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水痕 [VIP]
夜色茫茫, 足足又過了快兩個時辰,薛靖謙才喚人進來收拾。
彼時已經是月朗星稀,賓客早早都散去了, 紅綢正倚着欄杆打瞌睡, 猛地被阿舟搖醒, 打了個哈欠才随她一道低頭進了屋。
內室中央的沉香木西湖十二景屏風前,赫然卧着一汪水。
阿舟腳步頓了頓, 掃了一圈四周,暗暗倒吸一口涼氣。
何止是屏風那兒, 姑娘素來喜歡卧的貴妃搖椅、書案前的藤椅、黑漆彭牙的大案桌、榻前的踏板……甚至于南邊的窗臺、北邊的紅牆,都有圈圈點點洇開的水痕。
“這……”紅綢張目結舌, 也不知這澡是怎麽洗的,正欲說什麽,阿舟已然掐了她一把:“将內室抹幹淨,耳房那邊我去。”
待開了耳房的門,更是同發了大水似的,一片狼藉。
泰半的水, 都灑在地上和挂衣物的小屏風上了……
阿舟紅了臉, 将抹布遞給紅綢,默不作聲地開始擦地。
紅綢跪在地上用布将積水吸幹淨, 擡眼瞥見榻邊的那盞燭火已然是快燒得幹淨了,只餘下一星微芒。榻上天青色的幔帳低垂,裏面有隐隐綽綽的人影。
姑娘這些時日一直睡得早,她便換上了短燭, 沒想到今個會折騰到這個時候……
她忙出門去取了香燭, 重新掌上了燈。
“去換一床幹淨的褥子來。”床帏之中, 傳來男子冷靜平淡的聲音。
紅綢并不常在這種時候伺候, 也鮮少聽到薛靖謙這麽清晰的聲音,她微微失了神,片刻後才恍然失态,低頭道:“……那煩請世子和娘子先去暖閣安置片刻。”
裏面人沒應她,只聽到男子低低的誘哄聲響起,過了好一會兒,才依稀可聞女子嬌柔慵懶的嗓音低絮着什麽。
面前的帷帳顫了顫,旋即被一只寬大的手拉開,高大硬朗的男子散着中衣,泰半遒勁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懷中被他抱着的高挑豐滿的女子便顯得格外纖弱嬌小。
女子散着青絲,臉埋在他胸膛中,指尖微微發紅,身上只蓋了張薄薄的羊毛毯,露在外面的玉足和脖頸瑩白透亮,整個人宛如羊脂白玉般剔透。唯獨從耳垂蔓延至全身的微紅,道出了方才被拆解入腹的嬌憐。
紅綢愣愣地看着,直到一道冰冷的視線掃在她身上,才慌亂地低下了頭,屈膝一福,卷起帷帳更換被褥。
……
程柔嘉微阖着眼睛,額間落着一滴晶瑩的水珠,櫻唇半張,似還是有些氣息不穩,軟軟地側臉癱在暖閣的拔步床上,薛靖謙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脊背時,引起微微的痙攣。
薛靖謙看得越發愛憐,親自拿了帕子給她拭了面頰,摟着她輕輕拍着,低聲道歉:“累着你了……下次,絕不會這般了……”
她累得狠了,只覺得兩條腿都還在哆嗦,聞言也只是慵懶地擡眼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挪進他胸膛中,輕輕地“嗯”了一聲。
老人都說小別勝新婚,她總以為她原先也是漸漸習慣了他,能與他一道享受其中的歡愉了,卻不曾料到,還能有失去了半邊身子控制似的感覺。
可這人,還一副龍精虎猛精神奕奕的模樣呢……
若非她連手指頭都擡不動了,屋裏又被弄得沒個落腳的地方,她是斷然不肯聽他的,讓丫鬟們這時候進來收拾屋子的。
薛靖謙笑了笑,俯身親了親她的面頰,倒是想起一事來:“怎麽走到叢香館的路上,都沒掌燈?”
到處黑漆漆的,若不是還有護衛認出他同他行禮,他都要疑心她是否不在了。
“家裏今天給義兄慶祝高中辦宴席,好些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來了,阿爹只能說我二人去鄰城出行了,不在家中……”
薛靖謙嗯了一聲。
京中的消息他一直沒斷過,不過卻也沒有刻意打聽過程昱之的情況。倒不曾想,那小子竟真有幾分本事,能一舉中了進士……
“中了一甲?”
程柔嘉想到了他從前的吃味,眸光閃了閃,笑得有點得意:“聖上欽點的探花郎呢。”
薛靖謙嗤笑一聲,擰了擰她的鼻子:“你們這些小姑娘,淨追捧這些文文弱弱的白面小生!”
她眨着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沉吟道:“這麽一說,你好像是黑了點……你……”
話還沒說完,男人挑了挑眉,環着她的腰身将她翻過來,繼而整個人又覆了上來,捏着她的下巴,墨色的曈眸裏閃着危險的光:“阿元……我們久別重逢,你确定要一直提別的男人?”
程柔嘉吓了一跳,連忙抱着他的脖子小聲讨饒。
她可再折騰不起了。
二人耳鬓厮磨了一會兒,外頭的床榻也收拾好了,薛靖謙複又抱着她回到了舒服的褥子中,将她圍起來。
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眼看着小姑娘媚色點點的眸子慢慢阖上,陷入沉睡。
看來真是累得很了。
薛靖謙搖頭失笑,解了中衣,重新進了耳房梳洗了一通,換了一身清爽的家常衣。想了想,又端了木桶到帷帳前,擰了帕子輕手輕腳為她重新盥洗了一遍。
方才那通澡,洗得反倒身上更黏糊了……
星子隐入夜幕,薛靖謙上了榻,擁着他朝思暮想了數月的人兒,緩緩入眠。
他從前竟不知道,有一人在家中全心全意地候着他,是這麽灼心的感受……
……
次日一早,程柔嘉翻身時下意識去探身邊的位置,卻已是冰涼。
她驀然驚醒,咬着牙坐起來,揚聲喊紅綢:“将軍呢?”
總不能昨夜是她的一場荒夢吧……她倒也沒有,那般渴求他吧……
她心頭驚疑不定,待得看到屋裏的十二架屏風不知何時換成了谷風的繡面,才臉騰得燒起來。
昨夜他非要抱着濕漉漉的她到內室,又不肯到榻上,簡直花樣百出……
這下子,總算能證明不是一場夢了。
紅綢端着羊奶進來,笑吟吟地道:“将軍天沒亮就走了,似是說要到城外弄一輛馬車進城,裝成和姑娘剛回來的樣子……”
程柔嘉漱了口,笑着接過羊奶,搖頭失笑:這人,素來是要做戲做全套的。
又倏地頓住:她人在這兒,薛靖謙怎麽和“她”一道回來?
城門外,薛靖謙皺眉坐在馬車中。
“什麽人攔車?”他冷聲問駕車的護衛。
他們剛剛在馬車邊角挂上程家的家徽,還沒走出多久,就被人攔了車。
雖是打着程家的旗號,可跟着的人都是薛家的護衛,怎麽倒是越混越不知好歹,還當街被人攔下了……
護衛聽出薛靖謙的不滿,忙道:“回将軍,外面的姑娘說是您的表妹。”
表妹?
薛靖謙一怔。
餘杭,哪有薛家的什麽親戚……
鄒家?
他冷然地眯着眼:怎麽如今鄒家在外行走,還能打着承平侯府的旗號了?
外頭的聲音終于傳了進來:“表哥,我是玉兒。”
唐家三表妹?
她怎麽會在餘杭?
……
馬車外,唐玉清頂着日頭,鬓上都微微出了些汗。
這些日子,她每每去程家求見表哥,都會被那個通房程氏以千奇百怪的理由攔在門外……她也算是看清了,所謂的楊統領,恐怕也早被那程氏使了手段收買了。
不然,表哥怎麽會連見她一面都不肯?
薛靖謙掀開簾子,瞧見唐玉清有些蒼白的面孔,很是吃了一驚。
不過是數月未見,這三表妹似是瘦了許多,從前是個圓臉,如今卻連下巴都變得尖尖,雪青的束腰裙穿在身上,竟有幾分弱不勝衣之感。
“表哥……”唐玉清咬着唇,屈膝向他行禮,身子卻一歪,差點摔倒。
薛靖謙已眼疾手快地用刀鞘将她托住,蹙了蹙眉:“日頭大,有什麽話,上車說罷。”
母親向來愛重唐家,唐家又沒什麽出息的子弟,他也有幾分憐弱的心态,能幫襯一二的事,也不會推脫。
唐玉清乖巧應是,提着裙子上了馬車,便是微微一愣。
“表哥不是和程娘子出游去了嗎?”
她昨日也去了程家的宴會,卻沒能見到程氏和謙表哥,一打聽才知道,二人竟然不在府中。
薛靖謙無心同她解釋,轉了話題:“玉表妹怎麽會在此處?”
“來外祖家賀壽,便小住了幾日。”唐玉清簡短地答道,旋即臉上浮現出一抹擔憂:“表哥……近來無事吧?”
薛靖謙愣了愣,搖了搖頭。
他的行動總不至于暴露在一個閨閣貴女眼中了吧……
唐玉清長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臉上這才帶了甜甜的笑意:“這便好。我求見表哥少說也有數十次了,程娘子卻總是尋借口将我攔下,我還以為,是表哥身體有恙呢……”
這話語氣軟綿,卻半點不客氣地給薛靖謙上着眼藥。
然而薛靖謙卻并未察覺,唇角反倒帶了笑意。
他樣樣都考慮到了,卻沒想到還有這樣堅持不懈的“不速之客”,這小丫頭必然煩悶得要命了吧?
唐玉清說完後,眼圈微微地泛紅,透出幾分委屈。
表哥縱然是不通女兒心意的大男子,卻也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跷。再怎麽說,她也是官家小姐,薛家嫡親的表小姐,就這麽被一個通房耍弄,表哥這麽重規矩的人,定然是會生氣的吧?
可她收斂着喜意擡眼去看薛靖謙時,卻将他臉上的笑容盡收眼底。
她不由愕然:“謙表哥……”
薛靖謙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笑道:“不是阿……程氏耍弄你,我這些時日,的确是忙。”
唐玉清怔了怔,旋即手裏的帕子都差點被捏爛。
表哥明明知道了是程氏的不是,卻還在為她推脫……不惜自己親自圓謊……
程氏這狐媚子,究竟給他下了什麽迷魂藥?
薛靖謙卻并未給她太多思緒紛飛的時間。
眼看着馬車都快到程家在的永樂巷了,薛靖謙便笑了笑:“表妹尋我,可是有什麽要緊事?若是沒有,我便先送你回鄒家吧。”
好不容易才得了這機會,怎麽能就這樣無功而返?
唐玉清心急如焚,再顧不得許多,修長的手指攥住薛靖謙刻絲袍子的衣袖,低低地哀求:“表哥……我……我确實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