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隔簾 [VIP]
長街盡頭, 戴着官帽的中年高瘦男子立于城牆上凝神遠望,似在等候着什麽人。
城中富庶,每日進出城的百姓數不勝數, 三教九流都有。
但男子的目光并不多在那些人身上停留, 只遙遙望着去往碼頭的那條路, 嘴唇抿成了一條線,連帶着身後的屬官面上也帶了幾分緊張意味。
喧嚣聲中, 清脆悅耳的鈴铛聲忽地遠遠傳過來。城門口排隊的人回頭去看,便見一輛黑漆華蓋翠帷馬車緩緩朝城門口駛來。
馬車镂着簡潔雅致的雕花, 檀木為架,七彩琉璃寶帷做頂, 金鈎銀線下懸着一層素面的碧色绡紗車簾,隐隐能瞧見裏面的人影。
車前四匹上好的高頭駿馬,旌飾鮮亮,車邊圍了一圈形容肅穆,手拿長矛、身穿兵甲的護衛,一看便知來人身份不凡。
高瘦男子忙整理了下官帽, 提着袍子大步下了城牆, 往城門外而去。
華蓋馬車中。
玄衣男子懷中抱着一窈窕纖弱的女子,玫瑰紅遍地金的褙子衣口寬松, 不僅雪肩露了一半在外面,連杏黃色繡紫藤花的诃子都能瞧見一角,即便是用了素白的薄毯掩着,也難掩車內的绮麗風光。
程柔嘉早已面如飛霞, 偏着頭不去看他, 細長的手指微微蜷縮, 粉嫩的指甲勾着他衣袖上的金線。
昨日那般由着他荒唐, 今晨起來,她雙腿都顫得直打擺子,下榻差點摔着,于是生悶氣又卷着錦被睡下了,誰知道再睜眼,便到了餘杭的碼頭了。
她剛由侍女服侍着挽了發髻,換了新衣,唇上擦了一層薄薄的口脂,這人便進來了,不由分說地将她抱下了船,上了馬車,與他共乘。
腰肢仍在酸痛,馬車上寬大柔軟的褥子墊着,也依舊坐不住,稍一颠簸,便被直接送入了他懷中。
他似有驚異,可下瞬便一副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嗓音低沉暗啞:“可是要我幫你揉一揉?”
于是明明上馬車時她還穿戴整齊,較之京中的官太太們還要規矩端方,不過片刻的功夫,便成了這幅模樣。
修長如竹的手指按在她的腰側,輕輕地打着旋,溫熱輕緩,手法熟練。不多時,尚還有些淤青的地方便發了熱,似是當真緩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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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掩面輕輕打了哈欠,尤覺睡意未盡,埋入那人懷中,不知不覺便阖了眼。
恍惚間,那雙手到了她偶爾仍會發顫的雙腿上,輕輕地按摩着,那從足心不斷蔓延而上的酸澀才漸漸緩了下來,她頓覺自在了不少,忍不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又往他懷裏縮了縮。
薛靖謙身形一頓,低垂的溫和俊朗眉眼中閃過點點笑意。
程柔嘉忽然渾身一僵,啓了眼去瞧,卻見那雙手不知何時又移了上來,在腰線的上方駐留盤桓。
她羞赧不已,又注意到這馬車與他們尋常乘坐的樣式不大一樣——薛家在京中向來是低調謹慎的,又講究高門大戶的端莊肅穆,如此張揚豪奢的馬車,是萬不會用的。
這三面的碧色绡紗簾子,如煙似霞,好看是好看,可外邊的人往裏瞧,人影都擋不住……
見懷裏的人眸光落在簾子上,整個人瞬時紅得熟透了的模樣,薛靖謙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來,聲音低沉,帶着蠱惑人心的魔力:“別擔心,瞧不見的。”
她險些輕喚出聲,更是半點不信,纖長的手臂擋着去推他,卻被他輕柔又不容置疑地撥開:“別鬧,昨日屬這裏……最為疲累。”
昨夜的種種走馬燈似的閃過腦海,餘光又瞥見诃子下的點點梅痕,她喉嚨微梗,竟是半點無法反駁這話,紅着臉不去看他,躲避這幽靜得過分的氛圍。
如鴉的青絲如散亂在他的膝頭,美人唇紅齒白,睫毛輕顫着假寐,薛靖謙雖是故意想鬧她,覺得她害羞的樣子很可愛,可瞧着瞧着,手中緩緩摩挲揉捏之處,便忍不住用了力氣。
眸色微微暗沉。
察覺到難以忽視的存在感,她不由警惕地摟着他的脖頸,語氣急促地勸誡:“世子爺。”
這可是在外面。
薄薄的紗簾能掩住她衣衫不整的事實,可……
她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眸子裏水光漫漫,像是他再繼續下去就要哭出來似的,薛靖謙勾着她的腰肢,低低嘆了口氣,收回了手。
還是年紀太小了些,昨夜剛被折了花,無論如何,也該收斂些了。
她松了口氣。
薛靖謙一言不發地垂目看她。
眼尾微紅,鼻子挺直秀氣,嘴唇小巧紅潤,瑩瑩泛着光,襯得整個人都嬌柔如花,引人注目。
車輪緩緩地放慢了速度,應是要到城門前面了。
“敢問裏面可是薛大将軍?”陌生男人的聲音忽然從車轅幾尺處傳了過來。
程柔嘉吓了一跳,忙推着他要起身整理衣物,卻又被一把按了回去。
“唔……”
忽如其來的唇齒相依,程柔嘉被他捧着臉溫柔細膩地吻着,耳垂瞬時紅得快滴血,身體殘留的記憶讓她根本無力反抗,素手虛虛抵着他的肩頭,趁着分離時小聲反抗。
“世子……您做什麽?”
外面有人等着回話呢,他突然這般……必然都讓人聽見了。
明明是在生氣的質問,說出來的語氣卻聽着像撒嬌。
薛靖謙也知道再鬧下去人就真要惱了,低頭在她雪頸處輕語二字。
做戲。
程柔嘉緩慢地眨了眨眼,明白了過來。
怪不得今日坐了個如此張揚的馬車。
他是想坐實自己南下是仕途失意,因此沉溺于溫柔鄉的風流名聲啊。
她想了想,亦嬌聲抱着他的手臂,柔中帶糯:“将軍把我的口脂都吃沒了……”
薛靖謙眉心一跳,指腹漫不經心地摩挲着她水潤豐盈的唇,低低在笑:“無妨,本将軍瞧着,嬌嬌此時甚美。”
這話倒并非作假。
他方才半是做戲,半是真動了情,此刻再瞧,那如花瓣細膩芬芳的唇焊然的紅,哪裏還需要什麽口脂?
馬車外的杜樂濤躬身問話,等了好片刻都沒人回話,臉色不由微微一變,直起身子去看。
豎耳細聽,只聞得馬車中有輕微的響動。
隔着的碧色绡紗簾子隐隐透出裏面的光景,影影綽綽地像是一男一女在親昵地耳鬓厮磨,接着,便聽見女子柔得帶水的聲音低低響起,輕聲抱怨方才剛塗的口脂被人撷了幹淨。
他心下一跳,疑心是不是認錯了人,看向身後的屬官。
屬官亦蹙眉想了片刻,輕聲上前提醒:“……聽聞将軍出京是帶了一位女眷的,似乎就是咱們餘杭人氏……”
杜樂濤亦有所耳聞。
以他的資歷,本來是不可能被調到餘杭做知府的。偏生前任知府似是犯了錯,得罪了貴人,貴人便親點了他接任,這才有此造化,能來餘杭這富庶之地鍍鍍金,将來升任六部京官也是隐隐在望。
這官位來得巧合,他便小心多打聽了幾句,這才知道那貴人就是位高權重的國舅爺,定遠大将軍薛靖謙。而前任周知府得罪的人,正是薛将軍的屋裏人,出身餘杭商賈程家的程氏。
既是親點了他來赴任,他想着自己應該也算是将軍手底下的人了。可直到拿了令狀出京,将軍都沒召見他提點半句,亦沒吩咐他要多照顧程家。
他來餘杭也不過月餘,位子剛坐穩,便聽說薛将軍辭了五軍都督府大都督的實差,南下散心。
散心也就罷了,怎麽散着散着還把鎮江的市舶司和知府衙門給拆個七零八落了呢?
外人覺得他是定遠大将軍一系的,可他自個兒卻拿捏不準這位爺的脾氣,又忌憚着譚天祿的前車之鑒,又要來迎,還不敢太過張揚,便巴巴地等在了城牆上,趕着在城外見上一面。
這樣華麗的車馬,裏面的女子撒嬌時喊出的稱呼……
不會錯。
杜樂濤咬了咬牙,再度上前幾步,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話。
等得鼻尖冒汗時,車簾才微微晃動了下,露出一張冷峻俊朗的面容。
“我是。什麽事?”
似是被人打斷了缱绻時景,臉色和語氣都十分不耐煩。
杜樂濤下意識地往車裏瞧,只來得及看清一抹藍綠色的裙角,簾子便又被男子從身後放下,面色沉沉地望着他。
他再不敢亂看,低頭迅速自報家門:“下官是餘杭知府杜樂濤,承蒙将軍提攜才能成為一地父母官。将軍親臨餘杭,不知可已安排好住處?如若不嫌棄,知府府衙與驿館盡可為将軍所用。”
車內的程柔嘉正整理着夾衫和發髻,聞言微微一滞。
周知府,竟然真已經被換下來了。
餘杭新的父母官,還是薛靖謙親自提攜的。
高大挺拔的男子聞言面色稍緩,沉吟了片刻,道:“大人費心了。不過,本官住在程家便是。”
程家?
杜樂濤微微一愣,明白過來。
那馬車內的女眷果真是那位通房程氏了。
程家可是商賈,一般的達官貴人都恨不得與商賈劃清界限,以彰顯自己身份貴重。薛将軍卻反其道而行之……
可見,這位小娘子是真受寵。
他低頭應是,亦接過一馬随着車隊進城。
這樣的人物,他怎麽着都得親自送去程家才放心。
馬車內,程柔嘉看着折身回來的男人,眼框微微發紅,拉着他的衣袖細細地抽泣起來:“世子爺……”
她沒有想到,他會直接住進她家。
原以為,即便他金蟬脫殼,她也只能從驿館偷偷回去見爹娘的……
薛靖謙指腹輕撫着她的臉,俯身噙去那悄然掙脫眼尾的一滴淚,一手捧着那面頰,如同珍寶般細細吻着,一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溫柔至極地安慰:“阿元……別傷心了……這不是要到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