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師兄白鶴清
這日陽光明媚, 惠風和暢。
幽靜的山谷下,一個頭戴鬥笠的身影正舉着鋤頭在坡下的田間勞作。
蘇金枝站在田埂上,沖着那道身影揮手大喊道:“師父!”
那人停下手中的勞作, 直起身子擡頭一看, 雙手拄在鋤頭上, 笑容可掬地看着蘇金枝, “是小六來了啊。”
蘇金枝歡快地像只小鳥似的跳下田間,朝着白一快步走來, 李成未不緊不慢地跟随在身後。
“哎喲,田裏都是坑, 你慢點。”
“師父忘了, 小時候枝枝可是經常跟在您後面撒種子呢。”
說話間, 蘇金枝已經來到了白一面前。
白一揉了揉蘇金枝毛茸茸的頭,“是啊, 一轉眼枝枝都長這麽大了。”然後看向李成未, 慈祥地笑了笑,“你醒了?”
李成未飛快地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老人鬓邊發絲已白, 然臉看起來紅光滿面, 也沒有什麽褶子,竟是鶴發童顏的模樣, 十分和氣。
他身上穿着粗布葛衣,腳上蹬着草履,然給人卻帶着一種世外高人的脫塵感。
這張臉很陌生,然他身上的氣質卻有幾分莫名的熟悉。
片刻後,李成未後退一步,展臂對着白一鄭重作揖道:“風潛拜謝恩公救命之恩。”
蘇金枝甚感訝異地扭頭看李成未, 她還從未見過李成未如此主動,又鄭重地向一個人行如此大禮,連永明帝都不曾,難道他是真心來感謝師父的……
白一雙手拄在鋤頭上不動,笑眯眯地看着李成未說:“慶王何須如此折尊,老朽可受不起。”
帶李成未進谷後,二師兄就将他所知的事情原委事無巨細地說給了師父聽,師父也不曾問過她,就立即施以援手救了李成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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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師父也未曾過問她和李成未的事情,但蘇金枝知道,師父對于他們的事情其實早已了然于心。
李成未保持作揖姿勢不變,恭敬道:“理當如此。”
白一嘆道:“可老朽救的只是你的命,而不是你的心。”
李成未心神遽然一震,緩緩地擡起頭看向白一。
他看見的是一個長者對一個晚輩真切關愛的眼神。
白一笑着伸手,托着李成未的臂膀示意他起身,“年輕人,性命不是兒戲,也不是棋子,你當好生珍惜才是。”
李成未目光微動,抿唇颔首:“風潛謹記在心。”
蘇金枝偏着頭,将李成未從上審視到下,确定眼前的是李成未本人沒錯。
真是奇了,李成未那麽一個桀骜不馴的人,為何第一次見師父就表現地如此……有禮有節?
“你我也是有緣,如蒙不棄的話,可至草舍裏飲一杯粗茶。”白一指着不遠處的茅屋邀請道。
蘇金枝忙甩手推辭:“師父不用……”
李成未卻飛快拱手打斷道:“那風潛就卻之不恭了。”
白一笑着擰起地裏的鋤頭扛在身上,在前面帶路。
蘇金枝立即扭頭瞪着李成未,小聲質問:“你不是已經拜謝過了嗎?怎麽還不走?”
“恩公請喝茶,不喝白不喝。”說完,大搖大擺地跟在白一身後往茅屋走。
茅屋不大,就兩間,裏面無床,看來并非寝居之所。
左邊屋裏的牆上挂着各式農具,卻擦拭得幹幹淨淨,擺放的也是井井有條。
右邊屋子裏設有書案,書案上鋪陳着文房四寶,還有一個奇怪的石頭擺件。地上則鋪着一張大大的茅草編織的草席,上面擺着矮幾和蒲團,矮幾上還擺放着一個細頸土窯花瓶,裏面插着幾根翠柳,頗有一番別具一格的雅調。
書案後的牆壁上挂着一副大字,上書“無為”,寫得龍飛鳳舞,蒼勁有力,一看就是高手揮就。
李成未站在書案前,目光落在字下角的紅色掌印上。
“草廬居士……”他蹙了蹙眉,似乎想不起有哪個大家叫這個名號的。
蘇金枝一眼看懂了李成未心中所想,便在一旁驕傲地說道:“這字寫的好吧,那可是我師父親自寫的。”
聞言,李成未眸光一閃,轉身撩衣趺坐在蒲團上。
白一将沏好的茶給了李成未一杯,給了蘇金枝一杯。
李成未端起茶杯淺呷了一口放下,然後閑聊道:“恩公的墨寶遒勁有力,神骨不凡,一看就非池中之物,為何會選擇蟄居此地埋沒大才,何不出去闖蕩一番?”
正在吹拂茶湯的白一忽地頓住。
蘇金枝總覺得李成未似話裏有話一般,好像在試探着師父什麽。
片刻後,白一放下茶杯轉頭看向門外,道:“你們看外面的日頭。”
李成未蘇金枝皆不解地轉頭看向外面。
外面一輪紅日正當空,如火如丹。
白一意味深長地說道:“日頭緩緩升起時,自是光芒萬丈,可至正午之後便開始漸漸西沉,直至消失。你們看啊,這再耀眼的驕陽最終還是會落下山谷,讓明月取代,這是規律,也是無常。規律改變不了,無常控制不了,你會發現到最後,日月皆是空,唯有腳下黃土才是最終的歸宿。”
這話說的太深奧,蘇金枝似懂非懂。
李成未卻像懂了似的,雙手舉杯為敬:“風潛受教了。”
白一點頭笑笑,似乎對李成未頗為欣賞。
蘇金枝覺得今日師父和李成未一席話跟打謎語似的,她一時參悟不了,覺得無聊,便起身在屋裏轉悠,随手拿起書案上的怪石看了看,她記得大師兄說這硯石自從他出生後就一直在師父的書案上,師父說他很少用硯,倒喜這硯石的原生态,便一直留着。
蘇金枝捧着岩石轉身問白一:“師父,您這硯石為何還沒打樣啊?”
白一笑呵呵道:“師父啊喜歡同黃土地打交道,這硯石是我在地裏挖出來的,也算跟随了我許多年。”他轉眸看向李成未,指了指蘇金枝手中的硯石,又指向李成未,“今日老朽覺得與慶王甚是投緣,這硯石就當送給慶王作為表裏,還望慶王莫要嫌棄。”
李成未立即起身,作揖道:“豈敢,晚輩一定好生珍藏。”
白一搖頭,“珍藏不必,它就是一死物而已,回去好好開鑿了,物盡其用才對。”
離開茅舍後,蘇金枝瞥了一眼李成未挂在腰帶上剛收獲的硯石,酸道:“我師父好像挺喜歡你的。”
李成未挑了一下眉,無不得意道:“那是他眼光好。”
“切!”蘇金枝嫌棄地将頭扭到一旁。
李成未瞧着蘇金枝耍小性兒的模樣十分可愛,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他故意湊到蘇金枝耳邊小聲道:“你若想要,就同我求一求,只要你求我,什麽我都可以送給你。”
他這話說的暧昧,氣息更是暧昧,蘇金枝很不喜歡,正要推他。
“小枝。”
忽然,有道微風震簫般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蘇金枝倏地僵住,然後緩緩地回過頭。
李成未笑容頓斂,他看見蘇金枝眼底裏浮起狂喜,還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柔情蜜意。
不遠處的山澗旁,站着一個男子,他腋下夾着一根拐杖,藥童在他身旁虛扶着,他身上的寬袍廣袖,随風而動,衣袂間似帶着飄然仙氣。有個人,往那裏随便一站,便是清風朗月般的存在,天地都要為之失色。
“大師兄!”
蘇金枝拔腿就朝白鶴清跑了去。
眼見就要到大師兄跟前了,身子猛地被鐵鏈向後一帶,她整個人控制不住地跌跌後退了幾步,最後撞進一個懷裏。
蘇金枝反應過來是李成未拽她,立時怒從心起,轉身猛推了他一掌,“你做什麽?”
李成未陰陽怪氣地說:“路不平穩,我是在提醒你注意腳下,千萬別跌倒了。”
她走的好好的,要不是李成未突然拽她,她才不會跌倒。
蘇金枝狠狠瞪了李成未一眼,“要你管。”說完,迫不及待地轉身就走。
李成未臉色陰沉了下來,抿唇一言不發地看着蘇金枝走向白鶴清。
蘇金枝本來積攢了一胸腔的喜悅沖向白鶴清,被李成未方才那麽一攪和,頭腦頓時冷靜了幾分。她不由得放緩了步伐,來到白鶴清面前,壓抑着內心的激動,故作平靜地問:“大師兄,你可以下床了?”
白鶴清溫文一笑,點頭道:“今日剛能起身。”
這時,李成未已經走到了蘇金枝身後,身子幾乎貼着蘇金枝半個身子立定。
白鶴清眉峰輕輕一挑,目光越過蘇金枝看向李成未。
李成未充滿敵意地回視他。
“小枝,這位是?”
蘇金枝臉色一僵,這才想起他們三人見面的時機似乎不太對,“他是……”
李成未自然而然地摟住蘇金枝的腰肢,搶言道:“我是蘇金枝名正言順的夫君。”
白鶴清本就帶着病态的容顏忽地一白,
蘇金枝全身緊繃,想要往一旁挪開,然李成未早料到她會有此一舉,摟着她腰肢的手暗暗用力,似在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
蘇金枝只好僵硬地站着不動。
白鶴清的目光在李成未摟着蘇金枝腰肢的手上停留了片刻,才轉而看向蘇金枝笑了笑:“小枝何時出嫁的?”
“是兩年前……”蘇金枝立即補充,“不過我們已經打算和離了。”
李成未斜睨着她,冷冷道:“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只要我不同意,你永遠都是我的人。”
蘇金枝頓時啞口無言。
白鶴清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低頭苦笑道:“看來我昏迷的這些年,錯過了小枝的不少事情。”
蘇金枝張了張嘴,想解釋她跟李成未根本就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想解釋她喜歡的人一直是他,還想解釋他的小枝一直在等着他醒來。
可是只要李成未往她身旁這麽一站,似乎她所有的解釋都變得那麽蒼白,又可笑。
滿心委屈和惱怒一股腦地湧上來,蘇金枝忍不住眼圈一紅,水汽盈溢。
白鶴清見狀,低頭問:“怎麽還哭上了?”
他下意識擡手想要去給蘇金枝拭淚,擡到一半,忽然僵住。
小枝已經不是那個他可以随便碰觸的小丫頭了。
蘇金枝趕緊用手背抹掉眼淚,仰起小臉強扯出笑意道:“我就是看見大師兄醒了,給高興的。”
“能醒來看見小枝,大師兄也很高興。”
二人頓時相視一笑,含情脈脈。
李成未摟着蘇金枝腰肢的手驟然收緊,蘇金枝痛地斂笑蹙眉,扭頭瞪了李成未一眼,沒好氣地問:“摟夠了沒有?”
李成未松了手,然後笑不達眼底地說:“我只是想提醒你,我還在你身邊。”
蘇金枝抿唇沉默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喊了聲:“清兒。”
蘇金枝轉頭看去,見是師娘來了,她身邊站着一個姿容秀麗的綠衣女子,溫婉的就像空谷幽蘭上的朝露。
白鶴清在看見那名女子時,臉色明顯白了幾分。
“娘。”
“師娘。”
白鶴清和蘇金枝齊齊喊道。
師娘沖二人笑笑,轉眸又李成未颔了一下首,便和身旁的女子走了過來。
那女子走到自然而然地走到白鶴清身邊,然後熟絡地挽着他的臂彎,側着頭問:“清哥,你怎麽出來了?”
白鶴清身子微微一僵,禮貌地答:“躺久了,骨頭僵,想出來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