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暴雨 [VIP]
戚瑤一身素衣, 低頭進了生活了好幾年的住所。
一條巷子的好幾個鄰居都悄悄探出頭來,對着她指指點點,善惡不明。
她咬了咬唇, 不去理會這些人或憐憫或異樣的目光, 只有幾分近鄉情怯的踯躅。
她決定了在公堂上将自己被狗官欺辱的往事說出來, 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局面。她也是平凡的女人,自然也畏懼流言蜚語, 但相比夫君的清白和性命,這些都不算什麽。
譚天祿已經被押解上京了, 夫君的案子衙門也連夜審理了出來,給了婆母這邊一筆不菲的撫恤金。
但, 那個意氣風發,事事成竹在胸的少年郎,終究是回不來了。
戚瑤吸了吸鼻子,努力掩去酸澀的滋味,伸出手扣了扣門上的銅環。
婆母是夫君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出了這樣的事, 于情于理, 她都要去給婆母磕個頭,再談其他。至于會不會被婆母當做喪門星趕出來, 她不知道。
木門吱啞一聲被打開,露出婦人幾月之間似乎蒼老了十歲的憔悴面容。
“阿瑤?”
戚瑤一見她這模樣,眼圈就紅了:“娘……”
一聽見這稱呼,婦人似乎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進了院子, 關上門, 巴掌便揚了起來。
戚瑤閉上了眼睛。
夫君的禍事, 與她脫不了幹系。
她願接受恩人所言,不為此自苦以至不得善終。可若是婆母将她心頭的郁氣發洩在她身上能讓她有精神頭活下去,也無不可。
那只手卻落在了她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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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臭丫頭,天大的事,竟然不和我說一聲就沖去了衙門……”
戚瑤錯愕地睜開眼,卻見婆母摟着自己大哭起來:“……衙門裏當時直接就将阿南的屍身擡了回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着,只以為你也跟着阿南去的……這幾個月來,你可知我這為娘的日日都睡不好,怕你真出了事……”
“娘。”戚瑤眼裏閃着淚光,“我若是能跟着夫君去,倒能保全一身清白了……”
婦人聞言卻狠狠地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
“胡說八道!”她氣得瞪着她,“年紀輕輕的,說什麽喪氣話?你這樣品貌的好姑娘,改嫁又不是什麽難事!”
她是當娘的,怎會不怨?
可那日她在人群中聽得真真切切,往日裏走路都怕踩死螞蟻的兒媳婦,肯為了兒子與賊人周旋,肯以身犯險蓄謀報仇,肯當着全城百姓的面毀掉自己的聲譽只為還阿南一個清白……
這樣的夫妻情深,她自問和阿南那早逝的爹當年也沒到這份上。
她這個眼盲心瞎,只能等在屋裏日日盼着的老婆子,已經沒立場去怪兒媳婦了。
怪只怪,她家阿南,相中了這樣美貌的姑娘,卻沒能耐保全住她。遭人惦記,以致全家遭禍。
戚瑤抿了抿嘴,眼裏的淚珠終于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無聲滑落下來。
夫君,只要娘肯見我,我日後,便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臨行那日,程柔嘉從明氏那裏拿到了一個包袱。
“有人托我将此物轉交給将軍,說是……和京中那家有關。”她低聲解釋。
明氏與劉康成夫妻恩愛,政事也知道得七七八八,程柔嘉一聽就知道她指的是王家。
通過明氏的手,那多半就是女子了。
她隐約想起近日徐家尚還有個流亡在外的大小姐未歸案,心裏便有了猜想。
那位大小姐的身世她亦聽明氏提起過,也是個可憐人,金尊玉貴的身份,卻得日日受繼母誅心之計的磋磨。
她沒有拆開那包袱去看,趕在馬車出發前,将東西送到了薛靖謙手上——太後與皇家的糾葛,現在離她還很遠,況且此物若是被寄予厚望能自救,說不定涉及到的事情會更加驚人。
知道得太多,有時候并非好事。
薛靖謙拆了包袱,在市舶司衙門後院的書房裏待了半日,才沉着臉走出來。
“和明氏說,我答應了。”
看來是很重要的東西了。
徐家大小姐,竟真的靠此能繼續活在平蕪城了。
一彎新月自河岸邊的青山頂處漸露全貌,蒙蒙細雨飄灑而下,河面上卷起了一層濃霧。
晨起還聽船夫說離餘杭只有不到一兩日的船程了,誰知道到了夜裏,竟然起了這麽大的霧。
觀星和羅盤都不能起成效的情況下,為保萬安,便也只能将船停靠在岸邊,暫且歇息一夜再動身了。
程柔嘉托腮坐在船艙內的窗棂旁,倒映着湖光山色的眸中不由現出點點失望之色。
薛靖謙進來的時候,她仍撐着臉跪坐在窗棂前,水藍色如意長裙只将雪白玉足遮了一半,碧色的細帶垂在腰間,襯得那細腰愈發盈盈不堪一握。
夾着細雨的微風順着窗子的縫隙吹進來,美人耳垂下蓮子米大小的粉潤珍珠輕輕搖晃,整個人瞧着比窗牖間的深藍夜色還要溫柔幾分。
薛靖謙壓了呼吸,腳步亦有片刻的停頓,不忍去打破這寧靜。
他一向不喜那些無病呻吟唱嘆紅顏的風流詩句,但傷春悲秋四個字放在她身上,竟只能瞧出美感,讓人生不出半分嫌惡。
程柔嘉似有所感地回頭,悵然的眸子瞬時亮了起來:“世子爺。”
美人膚光勝雪,靡顏膩理,濃色的衣裙本最顯氣色,壓得春光遜色也不是難事,偏偏愛穿碧色湖藍,仗着年紀小穿得出去,別具一格壓得旁人無還手之力。
他搖頭失笑,走至她身側,從一旁取下披風覆在她衣衫上:“小心着涼。”
不許她到船舷邊上看風景,她便又要挪到靠河面的房間來睡,外邊下着雨,居然還赤着腳開着窗,真是不讓人省心。
大紅繡綠梅的披風裹住曼妙的身姿,她琉璃色的眸子揚起望着他:“像是好幾日都沒瞧見世子了。”
尾音微微向上,就帶出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這話倒不假。
自打離開鎮江,薛靖謙便肉眼可見地忙了起來,白日裏基本都是在和幕僚門客議事。
入夜後,隐隐約約能覺察到有人擁着她入睡,但天光一亮,她再去摸身側的枕席,卻早已是冰涼一片。
看來這南下的差事,恐怕是有些麻煩的,連他都要如此小心應對。
薛靖謙望着她,只是笑,并不言語。
游山玩水順帶懲奸除惡的陣勢在鎮江已經足夠給人植下深刻印象了,接下來,做正事就會順利得多了。
面前的男子忽地微微張開手,程柔嘉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本分,竟沒有迎他,也沒有伺候他更衣。
忙趿了鞋子下了榻,削若蔥段的手覆上他的腰帶,來回地忙碌動作着。
低頭時發髻上穗狀的流蘇在他刻絲的衣袍上搖曳,發出細碎的聲響,被侍奉的人還未開口,為他重新系上家常的金絲腰帶的玉人卻先心疼地扁了嘴:“世子爺瞧着像是瘦了些……”
素手在他的衣袖上丈量,薛靖謙眸色暗了暗,按下那雙手。
程柔嘉不解地仰着頭看他,黑白分明的瞳眸清冽如山泉,單純天真得過分。
真是半點也不懂得。
他在心中暗暗嘆着氣。
程柔嘉便聽見那人低笑:“我還當你此刻滿心滿腦只剩下餘杭了,不曾想,竟還有我的一席之地……”
指腹在她臉頰上憐惜地撫了撫,程柔嘉愣了愣,旋即整張臉便燒了起來。
太過熟悉的語調和動作,不消細想,就能猜到他的意圖。
果然,下一刻她便被扣住了腰肢,禁锢在他懷中,一雙手被移到了他身後,正好緊緊環抱着他。
若有外人在,瞧上去倒是她在飛蛾撲火般的投懷送抱。
“那樣量,怎麽能量出來?我教你,應該這樣……”
他将她拉入懷中,在榻邊坐下,明明說好要讓她來量度他的身形,寬大的手掌卻緊扣着她的腰肢,在上面細細地摩挲着,力道忽輕忽重,揉得她仿若片刻後便要化在他懷裏,咬着唇才能掩去異樣的聲響。
頃刻之間,外邊便開始風雨大作,毫無預兆的電閃雷鳴吓了程柔嘉一跳,原本無力地攀着他手臂的雙手,下意識地便如藤蔓般牢牢勾着他的腰,獲取一絲安全感。
男人伸出修長的手臂将窗牖關了大半,卻還留着一條縫,不過是不讓風雨浸濕褥子罷了。
“世子……”
本是想讓他将窗子關嚴實,但敗下陣來的速度太快,那些個雜念不過是一閃而過,便被抛到了九霄雲外。
美人眼中水光隐隐,衣衫半褪,香汗淋.漓,小嘴微微地喘着氣,明明什麽都還沒發生,模樣卻比從前情到濃時還要更勾人幾分。
薛靖謙眼中神色一凝,手掌攬着柔弱無骨的腰肢,炙熱的氣息撲在懷中人兒的雪白脖頸上,激起一片布料暈染般的紅色:“無妨,有船檐呢,淋不到你。”
溫聲細語,堪稱如玉君子。
寬厚有力的手掌在說話間卻毫不留情地徑直往他的腰腹間壓。
廣闊的運河上空烏雲密布,豆大的雨珠淅淅瀝瀝地從船檐上滑落,砸在河面上卷起一片片交疊的漣漪,卻仍舊掩蓋不住船艙內細碎的聲響。
那嗓音嬌柔勝水,令人一聽就酥了半邊身子,細細地乞求留下些許餘地。
窗隙間又有男子輕笑的聲音悠然飄出,毫不猶豫地拒絕:“怎麽可能?”
水藍的長裙被撩起,一雙雪白玉腿繃得緊緊的,細長白嫩,勾在其腰側,微弱的月光照進來,隐隐瞧着似乎比之西北民間盛傳的神鹿形象還要聖潔無暇幾分。
他面對她時,理智就鮮少有占據上風的時候。
更何況,眼下情景……
絕對無法停下。
毫無保留。
突然而至的一場大雨吹散了河面上大半的霧氣,有漁民夜裏起身披着蓑笠給自己的小漁船加鋪蓋加鎖,免得被暴雨沖走沖壞,雨聲簌簌,甜膩的春風中似乎送來了女子帶着哭腔的尾音。
再去細聽,又無處尋蹤影。
疑心是哪裏的小貓在叫。
現下可不正值春日嗎?
漁民鎖好小船,哼着調子原路折返。
……
這夜,程柔嘉只覺得船體都在微微晃動,只能緊抓着他的手臂掩飾恐慌,卻毫不意外地被他調笑,繼而大方地“贈予”了更多。
今夜也不知是怎麽了,這般……
難道說到了餘杭,他便要離開了?
暈過去之前,程柔嘉困惑地閃過這個念頭,腦子卻混沌得如同漿糊,無法篤定亦無法質疑。
雨聲漸歇,被風胡亂拍打着的窗牖終于不再哆哆嗦嗦地顫抖,暫得一絲安寧,窗上倒映的燭影悠長,尚在微微搖晃。
然而運河上的夜色,何其漫長。
陣陣淩厲的春風,終究不留情面,休整片刻,複又吹打上去,讓人耳邊似整夜都在嗚嗚作響。
作者有話說:
昨天又趕了一天的高鐵,從今天開始會正常更新的,給各位小天使滑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