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節
我看他辛苦,還是他看我辛苦。總之突然感覺心上一陣甜意,我看着他“嘿嘿”笑了起來。
(章四十三)傾塵夢
(章四十三)
我從十二歲與他相識,便如同着了魔,滿心滿意都是他。回家要父親向龍老将軍提親,母親笑話我說,哪有女兒家向男兒提親的?再說我們家阿孟還小,我才不舍得嫁掉,再過幾年吧。
我急道,再過幾年,他就該兒孫滿堂了。
是啊,我還小,他已經十八歲了,正是娶妻的年齡。
第二天見到他,我便旁敲側擊問說,有沒有訂了親事。他說自己不曾過問,仿佛龍夫人已經給他訂了孫尚書家的小姐。我頓時心灰意冷。
我又問他,怕不怕悔婚?他看着我,說,孟孟,你還小。我說我會長大的,你等等。
八月,他領兵出征。我和整個長安城的人們一起,站在城門送他。他身穿铠甲時的飒飒英姿,威風凜凜,讓我感到自豪。我想,他會娶我的,而不是這裏的任何一個,其他人。
三個月後,他凱旋而歸,見面第一句話,便是孟孟長大了。
次年春,又出征。夏月回來,說孟孟又長大了。
往後每一次出征回來,都會說一句,孟孟長大了。
後來龍塵伊退了親。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被龍老将軍責罰,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家裏受委屈。因為龍夫人不是他的嫡親母親,而他的生母,在他出生時便已離世。我想他為我受了辛苦,我以後要對他很好很好。
那一年我十六歲,三月上巳,父親為我操辦了一場盛大的及笄禮。我想,這下終于可以成親了。及笄那天,我穿了請長安城最好的裁縫縫制的百褶流仙裙,頭上梳着淩雲髻,髻上簪着母親送我的海棠雙股簪,足下一雙朱紅色的重臺屢,盛裝準備了一支舞。只等龍塵伊入席,我便輕點足尖挑起那支舞,舞過每一個人身邊,最後停在他面前,問他,塵伊,我已長大,你可願娶我?
然而那天并沒有等到龍塵伊入席。只等酒盞都快要涼透,我才聽說,邊關起了戰事,陛下臨時遣龍塵伊出征了。
我提着裙擺來到了灞橋上,攔下了匆匆而過的兵馬。我說,塵伊,我為你準備了一支舞,看完再走,好嗎?他說好。
正是渭雨輕塵,我藉着清風起舞。多謝微風意,沒有辜負我特意訂做的流仙裙。最後一個旋轉結束時,我頭上的海棠雙股簪飛了出去,堪堪落在龍塵伊腳下,從中一斷為二,一股留了一只海棠。
他彎身拾起,遞還我一支,自己留了一支。我便笑開,覺得正是心照不宣。
然而世事難料。他一走,京城裏便風雲聚變。父親不知因何故觸犯了皇帝爺爺的忌諱,突然間遭到疏遠。有人說父親老早就做過的一些小事被皇帝爺爺嫌隙很久了,此時只是爆發,也有人說父親是遭到兄弟的暗算,誤入了陷阱。我只記得那時皇帝爺爺精神每況日下,仿佛生了什麽大病,有時就連自己的想法都不能用言語表達。
總之人老了就會多疑、怕死、糊塗,有人在他耳邊進了什麽讒言,誰也不得而知。所以後來城裏便遍布開皇帝要廢太子的消息。
風聲緊張得很,太子府裏惶惶不可終日。
尹文庭便是在這時出現的。那個時候他在朝中正當紅,是定西有功的異族首領,被四皇子庸舉薦到朝中,并獲封安西王。皇帝很信任他的。他找到我,對我說,你若嫁我,我便保你全家周全。他說他很喜歡我,說很早就見過我,可是我沒有一絲印象。
很快,父親“結黨營私,意圖謀逆”的罪名就從朝臣們口中傳出來了,雖然尚未□□,但已是盡人皆知。我便自作主張,答應了尹文庭的求親。
還記得出嫁那天,阿娘梳着我的發,默默垂淚。她囑咐我說,那尹文庭已經娶了好幾位夫人,你去了要對她們恭敬,要懂得眼色,但她們若是有意欺負你,你便去告訴你的丈夫,他新娶了你,必然會疼惜你,莫讓自己受了委屈。
我笑說,娘,不必給我說這些,你知道的,我是不屑做的。
她聽了沒有說話,只是嘆息又嘆息。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我成親的消息,起碼我希望是的,龍塵伊快馬加鞭自邊關趕回來,連夜趕回來。當他出現在穿着鮮紅嫁衣的我面前時,氣息尚未理平,額角還帶着汗珠。我與他擦肩而過,沒有逗留,就連對視,都是刻意冷漠的。
我聽到他在耳邊冷笑着說,許是我會錯了姑娘的意。說完沒有半刻停留,重新戴上盔甲,馬不停蹄離了長安城。我坐進花轎裏,開始流淚。
新婚第六天,尹文庭說太子的事情已經穩下來了。我乘着鸾駕上街買東西,路過菜市時,突然感覺到有滾燙的東西躍進跳動的簾子裏來,濺在了我的臉上。那味道嗅起來有絲絲腥甜。我掀窗看去,看到了人群圍着的中央,一顆顆鮮血淋漓的人頭,自刑臺上滾落。那是我的父親母親,和朝夕相處的家人。
我終于明白尹文庭所說的“穩下來了”,原來是不會再有變故了的意思。真的不會再有變故了。
我瘋了一般質問尹文庭,他卻說,皇帝連自己的骨肉都殺得,我又有什麽能耐保住他們?從頭到尾,我想保的人,都只有你一個而已。
我想他說的有道理。骨肉都殺,一個外人能起什麽作用?竟是我當初犯了傻,以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出嫁那天母親對我說的話,如今依然歷歷在耳。原來我們各自懷着心思,我想救家,他們卻只是想救我。難怪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樁婚事,他們恐怕早就看透了結局。
從那以後,我便在宅院裏與尹文庭泾渭分明。他敢靠近一步,我便以死相逼。以他的死、以及我的死,反正總有一個是他在乎的。他無義,就別怪我無情。
我想我該替父報仇。可是仇人卻是我的親祖父。懷着匕首上了寶殿,還未最後狠下心來,卻發現四叔已經早我一步,弑了父,順便篡了位。他在殿上流着淚對我說,我不想這樣的,可是父親他實在是老糊塗了,他親手殺了我多少的兄弟,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要替他們報仇。
我說,怕他終有一日親手殺了你,所以你先親手殺了他?他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他的話是真是假,或者說,幾分真幾分假。但可以肯定的時,一己私利必然是大過所謂“情義”的。帝王家,哪有純粹的愛恨。我不知道那些已經死去或是仍然活着的皇叔們,互相之間,有誰害了誰,又有誰幫着誰。我甚至不知道害我家破人亡的真兇是誰,或者說,有沒有這樣一個具體的真兇存在。
四叔坐在皇位上問我,有想過報仇嗎?我說當然。可是心裏卻在鄙夷自己,我能做到的最大的複仇,大約就是站得筆直不臣服。畢竟,我不會讓自己的雙手沾染親人的血,盡管他們手上沾染了我們的血。
我是一個懦夫。不折不扣的懦夫。
龍塵伊再沒有回京。很快,龍家被全員遣去鎮守北疆。四叔忌憚龍家,因為他們曾經擁護我的父親,廢太子李蘅。家破人亡後,這些曾經親近的舊臣們敗的敗走的走散的散,我又能如何呢?人走茶涼。
從此一無所有,我以為我會就這樣消沉下去,心如死灰。沒想到的是,次年夏,我便又有機會見到他,龍塵伊。
那時戰事膠着,新皇走投無路,将兵權又交與他深深忌憚的龍家。尹文庭遠赴監軍。我說我要跟着去,他便允了。或許是不想看我待在長安半死不活的樣子,或許是因為這是我唯一一次對他提出請求。
塞上重逢龍塵伊時,他臉上多了些風霜冷峻,左臉上橫亘一道傷疤,顯得有些兇神惡煞。我想我都快要不認識他了。可是跟在尹文庭身後的我,他又認得不認得?
軍中人都喚我“夫人”,我便微笑,不言不語。我沒有與他單獨說一句話,沒有問他過得好不好。
新皇遇刺,尹文庭被急召回京。回去的路上,隊伍被風沙沖散,我走失了方向。很快便遇到胡人的馬隊出沒,他們發現了我。胡人是很喜歡掠奪漢人女子的。我想,我是帝王之後,豈能遭□□而死?罷了,也許是宿命到了,阖該去跟我的家人團聚了。于是抽出随身的匕首,引刀刎頸。
絕望中看到龍塵伊絕塵而至,沖入馬群中,救下我。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原來一絲也未曾改變,我料想,這也是宿命。他看着我說,夫人,我護送你回京。我愣了愣,說,好。
回京的途中,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