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白紙
回到曼哈頓公寓,蘇珊女士已經準備好了晚餐。晚餐是法國菜,就兩個人吃飯,擺了一桌子,西餐是真費盤子。
“懷特小姐,”
她正要回房,就見蘇珊女士向她走來。她一直沒起英文名,蘇珊每次都以姓氏稱呼她。
“先生一下午都沒從書房出來,午餐也沒有吃,需要送些晚餐進去嗎?”
她口中的先生,自然是她的雇主,這棟房子的主人。
白蓁蓁下意識回她,“問我做什麽,我又不是他的妻……”
沃爾納好像也沒有妻子。
那蘇珊為什麽要用這種看女主人的眼光看她?
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好對蘇珊說,“那你給他送點吃的進去吧。”
說完就想離開,又被蘇珊叫住了,轉過來才發現她一臉為難,“懷特小姐,先生不喜歡外人進出他的書房。”
就連書房的打掃都是他自己做的。
白蓁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是外人?”
她不僅是外人,她還是個妥妥的外國人呢,黑發黑眼的外國人。
蘇珊:“我每只眼睛都能看到您不是外人。”
“……”
“那你放着吧,我等會兒給他送進去。”
等她換完衣服再出來,蘇珊已經離開了。
她每天都是準點來,準點走,一秒都不多留。這房子本來就大,一個人待着,總覺得連說話都有回聲。白蓁蓁看着那一桌子的海鮮,提不起半點胃口。
她不喜歡吃海鮮,一是讨厭剝殼,二是讨厭挑刺。在面對這一桌子烹饪得當細致講究的法國菜時,不僅不懂欣賞,心裏還開始懷念起夜市裏最接地氣的烤串。
沃爾納有潔癖,肯定不希望他寶貴的書房沾上煙火氣。白蓁蓁在餐桌上挑來挑去,端起一份冷盤,敲了敲書房的門。
沒有回應,她試着推開門,開門見到的是一片漆黑。
她停在門口左右張望。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有微弱的光芒灑落,她尋到了一道仿佛是在俯瞰城市,黑暗中看不真切的高大身影。
“我能開燈嗎?”她問。
與此同時,頭頂燈光乍亮,
哦,是她土了,這屋裝得是聲控燈。
地毯上漂亮複古的紋路彰顯在眼前,纏枝花繞的盡頭是穿着睡衣的沃爾納,袖子卷了兩卷,露出半截精瘦蒼白的腕,修長有力的五指端着一個空掉的高腳玻璃杯,無名指上戒指銀白。
“過來。”他沒有在意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尴尬之色,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白蓁蓁朝他解釋,“蘇珊說你沒吃午飯,我給你送點……”
“所以我讓你過來,”還沒解釋完就遭到了沃爾納一掀眼皮的淡淡打斷,“到我身邊來。”
“哦。”她端着盤子過去。
人還沒走到,就被他伸手一拉,摁到了腿上,他的動作不算輕柔,她差點穩不住那盤子。
咫尺之隔,她聞到了一絲淺淺的酒氣,剛一湊近就被她自己身上沐浴過後的水氣沖散了。沃爾納摸了摸她的腦袋,看起來很滿意,“沒有消毒水的味道。”
一個潔癖,居然讨厭消毒水的味道。
白蓁蓁甚至要覺得當時在柏林初遇時清冷疏離的醫生形象是個幻覺了。
她當時真的以為沃爾納只是個簡簡單單的醫生,一個救死扶傷盡職盡責的普通醫生。可現在看來,當醫生只不過是他小小的惡趣味罷了;就像是弗朗茨永遠喜歡泡在酒吧夜場裏cosplay調酒小哥和家境拮據的服務生。他憑着輕佻微揚的眉梢以及湖泊般深情的凝視,不用張口就能騙到無數富婆給他花錢。
頭皮傳來一陣拉扯似的疼痛,沃爾納用的力氣并不大,但足以讓她皺起眉,不得不仰起腦袋,同他的視線相遇在半空。
“你在想什麽?”他總是這樣問。
跟這差不多的還有你喜歡什麽、你想要什麽、你在做什麽,好像每天都在費盡心思弄懂她的喜好和偏愛。
“沒想什麽。”她正看着他的戒指出神。
而沃爾納端詳着近在咫尺的這張臉,她不化妝的時候,是精致乖巧的長相,化了妝就極嬌媚,像是蓄着晨露的鮮豔玫瑰,人群裏分外惹眼。
他忽然擡手揉了揉她剛才被揪疼的那塊地方。
“二十歲不到的時候,我只對那些白紙一樣的女孩兒感興趣。她們普遍都沒什麽色彩,沒有色彩就意味着我可以随意塗抹,誰也不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麽模樣。”
“我記得她們笑起來通常含羞帶怯,看你的時候仿佛你就是她的整個世界,人在年輕的時候總希望自己能成為別人的整個世界。”
但是過了二十出頭的年紀,他對這類女孩的興趣就漸漸降低了。一方面是他意識到自己無法成為別人的世界;另一方面是他發現這類女孩有個很不靠譜的缺點,拎不清現實。
“我曾以為你就同那些白紙一樣,不論一開始有多幹淨,只要染上了世俗的色彩,整個人都會淪落為泛善可陳,我可能會喜歡你,但絕不愛你。”
“後來我發現我錯了。”
他摘下了那枚訂婚戒,放進她的手心合起來。她的手軟軟小小,合起來的拳頭只有他手掌一半大,輕而易舉地就被包裹住了,好像一只蜷縮起來的幼鳥。
“如果你真的只是不堪一提的白紙,我不可能直到現在都還在受影響。”
她身上散發的淡淡香氣藏着勾子,像張沒有形狀的網,不動聲色地将他纏繞收緊,他看見頭頂灑落的燈光暈染出她眼底的盈盈水潤,也看見那混跡與光明與幽暗之間最為暧昧的顏色。
伴随着一聲低低的輕呼,他攬着她的細腰迅速給她換了個跨坐的姿勢,另一只手正順着她的脊背往上爬,掠過微顫的身軀和清晰漂亮的肩胛骨曲線,停在空無一物的後頸。他眼中的碧色深了幾寸,嘴唇對着她的鼻尖輕碰了一下,響徹耳邊的聲音滿是喑啞,“親愛的,你等下又要去洗澡了。”
長島北岸,坐落着一座城堡莊園。
這裏富麗堂皇,這裏豪車雲集,這裏紙醉金迷,每個晚上都會舉辦一場鋪張浪費的炫富……哦不,盛大的狂歡,邀請無數來自政界商界的名流富豪參加。
華麗城堡的主人孤獨悲涼,是一位曾經憑空出現在紐約上流社會的神秘富商。他長久地矗立在碼頭,日複一日地憧憬着對岸虛幻朦胧的幽幽綠燈,憧憬着他終将破滅的美國夢想。
以上純屬影評瞎扯。
真正的奧赫卡城堡,沒有黛西也沒有蓋茨比,對岸是深藍海水,黃金沙灘,外表長的很傻的海鷗不怕生人,像個兇巴巴的海盜,撲棱撲棱着翅膀就叼走了你的香腸烤串面包蛋糕,連水桶裏剛釣上來的魚都不放過。
弗朗茨剛從內華達州的拉斯維加斯回來。
貧瘠荒涼的美西荒漠即使是在九月份,地表溫度也在108華氏度上下徘徊。在火爐一樣的拉斯維加斯城待了一周多的時間,弗朗茨現在對那些熾熱的陽光、滾燙的沙灘都有着最為本能的抵觸。
他的朋友都忙着沖浪遛狗,花言巧語地泡泳裝小妞,只有他懶懶散散,窩在別墅裏和冰塊做伴。
別墅也很喧鬧。
光明正大摟着親的,坐腿上的,明裏暗裏聳動的,不論男女,渾身上下都交由躍躍欲試的荷爾蒙操控。
窩在中央的他顯得格外清心寡欲,像個聖賢。
上帝啊,瞧瞧這些流于俗世困于瓯臾的迷途羔羊,若是沒有一個像他這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透星辰大海的智者引領他們走向救贖,安于現狀的愚者們遲早把自個兒玩死。
“你真的不打算出去曬曬太陽嗎?”
遛狗的同伴露着腰腹間蜜色的肌肉向他走來,攫走了果盤最頂端的一顆鮮紅聖女果,“你待在這兒的樣子像個奄奄一息的吸血鬼,嘴唇鮮紅,肌膚蒼白,纖細又美麗。”
弗朗茨意興闌珊地擡擡眼,“不要拿你對自家小狗的那一套對我。”
“我的小狗可沒你漂亮。”同伴戲谑一句,拎上兩瓶威士忌又去找他的小狗去了。
吧臺前人來人往的,弗朗茨打了個電話,沒有人接,剛一放下手機,面前就來了個女孩子。白裙子白球鞋,空氣劉海黑長直,一身嫩的能掐出水的學生裝扮,落在一群蜂腰腿長黃金比例的比基尼美女中間,真真就是——土到極致也不潮。
很少會有人朝這樣的學生妹搭讪,大家都不想跨進□□的定罪範圍,不過不排除有部分人專好這口。他們喜歡懷着變态的心思把小白花摧殘成小殘花,統稱為辣手摧花。
弗朗茨本來不想管這事兒的,但是不經意的一擡眼,意外撞上了女孩子無措的雙眼。她被兩個穿花襯衫的男人糾纏住了,他們想請她喝酒,喝度數最高的精餾伏特加,弄的女孩子一張臉急到通紅。
女孩子應該是個亞洲人,韓中日分不出來,可能更像中國人——弗朗茨瞎猜的。因為他覺得女孩子那雙眼睛跟白蓁蓁一樣黑,任何跟白蓁蓁沾上關系的東西他都願意把它當成中國的。
所以他會幫她解圍,叩了叩桌面,引來兩個男人的注意,神色淡淡地開口道,“她已經有人請了。”
“誰?”
弗朗茨掃過一眼群魔亂舞的人群,指向了守在別墅外頭的,滿身腱子肉,個高一米九,墨鏡一戴誰也不愛的自家保镖,“就是他。”
保镖頗為配合的一個點頭和腰間明晃晃的配槍很成功地打發走了兩個男人。女孩小聲地同他道謝,還偷偷撇了他一眼,臉蛋好像更紅了一些。
“想要喝點什麽嗎?”弗朗茨把酒水單子遞了過去,提醒一句,“一個人來,最好不要點烈性混合酒。”
于是姑娘傻乎乎地對着單子找了半天,最後磕磕巴巴地開口,“長……長島冰茶。”
弗朗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