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榕樹 [VIP]
院子裏鴉雀無聲, 靜悄悄的,似乎連風都靜止了。
兩名家丁提着燈籠一前一後地經過浮翠園門口的大榕樹,腳步未有停留。
遒勁錯節的寬大樹幹上, 枝葉繁茂之處, 仔細去瞧, 才能依稀辨出兩個交疊緊貼的人影。
滲着玫瑰花露香味的水綠色披風被解了下來,将兩人一齊裹住。
诃子早已被一把推起, 寬大的手掌緊緊扣着細若蒲柳卻盈可彈手的腰肢,壓在他健壯削勁的胸膛上, 她微微戰栗着蜷縮,嗚咽盡數被親密無間的吻掩去。
人聲與腳步聲逐漸遠去, 薛靖謙才直起身子,将人抱在懷裏細致溫柔地攏好了衣物,低聲問:“……和我一同到聽濤閣去?”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指不定還會有什麽人路過,若是被下人撞見了,可是沒臉極了。
程柔嘉被吻得久了, 眼神還帶着點迷蒙, 微弱的月光下,容顏秾麗如牡丹, 知道他并未動怒,便嘟着嘴不依他:“薛将軍,您明明答應了我阿爹自個兒住在聽濤閣的,怎能出爾反爾……”
他聞言微微挑着眉, 女兒家纖長的手指在他的手掌裏猶如精致小巧的玩件, 随意地揉捏把玩:“那……我也未曾料到我家小姑娘會半夜同旁的男子見面呀……”
程柔嘉聽着這緩聲和語的字句與稱呼有些怔然, 細細地去看他眉眼, 愈發仿佛美酒入喉,灼得她心間滾燙,似要溺斃在這從未料想過的溫柔裏。
畢竟身份懸殊,對于薛靖謙,她的畏懼實然遠遠高過愛意,總有種伴君如伴虎的惴惴不安。
輕易不敢拒絕,不敢違逆。
在園中見到林殊文的那一霎,湧上心頭也全是被他知曉後該如何做的擔憂與恐懼……
卻原來,他真是打心裏在珍視她……
即便憤怒,卻也沒有粗暴地呵斥打罵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親吻愛撫,像是要在她身上打上他的标記似的。
她鼻頭微酸,低頭摟着他的脖子,眼淚霎時忍不住般的簌簌往下掉。
大朵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襟,從來勝券在握萬事雲淡風輕的将軍亂了陣腳,無法篤定根由,有些僵硬地圈她在懷裏哄着:“你……阿元……別哭了,你不願意,我不會迫着你的……”
哄不住,又開始反思自己是否有口不擇言的行徑:“……我沒有怪你,要怪,也是怪旁人膽大包天地敢肖想你……”
她環着他的腰,珠玉環繞的雲鬓緊緊貼着他的下颌,頭一回鼓足了勇氣,溫聲嗫糯:“薛靖謙。”
“嗯?”可算是不再哭了,他松了一口氣,心頭那股憋悶雲霧散開,大手輕輕捏着她的耳垂以示安慰。
“你愛我,是不是?”她扶着他的玉帶跨坐在他身上,瑩澈透明的眸子仰望着他,嬌柔似春日柳樹梢頭的嫩芽,眼波裏盈盈欲滴,柔弱無骨,不堪一折。他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将她按倒……
明明是這樣低的處境,薛靖謙卻清楚地知曉,她此刻是勝者的姿态。
她就像是一縷青煙,囚不住關不了,一不留神,就能随風飄逝,再也無影無蹤。唯有讓她主動地流連溫存,才能賞得無盡缱绻風姿。
內斂的儒學禮教讓他難以像那些花花公子一般面不改色地訴衷情,但對着的是她……他默了默,捧着她的面頰,點了點頭:“是。”
“你要娶我,是不是?”她眸子發亮,卻未停下,再一次追問。
一路南下,他待她和她的家人的态度從不是以通房的身份出發的,她心裏已有七八成的把握,但此刻,她想要聽他篤定地告訴她。
薛靖謙定定地看着她。
阿元比他想象中,更在意名分。
她素來好脾性,今夜待林晟卻那般絕情冷清,與名分二字關聯不可說不大。
倘若當日那懦弱的林家大公子肯挺身而出,不顧爹娘反對迎娶她,為程家的事奔走,他們今時今日,說不定也會相敬如賓,恩愛不疑……
他嫉妒,同時也警醒。
若真有一日,阿元待他,也像待林晟那般冷漠疏離,與他形同陌路……他簡直無法想象面臨那樣場景的心情。
平素都不是輕易允諾的人,也不喜提前邀功。迎娶阿元的這件事,也是想要細細籌謀算無遺策之後,再告訴她。
但她是這般沒有安全感的小姑娘,處處讓他憐惜讓他無措,那些個原則習慣,在她跟前總站不穩腳跟。
程柔嘉久久未等到答語,一顆心杳杳往下墜,失望地垂下了眼睑。
卻又被他用手指擡起下巴,迫着她與之對視,深邃如墨的眼眸裏是無盡的缱绻溫和,聲音鎮定平緩:“是,我要娶你。
“阿元,等我辦完南邊的差事,将一應事情料理完,我便以正妻之禮,迎你過門。”
語畢,便見她一雙眸子細細地打量着他,似在尋覓他可有半分敷衍或不情願的神色,半晌後才淺淺吐了口氣。
他看得好笑,忍不住捏着她尖尖的下巴逗她:“你就這般在意這個?”
“那是自然。”她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出格,白皙的雙頰微微泛紅,卻理直氣壯。
他哦了一聲,眯起了眼睛:“那倘若林晟方才不是要你和他私奔,是要娶你,你也會答應?”
程柔嘉愣了愣,他果然聽到了。
她抿了唇,杏眼含嗔:“我是将軍瞧上的女子,眼光怎會一成不變?”
這話也不知是在誇他還是誇自己。
薛靖謙失笑地擰了擰她的鼻尖,那文細瑩潤的紅唇便不滿地微微嘟起,他心念一動,俯身又要吻下去,人卻輕巧地避開,吻落在她的青絲上。
他愕然。
“将軍是守諾之人,天不早了,也該回聽濤閣去了。”她一派純淨地望着他,仿佛他再逾矩下去,其餘旁的承諾在她那裏也統統不作數了。
薛靖謙暗暗嘆氣,想起方才攏着那腰肢時她下意識戰栗痙攣的模樣,也知道無論如何今夜也無法撻伐略地,昨夜在船上,竟真成了臨行前的最後一回。
“明日夜裏,開完宴會,我便要走了……”他在她耳邊輕輕吐着氣,手指摩挲着她的耳骨,像是在施苦肉計,想多流連片刻。
程柔嘉只做聽不懂的樣子,忙推他道:“如此,将軍更要早些回去歇息,養精蓄銳了。”
薛靖謙輕哼一聲,報複似的咬了咬那光滑瑩潔的耳垂:“真是恃寵生嬌!”
說着,到底是抱着人從樹上躍下來,安穩地落了地。
她眉眼裏洋溢着歡快的笑意:既然他說了愛她,總要證明。她想做他的妻,亦不能總是一派伏小做低的模樣,不遂心的事,也該拒絕。
“我送你回去。”他仍沒釋手,扣着她的腰低語。
程柔嘉唯恐被人瞧見,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卻不理睬,徑直抱着人在空中輕躍疾行,她吓得忙摟緊了他的脖子,臉深深埋進他的衣襟——又怕摔,又怕被人看見。
薛靖謙的想法很簡單:程家的護衛如此不精心,入夜了還有宵小能翻進來,他可不放心讓他的小姑娘只身回去……那浮翠園外邊的圍牆較其他地方實在矮了些,得加固些,再在牆上弄些琉璃瓦片,若還有“小蟊賊”賊心不死,總得讓他吃些苦頭……
程柔嘉一顆心惴惴,但薛靖謙的功夫卻很靠譜,直到到了叢香館外邊,還無人注意到在府中夜行的二人。
叢香館正院裏種着大叢的晚香玉,香氣猛烈,沁人心脾,隔着一道月亮門,也能嗅出些纏綿悱恻的滋味來。
程柔嘉扭身要走,瞥見他靜靜地立在那兒,眼眸裏有狂風驟雨席卷,卻不曾攔住她,依着她的話,半分也不逾越。
她心裏軟成了一片,想了想,還是回退了幾步,獎賞似的踮起腳尖湊近他的唇,輕輕貼了上去。
送上門來的溫香軟玉,薛靖謙哪裏還忍得住,将人壓在牆沿上,重重地吻下去,仿佛要榨幹她的氣息,輾轉纏綿。
隔着一道月亮門,房門吱啞一聲被打開,阿舟的聲音從那頭傳了過來:“說是賞花,姑娘怎麽還不回來?別是出了什麽事情……”
唇齒依依不舍地分開,腳步聲漸漸近了,他輕輕一吻她的額頭,這才閃身而去。
程柔嘉緩了緩呼吸,拿帕子逝去唇角的銀線,轉身便迎上面色焦急的阿舟:“我回來了。”
“姑娘可算是回來了……沒出什麽事吧?”
“……沒有。”
她扶着阿舟的手臂,輕啓丹唇:“紅綢呢?”
阿舟疑惑地看向她:“不是跟姑娘一道出去的嗎?”
應是擔心被阿舟問出什麽,自己先回了屋,程柔嘉淡淡地笑:“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我便讓她先回來了,我去瞧瞧,你先去燒水吧。”
阿舟不疑有他,屈膝下去,轉身去了廚房。
後罩房裏,紅綢木然地坐在床上,見程柔嘉推開門進來,便臉色蒼白地跪到了她跟前:“姑娘,我錯了,請你責罰……”
她面色複雜地看着她:“你可知錯在哪裏?”
紅綢低頭喃喃:“奴婢揣度錯了姑娘的心意,以為姑娘心間還念着林公子……”
程柔嘉滿眼失望。
“不是。”
紅綢擡起頭。
“你錯在,不該替我做主。”她面色冷凝,“即便你猜錯了,你也有千百次機會矯正過來。去的路上,你明明可以告訴我去見的人是誰,你也知道我領會錯了,可你還在以自己的心意為準,自作主張地認為我想見林殊文,有必要見林殊文。”
程家規矩不嚴,她與紅綢自小情同姐妹地相伴長大,并未太過約束于她。
但倘若今天的事情發生在承平侯府那樣的地方,即便薛靖謙肯保住她,像紅綢這般僭越背主的行徑,恐怕也難逃一死。
這個自行其是的性子,若再不拗過來,遲早會惹禍上身。
紅綢呆愣愣地跪在那裏,許久說不出話來。
她以為,她最了解姑娘的。
姑娘聰穎異于常人,做事一向都能挑到最好的法子,她一向欽佩姑娘。
當年太太點了她去做陪嫁的大丫鬟,暗地裏亦有提點——倘若進門後林太太借着小日子或是有孕給姑爺屋裏塞人,她即便是要替姑娘侍奉姑爺,也定要将人留在姑娘屋裏……
她想起這事,心裏對林大公子總是有幾分異樣。但姑娘的眼光一向是頂好的,她相信即便這事真成了真,姑爺和姑娘也不會虧待她。
更深露重的,林大公子巴巴地趕過來,腰間的玉佩都不知道丢到了哪裏,又軟和着語氣一通解釋,她聽着都有些心軟了,他又執着地要和姑娘賠不是,她這才起了念頭,想着怎麽着也得讓姑娘來聽一聽,好解了心結,于是便含含糊糊地将人帶到了浮翠園……
她沒有想到,原來姑娘根本不想見林公子,惱怒起來,還要怨她不該做她的主……
“今夜的事,便罰你一個月的月例銀子,當做是小懲大誡了。你好好想一想。”程柔嘉也不知她是真聽進去了還是如何,但該說的她已經都說了,今夜這通鬧騰,她疲累得很,亦無心再訓斥丫鬟,轉身回了屋子。
紅綢抽了抽鼻子,擦幹了眼淚。
她一心都是為了姑娘,既然姑娘不喜歡,她便不再和林家的往來就是了。
……
次日傍晚,一隊胡姬與舞伎坐着馬車迤逦而來,旋即風情冶豔,腰肢款擺地魚貫着進了程家的角門,引來路人注目無數。
作者有話說:
啊,先婚後愛yyds,宿舍前面依依不舍的小情侶最膩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