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胡旋 [VIP]
杜知府請了樂伎入府在前院為男子們表演, 後院裏,紀氏亦早請好了有名的戲班子,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杜知府的夫人葉氏為人十分和氣, 一進門便攜了紀氏的手親熱地說話, 半點沒有官家太太的架子, 惹得紀氏很是受寵若驚。
葉氏的聲音又細又軟,紀氏好奇之下一問才知原就是本地人, 嫁與杜知府後已經有十年未回餘杭來了。
“那夫人可真是有福氣了,趕巧知府大人分到了餘杭來做官, 也能和娘家的兄弟姐妹多走動了。”
“可不是嗎?還是程太太最明白我的心情。”葉氏笑吟吟的,扭頭時卻笑着看了程柔嘉一眼。
程柔嘉會心一笑, 亦微微點頭回應。
杜大人能來餘杭,少不了薛靖謙的手筆。葉氏待程家客氣,是聊表感激,也是借着機會想将自家往薛家身上捆得更緊些。
女人家聊些家長裏短,給個笑臉,便算是以禮相迎。那, 男人那邊呢……
她想起杜知府昨日目光閃爍地說要請些樂伎表演的模樣, 柳眉微微蹙起。
“杜夫人來得好早,倒是我來遲了!”
小樓外忽地傳來一位女子尖細的聲音, 衆人都是一愣,回頭去看。
來人穿着大紅遍地織金通袖衫,二十出頭的模樣,身量不高, 纖細身材, 膚白賽雪, 細如凝脂, 頭上戴着赤金銜南珠的鳳釵,耳邊一對赤金嵌紅寶石石榴花耳墜,行走時微微搖晃,貴氣雍容。
程柔嘉有些疑惑地看着這位不速之客。
昨日薛靖謙說了是家宴,阿爹又額外請了杜知府來赴宴,可這位是……
葉氏心思靈巧,低頭輕語提醒:“這是衛所的項指揮使的夫人溫氏。”
地方衛所的指揮使,那就是正三品的官職。
“可是宮裏項貴妃的族人?”
葉氏聞言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後又輕笑着釋然,若真是個空有美色的花瓶美人,薛将軍也斷然不會給程家這樣大的體面。
于是含笑點了點頭,看程柔嘉的眼神又多了一絲慎重。
此時的程府可不是什麽官家夫人就能硬闖進來的,溫氏此刻既然能出現在這裏,身邊還跟着程家的丫鬟,可見是薛靖謙點頭應了的。
果然溫氏一走近了,便輕笑着撫着鬓邊的大朵牡丹:“我家夫君去了外院喝酒,聽說杜夫人也在這裏,我就趕緊過來了。”
程柔嘉母女同她見了禮,溫氏卻一臉漫不經心的模樣,只笑着和葉氏打招呼,倒像是到的杜家做客,全然沒将主家放在眼裏。
葉氏笑意微滞,轉頭扶了二人一把,亦不應她,反倒笑眯眯地和紀氏繼續說話:“……您方才說點哪出戲來着?”
溫氏氣結,卻也不好出言呵斥。
知府雖然是四品的官職,比她夫君低了一階,可知府在地方的轄權全然不受衛所壓制,甚至有些事情,他們還得求着府衙幫忙。
再者,阜盛之地的知府一職,是文官晉升的重要一環,若是做得好,指不定過幾年就會調到六部去,将來入閣拜相也未必沒有指望……
她不敢明面上去得罪葉氏,深吸了口氣,目光落在了那位漂亮得驚人的小姑娘身上。
“這位,想必就是将軍的通房,程娘子了吧?”
特意在“通房”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程柔嘉閑閑地掃她一眼,忽地有了明悟。
這人約莫是瞧不上他們程家,覺得來商賈之家做客辱沒了她項家夫人的名頭,又瞧不上她,才特意穿了彰顯正室身份的大紅色、牡丹花,想來別人家指點江山,耍正室的威風呢。
“真是生得漂亮。”她撥弄着珠貝般的粉嫩指甲,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不過,你還是要多花些心思在琴棋書畫上,若只會些閨房之樂,難免會色衰愛弛。”
這話就說的十分難聽了,紀氏聞言氣得臉色發青,若不是忌諱着她是官家夫人,直想拿掃帚将人趕出去。
葉氏也聽得直皺眉,冷冷看她一眼,笑容未達眼底:“程妹妹和将軍恩愛得很,就不勞夫人操心了。夫人該操心的是自己家的事。”
溫氏也惱了,笑吟吟地看她一眼,夾槍帶棒地回擊:“杜夫人說的是。不過,我家後院幹淨得很,我有時還在勸夫君多納些良家女進門也無妨,只是他不聽……聽聞杜大人倒是有好幾位妾室,夫人為人和善,不過在那些人面前,還是要立些規矩的,免得她們對主母失了敬意。”
“是嗎?”葉氏也不似面上那般沒脾氣,挑了挑眉:“我怎麽聽說,是夫人不讓指揮使大人納妾呢?”
說罷,又似想到了什麽似的,掩袖輕笑,半含憐憫地看着溫氏。
溫氏被她這眼神看得發毛,又不願在“身份低微”的程家母女面前問出什麽不想聽的話,絞着帕子的指節發白。
兩邊泾渭分明地沉默着看戲,忽地有個丫鬟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程柔嘉招手讓她過來,才知道是薛靖謙有事喊她過去。
葉氏忙笑着推她:“快去吧,這邊有我呢。”
紀氏也微微點頭。
将軍和她家嘉嘉瞧着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不讓住一塊也就罷了,連面也不讓見,就太失分寸了。
溫氏臉色微變:前邊都是樂伎在獻藝,男人們恨不得将女人們都擋得遠遠的,薛大将軍怎麽會叫程氏過去?
抿了抿嘴,猶自不屑地出聲:“莫非程娘子還會跳舞?要去前面和樂伎一道獻舞?”
三人只當是犬吠,全然不理睬她。
程柔嘉明白了幾分葉氏的為人和脾性,将阿娘暫且交由她陪着,也沒什麽不放心,便行禮離開了。
女子蒙着金色的面紗,舞衣是耀目華美的寶藍色抹胸長裙,腰肢像水蛇一般軟韌,潔白的小臂上戴着十數個金色細環手钏,手钏上銀線墜着一串铿锵作響的小鈴铛。
她整個人在鼓面上翻飛,銅鈴聲緊密頻繁,與羊皮小靴子在鼓上的踢踏聲相映成趣。
鼓聲漸歇時,面紗便悄然而落,微微喘息着的櫻桃小嘴紅得動人,眼波流轉之間,整張臉越發顯得明媚賽春光。
盤腿而坐,人高馬大的項玮率先拍手而贊:“好!好一個胡旋舞!”
杜樂濤微微地笑,臉上有得意之色閃過。
帶了十餘個樂伎胡姬來,但真正着緊的也就這一位妙人,其餘的,不過是錦上添花,湊個趣罷了。
又笑着看向與程缙一同坐在上首的薛靖謙:“将軍覺得這胡旋如何?”
薛靖謙捏着酒杯,腦子裏卻是另一幅畫面。
夢裏的阿元,似乎也曾為他跳過這樣的舞……大紅的衣裙在風中翻飛,腰肢柔弱軟韌不亞于這舞女,一雙眼眸卻靈動得如林中鹿,面容妩媚卻透着單純,一颦一笑奪人心魄,直想将她擁入懷中私有……
不過,她似乎并未提及過自己習過舞。興許,只是他臆想出來的。
也不知為何,面對阿元,腦子裏總會蹦出一些從未發生過的畫面。
饒是如此自寬,眼前妖媚的女子卻頓然顯得匠氣,讓人興味缺缺。
薛靖謙飲了一杯酒,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很好,看賞!”
那樂伎和杜樂濤見狀眼中都閃過一絲失望。
瞧這模樣,便是沒看上了。
程缙眼中的笑容也多了一絲。
若是個見着美人就走不動道的,饒是位高權重,許下的諾言也沒什麽可信度。
項玮卻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将軍無須忌諱,這些個胡姬身份低賤,若是瞧着合意了,春風一度權當是個樂子,又沒有人逼着你将她擡回家去。”
他昨日特意拜訪了據說是薛靖謙親自提拔上來的杜知府,探聽出薛靖謙此次南下是美人作陪,一路游山玩水四處散心,比什麽風流才子還要能怡情。
項玮是從京中來的,素來是知道薛靖謙的為人的。莫說什麽美人,他連個正室夫人如今都沒娶,怎會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風流的性子?
他一個字都不信,是以才不請自來,想探聽虛實。
薛家若真是被陛下忌諱,以致從來位高權重的從龍之臣都灰心冷意地暫避鋒芒沉溺溫柔鄉,說不定,他們項家還真能将東宮那位拉下馬……
薛靖謙又倒了杯酒,低聲在小厮耳邊說了些什麽,才微笑着看過來:“我瞧着并不合意,項指揮使若是喜歡,收入房中便是。”
項玮眯了眯眼睛。
瞧着仍是如從前那般鎮定冷靜,莫非,這厮是連同了陛下在做戲?
又覺得荒謬。
堂堂天子,怎會如此信任一個外臣?
他拿不定主意,看了一眼媚波橫生的樂伎,索性擡手将她招到了身邊,大手伸進她懷裏肆意妄為起來。
總歸是杜樂濤要獻給薛靖謙的,不會是什麽不好的貨色。
溫氏妒性大,他雖不懼她,亦不想與她日日争吵,若有什麽風流事,也都是擋在項家宅子外面。
“……方才喝得猛了,頭有些暈,我出去走走。”見薛靖謙很有些恭敬地和程缙告辭,項玮微微眯了眼睛,手上的力氣不自覺地加大。
程缙忙讓人送他回房休息,薛靖謙卻笑着婉拒了。
“離得近,不妨事。”
項玮下意識地便要起身跟着,忘了自己還擁着面色酡紅的美人,起身時力氣過大,竟把那樂伎容氏的抹胸撕了下來,一時也愣住了。
容氏尚還有被擡進指揮使府的野心,忙用手臂捂住猝然之下的春光,眼前的景色卻越發活色生香起來。
項玮喉結微動,索性将計就計,裝作喝醉的樣子哈哈大笑摟着人起來:“本官有些醉了,不知程老爺府上可有休息的客房?”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