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親事 [VIP]
初夏清晨有些幹燥, 程柔嘉卧在貴妃椅上,阿舟在一邊輕輕搖晃着流螢扇面為她扇風,前者則困乏得連眼皮子都掀不開。
早上醒得早, 身子卻乏軟得很, 又不好再睡回籠覺, 便索性披了個薄毯躺一會兒。
外頭的蟬鳴聲有些聒噪,阿舟見她皺眉, 正想着找幾個婆子來将蟬撲了,便見紅綢臉色不善地匆匆而來。
她還未來得及出言提醒, 紅綢已經焦急地開了口:“姑娘,前頭的人說, 将軍帶了個戴幕離的女子回來,他還當是您呢……”
程柔嘉勉強睜開眼,又很快阖上,嗓音有些困倦的慵懶:“應是将軍随便尋來的,免得讓外人瞧出馬腳來。”
“可将軍将那女子帶進了聽濤閣!”
紅綢覺得,姑娘根本沒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以将軍冷淡疏離的性子, 旁的女子, 何時能近他的身了?更遑論,是跟着進了外院的住處了……
程柔嘉腦子混混沌沌的, 對這些話提不起興致來,只敷衍地應道:“那你便去瞧瞧好了。“
一邊的阿舟靜默地看着,表情微微有些異樣。
自打紅綢在侯府挨過将軍的一頓板子後,她對将軍從來都是畏懼的。怎麽今日卻這般殷勤地去盯聽濤閣的事了, 倒不怕将軍發怒了?
“阿舟……”
聽到姑娘無奈的喊聲, 阿舟才忙收斂了心神, 專心地繼續打扇。
紅綢從來都是小姐脾氣, 她卻也犯不着真把她當小姐,還要揣度她的心思……
*
唐玉清一顆心跳得飛快,亦步亦趨地跟着薛靖謙進了聽濤閣。
瞧布局,倒更像是書房。
程家的人,居然讓謙表哥歇在此處?不與那程氏歇在一處?還是說,是表哥自己不願意住在內院……
“說吧,到底什麽事?”
上首傳來男子淡漠的聲音,唐玉清才回了神,輕咬着唇摘下了幕離。
自打她在馬車上逾矩地拉了表哥的衣袖,表哥就待她沒了好臉色。眼下望着她的目光,倒更像是在瞧一個敵國的女奸細,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唐玉清踯躅開口:“表哥應也聽聞了,玉兒……前些時日,因為八字緣故,退婚了。”
薛靖謙嗯了一聲,眉頭緊鎖:“你姑母不是已經在幫你尋新的婚事了嗎?眼下新科也已有了結果,以唐家的門第,尋個寒門進士做夫婿,不是難事。”
薛靖謙摩挲着碧玺石的扳指,微微眯着眼睛:他忽然覺得,把唐玉清嫁給程昱之,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寒門?
她堂堂國公府嫡女,怎麽能像個小官家的庶女一般,嫁給寒門士子?
唐玉清臉色一白,下一瞬便下定了決心。
她盈盈拜倒,額上的金紅花钿貼着冰涼的地面,再擡眼時,眸子裏已飄滿了霧氣。
“你這是做什麽?”
薛靖謙緊皺着眉頭。他在族中地位超然,但對着家人親戚,他并不喜歡別人動不動就跪他。
“表哥……如今是否還未定下親事?”
薛靖謙微微挑眉。
這是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像是怕他誤會似的,眼前的女子很快就又開了口,溫聲細語地找補:“表哥不要生氣……玉兒知道,我配不上表哥,原是不該肖想那個位置的……”
“不過,如今,表哥不是有了想護着的人了嗎?”
她這樣的恨着程氏,卻不得不将她當做唯一的籌碼,與自己的心上人談判……
唐玉清心頭宛如被割血般的痛,表情卻裝得越發善解人意溫和大方:“表哥愛重程氏,我看得出來。只是,以程家的門楣,是萬不可能讓程氏做薛家的宗婦的……他日世子妃進門,哪裏又能容得下程氏這樣的人物,扮在表哥身側呢?”
聽到這裏,薛靖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在示意她繼續說。
唐玉清鼓足了勇氣,繼續娓娓勸着:“……我……我并不求表哥的憐愛,只不過是……不想遠嫁……又畏懼将來的婆家刁難于我……亦不想讓母親在姨娘面前擡不起頭來……表哥若肯應允,将來,我定然将程氏當做親姐妹般親密,絕不會刁難于她。”
她生得只能算秀麗,可這些時日事事挂心,又刻意控制了飲食,本就瘦如青竹,眉尖的憔悴之色不似作僞,此刻臉上淚落如雨的楚楚可憐,倒是更添幾分姿容。
薛靖謙卻沒有在意這些,他的目光有些複雜。
照唐玉清所言,她所求的,是高門的體面和公婆的遂心,這一點,薛家和她的親姑母承平侯夫人恰恰能滿足。
她用來交換的籌碼則是,以大婦的身份保證,永遠不刁難阿元,井水不犯河水。
實在是高超又兵行險招的做法。
他似乎覺得有些不認識這個向來沉默寡言的三表妹了。
這樣的法子,真是她想出來的?她是怎麽篤定,阿元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經到了這麽重要的地步的?
唐玉清見他久久不答話,心中不免升起一絲希冀。正準備再開口添一把火時,他卻已不容置疑地否決了她。
“你的想法很好,只不過,我恐怕不能娶你做世子妃。”
“為什麽?”她下意識地追問,旋即臉上撐起一抹勉強的笑容:“難道是……表哥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怎麽我倒沒有聽姑母說起過……”
“沒有。”薛靖謙搖了搖頭,唇邊綻起一絲笑意:“不過,我打算娶柔嘉做妻子。”
這位三表妹既然不是因為心悅于他而謀求世子妃的位置,他倒不如将實情告知,免得她徒生盼望,到頭來一場空。
唐玉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那貴為天子驕子的表哥說,他要娶一個商戶女做正室?她一個小小的通房,居然能被扶正?
“可是……程家與薛家,門第懸殊……”
薛靖謙的笑容淡下去:“這邊是我該考慮的事情了。”語氣裏透着游刃有餘和胸有成竹。
他竟肯為了一個小小的通房,同習了二十多年的禮教抗争?
唐玉清只覺得眼前一黑,頭疼得厲害,勉強扶住了桌角,才沒有昏過去。
她整個人混混沌沌,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聽濤閣的,直到在游廊上瞧見了程氏探頭探腦的婢女,強撐着笑意的臉上才驟然閃過兇狠之色。
是來看她的笑話的吧!
她這些時日,倒真是像個笑話了!
這般的舟車勞頓,日夜奔波,只為換得謙表哥一絲垂憐。
她明明已經讓步了那麽多,幾乎算是将士族嫡妻的體面丢得幹幹淨淨,做出了捧出一個沈姨娘的姿态。表哥卻仍然覺得不夠,不惜為了一個低賤的通房反抗門第的天壑,也要娶那程氏做嫡妻……
竟是不願意她受半點委屈。
唐玉清再不願看那程氏的人一眼,戴上幕離從程家的角門離去。
紅綢只覺得困惑。
将軍帶回家來的,居然是那位唐家的三表小姐!
而且,那位表小姐出來時,竟是眼睛腫得跟木桃似的……
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這件事,得同姑娘說一說才是。
*
唐玉清上了鄒家來接她的馬車,婢女果兒立時就扶住了她。
“我的好小姐,您這是怎麽了?怎麽哭成這樣?”她一摘下幕離,果兒便吓了一大跳的樣子,模樣十分關切。
唐玉清心頭閃過暖流,暗道還是身邊經年的人懂得關心她,便再也忍不住委屈,眼淚簌簌落下:“……在他眼裏,我竟半點比不上他那低賤的通房……我都那般讨好于程氏了,她幾次三番地攔我,我都沒有同她生氣,還主動提出永遠不刁難她,表哥竟還是不肯……”
果兒拍着唐玉清的後背,聞言眸光微微一閃。
“這麽說,将軍沒有同意小姐您的提議?”
“何止如此,他……”唐玉清哭得差點背過氣去,好不容易穩定下來,便壓低了聲音,死死地揉着帕子:“他!他竟然說要娶程氏做正室!”
果兒也很是意外。
“這怎麽可能?”
即便是程家有個所謂的義子中了探花,程家女的父親卻還是實打實的商戶,這樣的身份,連做世子的妾室都勉強,又怎麽敢肖想世子妃的位置的?
“小姐快別哭了。這麽離譜的事情,是萬不能成的。”
唐玉清也覺得十分荒唐。可說這話的人,畢竟是位高權重謀略過人的定遠大将軍。沒有幾分把握,他又怎會說出這樣荒唐的話?
“小姐可別忘了,世子對姑太太十分孝順,這樣的大事,是萬不可能自己做主的。”
對!
唐玉清的眼睛亮起來。
還有姑母呢!
表哥事母至孝,姑母又是個極拎得清輕重的人,這樣的事若傳到她老人家耳朵裏,眼下這程氏是萬不可能在她娘家逍遙的。
此事,表哥定然是瞞着姑母還未告知的。
“我這就修書一封,告訴姑母……”唐玉清搖了搖頭,“不,不行,我得即刻回京,親自同姑母說才行。”
表哥的眼線到處都是,這信,誰能說得準會不會送到姑母手上?
“果兒,你可真是聰慧!”唐玉清不免贊嘆。
果兒垂下睫毛,腼腆地笑:“都是同小姐學的,小姐不過是氣急攻心,才沒想到這一茬。”
唐玉清笑得越發滿意,已經開始尋思回京見了姑母之後的一言一行了。
也就絲毫沒有注意到,果兒擡眼看她時,眼裏閃過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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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靖謙了結了這邊的事,正要擡步去叢香館見程柔嘉,程缙的小厮卻來了。
“将軍可算回來了,老爺有事想同将軍說道。”
程缙待他,似乎總有些岳丈的自矜在。不過,他是阿元的親人,他也願意給他這個體面。
薛靖謙便笑了笑,應了一聲,擡步跟着去了。
一進程缙的書房,便見前者眉頭緊鎖,面色肅穆的盯着他。
小厮從外關上了門,程缙的聲音便低沉響起:“将軍的正妻人選,可是定下來了?”
薛靖謙訝異地挑起眉頭。
今兒這是怎麽了,怎麽一個兩個,都在關切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