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7月28日。
木葉最繁華的中心街邊,是波瀾清明的小木葉。夜晚八點的水流在升起的華燈之下被映得通紅,不遠處的街道人流彙聚,邊緣的沿江公路卻清冷異常。墨色的烏雲一層層自水天交界的一線湧來,遮蔽白月,向北方堆疊。
粉紅的蓮花小跑若吹散的櫻花瓣,車輪碾壓飛馳而過,一道淺色的殘影,消失在連天綿延的黑雲中。
春野櫻駕駛車子拐向右側,跨過波風橋橫渡小木葉。車子超速行駛,乃至無法辨別前方是否有車輛行來。櫻知道自己必須保持冷靜,她的行為不僅瘋狂而且危險,稍有不慎即可能沖出護欄堕入江心。到時候水底的巨大壓強會讓她連車門都打不開。然而有那麽幾秒,春野櫻卻想着把方向盤一擰,讓橋下的滾滾波濤将她淹沒。想象自己的屍體被放到那個男人面前,他懊惱悲痛的反應讓她産生些許快意。但這種快意很快被驚慌取代。因為她根本無法确認,那個時候,他會不會保持一如既往的淡漠。
宇智波佐助,你真的有在意過我嗎?
淚水在她念及這個名字時溢出眼眶,急速飛馳的車子尖銳嘶鳴驟然靜止,擡眸之下紅燈綠酒——“隐匿者”。
春野櫻機械地往嘴裏灌着酒精飲料,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有這般行為,也不太清楚究竟身處何地。有人上來搭讪,她好笑地看他被打飛時的表情。為了配上宇智波的姓氏,她向綱手學怪力時訓練量加了一倍。
在別人看來這位流淚喝酒的小姐已經買醉買得一塌糊塗,在春野櫻的意識裏,她卻清醒得很。
她清醒地記住一個男人,和自己愈來愈深的悲傷。
腦海中不斷重複方才與佐助的對話。她幹了什麽來着?哦,對了,先是她跑去問他為什麽前天又跟鳴人吵架,這是繼六月同學會後的第二次。而他冷淡依舊,平靜地說着“你不用管”。
夠了夠了夠了!
這是櫻當時心裏唯一的想法。
宇智波佐助!夠了,我再也不想聽你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把我排除。你把我當成什麽,是你的愛人,是你的女朋友,還是僅僅與你住的相近的女人?你怎麽能對我所有的用心都視若無睹,你怎麽能對于別人的關心都遠勝于我?你怎麽能……對鳴人的在意,都比我多?
春野櫻你在吃醋啊,吃漩渦鳴人的醋。
她詫異,然後自嘲地笑起來,接着想到什麽似地瞪大了眼。
她當時猛地望向佐助,嘴唇掀動,佐助,你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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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男子回應以詫異,長眉微微凝起,帶着不耐和厭煩。
櫻的心沉了沉,她忍着淚繼續開口,學校裏說的是真的,佐助和鳴人真的……是……戀人吧?
那一刻她不敢看他的臉,更不敢等待他的回應。知道和接受是兩碼事。
櫻花色的女子倚在後巷,彎着腰嘔吐,似乎肝腸都吐出來了,她才喘息着靠牆坐下。
意識不僅沒有回歸反而漸漸模糊,櫻遠望的目光觸及高巷上一線天空,濃雲堆疊,毫無月色。
一點冰涼堕到她的鼻尖。
兩滴、三滴……淅淅瀝瀝。
下雨了。
她遲鈍地反應過來,思索接下去該幹什麽。
對了,佐助,她都忘了帶傘,那他一定不可能有傘。得提醒他去買一把,淋濕了會着涼的。
櫻掏出手機,第一眼看去有點困惑,這手機哪裏不對,但是檢查了一下,确實是部手機,跟佐助的一樣是黑色的,款式也是很熟悉。
櫻甩甩沉重的頭,憑感覺打開通訊錄,撥號。
還是和往常一樣很久都不接,真不知道是忙還是不想接。
“喂……”終于接通,對面的聲音有些遲疑。
櫻努力打起精神,但實在沒足夠的思維能力去措更完美的辭:“佐助,是我。外面下雨了,我都沒有帶傘,你一定更不會帶了。如果有空的話,記得要去買把傘,着涼了可不好。”
“櫻……”有點詫異,“怎麽用佐助的手機?”
“啊,是我啊。”
“你怎麽了?生病嗎?”
緊張的語氣讓櫻覺得很驚喜,同時又很糊塗。佐助,是這樣子的嗎?
“沒事啊,我沒事的,只是喝酒了。”
“喝酒?櫻,你在哪裏?”
“哪裏?”櫻機械地反問,她覺得佐助是在關心她,為了回應這份難得的關心她使勁回憶自己的坐标。剛才分明是因為覺得店名很不錯所以才進來的,現在突然忘記了。
“酒吧、我在酒吧……”她只好說。
“哪個酒吧?”
“嗯……我不記得了。”
“那你身邊有什麽?”
“啊……有雨。嗯,門……還有一個巷子。”櫻四處張望,順着巷道延伸出去,“還有一條江。”
“一條江……”鳴人思索了一下,是“隐匿者”啊。“櫻,你找個地方避雨,我馬上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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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人?”意識稍有清晰的櫻發現自己來到了室內,望着面前正擦幹頭發的金發男人她怔了怔。她有滿肚子的疑問,但疏于詢問,只是想,“鳴人,我要喝酒。”
聞言,漩渦鳴人停下手裏的動作,他走到櫻身邊,摸了摸她吹幹的頭發,撿起自己的替她遮雨的濕外套,一邊往浴室走一邊說:“不行的櫻,你喝了很多了。你……喂,櫻,不要動那瓶酒!”
鳴人放完濕衣服出來,就看見從酒架上拿出了唯一的紅酒,她的臉有些紅,但看得出眼神很明白,大概是酒開始醒了。見他出來,櫻朝他晃晃酒瓶子:“一起喝嗎,鳴人?”
“櫻。”鳴人扶着額搖搖頭,把她手裏的杯子和酒放到桌上,“喝酒的毛病就不要跟綱手婆婆學了,酒量好也不是爛醉的資本。”
櫻沒有說話,她安靜地看着鳴人收拾茶幾,毛巾、吹風機、杯面……對于那桶吃完的泡面,櫻意識到這是鳴人的晚飯。
“怎麽又吃泡面?吃了這麽多年了不膩嗎?”
鳴人的手頓了頓,笑道,“我愛羅不在,一個人也沒什麽要吃的,拉面挺好的。”他擡擡手裏的面桶,凝視裏面晃動的湯,停了一會兒,又笑笑把它扔進廚房。
從廚房出來鳴人又開始收起剛出酒架的紅酒,櫻伸手攔住他。
“櫻。”
“別收了。”櫻說,“鳴人的心情也不好,不然一起喝吧。”
“看出來了啊。”他顯得尴尬,把酒放下但依然沒有開。
“櫻……櫻今天很不開心的樣子。”他還是老樣子,完全不懂得聊天的藝術。但櫻不想去指正他,事實上她看着他,思維卻一直在神游。
這是鳴人。
他是佐助喜歡的人。
是男人。
佐助喜歡男人。
佐助,不愛她。
“……我愛羅不在,沒想到櫻今天回來,我也……”
“鳴人。”櫻打斷他的絮絮叨叨。
鳴人轉過頭,澄澈的藍眸疑惑地看着她:“什麽?”
“你……”櫻深深吸了口氣,“有喜歡的人了?”
瞳孔因吃驚而收縮,鳴人迅速得別開頭去,視線慌亂地掃着:“沒、沒有,我一直跟我愛……我愛羅住在一起,哪來的女朋友?”
鳴人過激的反應将櫻的心沉下去,她僵硬地笑了笑,又說:“鳴人以前不是一直嚷着說喜歡我嗎?”
“以前、那時候是以前。”他辯解,手指搓撚,手臂擺晃,“那時候還小……”
“那雛田呢?”
“雛田?”鳴人一頓,“雛田。對,我忘記了。我喜歡雛田,我喜歡雛田。”
他把頭擡起來,櫻發低垂在他面前,鳴人看不清櫻的表情。
會有人連所愛之人的名字都忘記嗎?
他吞咽口水,做出歉意笑道:“真是對不起櫻,我不喜歡你了。不過你現在跟佐助在一起,肯定也……”
啪!
春野櫻懸在半空的微微顫抖,鳴人被甩到一邊的臉震驚未退。
“櫻你幹什……”
“鳴人。”她克制顫栗的身體,忍住淚意同他對視,“同性戀嗎?”
他的震驚被無措取代,金發毫無規律地甩動,眼神閃爍。鳴人退了一步,右手攥緊胸前的衣物,好像這樣就能支撐自己站下去。
櫻注視他一系列的舉動,悲哀的氣息随着淚水被緩緩壓出心底。她哭了:“為什麽,你要喜歡上他呢?”
藍目低垂,他的眼神一如櫻的凄涼,他頓頓地舒展笑容,問:“櫻、接受不了嗎?覺得我很讨厭、惡心?說實話,我也看不起自己。所以你想罵就罵吧,打也可以。我沒有別的可以做了,父親、母親因為我的關系死了,我……除了他沒有人在可以陪伴我。我已經……就算讓我為他死都沒有關系了……”
他笑得那麽凄慘又坦蕩,嘴裏說着她完全不想得到的回答。
“不要說了鳴人,不要說了!”她搖晃腦袋,酒精的餘力還在,晃一晃也漲疼,“鳴人,我很煩,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
“為什麽不聽?”鳴人激動起來,“不是櫻問的嗎!是你要說出來的!你為什麽要說出來?……我騙自己,已經很累了……”
他眼中淚水縱橫,臉上的狼狽并不比她少。
“櫻,你有佐助了,你很幸福。就算你們沒有在一起,可你至少能告訴他你喜歡他,能正大光明地追求他。可我呢……”鳴人的臉龐皺起來,用盡力氣想抑制眼淚卻是徒勞,“我喜歡他,可是不敢說。
“如果說出來的話,他一定也像你們這樣吧,讨厭、惡心、憎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
“我和他認識這麽多年,總是像白癡一樣,樂呵呵地跑過去勾他的肩搭他的背,他掙紮我就賴皮地卡住,但我還是害怕,怕他突然說出‘鳴人,你真惡心’之類的話語。有時候他不掙紮,我就能偷偷看他的臉。
“可是看着他我就回想起父親、母親,明明是我的過錯,卻害死了他們。
“我有時候想,他是女的多好,這樣我就可以抱着他、親親他,跟他在一起,父親母親都會很高興。而不用像現在,每天看着他對他笑的時候,心裏卻在一點點流血!”
“櫻!”他抓住她的肩膀,胸膛起伏,情緒激動,他無助又憤怒地朝她哭喊,“為什麽我不能喜歡男人,為什麽你們都要這樣反對我!我又沒有想對你們做什麽,沒有人說破的話,我也會讓這個秘密跟着我一起死去。
“你們為什麽……
“都要把它說出來?”
“夠了鳴人!”櫻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鳴人的聲音強硬地往她耳裏灌,分明強詞奪理,她卻挑不出毛病。
鳴人,你不知道你和佐助把我推到了什麽境地嗎?
鳴人,為什麽到這種時候你還要做出可憐的樣子?
鳴人,我才是想哭麻煩你別再說奇奇怪怪的話了!
鳴人,我好煩你能不能不要吵!
鳴人,我真的受夠了!
鳴人,你為什麽要存在!
鳴人,你死了的話佐助是不是就能愛上我了?
……
咣!——
“鳴人……”
櫻反應過來時,手裏只有紅酒瓶的上部,底部碎了,紅酒的重量在她手中迅速流失,咕咚咕咚地往地上灌去。她恍惚地覺得身體不能受自己良好的控制,木然地看着斜下方。面前的人倒在地上,手扶着左額頭,淋漓的鮮血和她手裏的酒水一樣,汩汩地流淌。鳴人避開地上的玻璃碎片,撐着茶幾坐起來,濃密的黃發暈着層層疊疊的血色,左眼被血浸得睜不開。他半張臉都是紅的。
醇厚的酒香混合着血腥味組合成躁動的味道,狂躁的氣息湧向春野櫻的四肢百骸。
櫻的身體抽搐了一下,而後驚慌地發現自己手裏的兇器,立即松手扔掉。
“我……鳴人……”
她語無倫次,她現在腦子裏全是方才“殺死他”的念頭的回放。并且無可否認,有一個聲音仍在心底叫嚣:殺死他吧,春野櫻,這個喜歡佐助的惡心男人!
不,不對!
他是鳴人,她不想殺他。就算他和佐助在一起,她也沒有資格殺死他。
“鳴人、鳴人……”櫻無力地抱緊自己的腦袋,眼淚淌了一臉,“你為什麽、要喜歡佐助……”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鳴人虛弱的回應夾雜着吃驚困惑。春野櫻聽不清,她也沒有聽第二遍的打算。雷聲像要炸裂整片天空一樣四下響起,雨水毫無征兆地瓢潑而下。
啊!——
她歇斯底裏的喊叫打破崩潰前的最後一絲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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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日。
“……我用酒瓶打破鳴人的頭。”
櫻坐在審訊椅上,手上帶着手铐,碧綠的如一池春水,泛着淡淡的光。坦然地說出壓在心底的罪惡,她意外地釋然。
只是……
她終于緩慢地将視線擡高,不動聲色地掠過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最後,落入一片漆黑的深淵裏。
佐助,你會怎麽看我?
“所以,你就殺了鳴人?”鹿丸提問确認。
櫻捕捉到佐助望向他驟然灼熱的視線,似質問,似逃避,似心痛。
佐助啊,要是你早點對我露出那樣的表情該多好。
櫻突地笑起來,她抓住最後的時間勾勒宇智波氏的容顏:“我……”
黑瞳陡然戰動:“櫻。”
春野櫻陷入沉默。
佐助俊美的臉被陰郁的神色籠罩,他言語帶着不容駁斥的高傲和強硬,但他一語之後不再發話。
像往常一樣,櫻還是沒有讀懂黑瞳裏的焦灼到底意味着什麽。
很久了,他八年前帶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入侵她的生命,所有的城牆和抵抗都是徒勞。她對他的愛洶湧澎湃摧枯拉朽,在一瞬間擊碎她所有的僞裝。春野櫻把自己放在最低的姿勢,仰望他從來的居高臨下。黑瞳如墨,他什麽都看得見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而她像一只醜陋的蟲在他面前吐絲作繭,等待重生的瞬間看他露出驚豔的表情。
不過現在是沒機會了。
但是宇智波佐助,春野櫻的蝶翼一直只為你而展。
“是,我殺了鳴人。”
她敘說平靜,看着欲沖上前的男友被佐井攔住。
“春野櫻!”他厲喝。
“佐助,鳴人就是我殺的。”
“為什麽?”提問依然是鹿丸。他的在身邊的三個人間來回掃視,春野櫻的平靜,佐助的震怒,我愛羅的閉目。
“因為,鳴人……他喜歡佐助。”
鹿丸清楚地看見話音未落,身邊的我愛羅陡然睜眼,灰綠眸子剎那盈滿枯敗之色。
“櫻。”佐助停止掙紮,“你說什麽?”
“鳴人他喜歡你,佐助,鳴人他喜歡你。”
“所以你就把他殺了嗎?”這一句冰冷如雪,話裏研磨深深的殺意。
櫻不敢去看我愛羅,她低下頭:“我以為、以為佐助也喜歡他,所以……”她雙手掩住臉龐,指縫下一片水澤,“我知道錯了,佐助并沒有跟他……但是,鳴人已經……”
“那請你告訴我……”
鹿丸的提問戛然而止,他拉住想要阻止佐助的警員,看着佐助朝審訊臺另一邊走去。
櫻仰起頭望向面前的人,高牆上一角天光灑落在他的臉上,分明很薄涼,她卻意外感受到溫暖。
她手足無措地站起來。佐助眼底的墨色濃得化不開,他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将她摟進懷裏。
櫻受寵若驚,她動了一下,又确認:“佐、佐助。”
“我不喜歡鳴人。”他說,“鳴人喜歡的,是我愛羅。”
心頭一震,櫻從佐助臂膀邊瞥見我愛羅緊攥的雙手。
他放開她,認真道:“鳴人不是我殺的。”
櫻疑惑地點點頭。看着佐井把佐助扯回去,她看向鹿丸:“鳴人是我殺的。”
“櫻!”聞言,佐助再次訓斥呵斥,“我說了鳴人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櫻說,“是我殺的,用佐助的刀。”
她記起鳴人說,為了愛的人死都可以。
她也可以的。
而佐助确信她是誤會了。他不是想讓她替自己頂罪,但為何連她都不信任自己?
佐助緊皺眉頭,走到鹿丸面前:“酒吧調查的結果,櫻只離開半個小時,但她的車子卻一直留在酒吧。照那天的雨勢,棄刀要在中游,至少也要在東岸。從浮波路過波風大橋再回到酒吧,卻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奈良,你不至于連這都算不出來吧。 ”
“不這樣的!”鹿丸還沒開口櫻就搶先争辯,“我、我是第二天扔掉的!”
“櫻,你不要說話。”
“鳴人就是我殺的,跟佐助沒關系!跟他沒關系……”
“該死!……”
櫻的情緒失控,不斷重複為佐助開脫。鹿丸知道今天不會再有收獲,于是擺擺手道:“天天,先把她帶走。”
“是。”
随着櫻被帶走,鹿丸也擺擺手示意衆人離去。
我愛羅經過佐助身邊時,聽見他冷若冰霜的警告。
“我愛羅,我一定會抓住你。”
宇智波,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可以讓我在震動的話語了。
我愛羅好笑地想。
赤發随他的擡眸流動,聲線冷漠,疏遠無情:“宇智波佐助,你以為春野櫻是在為誰頂罪?”
審訊室的門大開,投落一室溶暈的白光。
血色投入那片光芒之中,一身孤冷的寂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