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蘇雀
自從給江其葉帶去了筆記本,江其葉就徹底陷入了工作模式,一連好幾天,整個人的狀态都很忘我。白蓁蓁還發現了他一個不算很好的習慣,對着筆記本敲敲打打的時候會忘記吃飯,要麽吞一口就不吃了,要麽塞一口嚼兩下,接下來腮幫子直接不動了。
在她第三次看到江其葉喂了三口還沒把飯喂進自己嘴裏的時候,她忍不下去了,沖到床前擒住他的手,把那口飯親自送進了他嘴裏。
舒坦了。
江其葉愣了下,眉眼清隽斯文,凝視着她有些訝異,“怎麽了?”
“幹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白蓁蓁叉着腰,“怎麽會有人熱愛打工大于幹飯呢?打工是不會讓你成為人上人的!但是幹飯可以!只要你吃的夠多!半小時內你不把這碗飯幹完我就把你的筆記本帶回去!”
有些人,不逼一下你永遠不知道他幹飯的潛能有多大。
在白蓁蓁的死亡凝視之下,江其葉只花了短短十五分鐘就把午飯吃了個精光,連湯底都沒剩下。她滿意地收走了碗筷,“其實也沒必要吃的這麽快,很容易消化不良的。”
清洗碗筷的時候,白蓁蓁順便去找了一下江其葉的主治醫生了解病情。正如老話所說的,傷筋動骨一百天,江其葉的骨折确實得養上兩三個月才能愈合。
他骨折的原因歸根結底是在她身上,所以在他傷愈之前,她得負責照顧,肯定是不能回國的。那這麽算起來,她可能有半年時間都回不到家了……
一想家就想給爹媽打個電話。
白蓁蓁有一對心很大的爹媽,一個月就給她打一次電話确認她還是否存活。上一次聯系還是在她媽給她寄了張銀行卡過來讓她記得簽收的時候。
她先打給她爸,沒有人接。
再打給她媽,她媽應該是在學校,張口就說,“囡囡是沒錢了嗎?那媽媽明天給你打錢。這會兒媽媽在監考,沒時間說話,你一個人在國外玩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想家了就給媽媽打電話!”
然後啪的一聲,電話挂了。
回到病房裏,江其葉也接到了他母親的電話,母子倆互相煲了半個多小時的電話粥。
這就是“親生”的待遇嗎?二十多年了,白蓁蓁依舊懷疑自己是媽媽結婚後在樓下垃圾桶裏撿到的棄嬰。
結束了同母親的通話,江其葉再次打開筆記本,烏黑的碎發被窗外透進來的天光鍍上一層柔和的白光,睫尖仿若安靜的蝶,神色極其專注。
白蓁蓁不想打擾他,但也不想太早離開,午後的時間還很漫長,她就找了本小王子當做消遣。
這書不是她的,是江其葉之前讓她順手從家裏帶來的,說住院挺悶的,得找幾本書來當消遣。學霸就是不一樣,住個院都文藝範十足。像我們這種普通人,一住院不是靠上網沖浪死撐就是刷肥皂劇度日如年,看書嘛……她一看書就犯困的壞習慣從學生時代延續至今都經久不衰。
現在這個壞習慣在面對全英文的小王子時,情況變得更加嚴重了。
一打開,映入眼簾的滿篇英文字母差點沒把她當場送走。
硬着頭皮讀第一頁——啧,真不愧是名著,遣詞造句完全不是我等湯姆筆友叫李明的區區代寫槍手能比得上的。
硬着頭皮讀第二頁——啧,真不愧是童話,字裏行間果然完全充斥着只能在孩童口中聽見的純潔向往。
硬着頭皮讀第三頁——好家夥,真不愧是我,剛堅持過兩頁就要開始犯困了。白蓁蓁頂着困意起了哈欠,勉強翻到第七頁的時候,有點頂不住了,腦袋一磕就趴在桌子上進入了白日夢鄉。
白天睡覺真的挺容易做夢的,她居然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鳥,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鳥。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品種,只知道自己在生在高高的樹杈上,每天都撲棱着翅膀,飛越在廣袤的荒野裏,速度比得上山頂那些盤旋的獵鷹。
她可以飛得很高,能看見很多東西。尖尖的塔樓,沐浴着金色陽光的古老城堡,純白色的雕像神色悲憫。
這裏遍地都是田野,金色的麥浪從遠方席卷,郁郁蔥蔥的樹林裏藏着許多童話裏才會出現的小屋,它們都擁有紅色的屋頂,世界在她眼中變得格外巨大。
她會啃三月份的嫩樹葉,吃六月份的紅漿果,喝九月份的甜山泉。玉米粒,谷穗粒,面包屑,許多食物都能飽腹,但她最喜歡吃的是一種圓圓的種子,它叫蘇籽,時常出現在人類編制的籠子底下。
她不傻,她知道那是人類的陷阱。她的夥伴告訴過她,永遠都不要忘記警惕人類,不管人類手裏有沒有攥着你喜歡的蘇籽。
人類總是因為沒有翅膀而格外向往天空,他們喜歡捕捉飛鳥,尤其是歌聲嘹亮羽毛澄亮的飛鳥。像她們這樣的小鳥,既沒有太過美妙的歌喉也沒有太過豔麗的羽毛,被人類抓走以後通常會被架在火上烤,沒一會兒,她們就要變成黑乎乎的焦炭被他們吞進肚子。
變成焦炭本來就很難受了,在這兒之前居然還得被架在火上烤,在這兒之後還要被吞進肚子——天哪,這太可怕了,她要一輩子住在樹上,住在所有人類都觸碰不到的地方。
但是某天,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發生了。她在大大的橡樹上睡覺,半夢半醒之間不慎滾了下去,滾到橡樹底,尴尬地摔斷了翅膀。
她的夥伴還告訴過她,當天空遠離了她,當太陽不再照耀她,當她再也追趕不上前方疾速的獵鷹時,她的鳥生可能就要走到盡頭了。
——完了,我的鳥生要走到盡頭了。
她挺屍在泥土裏絕望地想着,一片寬寬大大的綠色葉子蓋住了她,她認識這個,是橡樹葉子。
自然母親對她真好,知道她要死了,還貼心地為她獻上莊重的禮贊。
為什麽說是莊重呢?因為橡樹意味着榮耀,她在榮耀的加冕中死去——哇,突然覺得整個鳥生都升華了。
就這麽死去也不錯,她沒有遺憾了。
她沒有想過她能有再次醒來的機會,依舊是在高高的樹杈。但樹杈裏的這個窩并不是她自己的窩。她的窩做的可漂亮了,有好多五顏六色的小花。而現在這個,除了醜炸了的稻草還是醜炸了的稻草。
究竟是哪個沒品味的傻鳥把她叼過來的?這麽沒有藝術審美的鳥,她是不會給他生小小鳥的!
結果萬萬沒想到,把她叼窩裏的……哦不,給她造了個新窩的是個人類。
要把她吞進肚子裏的人類?!雀雀今日份驚恐1/1達成。
這個人類有些奇怪,沒有把她架在火上烤,會給她的翅膀上藥,也會綁上小小的樹枝固定,每天都定時給她帶來食物。
她沒有特別喜歡他,準确的說是害怕他,但他是唯一一個會為她帶來食物的人,她必須要學着靠近他。
這裏沒有她的朋友和親人,是個奇奇怪怪的地方。空氣裏充滿了火藥的味道,來這兒的人們身上不帶編織筐,帶的是黑色的槍管以及一顆一顆可以裝填在槍管裏的,被統稱之為子彈的東西。
說實話,她對那些會飛的,黑乎乎的,個頭很小,頂端尖尖,可以穿透木頭極速飛行的子彈很是好奇。
可救她的人類不讓她碰那些東西,每當她試圖啄一口的時候就會被他拎走。要不是她翅膀還沒好飛不起來,能讓他像抓小雞仔一樣拎走嘛?不闊能!聽見沒,不闊能!
終于!在她的翅膀完全愈合,可以繞着樹頂飛完三圈的時候,她又看到了一顆疾速飛行的子彈!
我能趕上它的,能碰到它,還能把它叼走!
她想都不想就沖了過去。
在子彈即将穿透靶心的那一刻,她的身體趕在了靶心前頭,徹底追上了那顆子彈,随之而來的,是在身體裏急速擴張的劇痛。
凝聚了她無數好奇的子彈射穿了她的胸膛,她的身體落了下去,又落到了橡樹底,橡樹葉子和黃昏一個顏色,黃昏又跟鮮血是同一個顏色。
胸膛破了個洞,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經過這個洞,像抓不住的流沙一樣漸漸逝去。她死于什麽呢?好奇心過強?低估了子彈的殺傷力?失去了對環境該有的警惕性?或者都有吧,更多的,大概是她對樹下世界的認知過于美好了。她身為一只比肩高山城堡,目睹過世間所有的飛鳥,本不該那樣天真的。
她看着頭頂愈加模糊的深紅橡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現在居然已經到了秋天,初雪快要來了,她從沒有在北方待過這樣長的時間。
那個人類。
那個把她捧回橡樹頂,在愈加寒冷的季節,在她無法南遷越冬的這年冬天,會記得給她的簡陋小窩鋪上溫暖棉絮的人類還會來嗎?
她不知道。
她閉上眼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
白蓁蓁被驚醒了。
醒來是傍晚,夕陽澄黃溫暖,小王子掉在她腳邊,翻開的扉頁是她沒看過的一頁。
那上面有句話,我始終認為一個人可以很天真簡單的活下去,必是身邊無數人用更大的代價守護而來的。
她的腦子有點恍惚,她真的只是簡單做了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