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晚餐
菜單裏的每一道菜都配着圖片,從色彩搭配到擺盤方式都透着別出心裁的新穎與美觀——這是選擇恐懼症的噩夢。
浏覽了十多分鐘白蓁蓁連第一道菜都沒點出來,服務員臉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最後是弗朗茨向她提出了建議,“可以讓我來嗎?”
“當然好呀!”
她迫不及待地把菜單遞了過去,像在交付一個燙手山芋。
“有沒有哪些忌口的或是不愛吃的?”
“水裏游的我都不愛吃。”
弗朗茨相應地翻過了海鮮那一頁,應了一句,“吃魚對腦子好。”
餓極了的白蓁蓁忍不住掰了一口餐前包,邊嚼邊回答,“我腦子挺好的啊。”
“你連□□和糖粉都分不清。”
他說的是剛才酒桌上的東西。白蓁蓁壓根兒想不到那東西是□□,言語逐漸抗拒,“你身邊很經常出現那種東西嗎?”
“別誤會,我對那個沒興趣,是他們愛玩。”
弗朗茨點單的速度很快,把菜單遞給服務員的同時還塞了筆小費,“上菜的速度請稍微快一些,我不希望我跟她的第一頓晚餐是塗滿黃油的餐前包。”
盤子裏總共也就五小塊面包切片,點單的時間裏白蓁蓁已經悄悄吃完了四個。服務員和弗朗茨的目光一起投過來的時候,她默默縮回了伸向第五塊的手。
服務員遵照弗朗茨的吩咐撤走了盤子。白蓁蓁的肚子還沒有被填飽,循着面包走的目光戀戀不舍。那面包烤得松軟,味道真的挺好的。弗朗茨捏着她的腮幫子把臉轉了回來,“留點肚子給正餐,你穿的衣服太合身了。”
意思就是——吃多了撐起來不好看。白蓁蓁暗地裏摸了摸沒有松緊帶的腰身,乖巧地點下了頭。
餐廳一角拉小提琴的換了人,曲子也由馬斯涅的《沉思曲》換成了小提琴版的《天空之城》,拉小提琴的是個亭亭玉立的東方女孩。
小提琴加旗袍的組合在外國也算少見,不知不覺就吸引到了餐廳顧客們的默默關注。白蓁蓁音樂鑒賞能力并不高,只能非常直白地認為,曲子好聽,人也好看,站在那兒就是一道優雅迷人的風景線。風景線在別人那裏是賞心悅目,在她這裏,除了致郁滿分啥都感受不出來。
不想聽。
不想看。
不喜歡。
一曲終了,餐廳各處不約而同都響起了稀碎的掌聲,只除了他們這一桌。拉小提琴的女孩害羞到臉頰泛紅,泛成和身上的旗袍一個色調,禮貌朝衆人鞠了一躬致謝。白蓁蓁的目光自那女孩上臺起就投向了窗外的華燈璀璨,夜晚的車水馬龍交錯在眼前,她的神色落落穆穆。
弗朗茨的感受跟她差不多,曲子好聽人漂亮,可惜能力不夠鑒賞不來,聽着聽着,心情沒有變好,反而無端抑郁起來。那身紅的像火一樣的旗袍一出現,他的心裏就産生了強烈的抵觸情緒,就像他抵觸所有長着黑發的中國女孩子靠近一樣。
他的人際交往覆蓋面很廣,認識的華人也不在少數,但是圈子裏他能稱得上相熟的華人基本都是同性,異性幾乎沒有。
無關性別種族歧視,只是毫無理由的本能回避。善良又貼心的心理醫生給他這一現象起了個好聽的專屬名字叫亞洲女性症候群。
“無法與亞洲女孩們相處也是種遺憾,她們的性格三觀和西方姑娘差異都很大。”
醫生說的是事實。
如果這會兒坐他對面的是個活潑愛笑的西方女孩,點單的那幾分鐘裏弗朗茨已經能得出這女孩值不值得再聯絡的結論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看見她發呆的同時自己也不經意走神,甚至不覺得哪裏無趣。
她只要能活生生地出現就已經很好了。
白蓁蓁突然轉過了臉,定定看着他,餐廳的暖色燈光點綴在眼底,交彙成一片燦爛的金色海洋。腦子裏突兀地闖進了第一次駕駛飛機離開地面的那個夜晚,途徑過第一座城市時,不經意地低頭,他在廣袤星海底下尋到了另一片更加絢爛的燈海。
“嘿?你的手機!”
白蓁蓁伸手在他面前擺了擺,示意着他擺放在桌面上的蘋果機,從剛才起就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響了最少五分鐘了,你在發呆嗎?”
沉浸在久遠思緒裏的弗朗茨這才驚醒,低頭看都沒看一眼就按了關機。其實白蓁蓁的意思是讓他接起來的。
“我沒有在發呆,我在想一個問題。”
“我也在想一個問題。”
白蓁蓁高深莫測地說,“而且我的直覺告訴我,咱們倆想的估計差不多。”
弗朗茨饒有興致地看着她,“說來聽聽?”
“唔——說對了有獎勵嗎?”
弗朗茨與她對視片刻,嘴角帶笑地點頭,“你想要什麽獎勵我都可以給你。”
白蓁蓁的眼睛在餐廳裏環顧一圈,立馬找到了想要的獎勵。
“我想要KFC兒童節歡樂套餐裏的西柚水壺,就跟那個小baby懷裏的一樣!”
五點鐘方向的嬰兒車裏一個三歲大的奶娃娃,懷裏抱着一個三角體形狀的西柚水壺。
兒童節已經過去了将近一個月,現在去KFC是買不到的,還得特意去網上找。麻煩是挺麻煩的,但弗朗茨還是一口應了下來,“那你必須猜對才能有。”
白蓁蓁嘿嘿兩聲,把目光轉回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那裏除了源源不斷的行人和被人踩過無數次的地磚,弗朗茨再也看不見其他。
她捧着臉說,“我剛才一直在想,這個世界的人口有七十多億人,每天按遇見一千人來算,兩個陌生人碰面的概率是百分之零點零零三八四,相識的概率是千萬分之一。那麽素昧平生卻同時想到回頭的瞬間,到底該稱之為偶然還是必然?”
弗朗茨也将目光投向了那片空地,迎面而來的陌生人們在擦肩後誰也沒有選擇回頭。他看着那他們的影子消失之後才給了白蓁蓁回答,“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就是必然。”
“第二次?”白蓁蓁不解。
“陌生人相遇的概率是0.00384這一結論,是排除了舊相識的情況才計算出來的微妙概率,現實并不是這樣的。”
“你在同一座學校上了四五年的學,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了四五年,每天碰見的一千個人裏,總會有那麽一部分是和昨天完全重合的。”
“數據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弗朗茨接過了服務員手裏的盤子,把晚餐擺到了她面前。是一份冒着濃郁芝士香氣的千層面,以薄荷葉為點綴。發現端上來的飲料是葡萄汁以後,白蓁蓁向服務員多要了一杯清水。
“不喜歡葡萄?”
“不是。是某個醫生說我血太甜了,容易長胖,不許我再吃甜食了。”
其實沃爾納的原話是血糖過高會影響胰島素的分泌功能,加重心髒負荷,容易罹患糖尿病,引起膽結石,外加身體肥胖。聽不懂他嘴裏一大堆專業名詞的白蓁蓁最後只記住了肥胖。
弗朗茨的那份餐,一路飄着香噴噴的牛肉味端上來,白蓁蓁的眼神一黏上就不太想挪開。
“我可以用一塊千層面換你一塊肉嗎?”
“當然可以。”
弗朗茨不怎麽餓,本身就是陪她一起點的,把第一口喂進了她嘴裏,“好吃嗎?”
“emmm太少了,沒嘗出味兒。”她厚着臉皮叼走了第二口,結果這回吞太急了,黑胡椒味直竄進鼻子裏,咕嚕嚕灌了一整杯白開水模樣的透明飲料。
弗朗茨都沒來得及阻止,裝六十度伏特加的高腳杯就空了。
剛吞下去沒什麽感覺,白蓁蓁還能把冰塊嚼碎了一塊咽下去。不一會兒,後勁上來了,胃裏一陣火燒似的灼熱感升起,她的眼睛逐漸出現了無數迷蒙重影,晃一下腦袋沒有清醒,反而更加天旋地轉了,她困惑地揉了揉眼睛,為什麽她看見了五百個弗朗茨?
随後,“咚”的一聲巨響,磕到桌子上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