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劫後生
李攸寧恢複知覺後的第一反應就是:痛。
那種痛到焚心徹骨的感覺,讓她覺得呼吸都是錯的。
好在這痛讓她更加清醒,至少證明自己還依然活着。
哪怕這點認知有些出乎意料。
不過要是一直就這樣痛下去,她很懷疑自己還能不能繼續“活”着。因為這種粉身碎骨痛徹心肺的感覺,妥妥的就是駕鶴西游的前兆啊。
她閉着眼睛忍過一浪又一浪,如同驚濤奔湧,延綿不絕的疼痛。
苦苦挨過了清醒之初的半個時辰,才勉強聚集了一點力氣,撐開眼皮,感受一下尚且存在的視力。
李攸寧嘗試着轉動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地方——自己的眼珠子,想要打量一下四周的環境。
入眼皆是破敗,耳邊盡是朔風吹過破牆殘瓦的呼呼漏風聲。泥塑的神像斑駁不堪,根本分辨不出祭祀的是哪一派的祖師仙人。案臺上別說貢品,就連香爐都只剩下裂開的一小部分,支離破碎的橫躺在地上。
看來是一處深山中荒廢的野廟。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公子~公子你可是醒了?”
身後傳來的聲音細如蚊吶,卻将李攸寧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以自己眼下的狀況,別說是一個普通人,就算是來個熊孩子,她都招架不住。任誰朝自己身上哪個重點部位,稍稍用些力氣捶打幾下,都有可能讓她當場氣絕。
雖然之前心存死志,可此一時彼一時。自以為在劫難逃,卻峰回路轉的逃出生天,知足常樂的李攸寧轉眼就不想死了。
自己在天下修士眼前跳入虛空之隙,這般慘烈的自殺現場有無數人能夠作證。她李攸寧在這些人眼裏早就是個死人了。這樣一來,麻煩可就少多了。
如今大難不死,她并不指望能後福,茍活就成了李攸寧眼下的唯一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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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看見你睜眼了,和我說說話吧。”那聲音不高不低,男女莫辨。像是十多歲的孩子變嗓子的時候沒變過來,卡在中間不上不下,讓人聽着有些難受。
對方又連續喚了好幾聲,李攸寧終于确認是在和自己說話。她憋着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口氣,回答了一句:
“你是叫我?”
這聲音一出,就連她自己都吓了一條。這半死不活有氣無力的腔調,與其說是人在說話,反倒更像是在鬼哭。還是餓了千八百年的那種餓死鬼。
“公子,這裏除了你我也沒別人了。”
李攸寧嘗試着轉動腦袋,可是剛一發力就是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劇痛。于是她只能放棄了這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你在哪裏?我看不見。”
“我在這。”
李攸寧聽見耳畔傳來窸窸窣窣,壓彎稻草的沙沙聲響,連同對方的公鴨嗓音越來越近。
“抱歉啊,我忘記了你不能動,看不到我。”
話音剛落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赫然出現在李攸寧的眼前。
對方穿着一身十分破舊的短夾襖,衣服上的破洞裏露出的是結成團的舊棉花和破碎的稻草。
在這大冬天裏,雖然這樣子談不上衣不蔽體,卻也着實是窮困潦倒的緊了。
這是李攸寧腦中蹦出的有關自己救命恩人的第一個念頭。
“是你救了我?”
李攸寧過去畢竟曾是個在衆人口中談之色變,乃至于惡名昭彰的金丹修士。
雖然風評不佳,但絕大多數人對她的天賦和實力還是不得不服。
此時雖然已經是經脈盡斷,丹田也有嚴重受損的跡象,周身靈力更是像裝在破篩筒裏的水一般肆意流散,根本留存不住。可好歹底子比常人要強上許多。
一旦待她漸漸适應了劇烈的疼痛,精力恢複起來便是數倍于他人效果。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一旦适應,她說起話來也就越發的連貫起來。
公鴨嗓:“你是我在山裏撿到的。可是我力氣太小,只能背一段,拖一段。好不容易才将公子帶到這裏。”
李攸寧突然啞口無言。心中腹诽:我真是謝謝你了啊。
感情我這一身傷還有你的一份功勞。要不是自己命硬,估計你這見義勇為就要變成謀財害命了。
此時李攸寧身體虛弱,又疼痛難忍,神魂自然動蕩不安。所以對方才那個小公鴨嗓子的話,即便是勉強入了耳,也根本沒功夫細想。
其實這小家夥自己都快活不下去,哪裏會真的會突發好心多管閑事。無非是看見李攸寧雖然一身白袍破破爛爛,渾身上下血污漬遍布。但是看樣子應當比自己有錢。
她撿到對方時,李攸寧整個人像是在龍吸水裏滾過。除了挂在身上的衣服,基本上沒有任何零碎的物件。
只有脖子上系着一段紅絲繩,上面挂了一塊破碎的玉牌,除此之外身上空無一物。
公鴨嗓心思活絡,猜測對方是哪家大戶的落難子弟,自己救下他說不定還能得上一筆酬金。畢竟這個年頭,能夠佩玉的,基本上都是非富則貴。
即便這人重傷不治死了,好歹也是一塊肉。雖然人肉自己還沒吃過,但是這天寒地凍的,食物越發難找到。逼到沒辦法了,總比餓死強。
李攸寧何許人也,年紀可能比這小東西父母都要大上許多。如今緩過一口氣來,怎麽可能看不穿對方的心思。
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
李攸寧只能溫言細語向對方道謝,順便疑惑的問了一句:“你為什麽稱我為公子,我與你都身為女子,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害你。”
小公鴨嗓愣了愣,自己流浪在外,不得不長個心眼。一直弄的自己灰頭土臉又假扮作少年模樣。平日裏旁人嫌棄她腌臢難看也不會正眼去瞧,故此從來沒有人識破她的身份。
至于她為什麽要稱呼李攸寧為公子,那是因為回來時,她看對方傷的極重,尤其是右腿內側不知道是被什麽割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查看時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李攸寧胯間。她雖然年紀不大,可男女的不同之處,也是隐約知道。
當時那不同尋常的觸感雖然不分明,可也足夠讓她感到吃驚。
不過她雖然沒有多少男女大妨的概念,但總歸有些羞恥之心,不好意思進一步查看。于是便一知半解的将李攸寧歸為男子。
只是眼下對方一否認,她又糊塗了。莫不是這人私藏了什麽東西,讓自己誤會了?
思及此處,忍不住朝着李攸寧的某個部位多看了兩眼。那毫不掩飾的直白目光,直瞧的李攸寧內心一陣尴尬。生怕她下一刻就會直接上手驗個分明。
“你叫什麽名字,告訴我,将來也好報答我的救命恩人。”李攸寧忍着痛,連忙想要轉移對方的注意了。
“我叫綠竹。”
李攸寧:“多大了。”
綠竹自己也有些不太确定:“十二,或者十三了吧。”
李攸寧:“原來你叫綠竹,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好姑娘,你知道這是什麽地界嗎?”
綠竹心裏覺得奇怪,眼前這個家夥受了這麽重的傷,換做是普通人恐怕已經死了好幾回了,她卻還有力氣和自己說些有的沒得。
看她裝扮也不像是氏族子弟,可說起話來又斯斯文文的,和平日裏經常見到的那些人都不大一樣。
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活着,昏迷了這麽久醒過來即沒有說餓,也不說渴……難不成是個會跳大神的修士?
“這裏是江洲境內,永安城郊大概十裏開外的一處荒山。”
江洲永安……
李攸寧閉了閉眼,輕嘆一口氣。
看來自己終究沒能離開此方世界。不過也正是沒能離開,自己才保全了一條性命。
據聞當年玄霄名士李松雲與淅川魔尊結為道侶。除卻魔尊天魔的身份,李松雲的修為也是遠遠淩駕于地仙之上。二人修為極高,攜手同游上百年,終是別了此方天地,踏碎虛空而去。
而永安正是當年二人離開的地方。此處大約也隐藏着虛空間隙,因此自己才得以從虛空中提前脫身。
如此看來自己無論是死是活,怕是再也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吧。也不知道這是幸運抑或是不幸。
李攸寧原本就不是此方世界的人。她所在的世界雖然修行法則與此界相似,但是卻有一樣大為不同。
那便是故土之人無論男女,在束發或者是及笄的年紀前後會發生分化。化為乾元,中庸,坤澤。
乾元屬陽,大致與這個世間的男子相類,能開枝散葉傳承香火。而坤澤屬陰能孕育後代。
乾元坤澤,無關男女。一旦發生分化便無可更改。
李攸寧當年莫名提前分化,家中長輩查驗後說她天賦異禀,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好天資。甚至将家族傳承給歷代族長的神器賜予李攸寧作為她的護身靈珠,增益她的修行。
這本是族中長輩予以厚愛,卻不曾料到此舉激怒了李攸寧原本被看好,一心準備繼任族長的兄長。
最後她被自己的哥哥親手推下了無極之淵。在族人眼中,大約是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當年李攸寧本以為自己必定會粉身碎骨,可是當她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落入玄霄派禁地之中。
而神器靈珠雖然保下了她的性命,卻已被虛空中的亂流力量破壞。如果想要回去,必須要想方設法先行修複。而以她當時的能力見聞根本找不到任何修複材料。
李攸寧自此流落異世,從一介備受矚目的世家嫡女轉身變成一個修為不足,孤苦無依的半大孩子。
本以為要過上很長一段時間落魄飄零的日子。
卻沒想到因為自己是乾元之身,雖然外表與這個世界的常人并無異樣,但體質卻大為不同。
身為女子,卻相當于是純陽之身。體質與玄霄派的功法竟然是莫名契合。
于是她編了一套身世,只說遭人暗害,記憶有損。玄霄派見她體質雖然奇特,可條件卻是得天獨厚,十分合适玄霄派的功法修行。甚至為顯重視,直接指認掌教曲雲清親自收徒,以期望李攸寧将來能光耀玄霄門庭。
只可惜到了最後只剩下一聲長嘆:世事無常,天意作弄。
她既回不去原來的地方,又成了師門的千古罪人。
心狠手辣,以怨報德,欺師滅祖,世人眼中的十惡不赦也不外如此了吧。
李攸寧凄然一笑,氣息引動間肋部又是一陣巨痛。
她咬牙切齒道:“綠竹姑娘,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只是我現在身受重傷,這兩日暫且不能挪動,不知道可否麻煩姑娘看顧兩日?”
綠竹朝她近處湊了湊,皺了皺鼻子:“我好心救你還費了好大的力氣。現在肚子餓急了,怕是再不吃些東西別說是照顧你,我自己就要餓死了。”
李攸寧勉強道:“我是修道之人,雖然修為不濟,卻也是能辟谷的,不會消耗你的糧食。至于吃的,我現在的确是沒有。可我保證,等我能走動了立刻帶你去吃好吃的。”
綠竹聽聞對方竟然是傳說中的修仙之人,不由得喜上眉梢,興沖沖道:“你真的是修士!那一定會飛檐走壁騰雲駕霧吧。”
李攸寧苦笑:“飛檐走壁不算什麽,如果你喜歡我也能教你。至于騰雲駕霧,抱歉我是真的不會,我不過是個修為一般的抓鬼道士,又不是真的神仙。”
綠竹聽見對方說願意教她,頓時兩眼放光:“真的嗎!你願意教我?你是要收我做徒弟嗎!”
因着李攸寧對自己的師傅抱着不良的心思,所以對于師徒這一關系向來有些避諱。故而自己從來不曾起過收徒的心思。
可眼下這個叫綠竹的小丫頭,一看就精的很,不像是願意吃虧的樣子。如今自己身無長物,還是得先想個法子把對方穩住。
要不然對方嫌棄自己累贅,一下子把自己直接當豬給宰了,豈不是陰溝裏翻船,虧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