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原來你從我身上取走‘雪魄……
郁郁蔥蔥的山坡上, 蓋着一間竹廬,竹廬的屋檐下挂着一排貝殼制作的風鈴,風一起, 嘩啦嘩啦的響。
竹廬前後, 種滿了揚州瓊花。正是四月花開期, 瓊花如雪, 将整個竹廬掩映期間,引來了不少鳥兒們來栖息。
李成未醒來時, 便聽見鳥兒叽叽喳喳地叫個不停,他的頭頂上是一頂繡着小花的樸素白紗帳, 微風吹動着紗帳, 帶來一陣沁人心脾的花香。
李成未轉動眼珠子, 這裏已然不是之前的客棧,他猛地從床上坐起, 正要去拽手上的鐵鏈。
忽地, 地上有個人緊跟着猛地坐起。
李成未看着地上的人愣住了。
蘇金枝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人有砍她的手,驚她頓時垂死驚坐起。
一扭頭, 卻見李成未正坐在床上看着她。
蘇金枝呆怔了片刻, 然後噌地一下從地鋪上跳起,半是慶幸半是無奈道:“謝天謝地, 你終于活了啊。”
李成未自中了‘穿心子’之毒後,已經昏迷了整整一旬,連師父都說不好李成未什麽時候能醒,她生怕李成未就這樣在她的屋子裏昏睡一輩子。
李成未看着蘇金枝終于松了一口氣的模樣,緩緩問道:“是你……救了我?”
蘇金枝沒好氣地瞪了李成未一眼,“我哪有那本事, 是我師父救的你。”
李成未抿唇,劍眉倏然緊擰,他一手撐在床上,另一只手擡起摁住心口,只覺得那裏依舊疼的宛如刀絞。
蘇金枝瞥了他心口的位置一眼,心裏暗暗嘆氣。
李成未身上的‘穿心子’雖解,但畢竟傷了根基,一時半會兒是休養不好的,以後還會時常發作心絞痛。
她斂了斂臉上的不悅,問了李成未一個困惑自己許久的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這些日子我和你幾乎寸步不離,你所進食的每一樣東西都試過毒,那你為什麽還會中‘穿心子’?”
Advertisement
李成未默了一瞬,然後緩緩擡頭,直視着她的眼睛,坦然道:“是我自己下的。”
蘇金枝倒吸了一口冷氣,震驚地瞪着李成未:“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在賭。”
“賭什麽?”
李成未定定地注視着她,不疾不徐地說:“我在賭你,賭你舍不得我死。”
蘇金枝目瞪口呆。
她其實有想過‘穿心子’會不會就是李成未自己下的,好用來逼他們帶他回谷,可她覺得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拿自己的性命相搏,只為了進神藥谷。
除非神藥谷裏面有什麽比他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可李成未這個人連權勢都不在乎,她實在想不通神藥谷裏有什麽東西,竟能讓李成未如此不顧一切?
結果到頭來李成未卻對她說,他只是在以命做賭,賭她的恻隐之心。
簡直讓她,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李成未唇角微揚,眉眼愉悅頓生,“看來我賭贏了。”
蘇金枝沉默地盯了李成未半晌,才慢慢道:“你知不知道,萬一我不打算救你,萬一我師父不在神藥谷,萬一神藥谷裏根本無人會解‘穿心子’,等待你的就是死路一條?”
李成未點頭:“我知道。”
“那你還給自己下毒?”
李成未一臉風輕雲淡地笑笑:“大不了一死,我還輸得起。”
瘋子!
蘇金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沖李成未重重伸手道:“鑰匙!”
“什麽鑰匙?”
蘇金枝抖抖手上的鎖鏈,“開這個鎖鏈的鑰匙,你都已經順利地進來了,總可以把這破鎖打開了吧。”
李成未淡淡道:“沒有鑰匙。”
蘇金枝小臉一沉,雙手怒然叉腰:“李成未,你不要恩将仇報。”
“是真的沒有鑰匙,這把鎖根本不是真的‘攜老’,而是我找人用玄鐵重新打造的,我更願意叫它……”李成未頗為滿意地說,“同歸。”
可以是殊途同歸。
可以是同歸于盡。
也可以是……白首同歸。
但蘇金枝根本不想知道這個名字背後的意義,她十分不耐煩地抖動手腕上的鐵鏈,催促道:“我不管它叫什麽,你趕緊打開。”她一刻也不想同李成未這個瘋子困在一起。
李成未抿唇沉默了片刻,他擡起手腕,雕刻精美的鎖環似量身定做一般,剛好套在他的腕骨上。
“是真打不開,鑰匙我離京前就扔了,此物一旦鎖上,我就沒想過打開,如果一定要打開,除非砍了我們之間誰的手。”
蘇金枝一聽,差點沒氣背過去,她瞪着李成未咬牙切齒道:“李成未,你故意的!”
李成未勾唇,坦然颔首:“我确實是故意的。”
蘇金枝看着李成未不說話了。
原本一張俊秀無雙的臉此刻變得蒼白如紙,好不容易強健的身子被他折騰地千瘡百孔,落下了無數病根,即使這樣,李成未竟然還能對她笑得出來。
生死在李成未眼裏,似乎就是兒戲,根本微不足道。
“李成未,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麽老抓着我以死相逼?”
李成未臉上的笑意褪了下去,黑漆漆的眼眸冷冷地盯着她,“我為什麽?你難道沒有心嗎?”他話鋒猛地一轉,嘲諷道,“哦,我忘了,你只要別人的真心,自己從裏到外只有一顆絕情的心。”
蘇金枝不由得想起李成未中‘穿心子’七竅流血強吻她時說的話,他說‘她想要他的真心,他給了,滋味如何?’,她才發現,她當初的一句戲言,李成未竟然當真了。
“當初說要你的真心只是……權宜之計,我很抱歉,不該騙你的。”蘇金枝愧然道。
李成未冷哼一聲:“你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了,如今再說這些,你不覺得已經晚了嗎?”
蘇金枝眉尖輕蹙:“那你想怎樣?”
“我想……”李成未望着她,精致的桃花鳳目裏閃過期盼的光,“讓你喜歡我。”
蘇金枝脫口就道:“不可能。”
李成未眼中的光湮滅了,心口再次絞痛起來,冷汗順着他的背脊爬上爬下,他死死地抓住被褥,像個孤絕的困獸一樣,一言不發地注視着蘇金枝。
蘇金枝有些讪讪,說到底是她當初騙了李成未,是她有錯在先,她只好找了個理由讓自己看起來理直氣壯一些,“再說,你已經有蘇玉芝了,我才不要心裏裝過別的女子的男人。”
李成未諷刺道:“那個口無遮攔的賤人也配進我李成未的心!”
蘇金枝一愣:“你什麽意思?你不喜歡蘇玉芝?”
“意思就是哪怕我眼瞎了,也絕不會喜歡上蘇玉芝。”
“那你當初還……”折花表情意?
李成未惡毒地笑了笑:“她說嫁給我的女人只能守寡,我就想讓她嘗嘗這滋味。”
所以,李成未是故意的,因為蘇玉芝得罪了他,所以他故意折花贈給蘇玉芝,故意讓世人以為他喜歡蘇玉芝,故意斷了蘇玉芝與六皇子的姻緣,還準備故意娶蘇玉芝準備讓蘇玉芝進門守活寡。
只是陰差陽錯的,嫁進去的卻是她蘇金枝。
從頭到尾,僅僅只是因為一句話而已。
這樣的李成未讓蘇金枝只感到遍體生寒。
她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你竟然只是因為一句話,就毀了她的一生?”
李成未挑眉,皮笑肉不笑,“怎麽,怕了?後悔了?”
她确實後悔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絕對不會選擇替蘇玉芝嫁給李成未,也絕不會留在李成未身邊。
李成未就像個附骨之毒,一旦沾染上,就會糾纏一輩子,怎麽都刮不掉。
李成未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眸光明滅不定地死盯着她的臉,咬牙邪笑道:“可惜晚了,當你別有用心接近我時,你我就注定會糾纏不休。”
“……”
忽然,門口有人說:“誰和誰會糾纏不休啊?”
蘇金枝一怔,轉身一看,只見門外不知何時站着一個婦人。
那婦人一身素衣飒飒,眉眼慈和。
“師,師娘?您怎麽來了?”
師娘含笑進屋,偏頭看了一眼蘇金枝身後,“我來看看他醒了沒有?”師娘打量着李成未的氣色,點了點頭,“看來身子恢複的不錯。”
李成未坐在床上一動不動,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蘇金枝忙挪身擋住師娘的視線,歉然道:“師娘,您別介意,他那人就是那樣,狂傲慣了,一向不懂禮,也不知尊卑。”
誰知李成未聽了後,忽然掀開被子,起身下床,靸鞋整理儀容,對着師娘端端正正作了一揖,“見過師娘。”
蘇金枝瞠目結舌,這可是她認識李成未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見他對着人彎下他高貴的腰。
師娘掩嘴一笑,瞥了蘇金枝一眼,小聲打趣道:“我看他倒是挺懂你的。”
蘇金枝臉一紅,低頭跺了一下腳,羞赧道:“師娘莫要亂說,我跟他已經沒關系了。”
師娘看破不說破的笑笑。
蘇金枝一時百口難辯,再加上李成未一直在背後盯着她,讓她總覺得如芒刺背,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自她回谷後,因為李成未中毒昏迷,她被迫同李成未困在這裏,都沒來得及去看望大師兄。二師兄他們說大師兄已經服下了“雪魄”,只是人還未醒來。正好師娘來了,她便忍不住問道:“師娘,大師兄他……怎麽樣了?”
師娘拉過她的手背拍了拍,感激道:“好孩子,多虧你及時送回了‘雪魄’,清兒前日已經醒了。”
蘇金枝大喜過望,高興地差點跳起來,“大師兄終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師娘又道:“不過他在冰泉下躺的太久,眼下還下不了床,等過幾日你就能去見他了。”
蘇金枝重重點頭,“嗯。”眼裏已經盛滿了迫不及待。
師娘走後,蘇金枝才感覺到背後涼飕飕的,她緩緩轉身,便看見李成未那張陰雲密布的臉,還有他眼裏流淌着的森然寒意。
“原來你從我身上取走‘雪魄’,是為了救你的大師兄啊。”
“……是。”事到如今蘇金枝也不想瞞他了。
李成未慢慢逼近她,鳳目裏狂風怒卷,周身戾氣暴增,“你處心積慮地接近我,連名聲也不要了,你為我擋劍,為我試毒,救我性命……,原來你從始至終地護地根本不是我,而是那只藥蠱。因為只有那只藥蠱才可以救你的心上人吧?”
李成未果然聰明,很快就猜透了一切,不錯,她喜歡大師兄,這是她心底的秘密。
如今,她不想再讓這個秘密繼續塵封下去了,于是她擡起頭,看着李成未,語氣肯定地說:“是。”
李成未渾身輕顫了起來,他猛地擡起雙手抓住蘇金枝的削肩,低吼道:“蘇金枝,你可真夠狠的啊!”
李成未捏着她的雙肩,力道大地幾乎像是要捏碎她的骨頭似的,蘇金枝咬牙忍着,這件事情終是她理虧,李成未有什麽怨氣,她願意受着。
就在這時,有個人突然疾風似的卷了進來,“小師妹!我一回來就聽說你回來了,我就立馬……”
進來的是一個長相俊朗的少年郎,少年郎看見眼前的一幕,頓時呆在了半道上。
蘇金枝強笑着沖那人喊了聲:“五師兄。”
李成未這才松開了手。
白玉晨看了一眼二人手上的鎖鏈,又深深看了一眼李成未,然後快步走到蘇金枝面前,拉着她往一旁走了一步,掂着鐵鏈抖了抖,“小師妹,這是怎麽回事?他又是誰?”
“他是……”蘇金枝餘光瞥見李成未目光依舊沉冷地盯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前夫。”
白玉晨滿臉震驚:“小師妹你不是才離谷兩年?怎麽就嫁人了?”
蘇金枝想說她都已經快十九了,在外面像她這樣的年歲都已經兒女成群了。
突然,李成未提步走了過來,一把抓住蘇金枝的手腕提起,道:“沒有本王的同意,你以為我李家的門是你說進就進,說出就出的。”
“本王?”白玉晨愣了下,轉而瞥見李成未對蘇金枝動手動腳的,他立即上前拽開李成未的手,往後猛推了一掌,“你把手拿開,不準碰我小師妹。”
李成未被白玉晨那一掌,推地踉跄後退,後背直接撞在了床架上,好不狼狽。
大概是撞擊牽扯到了李成未的內傷,李成未捂住心口,彎腰扶着架子,控制不住地咳了起來,咳地瞬間面如金紙一般。
可見五師兄那一掌用了不小的力氣。
蘇金枝同情地看着李成未,心裏想着要不要過去幫幫他,白玉晨閃身擋住她的視線附耳低問:“小師妹,他自稱‘本王’,難道他還是個王爺?”
“……是。”
“我看他盯着你的眼神,就跟後山上的野狼瞅獵物似的,兇得很,你可得離他遠一點。”
她也想離李成未遠一點,可問題是現在由不得她想啊。
過了會兒,李成未的咳嗽平複,他扶着架子站直了身體,只是看着白玉晨的眼神恨不得将其活剮了似的。
看來是沒事了。
蘇金枝看着白玉晨身上挂着兩個褡裢,褡裢上裝滿了藥材,一臉的風塵仆仆,便問:“五師兄,你這是打哪兒剛回來?”
白玉晨道:“嗐,這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李成未忽然陰沉沉地插話道。
白玉晨轉身瞪他,抱臂揚颌道:“我在同我小師妹說話,你吭什麽聲啊?”
李成未一字一句咬牙道:“因為本王很不爽。”
白玉晨‘切’道:“你不爽就不爽,幹我何事,”他轉身還要拉着蘇金枝說話,“小師妹,我……”
蘇金枝卻不由得替白玉晨捏了一把冷汗,白玉晨不認識李成未,自然不怕他,可他不知道李成未這個人輕易得罪不得,得罪了那可就是閻王索命。
她生怕白玉晨在得罪閻王的路上越走越遠,忙打斷他問:“對了五師兄,你剛回來還沒有去拜見師父老人家吧?”
白玉晨撓了撓頭,嘻嘻笑道:“我這一回來就急着見你,還沒來得及嘛。”
蘇金枝忙推着白玉晨往門口走,一邊催促他,“那你趕緊去拜見師父吧,省得又要被三師兄批評了。”
白玉晨一臉無奈道:“好好,我先去拜見師父,回頭再來看你。”
蘇金枝連連點頭。
白玉晨又想起什麽來,扭頭狠狠瞪着李成未道:“我警告你,可不準欺負我小師妹,否則,有你好受的。”
蘇金枝趕緊把白玉晨推出門外,“快走吧。”
見白玉晨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蘇金枝籲了一口氣,回頭只見李成未正陰恻恻地盯着門口,劍眉緊蹙,若有所思着什麽。
蘇金枝心裏咯噔一下,忙說:“師兄他們只是太愛護我了,你可別遷怒他們。”
李成未轉眸看她,冷笑道:“怎麽,怕我會對他們不利?”
這不是明擺的嗎?
為了師兄們安危,她覺得李成未絕不能在神藥谷久留。
“陸成風和常留還在谷外等着你,你身上的毒既然解了那就趕緊離開吧。”
以李成未的性子,她這麽趕他走,李成未至少會反唇相譏,或者強行帶她離開。
然而李成未卻目光一閃,眉峰挑起道:“那怎麽行呢,你師父既然救了我,我好歹要當面拜謝他才是。”
何時李成未還懂得知恩圖報了?
蘇金枝頓時警鈴大作,戒備地盯着李成未:“你又想做什麽?”
李成未攤手,“就我孤身一人在這谷裏,你覺得我還能做什麽?”
說的也是,就李成未這身板,還抵不過五師兄一掌呢,只是李成未說要見她師父謝恩,她總覺得這不太像李成未為人處世的作風。
“我師父他從不見外人,你的心意我代他領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走了,直至你師父願意見我。”李成未轉身走到桌旁坐下,擰起茶壺倒了一杯水,淡定地呡着。
看樣子見不到她師父,李成未這是打算賴在神藥谷不走了?
這可不像在謝恩。
蘇金枝沉臉道:“李成未,你到底要幹什麽?”
李成未悠然道:“不知禮,無以立也,有恩不言謝,非禮也,我這是在……守禮奉尊呢。”
蘇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