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8月2日。
相葉漓打從昨晚上起就十分錯愕。
這種錯愕在她于木葉江碼頭邊望見砂瀑勘九郎的背影時依然沒能緩解。
兩個大男人各自坐在顯小的馬紮上,身邊擺着漁具,長長的釣竿懸出臺階,碧波上兩只浮标垂立。看釣魚的人沉默着,釣魚者卻歡天喜地地談天說地敘舊懷情,以至于一個小時也沒見浮标動一下。
默默傾聽自家老爸和勘九郎董事長的談話,相葉少女感受到一股無與倫比龐大的信息量撲面而來。
這些信息包羅萬象,重點是無一不透着無限奇異與奢靡。比如勘九郎居然是田一郎老頭的關門弟子,還是跟鹿丸一屆的軍校高材生;又比如如今在木葉占了半邊天的砂瀑家是三十年前從風之國遷來收購了宇智波,并且繼其之後與日向一族平分秋色;再比如現在他們二人正釣魚的漁流碼頭邊上一溜兒的餐館、酒店、咖啡廳,或多或少有着砂瀑的股份,連魚市的房子都是砂瀑制造。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一個小小賣魚攤都要給他們交租金!
相葉漓聽到這裏的時候很想問一句:是不是木葉流上的魚塘都是你承包的啊?
這個念頭是可怕的。
但更可怕的是,相葉漓是一個行動快于思考的蠢貨。
此等狂放不羁的質問脫口而出之際,綠毛少女并沒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她只是發現田一郎老爸剛毅的嘴角情不自禁嫌棄地一抽,砂瀑董事長爽朗的眉宇弧度微妙,竟蘊含深刻的思考。
相葉漓幹澀地咽了咽口水,反應過來了。
“那個……”勘九郎先生遲疑開口,試圖挽救即将溺死在尴尬之海中的少女,“砂瀑家做的房地産生意,所以魚塘……”
不砂瀑先生,你不用這麽認真的回答真的!相葉漓心中默默回應,直覺得自己愈發愚蠢,于是她開口阻止這位态度端正的上位者:“不不不不,董事長您不用管我!我……”
“不過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勘九郎眼中居然泛着奇異的喜悅之色。
“不……”相葉漓的抵抗無能微弱,認識到董事長根本沒有聽自己的忠言,她放棄掙紮且無顏再呆下去,“你們繼續談。我……嗯……我去買杯咖啡!”
少女逃離的背影狼狽又尴尬,淡綠的發絲随着跑動的動作高低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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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發揚起的角度透着困窘。
相葉田一郎收回放在自己女兒身上的目光,抽出卷煙在手背上敲敲,叼進嘴裏卻發現沒有火,于是他坦然地把手攤到勘九郎面前:“這孩子不記得你了,她小時候說的第一句話可就是你的名字。”
“那時候才幾歲?”勘九郎反問,一邊掏出一只銀色鋼制打火機遞給相葉田一郎,“還是老師以前用的。”
銀色打火機線條圓滑,邊緣棱角被磨出圓弧,細小的劃痕遍布周身,優美的花紋磨損得即使用手觸摸也難以感受它原本的面貌。相葉田一郎的手指摩擦着它早已不再平滑的表面,嘗試用記憶複原它曾經光可鑒人的模樣,老不正經的臉上難得露出幾絲感慨的滄桑。
“小子,虧你還記得它。”他嘆道。
“這是老師給我的,不敢扔掉。”
“是嗎?”機蓋開合的聲音悠遠清亮,穩定竄起的火苗顯示出它絕不一般的品質。相葉田一郎深深吐出第一口煙霧,“我記得那時候讓你在土之國留學回來就進隊裏吧?”
提起往事,勘九郎臉上也有點喟然:“可惜……”
“可惜你一回來就去炒房價了。”相葉田一郎接道,“本來想着你歷練幾年,我把刑偵隊長的位子給你,就能過幾天清閑日子。去旅旅游,說不定在沙灘上、夜店裏會碰上漂亮的小姑娘來跟我搭讪,我說幾件年輕的事,展現一下寶刀未老的實力。去渦之國也有的高興,泡泡溫泉喝喝清酒,再不濟像現在這樣,釣個魚也挺不錯。”他說着把釣竿拉起來示意了一下,發現魚餌不知什麽時候被吃空了,魚鈎上空空如也,于是他只好換上新的餌料,邊換邊說,“我聽人說,隊裏也有反映,你原來那個學校——木葉軍校——成績一直不錯。特別是你弟弟那屆,宇智波佐助、漩渦鳴人、佐井、千手家的小鬼……”沒有完全被包裹的魚鈎被抛出去劃出圓滿的曲線,标子啪的一聲,拉直的魚線在陽光下若隐若現。相葉田一郎轉過頭來,“還有你弟弟我愛羅,‘□□’?這些人都成傳奇了。要是你那時候沒有提前出國,估計‘□□’也輪不上他。”
“我一年級提早出國不也是征求了老師意見的嗎?”勘九郎側過四分之一的臉瞟了眼老師,“更何況我愛羅這孩子,他是砂瀑家的孩子。就算不是沙漠的蒼鷹,也會是獅、是狼。”
“獅?狼?”相葉田一郎搖搖頭,“我倒覺得貍貓更好,畢竟是年輕人,站在食物鏈頂端太寂寞了。”
“貍貓嗎?砂瀑家的族徽就是妖貍守鶴,這麽說還挺合适。不過貍貓在風之國的傳說裏,可是最孤獨的生物。”
“那也比木葉的小狐貍好,尖牙利爪到頭來都撓在自己身上。”
“老師這話說的是誰我猜不出來。”
“猜不出來就別猜了。”相葉田一郎聳聳肩,“我也猜不出來,況且猜出來也不一定就能毫無顧忌地說出來。畢竟只是猜。”
“跟老師說話變累了。”
“嗯?”相葉田一郎挑眉,魚竿支起,開始把玩手裏的打火機,“那我就直說了。相葉漓很崇拜‘□□’,看樣子我的女婿會是只貍貓。”
撲通!
今天第一條咬竿的魚出現在勘九郎的鈎下,魚線收回的轉軸聲卻頓了幾秒才姍姍來遲。但收線者忘記了他是在近水區垂釣,挑起竿子的正确動作就是用來避免魚線過短導致咬餌不深的獵物逃出生天。勘九郎在電光火石間與懸在空中的魚兒對視,等站起身卻只來得及在它落回水面過程中從它圓滾滾的眼中讀出鄙夷之色。
撲通!
今天的第二次水聲同樣出現在勘九郎的鈎下,小鲫魚擺尾轉瞬消失。
在刑偵大隊長把玩打火機發出的砰砰聲裏,勘九郎站在旁邊拎着收線收到一半的魚竿臉色複雜。
“老師……”受不了無聲的揶揄,勘九郎劈手去奪打火機,被對方輕輕側身巧妙躲過。
“勘九郎,你的身手生疏了。”相葉田一郎毫不留情地批評,噴出一口煙霧,“我教給你的東西你能忘,自己說的話總歸不會忘記吧?”
“什、什麽?”
勘九郎預感不詳,不由自主後退一步。事實證明他的領悟是正确的。順着相葉老頭下巴所指的方向望去,不遠處是一家新開的咖啡館。
綠發少女坐在露天座的遮陽傘下,雙手支撐住鐵藝椅,把腳絞在一起前後晃動,白皙的小腿暴露在空氣中,一張一弛富有青春的美感。她百無聊賴地翻閱桌面攤開的雜志,偶爾騰出手壓住被風吹起的書頁,白色瓷杯裏的咖啡喝光了或者涼透了,沒有一絲溫熱的蒸汽冒出。這時侍者走過來,她指指杯子說了什麽,雙眼因為迎光而眯起,繼而笑起來,目送侍者遠去。勘九郎看不清,但想象得出她這時候的樣子,一排潔白的牙,彎彎眼角如鈎月,上面蓋着一層上翹的睫毛。哦,還有兩個小小的梨渦,左邊的要深一點。
想到這裏勘九郎唰的臉紅了,他發現自己一介三十而立的大男人居然像個初中純情小男生偷看見初戀女孩的笑容一樣羞紅了臉。可是不對,那不本來就是他的初戀嗎?
“哎呀,當年不知道誰說……”為老不尊的相葉隊長對着寬闊的江面慢悠悠開口,用他老不正經的語氣重現當初少年疏狂堅定的決心,“相葉老師,把阿漓交給我!我會等她長大把她娶回家,我要給她冠上砂瀑家的姓氏,用我的一生保護她、照顧她,直到她死去、我死去,我們也會一起葬在砂瀑家的祖墳裏!”
“老師!”勘九郎不得已打斷師父的話,“那時候她才五歲。”
“可你已經十五歲了,勘九郎。”
“這個……”
勘九郎語塞。
相葉田一郎摩挲手中的打火機,掐滅卷煙。
“勘九郎,知道嗎,這個打火機并不能算我的。22年前美梨的父親把它交給我作為新婚禮物。他是上一任的刑偵隊長。”
相葉田一郎站起身來,望向波瀾壯闊的木葉流。碧波蕩漾的江面波光粼粼,出漁的船早已離去,現在駛來的是徹夜工作終于回航的漁舟。裸着上身的漢子把魚箱傾斜,魚尾拍擊噼噼啪啪,陣陣腥風撲來。他眸中矍铄睿智,他把打火機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組織自己的語言。
勘九郎一直以來只知道師母臨盆之日難産而死,所以相葉田一郎很少提及關于她和她家的事情,這次相葉田一郎主動開口,他需要做的唯有保持沉默聆聽教誨。
“父親把它交給我的時候還對我說,男人,不只是一個詞,也不是說了用來誇耀自己的。它是一種拼搏的勇氣,一份擔當的責任。把想說的話毫無顧忌的說出來,說出來就變成了承諾,那麽即使死去都也要為實現這個承諾而拼搏,這是勇氣。帶着這份勇氣活着,那即便最後死去還是食言,它在你的一生中所留下的印記,也會證明你真正活過,這就是責任。擁有勇氣和責任,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勘九郎,你記住了嗎?”
“是!”
如同重新來到少年時代,滿腔熱血在教官的嚴厲下瘋狂沸騰。勘九郎恭敬地鞠躬,回答铿锵有力,大有掙破雲天之勢。
而相葉田一郎卻只撣了撣泛白的綠發,微微笑道:“本來是10年前你回國時就該說的話,然後讓你接替我。沒想到砂瀑家還有重男輕女的習氣,叫我白白浪費感情,多累了十多年……不過這玩意兒既然給你了,就不用還了……”
銀弧躍過老人的青白發劃空落入男子的掌心,頗有年歲的舊物沉重如誓言。勘九郎擡起頭來,恩師早已自顧自走開,外套拎在肩頭,被突如其來的風一吹,朝陽裏旌旗般展開。
“老師!——”
他激動地呼喊,眼圈竟是紅的。
老人轉身的動作潇灑得不耐煩,斜着腦袋,叼着不知何時又燃起的煙:“勘九郎,我老了,年輕人的事,你們怎麽鬧怎麽解決我不想管……啊,聽說波之國的推拿小妞都很漂亮,什麽時候我請你去試試……”
他話音未落再度轉身,如從繁華事物中抽身而去,這一次沒人叫住他。
勘九郎愣在原地,呆呆盯着掌中的承諾。
“哦,對了!”風中的話不甚清晰,“勘九郎,美梨臨死前對我說……一定要把打火機交給未來女婿,你看着辦吧!”
“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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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于夏季清晨的陽光,明亮,些微刺目,逆光走來的男人步履幹脆穩健。
背景是遼闊江面的粼粼波光,陸風與海風轉換之際,他的發被不停攪動,西裝衣領翻起落下,拍打健碩的胸膛。當他走近你可以看清他線條剛毅的面容,下巴剃得幹淨清爽,落着陰影的雙眸堅定成熟,透穿眼裏層層黑墨,你能看到他眼底那片叫人心安的柔和。
似中世紀上流社會裏最高貴的紳士邀請全場最美麗的淑女,他得體地欠身鞠躬,向前探出右手。他的手掌寬厚而紋路清晰,主導着一個帝國的興衰榮辱,有力的仿佛能掌握整個世界。
而它只願等待你的回應。
嘴角的笑容恰到好處,溫煦無聲連催促都暖如春風,他的溫柔廣大而無微不至。
相葉漓萬分清楚地聽見自己胸膛心跳如雷,呼吸紊亂得絲毫不受自己控制。她緊緊盯着對面并不出衆卻魅力十足的男性面龐,發覺自己根本無法移開視線。
“阿漓,不認識我了嗎?”低厚雄渾帶着磁性的聲音顫動整個心神,“是勘九郎哥哥啊。”
“勘九郎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