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駭聞(二更) [VIP]
“這簪子, 倒是與妹妹絕配。”
程柔嘉發間插着一支五蝠如意簪,通體用的是羊脂玉制成,一看便價值不菲。
她微微斂眉望着笑靥如花的唐玉清。
唐三小姐居然會送她這般貴重的禮物……無功不受祿, 阿舟得了她的示意, 立刻默然曲裾下去, 不多時,便捧上一紅漆描金匣子獻上。
程柔嘉笑着取出一對通體無暇的羊脂玉镯子, 權作親密,亦親自為她戴上。
“三小姐有心了, 我瞧着這對镯子很襯三小姐的膚色,便當作回禮贈予您了。您可不要嫌棄。”
唐玉清笑意微滞。
這個程氏, 永遠都是如此。面上像是接受了她的求好,轉頭便送來回禮劃清界限——偏偏她一個小小的商戶女,手裏卻有這麽多好東西可以送。那簪子,還是祖母年節時贈她的,同等價值的羊脂玉镯子,程氏拿出來卻像是丢了個無關緊要的物什似的……
不過, 她特意邀她到船頭曬日頭, 倒不是為了這些虛的。
唐玉清不由看了西邊一眼,只瞧見一抹朱紅的衣角。
她嘴角的笑意便真切了幾分。
……
木柱後。
鄒康用折扇捂住心口, 好一會兒,才找回呼吸,重新探頭去看船頭立着的如玉佳人。
目若清泉,眉若遠黛, 烏黑的青絲只輕巧地挽了個纂兒, 面上不施粉黛, 髻上也只插一支表妹方才贈的簪子, 容貌卻足稱得上精致無暇,整個人清清爽爽,幹幹淨淨,像祖母院子裏種的那盆蘭草,明瑟清麗,一眼便将人的目光吸了去。
這一瞬,鄒康只覺得自己此前沉醉的那些花樓女子和府裏的莺莺燕燕皆成了胭脂俗粉,比不得眼前這位妙人分毫。
他還欲再多看幾眼,那姑娘卻已提裙告辭,轉身進了船艙。
又是抓心撓肝似的等了片刻,唐玉清才不疾不徐地經過他旁邊。鄒康忙一把拉住她,小聲問:“這位姑娘到底是……”
唐玉清吓了一跳,全然沒想到這人竟腦子裏只剩風月之事,當着人就敢這些拉着她直問,使了些力氣甩開他,才冷冷地開口:“在這船上,又不是我們帶來的,表哥覺得,是什麽人?”
“難道是……薛家的小姐?”
唐玉清怔了怔,旋即氣得面色發白。
他倒真能擡舉那小蹄子,竟把她往主子那邊靠……
“什麽小姐?”她一甩袖,漠然開口:“不過是謙表哥身邊的通房罷了。”
通房?
鄒康很是意外。
瞧那氣度那容貌,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婢女啊……
“倒不是婢女,是餘杭商戶程家的女兒。”
鄒康想起來了:“程家?程家倒是很有錢,居然也會把女兒送到承平侯府去當什麽通房。”
他不免可惜。
若是他早知道餘杭有程氏這樣的人物,早去求了祖母将她納進府裏當妾室了,不比當謙表哥的通房體面?
唐玉清暗暗翻了個白眼,只覺得鄒康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她愛聽的,輕飄飄地甩下一句話:“即便只是通房,那也是謙表哥的女人。”便擡腳走了。
走到一半,她側着半邊臉回身,果真看見鄒康意猶未盡地望着船艙的方向,目光癡迷。
男人,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本性。
眼下他得不到程氏,反倒更會心心念念,揮之不去……
她明明有堂兄護送,外祖母卻硬要鄒康一同相送,打的什麽主意,她再清楚不過。可鄒康此人好色輕義,絕非良配,即便是新科的寒門進士,也比他好上萬分。
但鄒家畢竟是她外祖家,縱使她再百般不願,若是母親耳根子軟應了,恐怕也難以回旋。
不過,現如今,她倒是有了個一箭雙雕的好法子……
行船大半月後,一行人終于抵達了京城。
因急着趕路,各人的臉上都有些菜色,唐弘澤在碼頭同他們分了手,三人便坐着唐家的馬車自行回府了。
唐玉清不免埋怨:“大哥也真是,老侯爺病了,于情于理,咱們都應該先去探望才是。”
唐弘澤看了她一眼,并不贊同。
他早已娶妻,出門幾月,很是牽挂家中的幼子,偏生這個堂妹還要急着去別人家獻殷勤……
“老侯爺若是不好了,自有人來報信。便是吊唁,也輪不到咱們這等小輩。”
唐玉清一哽,旋即面色讪讪地閉了嘴。
她滿心想着向姑母讨主意了,倒忘了,姑母和侯爺感情寡淡,這會子,指不定在盼着侯爺早點去了呢……她殷勤地去探望,只怕要适得其反。
薛靖謙一進家門,便被侯夫人身邊的丫鬟請去了聞樨山房。
“你好生休息,其餘的事,不必太挂心。”離開時,他低聲囑咐。
舟車勞頓的,程柔嘉精神有些不濟,聞言只點了點頭,徑直回了世明堂。
約莫是老侯爺的身子真是不大好了,尋常喜歡在園子裏躲懶的小丫鬟也不見人影,下人們都行色匆匆,表情肅穆,不敢多言語的模樣。
回了東廂房,正到了用午飯的時間,程柔嘉見他沒有回來的跡象,猜着多半是被侯夫人留下用飯了,自己動了幾筷子,便午睡去了。
待到醒來,便聽紅綢在帷帳外輕聲通禀:“娘子,池姨娘來了。”
“讓姨娘在外間坐一坐,我梳洗了便去。”她笑道。
數月不見,池姨娘風華不減,百合髻上綴着金鑲玉滿池嬌的挑心,旁插一對事事如意簪,氣色紅潤,神色悠然,看不出為侯爺的病情憂心的模樣。
見她來了,忙親熱地拉着她坐下:“你這一走,可有些時日了。你家中的兄長都中了探花了,這樣的大事,竟也無緣得見。”
“姨娘倒是消息靈通。”
“我一個閨閣婦人,哪來的什麽消息?”池姨娘卻拒不承認,笑着解釋:“原是探花郎來我們府上拜見了侯爺和夫人,夫人很是高興,拉了我去作陪,我這才知道的。”
程昱之竟然還來拜訪過侯夫人。
程柔嘉有些驚訝,卻又聽池姨娘慨嘆:“探花郎真是生得一表人才,談吐不凡,若非六小姐還小,我都想求夫人做主,也學着城中富員外,做一回榜下捉婿的場面。”
程柔嘉笑了起來,搖了搖頭:“姨娘也就是仗着六小姐還小,這種話也敢亂說。”又笑道:“六小姐是侯府嫡女,将來挑夫婿,只怕挑花了眼呢。”
池姨娘聞言笑眯眯的,也不再多說。
薛丹如如今年紀還小,等再過個三四年,就要開始留意親事了。到時候,還是得指望着夫人和大将軍。
程柔嘉見她一直拉着家常,不免奇怪,壓低了聲音,到底問出了口:“聽聞侯爺病了,世子爺才這般緊趕慢趕地回來,一個多月的船程,生生大半月就到了……侯爺如今可還好?”
提到侯爺,池姨娘便嘆了口氣。
“……打年關的時候就有些咳嗽,一直拖着,也沒能回道觀去。但那道士煉的丹藥卻也沒少吃,前些時日咯了血,吓得夫人連忙請了太醫。太醫一看,卻是說那丹藥多少有毒性,日積月累的,到如今,恐怕沒有太多時日了……”
程柔嘉聽着吓了一跳。
她沒想到,侯爺的病竟然嚴重到這個地步了。
不過,既然是丹藥惹出的事,池姨娘頂多是有些照顧不周的罪名,倒也不必太過憂心。
甚至她觑着池姨娘的表情,還覺得她是有些希望老侯爺早些去的……
有老侯爺在,池姨娘就得為奴為婢地伺候着,雖說是侯夫人當年親自點的人,二人也夫妻不睦已久,但身為女人,難免也是有些心結的。
若老侯爺去了,池姨娘便只用安心将一雙兒女養大,全心全意地指望着侯夫人幫兒女尋一門好親事便是了,用不着在他們夫妻二人之間周旋。
她混亂地想着,有些出神,池姨娘看着便蹙起細眉,搖了搖她的手臂。
“我同你說話呢?你走什麽神呢?”她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程柔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連聲告罪:“姨娘說什麽?我方才沒聽着。”
“我說,西府那邊……前幾日鬧出來好大的事……”
“什麽事?”她肅起面龐。
“你還記得西府那個通房江氏嗎?”
她點了點頭。
江氏生得小家碧玉,性子怯怯的,當日在假山那裏出了事,還被大奶奶方氏抛出來頂缸……她同薛靖謙出門時,江氏似乎還在禁足。
她記得,當時在池姨娘的院子裏,她還無意中診出了江氏懷着身孕。
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豎起眉頭看着池姨娘。
池姨娘嘆了口氣,語氣憐憫:“……大奶奶當日聽聞江氏有了身子,便好吃好喝地供着,還許諾說,等她生下孩子,就擡她為姨娘。結果……結果趁着大爺不在家中,就在前幾日……她随便尋了個江氏對她不恭敬的借口,生灌了一大碗紅花下去……”
程柔嘉眉心突突地跳:“算着日子,江氏起碼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
池姨娘不忍地閉了閉眼。
“是啊,月份都那麽重了……一碗紅花下去,不僅那孩子沒了,江氏掙紮了半日,也血流不止,跟着去了……大奶奶,真是好狠的心……”
程柔嘉攥住手,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維持表情:“那……大爺回來之後,怎麽說?”
“同大奶奶發了好大的脾氣,厚葬了江氏母子,對,墜下來的,是個男嬰……但除此之外,旁的,也沒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