身體,就如同一個渾身是眼兒的篩子。雖然還能感應天地靈氣,卻難以存留蓄用,漏的比吸的還要便利。
若想要徹底恢複個八,九不離十,絕對不只是一年半載的功夫。
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境界還在,還能勉強算是個金丹修士,将來遇上對手,拼命下來估計能有個一合之力。
思及她如今人人喊打的身份,和如此不濟的實力,李攸寧痛定思痛,決定将來一定要好好隐藏自己的身份,萬一讓人發現,一定要用僅存的實力盡可能的逃快一點。
好在所有人都認為她已經為罪自戗,殒身在破碎的時空間隙之中,只要足夠低調,應當是不會有人鹹吃蘿蔔淡操心,特意跑出來尋找自己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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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日的調養,李攸寧雖然沒有恢複半點元氣,好歹一身的皮肉傷稍有起色。她苦中作樂,自嘲般的調侃自己:不愧是乾元,果然生命力強如蜚蠊。
她曾經被世人譽為金丹境界第一高手,地仙以下所向披靡。別的長處不大明顯,可要論單打獨鬥,肉身制敵,李攸寧卻對是世所罕見的高手。她體質特殊,肉身強悍,修起靈力也比常人順暢簡單。只可惜過去種種,盡成煙雲。她那最為值得稱道的天賦,如今也是損毀的差不多了。
李攸寧靠着牆角坐了好幾日,感覺周身的骨頭都要酥了。有心要站起來走動走動,于是氣沉丹田,咬牙切齒的聚發全身之力。
“呵!”全身上下劇痛難當,身體的關節更是如同鏽死的鐵鎖。想來曾經被人忌憚懼怕的猜不透修為深淺的道門敗類,如今費盡了全身之力,終于……
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
她內心只想罵娘,心道:這都是些什麽人間疾苦啊!
雖然只是個簡單的動作,甚至連腿都還沒有成功邁出去一步,可身上回饋的痛感已經讓她面容扭曲。
待到她整個人徹底站直,竟然花了半盞茶的功夫,才硬生生的緩過那陣劇痛。
李攸寧長籲一口氣,唇帶譏诮。
沒想到如今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竟然就如此吃力,看來自己的逆襲之路依舊是任重而道遠吶。
正當她努力嘗試邁動自己的腿,随便走上兩步活動筋骨的時候。自己去外間尋找吃食回來的綠竹恰巧回來了。
“你這是要去哪裏?”綠竹眼神中透出一絲古怪。
綠竹有些吃驚——眼前這人傷重至此,這幾還不吃不喝,動都不動一下。好幾次自己都以為對方已經斷了氣,可仔細一瞧,對方非但還活着,氣色反而還越來越正常了。
看來對方真的是跳大神的修士了!
綠竹自小聽說過一些道士修仙的傳說,大體上都是些不着邊際玄之又玄的話本故事,雖然聽着很不靠譜,但絕對是精彩絕倫內容豐富。不過從前她可是半點也不相信,對修士唯一的印象只停留在村中地主曾經請過神婆來跳過一場不明所以的“舞”。
如今眼前突然就有一個活生生例子,生命力還旺盛到神奇地步,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故事裏那些飛天遁地,移山填海的傳說有了可能。
只不過這家夥看上去不怎麽厲害,而且還受了這麽重的傷,只怕并不願意加上自己這樣的累贅。
之所以還留在這裏,估計是因為動彈不得。看她今日剛能移動,就迫不及待的想要開溜了麽?
想到這裏,綠竹既驚且惱,強壓着心中的怒火,一連串又問了好幾遍。
“這是要去哪裏?你是不是想丢下我一個人逃跑!”
李攸寧搖了搖頭,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不過是能動彈些許,算不得是好了。放心,我哪裏也不去。何況我答應了教你道法,道門中人一言九鼎,最重信諾,又怎會逃跑呢?”
綠竹被她說中心事,有些羞惱。又見對方神态溫和,不像是計較的樣子。于是小嘴一撅裝作委屈的模樣,着嘟囔道:“你們大人都壞死了,等你好了,該不會直接抛下我一個人跑了吧。”
李攸寧聽她這麽一說,心中了然。擡手沖着綠竹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對方過到她身前來。
她心中明白,這幾天綠竹一直不太敢在自己清醒時離得太近。小小年紀對着一個傷重的成年人也有如此戒心,看來她的過去曾吃過不少苦頭,心裏多半是沒有一絲半點的安穩。
綠竹見她向自己招手,心中有些遲疑。想着對方雖然看上去弱不禁風,但畢竟是話本傳奇中的才有的人物,對付自己,或許根本不用費半點力氣。
“別怕,你過來。”李攸寧中氣不足,說起話來輕聲細語,聽起來倒是十分的溫柔。
綠竹看着對方,只見李攸寧此時雖然衣衫殘破,但是一張臉卻是纖塵不染,更兼五官明秀,又不失英氣。雖然和一般嬌柔的女子之美有些出入,但不可否認,李攸寧是綠竹有生以來,所見過的人中,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看看她,綠竹突然感覺到一陣自慚形穢。
李攸寧見對方站在原地不動,便繼續向她招了招手,這一回,綠竹的身體竟是不由自主的靠了過去。
李攸寧:“把手伸出來。”
綠竹看着那張自己生平僅見,十分好看的臉,下意識就将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她看見李攸寧用指尖在她手心劃過,似乎有微芒閃動。
“咦,這是什麽?”綠竹看見自己的掌心出現了個小小的紅印,不痛不癢卻是微微發熱。
李攸寧:“這是修士之間常用的一種符印,留下印記後,可以與施法之人相互通傳訊息。這樣你就能找到我了。”
綠竹用手指蹭了蹭,發現那印記的顏色半點也不會脫落,頓時感覺十分新奇。
“可我不是修士,我不會用啊。”
李攸寧:“這種符印使用起來主要依憑的是施印之人的靈力,對受印者要求很低。只要你能打開靈竅,感應天地靈氣,就可以使用了。”
李攸寧并沒有告訴她,這種符印是單向符咒,自己能輕易解除,對方若想找她,也需得自己同意才行。
毫不知情的綠竹興沖沖道:“開靈竅是什麽?很難嗎?”
小女孩生平第一次和傳說中的仙法有了聯系,忍不住叽叽喳喳雀躍個不停。
可還沒等興奮多久,又忍不住憂慮道:“你說的這些我真的可以做到嗎?”
李攸寧淡淡一笑:“自然。剛才我已經探過你的經脈,雖然算不得寬廣,但是并無明顯的阻滞。修行一途,是有機會的。若你想學,我現在就可以将引氣的法門傳授于你。”
綠竹雙眼放光,連連點頭,期待之情溢于言表。李攸寧莞爾一笑,将自己幼時初學的引氣法訣相授。
別看綠竹目不識丁,卻也是個有悟性的。結合李攸寧的釋義講解,竟然很快将一篇初入門徑的法決要義熟記下來。
“師傅,請受徒兒一拜。”綠竹滿臉通紅,一張小臉興奮難耐。學着過去自己在村落中,每逢年節唱大戲的戲中人模樣,依葫蘆畫瓢朝着李攸寧行了一個她自認為十分鄭重的拜禮。
李攸寧卻是輕輕搖頭,婉言拒絕:“我不過是教了你一些微末粗淺的法門。并不涉及門派傳承與教義。實在是擔不起師傅這一身份。”
自十五歲穿越虛空來往此界,李攸寧已經在這個世界修行了數十載的光景。一身所學大半出自玄霄派傳承。她的師傅經略百家,自己耳濡目染多少也都學了一點,因此對道門的相面之術略有粗通。
雖然只是個半吊子,她也能瞧出眼前的少女天生親緣淺薄,命途坎坷。
有此命格之人甚至還比不上衆人口中的天煞孤星,畢竟天煞孤星克人克己卻好歹有機會大殺四方。
可綠竹的命格雖然柔和了不少,卻是終生難逃鳏寡孤離之苦。
除非将來道有所成,方能有與天道争一争氣運的希望。
眼下李攸寧氣運衰微,與綠竹相識已經是難以避免的因果,卻不願意再與她有親緣糾葛。否則以自己的目前的運勢和修為,根本招架不住對方的命格。
綠竹聞言一愣,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對于李攸寧所說的話,她心中感到一陣失落。
一來是聽說對方教她的只是最為粗淺的東西,二來是對方拒絕收自己為徒。
莫非是嫌棄自己資質不夠?
原本滿心歡喜,卻像是突然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修行一途需要穩紮穩打,循序漸進。待你将此篇練熟,我自然會教你新的。”李攸寧看穿對方心中所想,出言寬慰。
聽見這話,綠竹眼眸一亮,既然有此保證,那是不是說自己只要努力,就還是有機會的。
思及此處,綠竹再次朝李攸寧叩頭拜謝。
只要對方肯繼續教她就一切好辦,至于其他的,完全可以将來再說。她心中暗下決定,終有一天她要成為對方的徒弟,成為一個真正的修士。
李攸寧伸手制止,示意對方不必如此:“你我雖然沒有師傅的名分,但我于你也算是有授業之恩。方才那一禮我算是受了,不過從今往後不必如此。至于稱謂,你喚我一聲寧姨便是。”
綠竹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土。笑嘻嘻的說道:“你不讓我叫你師傅我就不叫。可我若是以長輩的稱呼喚你,雖然顯得敬重,可也太奇怪了吧。”
李攸寧:“有何奇怪?”
綠竹嘟嘴道:“你看上去這麽年輕,樣貌又生的跟仙女似的。做我姐姐都還嫌年輕,若是稱呼為母輩,誰會信吶。”
李攸寧頓時語塞,竟然無從反駁。而且對方說的這話,自己聽起來似乎好像還怪順耳的。
她對自己的樣貌已經看了好幾十年,自然心知肚明。雖然不差,可離綠竹口中的“仙女”一詞應該是不太沾邊。
自己畢竟與這個世界的尋常女子不同。自從當年分化成了乾元,少女時的清秀柔美,随着時間一點點消退,無論是身姿還是樣貌,都變得更為中性。與衆人眼中風姿綽約的名門女修,或是令人魂蕩神牽的妖女魅魔,完全是南轅北轍,走出了兩種截然相反的路子。
可這樣的誇贊誰又會不愛聽呢?
“那今後你就叫我阿姐。”
說完這句話,李攸寧感覺到一陣倦意襲來。她的身體如今難以聚集靈力,卻又每日虛耗用以療傷。竟是連外強中幹都裝不出來。
綠竹頗具眼色,也瞧出對方累了,幹脆利落的叫了一聲“阿姐”。便不再打擾她,一個人跑到角落裏專心研究引氣法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