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節
親,當年的太子李蘅,就是一個愛戲成癡的人。不然也不會給她起名叫“優孟”。從小耳濡目染,李優孟也唱得一腔好曲。她決定明天去看。
在這之前,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沒有做完。之前讀顧若的《龍塵伊傳》時,答應了要給他寫一篇東西來做序跋的,直到現在都沒有動筆。倒不是懶惰,也不是拖延,是不敢下筆。
仿佛近鄉情怯,龍塵伊于她而言,是一個太特殊的人。
不過人要言而有信。眼看要放寒假了,李優孟心想,自己不一定哪天就不在了,還不知道下學期來不來得了,這樣耽擱下去沒準兒就要食言了,所以決定用一天的時間把它寫出來,交給顧若。
不知該從哪裏入手,想來想去就寫起了跟他的初遇……
寫完以後又想,既然之前主動放了狠話,現在自己不好去辦公室找他吧,于是就打算找個郵筒給他寄過去。結果剛走到校門口的郵筒旁,一擡頭就看到了顧若。
真是巧得很,跟上回從垃圾車裏撿照片時幾乎是分毫不差的地方,兩人又偶遇了。
有些尴尬,李優孟“嗯嗯啊啊”支吾了半天,居然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于是一句話不說,直接把手裏的稿紙遞過去。
顧若結果,掃了一眼标題——《一枕傾塵夢》,當下明白過來。也沒說什麽,只是點點頭。隔了一會兒問說:“要回家了嗎?”
“是呀。”
顧若從口袋裏取出一個東西遞過來,是一只新手機,說:“還你的。”
“不用不用……”李優孟推辭,“就當給你撒氣了。本來也是我的錯。”
顧若挑一挑眉,點頭:“的确是你的錯。不過回家以後讓父母知道你把手機弄丢了,這樣好嗎?”
“呃……不太好。”
“拿去。”顧若不由分說丢給她,便走開了。
兩個小時之後,新手機響起了鈴聲,鈴聲是一首萌翻了的兒歌,李優孟只聽第一聲,就聽出來是諾諾的聲音。當下心裏一陣柔軟,都不想接通電話了,就想一直聽下去。鈴聲第二次響起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接通。那邊傳來顧若的聲音,他說:“來一下。”說完便挂了電話。
推開辦公室門,看到他坐在書桌後,一手拿着她的稿子,一手揉着兩眼間的鼻梁。然後擡眼看她。李優孟覺得自己一定會永遠記得他那時的表情的,眼中帶着近乎崩潰的疲憊,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深棕色的眸子像是剔透的玻璃珠子,泛着點點水光。
“很好的小說。”顧若揚一揚手裏的稿子,微微笑說。
“不是小說。”李優孟堅持說。
“虛構的故事,不是小說什麽?”他的聲音帶了絲絲顫抖,連同嘴角的弧度,也脆弱的像要崩塌。
“……不是虛構。”李優孟看着他猶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顧若的臉上徹底沒了笑意,眼睫有些顫動,深深看她許久,欲言又止幾番,才說:“蘇輕暖,這三年裏,你究竟經歷了些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忘記了現實中的人,卻對幻想中的情節深信不疑?”
李優孟沒有再說話,退出門去。顧若撐着額頭,臉上哭哭又笑笑,不知該作何表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究竟有多少?我錯過的,又有多少?難道,是哪裏出錯了嗎?是哪裏出了錯?蘇輕暖,蘇輕暖……
李優孟的那篇文章名曰《一枕傾塵夢》,用了狼毫,書的是小楷,寫的是:
第一次見到龍塵伊的時候,長安下着雨。那時全城都在傳說,龍将軍家來了一個漂亮的少年。我卻并不知道,說的就是他。
那年我十一歲,帶着阿圖在河邊玩耍。阿圖是我的婢女。河裏有兩只鴛鴦,正交頸而眠。突然下起了雨,阿圖卻說忘了帶傘。她去附近借傘的時間裏,我便蹲在河邊樹下,撿了一只木棍來戲鴛鴦。
怎知那對鴛鴦性情涼薄,見下起大雨便匆匆忙忙兩下散開。我忿忿不平,心道,你們是鴛鴦,是恩愛兩不離的夫妻,怎麽能大難臨頭各自逃散呢?于是便用木棍将它們兩個往一處撥,一邊撥,一邊還埋怨說,臭鴛鴦,好薄情,跟書裏說的一點也不一樣。
正惱着,卻聽到頭頂上一陣悅耳的輕笑聲。我回頭看到他,一個撐着月白色紙傘的少年,驚為天人。我想我那是的表情定然是很傻的,癡癡地,或許還長着嘴巴,眼睛一眨也不眨。
“為什麽要将它們往一處趕呢?”他笑着問我。笑起來的樣子,那麽好看。
“因為它們是鴛鴦,鴛鴦必須在一起的!”我傻傻地說。
“它們不是鴛鴦,”他依舊笑着,“是野鴨。”
我才不在意它們是什麽呢,我只是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
“而且……它們兩個都是公鴨。”他一邊說着,一邊傾身過來,将手裏的紙傘遞給我。
我鬼使神差便去接過,握在手裏卻忘了說謝謝,也忘了問他把傘給了我,他該怎麽辦。
他又一笑,轉身冒着雨匆匆跑遠。待到我反應過來,想去追時,卻見他鑽入了另一人傘下,他喚那人“哥哥”,聲音清朗純粹,光是聽,便能感覺到他們之間定是兄友弟恭,相親相敬。
本想追上去問他,“公子哪家少年?可曾許了人家?”又覺得當着別人兄長的面這樣問,豈不太過輕薄?猶豫間,便失了他的方向。
待到阿圖來時,我急急問她,可知道有那樣一個俊美的少年,笑容如春風,他是哪家少年?阿圖怨我言不搭語,說長安多少戶人家,這樣如何去尋?
回家後,我問遍府上衆人,俱是搖頭彷徨。阿娘見我癡傻模樣,笑我小小年紀便早開情竅。父親要我畫下來那人模樣,我便取筆蘸墨,借着印象描畫。
可是畫了上百幅,還是畫不像他的模樣。突然怨恨起自己不好好跟先生學畫來了,早知道今日用得到,兒時一定好好學畫。
所以接下來的五年裏,我央父親請來李朝最好的畫師,教我學畫。而我終于在十六歲上,練成了一手好丹青,并能蒙着眼睛任意盲畫,不差分毫。那年他十七歲。
第二年,一次圍場狩獵,皇帝爺爺要所有皇子帶着皇孫參加。因為父親沒有兒子,平日裏就對我偏愛極了,所以我一央求,他就答應了帶我前去。那日我穿着男子的胡服,頭戴遠游冠,一副小子模樣。于是我看到了馳騁馬上的他,彎弓射鹿的他,我尋了整整一年的他。
他們說他是龍家二公子,前一年才從塞上來到長安。我吃了一驚,兜兜轉轉找了那麽久,原來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是龍家那俊美少年。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為他比龍家另兩位公子要好看得多。他們說那是因為,他的母親是西域高昌國一支色目人的公主。
難怪生得這般好看。我有些氣憤,同樣是公主,為什麽我就沒有他們那樣的高鼻大眼?
他叫龍塵伊,如塞上秋鴻一樣遼闊又美麗的名字。從那一刻起,我就深深記在心底了。
他也看到了我,突然一怔,忘了手中蓄勢待發的弓箭,手一抖,那淩厲的羽箭便飛出去,斜斜紮進了一匹馬的屁股裏,那馬大驚失色,四處亂竄,馬蹄踏翻了皇帝爺爺面前的案子,險些踩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在驚恐的時候,我心裏卻偷偷竊喜——看來他是記得我的。
然後他被罰面壁思過,為期一個月,在長安城東的皇家禦用藏書閣裏,抄寫兵書百部。第二天,我故意打碎了父親心愛的花瓶,父親原諒我了;我又燒了他珍藏的前人畫卷,他又原諒我了;最後我狠下心來拆了家裏的戲臺,父親終于忍無可忍責罰我禁足三日。我說不,父親,請罰我去藏書閣抄書!父親鼻涕一把淚一把,覺得我終于長大了,不再頑劣了,懂得讀書了。于是,我可以陪他一起,受罰了。
藏書閣分了許多層,每一層又有許多間,每一間又有許多隔,每一隔都用垂挂的白菱紗分開。我與他便在同一間裏,相鄰的兩隔中,各自抄書。夜間風打窗棂,透過白紗,能看到對面如豆的燈光,和燈光暖色裏他模糊的臉龐。我看着他,心想,完蛋,我有喜歡的人了!
有時看着看着,便會伏在桌上睡去。夢裏都是他,他對我笑,跟我說話。有一次睡着了,醒來一擡頭,卻發現他坐在我的對面,面前擺着那明明滅滅的油燈,正垂頭抄寫兵書。我愣了一愣,以為又在做夢,便趴下去,重新醒來一次。結果發現他還在那裏。他頭也不擡,說:“隔紗看得辛苦,我便過來了。”
我不知道他說的“看得辛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