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上門 [VIP]
唐玉清跟着程家的侍女到了叢香館的院門前。
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 謙表哥居然會住進一個商賈家裏。
餘杭明明有上好的驿館,亦有她的外祖家鄒家,細算起來, 也是十分近的親戚了, 再不濟, 餘杭的知府也會把府衙空出來給貴客住,他卻偏偏住進了程家……
且她今日明明是來求見表哥的, 侍女卻徑直将她帶到了內宅……
難道在程府,表哥竟與那通房程氏一同起居?這樣一來, 這與攜正妻歸寧又有什麽分別?
她咬了咬唇,斂去眼底的情緒, 提着裙子進了門。
程氏的婢女認得她,立時便笑着迎上來,卻不把她往屋裏引,反倒引着她往一處月洞門裏走:“主子在那兒等您。”
她不由心頭微喜。
表哥是想要單獨見她嗎?
細風拂過,耳邊有叮叮當當的細碎聲響,唐玉清擡起頭, 眼底現出震驚之色。
離得近了, 才瞧清楚,那月洞門懸下的是珠簾——其上的珍珠顆顆飽滿圓潤, 日光下微微晃着,閃得人眼發暈。
她想起外祖家為一串珍珠手钏鬧得不可開交的兩個表妹,不由抿了抿嘴。
這樣的好東西,拿來做簪子, 或是頭箍, 都是很好的。即便是做珠簾, 也該是挂在內室, 程家卻就這樣大喇喇地挂在外面的門上,風吹日曬的,豪奢得過了頭。
興許……是沾了表哥的光?
念頭閃過,她卻自己否決了自己——那珠簾上有幾顆珍珠泛着細微的水痕,可見不是剛挂上去不久的。
侍女卷起了簾子,唐玉清低垂着眉眼快行數步,察覺到身側的侍女慢下步子,才微蹙着眉尖擡起頭,臉上有恰到好處的擔憂和仰慕之色。
“表……”剛說了一個字,臉上的表情卻驀然僵住。
涼亭下,玉身靜立候着她的,分明是一個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聽到聲響亦回過頭,柳葉吊梢眉描成細細的淺棕色,襯着那雙宛若琉璃的眼眸與朱紅的櫻唇,轉盼多情,讓人憑空瞧出萬種情思來。
堕馬髻雲鬓堆疊,其上戴着大朵的點翠鬓花,蕊心是杏黃的瑪瑙,又有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飛的百寶蝴蝶歇在其間,珠光寶氣,輝輝珠翠,戴在她頭上,卻奪不去那宜嗔宜喜面容的光芒之萬一。
再看她的衣物,绡紗的夾衫,玫瑰紫二色金的刻絲褙子,翡翠挑線裙,通身的氣派,倒不比那些當家太太差上半籌。
唐玉清呼吸一滞。
在京中時,程氏那般謹小慎微,如今回了娘家,倒是什麽貴重的東西都敢往自己身上招呼了……
程柔嘉也在打量唐玉清。
瞧身形,像是比上次見面瘦弱了不少,頭上只戴了朵珊瑚綠玺石珠花,月白的挑線裙子,天水碧的十樣錦暗紋褙子,腰間緊緊束着一條豆綠色宮縧,更添羸弱之色。
再加上面容比平常要蒼白些,讓人猜度着是否是因為舟車勞頓添上的菜色,一雙眸子欲語還休,我見猶憐。原本僅有六分的姿容,便生生被拔到了八九分。
見唐玉清的目光在自己的衣物上駐留了許久,她這才覺得有些不妥當:她今日邀了布行幾個有頭有臉的掌櫃入府對賬,本就有着敲打的心思,便穿得格外隆重些。
唐玉清來的突然,她與那些掌櫃事情沒有談完,賬本也高高摞在那兒,便沒有更衣,直接讓侍女将她帶到了院中的涼亭裏說話。
唐玉清收回了目光,表情變得平淡。
謙表哥官場失意,正是需要排遣的時候。果兒說,程氏出身小門小戶,恐怕對政事一竅不通,半點不能寬慰到表哥,那,便正是她的好機會。
她也是這麽想的。
因而才借着給外祖母賀壽的由頭,從京都千裏迢迢跟過來,便是想與謙表哥見上一面。
人都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她一個弱女子,為了傾慕之人跨過險山惡水遠道兒來,這片心意,謙表哥即便是心如磐石,也不能半點不動搖吧……
況且,他正是茫然的時候,卻因是侯府的頂梁柱,不能輕易流露脆弱,她若是能讓謙表哥吐露出心事,想來,也能在他心中占上一席之地。
是以,她未施粉黛,将腰束得緊得三步一喘,扮盡柔弱之态,以期求得他的幾分憐惜。
可眼下撞見了程柔嘉,她這樣的打扮,卻顯得小家子氣,生生被她壓了下去,沒有半分世家嫡女的态勢。
唐玉清咬了咬唇,語氣有些僵:“怎麽不見謙表哥?”
程柔嘉卻未立刻應答,笑着給她添了杯茶:“表小姐這個時候怎麽會在餘杭?”
沒想到這個小小的通房居然敢不答她的話,唐玉清心頭有些愠怒,但想起果兒勸告她的話,又壓了下去,随和地笑起來:“我外祖母要過壽辰,母親便讓大房的兄長陪着我回了餘杭,給外祖母賀壽。聽聞謙表哥近日也到了餘杭,便想着來見上一面,瞧瞧表哥是否安好,也免得家中長輩挂心。”
“原是如此。”她笑着點頭,語氣惋惜:“将軍一切都好,不過眼下抽不開身,只好囑咐我來招待下表小姐。”
唐三小姐說是和堂兄一道來的餘杭,卻是只身來程府拜見。男女八歲不同席,這樣的規矩禮度,她不會不清楚,算算日子,她也正是在他們動身後不久,便出發跟來的……
不過即便不論這些,鄒家人口複雜,她若是同唐三小姐說了薛靖謙的下落,指不定還會給在外的他帶來麻煩。還是尋個借口将她打發了為好。
唐三小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程氏竟敢直接就這樣打發了她?
京中上下皆知表哥丢了大都督的差事,只剩了些繁花錦簇的虛職,眼下又是在餘杭,能有什麽要緊的差事忙得抽不開身見上她一面?
難不成她們程家安個簾子蓋個院子的事也要表哥來操心嗎?
“程娘子,該不會是……表哥身體有恙,不能見我吧?”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程柔嘉,嘆了口氣:“表哥走得匆忙,姑母十分挂念,臨行前,特意叮囑了我到了餘杭,要好生照看表哥,免得他因為官場失意,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扯出了侯夫人這面大旗。
程柔嘉一聽,卻越發篤定了心思。
侯夫人那般看重唐國公府的娘家人,但這件事上,仍然沒對唐家透半句口風,可見也是知道事關緊要,不容有失。
唐三小姐這番漏洞百出的話,倒是吓不倒她。
笑吟吟地站起了身:“表小姐說笑了,妾身哪裏能做将軍的主?實在是将軍脫不開身,才不能見您。妾身是将軍的屋裏人,自然是要事無巨細服侍将軍,表小姐不必為将軍的身子憂心。”
倒是被她指着鼻子罵不守規矩了……唐玉清氣得指尖發抖,可這是程家的地盤,一應事與人都在這個女人的支配之下,她打定了主意不讓自己見謙表哥,她也尋不出什麽好法子……
程柔嘉在心頭嘆了口氣,在阿舟耳邊說了幾句,又看向木着臉站在那兒的唐玉清:“表小姐若不信,盡可問将軍身邊的楊統領就是。”
唐玉清微微一怔,轉身去看,便見那侍女不知從什麽地方将楊統領帶了來。
“表小姐,将軍的确有些事要處理,今日恐怕不得閑見您。”
楊統領她知道,是被陛下親自賞了官職的薛家護衛軍統領,對謙表哥忠心不二,很得信任。
程氏不過一小小商賈女,不可能收服表哥身邊這樣心腹的人物……
她覺得心頭的郁氣消散了不少,點了點頭,再望向程柔嘉時,又挂上了和善客氣的笑容,攜着她的手告辭:“……今日也是不趕巧了,改日我再來,還得勞煩程娘子勞力勞心。”
“表小姐折煞我了。”她亦客氣地笑着,心頭卻哀嘆一聲。
旁的人倒是還好,這位打着不見上一面不罷休的主意,日後恐怕還有得鬧。
一晃眼,便到了四月初。
程缙帶着千挑萬選的布料綢緞和薛靖謙一半的護衛出發去了金陵,偌大的程家便只剩下紀氏與程柔嘉母女二人。
不想讓紀氏太落寞,程柔嘉便帶着她開了府裏的庫房,清點了家中的財物,打算再開幾間布行。
紀氏有些遲疑:“咱們家在餘杭開的布行已經夠多了吧。且這麽大的事,要不還是等你爹爹回來再說?”
“餘杭雖多,旁邊的寧波、金陵等地,卻少得可憐。阿娘你想想,若是咱們家在寧波根基也穩固下來,遠哥兒那邊若有什麽事情,不是也好照應些嗎?”
這是一頭,另外,若程家得中了內務府的綢緞生意,短期之內,定然能營成追捧之勢,且內務府對綢緞的需求量很大,一味供着那邊,尋常的生意也會受到影響。廣招技藝精湛的繡娘,廣開地段優良的鋪子,才是根本之道。
對于程家的料子,她還是很有信心的。
提到遠哥兒,紀氏果然動搖了。
薛家送來的賠罪禮放在庫房裏也是生灰,倒不若物盡其用。
母女倆敲定了主意,便開始讓手下的掌櫃和夥計去各地招收繡娘,打眼鋪子,緊鑼密鼓地籌備起新開布行的事情來。
日子過得飛快,到了四月下旬,杜知府親自上門送來了一封從驿館加急送來的信。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