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缱绻 [VIP]
月入烏雲, 庭院中未挂燈的地界連樹影都難辨時,前頭的動靜才漸漸停了。
似是薛靖謙不滿她抛頭露面擠在人群裏看熱鬧,尚未來得及看最後的結果, 她便被薛家護衛隊裏的好手帶回了後宅。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 外面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卷簾被随侍的丫鬟打起,玄色的身影便跨入屋內。
她正要迎上去, 餘光瞧見窗扇上的木栓不知怎地松了,風透過縫隙猛地吹滅了炕桌上的燭火, 便止了步,扭身先去合窗子。
手腕卻被他從背後緊緊攥住。
她訝異地回身。
男子似是有些愠怒, 這些時日來對着她未曾消逝的笑意此刻半分也無,他垂着眼簾,面無表情,眸色認真地盯着她的臉。
“……才三月,也不知風怎會這麽大?”她讷讷地笑,躲避着他的目光, 試圖繞過他從榻邊的燈罩子下面取燭火來續上, 圈了她半邊身子的人卻不放手,不過稍微使了些力氣, 便将她整個人迫在炕上。
窗棂縫隙刮進來的涼風裹着她的右臉,仍難敵令她羞得玉面酡紅的炙熱氣息。
“世子……”
明氏給他們騰出了間廂房住,原本是執意要讓薛靖謙住正房的,但她想着他向來不是喧賓奪主的人, 便自作主張地只要了廂房。
但無論如何, 這都是劉大人夫婦的地界。鬧出什麽動靜, 那可真是沒臉。
更何況, 她眼下還不能……
于是伸手去抵住他的胸膛,薛靖謙卻垂眸,握住了那只柔弱無骨的手。
裹住纖纖玉指的不過是一條素面細布,寬窄不一,并不齊整,像是情急下從身上的衣料上撕下的。包紮的手法也很粗陋,堪堪止住了血罷了。
他眉頭蹙得更緊,瓊林玉樹的面容冷峻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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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自己是醫者?”
程柔嘉愣了愣,目光這才落到方才受傷的食指上。
心裏一直想着事情,倒把這茬給忘了,這會子注意力放到上面,倒開始覺得有些疼了。
薛靖謙見她不答,索性用手指輕輕撥開那細布,尚未使出什麽力氣,卻勾連了血絲出來,齊指腹長短的傷痕瞬時瞧上去有些血肉模糊。
她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疼。”她另一只手的食指捂住唇,本就時時如含着水意的眸子蒙上一層霧氣,語氣又嬌又糯。
站在那婦人身側如同天不怕地不怕的穆家女似的,這會兒倒知道撒嬌委屈了?
薛靖謙緊抿着嘴,心頭的怒氣卻消散了泰半:“可帶了金瘡藥?”
她點點頭,指了榻邊的大紅描金匣子。
待折回身來,便見面上委委屈屈的小姑娘已經在炕上尋了個避風又舒服的姿勢,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伺候她。
他微微嘆了口氣,擡手将窗棂關緊,坐在她面前,握住那細膩的手背,耐心地塗了藥,用幹淨的白布包紮好。
單薄的月光透過紗窗,縱然并無燭火,卻能瞧見他根根分明的黑長睫毛。
瑩潤如玉,雍容矜貴。
程柔嘉看得一時失了神,待那人包紮完擡頭望她,心下不免閃過羞赧,下意識地就伸了手勾住他的脖子欲要将臉埋進他懷裏不讓他瞧,薛靖謙微怔,眉眼卻驀地松懈下來,不快與愠怒一掃而空。
“身上幹淨了?這麽急不可耐地要伺候我?”再清楚不過她的小日子到了第幾日,卻還是忍不住出言調侃。
他聲音淡淡的,帶着幾分低沉,似是随口一說,她卻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否認:“沒呢……妾身才不是……那個意思……”白嫩的脖頸都漲紅了一片。
薛靖謙唇角忍不住勾起,細細地去看她,見她穿着素面的中衣,青絲半挽,只鬓上插了支銀杏簪子,忖度着應是已梳洗過了,便不做聲地将人打橫抱起,向裏間的碧色绡紗帳子而去。
“世子……”她緊張地攀附着他的脖子,心裏已經在盤算最壞的情況,舌尖下意識地舔了舔幹澀的唇沿。
那也太不守禮了……
薛靖謙抱着她,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
行船的這些時日,她總是不舒服,從前也是嬌小的身量,卻也不似如今這般消瘦,被他抱在懷裏,只有小小的一團,腰肢較從前似也更纖弱,盈盈一握,不堪一折。
将人輕輕放置在床榻上,用錦被裹好小腹,自己則在床下的踏板上坐了下來,指腹從耳骨順下,輕輕地穿過她的發絲,玩弄于指尖。
程柔嘉被這一番動作弄得還有些愣神,見他如此,細眉又蹙起,就要起身:“地上寒氣重,您怎麽能……”
又被人不容置疑地按回了被窩。
“……又不似你這般嬌弱的小女子,我在西北打仗的時候,什麽苦沒吃過?”
她啊了一聲,恍恍惚惚想起應的确如此。只是在侯府時他也并無半分武夫粗犷的作風,一舉一動皆如自小在簪纓之家溫養長大的貴公子一般,侯夫人因着舊年的事情,對他房中的一應小事也十分上心,不肯在任何細微之處委屈了他,此般種種,倒讓她常常忘卻了這一點。
她幼時亦走過一些州府,但戰火連天的地方,應是從未踏足,倒很難去想,那些地方的兵甲是如何度日的。
又不欲勾起他不好的回憶,便望着他的面容,嘻嘻地笑:“……可世子瞧着比尋常的女子還要白一些呢。”
女人的注意點倒真是別致。
薛靖謙怔愣失笑:“那是你沒瞧過我當燒火兵的時候。”
整個人又髒又黑,與大軍走失時,被人瞧見了只當是流浪的乞兒,還有不省事的女童,以為他是大人們口中能吃小孩的異族人,一見他就吓得直哆嗦,腿軟得走不動道。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舊事,程柔嘉漸漸有些疲乏,不知何時便阖上了眼睛。
待得再惺忪地睜開一條線,便迎上他漆黑中散着星星點點的眸子。
“您怎麽還不睡?”她嘟嘟囔囔地湊過去,圈住他的脖子。
薛靖謙垂眸,見她睡意朦胧地将小臉往自己裏衣的衣襟上貼,似是在尋求些許涼意,又親昵地蹭了蹭,很是信任親近的模樣,心下不由軟成一片。
今日的事,他固然有些氣她悄悄混在人群中,致使自己受了傷,更多的,卻是無法抑制的自責和煩悶。
他自诩事事都為她考慮得周到,人在市舶司正堂,亦在她身邊留了重重的守衛,怕她出事。可她自個兒去救了個被困的婦人,又滿心滿意地護着人家,一不留神的功夫,倒被旁人誤傷了……
護衛來也不及去護她。
就該像在侯府時,将她牢牢束在安全的地界才行……
這念頭一出,他自己卻先不悅地蹙起了眉。
自小到大學的都不是這一套蠻橫霸道的纨绔作風,偏偏在她身上,稍有不慎就會有心無力,事事都脫離掌控,迫得他往這種偏執的方向去想。
可這小姑娘瞧上去乖乖順順,随便給些衣食就成,十分好養活。實際上卻不愛財寶也不喜歡和內宅裏的女人勾心鬥角來找樂子,悶在屋裏幾日就蔫了,要變着法地讓她透透氣,為她尋來好玩有趣的事情,才會給他賞個真心的笑臉……
原是個最愛熱鬧的性子。
他在心中嘆了口氣,将人摟過來擁緊:“今日,你原不該去湊那婦人的熱鬧的。”
等到他這邊事一了,譚家的人鳥獸散去,那戚氏自然也會得救。
朦朦胧胧意識到他是在說戚瑤,程柔嘉扁了扁嘴,輕哼着:“她那般可憐,生生失了夫婿,我既然瞧見了,怎麽能坐視不理……尋常的婦人怎麽肯在公堂上說那等事情,她也是抱了必死之心,不過是被我攔了,誤傷了我……”
薛靖謙見她說着說着,竟有幾分抽泣的樣子,也不知是魇着了還是怎地,忙輕拍着她的背哄着這小姑娘。
懷中的玉人漸漸又安靜下來。
他的神色卻變得十分複雜。
對于戚氏,她這般執拗,是否也有幾分兔死狐悲的傷感?
譚家于齊家和戚氏,豈不正如當日的薛家于程家和阿元?
倘若他是真君子,當日及時發現薛靖興的動作後,便該将她送回爹娘身邊,而不是任憑自己的心意,将她留了下來。
程老先生,當日也是很受了一番牢獄之苦。
一切的事端雖是薛靖興引起來的,可他終究是借的薛家和東宮的勢,阿元心中,會不會也對自己仍有怨怼呢?
“阿元。”
“嗯?”她輕輕地哼着,細腰被人從被褥中輕輕托起,水潤的唇瓣便覆上了熟悉的氣息。
輕車熟路地撬開她的貝齒,輕輕舔.舐唇間香甜,如細雨綿延,滔滔不絕。
她被擾了困意,不滿地蹙着眉,香舌卻仍有記憶,下意識地與之交纏研磨。
薛靖謙撫上她的頸,輕緩卻不容置疑地試圖占有那口間細滑香甜所在的每個角落,仿若唯有這般,才能确認一些令他不安的疑窦。
金風輕輕拍打在并不穩固的窗棂上,傳來嗚嗚的聲響。
瑩瑩燭光下,绡紗帳子上天碧色的水波紋宛如都活了過來,恬靜柔美的面容猶如置身在靜谧的湖水中,平添令人意動的沉醉氛圍。
帳內玉人被吻得眸中水光潋滟,卻亦不能給更多,雙眸相視,滾燙的氣息被他生生壓制下去,替她掖了掖被角,掩去瑟縮在外邊的柔嫩肌膚:“……睡吧。”
雖然惋惜這難得的氛圍,但能擁着她入眠,竟也足夠心安暢意。
作者有話說:
交接真的比正式工作還要難頂,預計這周五結束,更新會恢複正常,感謝大家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