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化為嬰鬼
今晚的月亮很亮, 投下慘白的光。道路兩旁樹影重重,乍看之下像一個個倒挂的人影。
四周安靜得詭異, 聽不到一點聲響,就連呼吸聲都消散在濃黑的夜色裏準。
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可蘇悅薇自己一個人走在寂靜的山道上,心裏還是不斷地打鼓,總感覺身後有東西跟着她一樣。
腳下是綿軟的泥土地,每一腳踩下去,都能感覺到土地陷進去,滋滋的滲出水, 在慘白月光的照耀下, 這些水液仿佛透着血光。
蘇悅薇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劇烈跳動,可她聽不到心跳的聲音,周圍的一切像是凝固了一般, 似乎要把所有東西都吞進去。
夜裏的山風裹挾着陰涼,吹得蘇悅薇不由打着顫。
在崎岖的山道上走了快有一個小時了, 蘇悅薇終于走到山頂。
山頂是一塊平地, 平地上用石頭堆壘起一座小山丘。
紅色的三角旗串成一串, 從山丘的頂部拉了下來,緊緊包圍着小山丘。
三角旗上畫着繁複的花紋, 花紋呈現出黑色, 像一只張着嘴巴的巨獸, 猙獰森然。
蘇悅薇把帶來的祭品擺在山丘下面的一個石臺上, 點上線香, 插在石臺上。
她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嫌棄,但是一想到只要解決了這個麻煩, 她就能擁有自己和裴澤的寶寶,嫌棄便成了急切,不顧髒污屈膝跪了下去。
只是剛想開口,她就卡殼了。
因為她不知道要怎麽稱呼那個孩子。
私心裏,蘇悅薇并沒有把那個孩子當成自己的兒子,那只是她換取向上爬的一種工具,從始至終,她對這個工具毫無感情。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工具占據了她命格中唯一一個孩子的位置,她說什麽都不會來這裏,更別說讓她表達對那個孩子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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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這個親昵的稱呼是留給她未來的孩子的,斷不可能給那個不人不鬼的怪物。
蘇悅薇想了想,再開口時卻連一個稱呼都沒有,直接用你代稱。
“媽媽來看你了,媽媽當時也是沒辦法才放棄你,你是媽媽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你要相信媽媽是愛你的。”
“媽媽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但這些玩具和食物都是媽媽精心挑選的,希望你會喜歡。”
“這些年來,媽媽也很想你。媽媽也希望你能回來媽媽身邊,如果可以的話,媽媽希望你來生再成為媽媽的孩子。但是你已經離開了,媽媽更希望你能安安心心地走,重新投胎做人。”
……
除了沒有給鬼胎一個稱呼之外,蘇悅薇說這段話的時候表情無比真摯,語氣殷殷切切,似乎真的希望看到曾經的那個孩子回到她身邊。
可只有蘇悅薇自己知道,她有多麽厭惡那個孩子。
如果不是那個孩子,她早就擁有屬于自己和裴澤的寶寶了。
此刻她嘴裏說着愛說着想念,心思卻無比怨毒:你怎麽死了還不安生?像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早就應該死無全屍,靈魂也不得安寧,為什麽還要來纏着我!
線香在徐徐燃燒,青煙随風卷起,慢慢向蘇悅薇飄去。
在蘇悅薇的腳下,鬼胎也化作煙霧,裹挾着線香的青煙,鑽進蘇悅薇的身體裏。
他從哪裏來,現在就要回到哪裏去。
正如蘇悅薇剛剛所說的那樣,“再成為媽媽的孩子。”
只是不用等到來生。現在、此刻他就能達成蘇悅薇虛僞的願望。
鬼胎待在蘇悅薇身邊這麽多年,為的就是這麽一句話,只有得到蘇悅薇的允許,他才能進入蘇悅薇的肚子裏。
當初是蘇悅薇自願生下這個鬼胎,也是她主動抛棄鬼胎的。
如今蘇悅薇如果真心愛孩子,希望孩子回來,那麽鬼胎便會因為她強烈的愛念和善念暫時附着在她的身上,直到她懷孕,鬼胎的靈魂會找機會注入新生的肉體中,轉生為人。
但很顯然,蘇悅薇并不是真心的,她滿懷惡意,恨不得鬼胎永遠消失。
于是她的惡念便成了鬼胎最好的食物,鬼胎吃了她的惡念,會從她的肚子裏重新降生,轉化為惡念滋養的嬰鬼。
蘇悅薇對此并不知情,她只覺得突然聞到一股異香。那股異香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拼命地往她的身上鑽。
蘇悅薇本能覺得不對勁,恐懼襲來,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氣,整個人軟倒在地上。
僅剩的理智告訴她,不能讓這股帶着異香的煙霧進入她的身體。她死命咬緊牙關、屏住呼吸,妄想憑此抵抗異香的侵襲。
卻有一雙無形的手硬生生地掰開她的嘴巴,她驚恐地看着那股帶着異香的青煙咻一下鑽進嘴巴裏。
青煙消失,鉗制蘇悅薇的力量随之消失。
蘇悅薇趴在地上,不斷發出幹嘔,想把鑽進嘴裏的東西吐出來,發現這麽做無濟于事後,她伸手摳自己的嗓子眼。
什麽體面都不要了。
然而那股青煙已經進了她的肚子,蘇悅薇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在膨脹。
“孩子,是你嗎?”
蘇悅薇因為恐懼,瞳孔開始渙散,全身都在顫抖。不過還尚存着一絲理智,溫柔地誘哄鑽進她肚子裏的鬼胎,“孩子,你先出來好嗎?媽媽好久沒見到你了,你出來讓媽媽看看你好嗎?”
她裝得再深情,可心裏的惡意卻源源不斷地湧向肚子,成為鬼胎成長壯大的力量。
蘇悅薇的肚子像是吹皮球一樣,肉眼可見地變大,從小皮球到大西瓜,不過是幾息的時間。
肚子的變化終于讓蘇悅薇喪失了最後一絲理智,她重重捶打着自己的肚皮,神色猙獰,恨不得拿一把刀剖開自己的肚子,把裏面的鬼東西挖出來。
“你為什麽不去死?你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她歇斯底裏地嘶吼着,頭發亂了,衣服上滿是泥濘,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女瘋子。
蘇悅薇越是憤怒,肚子裏的鬼胎生長得就越快。
很快,蘇悅薇的肚子完全被撐大,像是扣着一個面盆。鬼胎在她的肚子裏抖抖手動動腳,肚皮上鼓起一個個小包。
蘇悅薇真的怕了,抱着肚子泣不成聲,“寶寶,你饒了媽媽好嗎?這次媽媽一定好好愛你。”
“寶寶,媽媽求你放過媽媽。”
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鬼胎吸飽了惡念,完成轉化。
蘇悅薇感覺手上有什麽東西頂着,她低頭一看,瞳孔驟然收縮,面上爬上驚駭的表情,所有聲音卡在喉嚨口,只發出赫赫的粗喘。
白皙緊繃的肚皮上浮現出一張嬰兒的臉,那張臉張開嘴巴,露出兩排尖銳鋒利的牙齒。
咔嚓一聲輕響,咬住了蘇悅薇的肚子,破開了一道口子。
緊接着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啃食聲,蘇悅薇肚子上的口子越來越大,嬰兒的臉也越來越清晰。
最後渾身挂着血水的嬰兒從蘇悅薇的肚子裏爬出來,臍帶還和蘇悅薇相連。
蘇悅薇甚至感覺不到疼,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嬰兒從自己的肚子裏爬出來後,張着滿口獠牙的嘴巴,咔嚓咔嚓地把臍帶給啃了。
把最後一口臍帶吞吃進去以後,滿臉是血的嬰兒擡頭朝蘇悅薇咯咯地笑了。
“麻……媽……”
山風嗚嗚地吹過。
蘇悅薇雙眼圓瞪地倒在血泊中。
嬰鬼在她身上爬上爬下,見蘇悅薇不理自己,就爬着離開了。
爬到下山的路口時,嬰鬼偏了偏腦袋,有些迷茫,不知道要去哪裏。
突然一雙筆直的腿出現在嬰鬼面前。
嬰鬼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擡頭看向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咯咯笑了起來,并且朝對方伸出肉嘟嘟藕節似的雙手。
“麻麻,抱……”
他從對方身上感覺到熟悉的氣息,這種氣息讓他感到安心和親近。
夏孤寒:“……”
是了,他之前用自己的靈氣滋養過鬼胎。鬼胎成了嬰鬼,還記得他的氣息,會親近他一點都不意外,
可麻麻是什麽鬼稱呼?
夏孤寒皺了皺眉頭,決定不和嬰鬼計較。嬰鬼不僅是個孩子,還少了一魄呢!
“過來。”
夏孤寒掏出一張人形符,蹲下朝嬰鬼伸出手。
嬰鬼很信任他,擡起肉嘟嘟的手,放在夏孤寒的手上。
人形符發出微光,嬰鬼感到一股吸力,疑惑地“啊”了一聲,下一秒整個被人形符吸進去。
須臾之後,人形符紙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夏孤寒的掌心站起來。似乎不适應現在的身體,彎腰低頭看了好幾眼,看看手又看看腳,蹦跶幾下又坐下,如此反複,不得安生。
夏孤寒點了一下小人兒的腦袋,把小人推到,“乖一點。”
小人便乖乖地躺在夏孤寒的掌心,一動不動。
夏孤寒一點都沒有欺負小孩兒的自覺,把小人收起來,目光落在小山丘旁的蘇悅薇身上。
蘇悅薇已經沒了聲息,死不瞑目地躺在那兒。
月亮從雲層裏出來,一束慘白的光照在山丘頂部的三角旗上。像是觸碰到了開光,三角旗上的黑色花紋亮了起來,如流水一般,向四周蔓延開。
最後整個山丘的三角旗上的花紋都亮了起來,彙聚成一只猙獰巨獸,朝蘇悅薇的屍體撲去。
只是眨眼之間,蘇悅薇的屍體便已經消失,連血腥味都沒有。
夏孤寒目睹了這一切,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阻止。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蘇悅薇種下什麽因,自然就結什麽果。
或許被這個山丘吞噬的屍體中,就有蘇悅薇騙上來的人。
夏孤寒凝眸注視了山丘許久,正打算轉身離去時,耳朵動了動,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動靜。
他往後退了一步,隐身在暗處。
不久後,有幾個穿着隔離服的男人出現在不遠處的山道上。
男人們擡着朱紅色的棺材,借着月光的照耀朝山頂走來。
棺材上貼着朱砂封條,封印着裏面的東西。
隔着很遠,夏孤寒卻還能聽到他們的交談聲——
“我看這次的寶寶都很健康,為什麽要扔了?”
“聽說上面這次要收男寶寶,女寶寶抽了血之後就沒用了,當然要扔了。”
“……就……就這麽扔了?”
“不然呢?不人不鬼的怪物你也敢帶回家不成?”
“那趕快扔了吧。”
幾個人說着不由加快步伐,很快就到達山頂的小山丘前。
他們把棺材放在石臺上,也不敢在這裏逗留,掀開棺材的蓋子,轉身就跑。
棺材裏裝了五六個被抽幹血液的鬼胎,她們胸口的位置釘着一把桃木劍,氣息已絕。
三角旗上的光芒再次出現,如同之前一般席卷了棺材裏的鬼胎,眨眼之間什麽都不剩。
夏孤寒從暗處走出來,眼底猶如寒潭,閃着晦暗不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