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驚變 [VIP]
到了二月初九那日, 程柔嘉一大早便随着侯夫人和薛靖謙到了鄭家。
鄭家的門人沒想到承平侯府的貴客這麽早就到了,又驚又喜地去外院廳堂請鄭六爺來迎。
鄭家同薛家是通家之好不假,可薛家如今的潑天富貴也是常人難及的——薛皇後所出的大皇子剛冊封為東宮, 薛家有穩坐中宮的嫡長女, 有很有機會榮登大寶的親外甥, 有世襲的爵位和戰功赫赫手握兵權被拜為定遠大将軍的世子,只要能等到太子繼位, 可以說,幾世的榮華富貴都隐隐在望。
侯夫人等女眷則沒有在門房上多留, 早有梳着雙丫髻身着朱紅比甲的丫鬟笑眯眯地迎上來噓寒問暖,要帶着她們進二門。
薛靖謙微微頓足, 趁門人不注意在大袖下輕輕捏了捏程柔嘉的手,這才面色如常地向母親告退。
她察覺出他似有幾分鼓勵的意味在,心下更添了幾分不安。
到了鄭太夫人所居的正院,老安人頭戴祖母綠的頭面,身穿大紅牡丹褙子,臉上喜氣洋洋地坐在廳堂, 瞧見侯夫人進來, 臉上笑意更濃,忙去迎接她:“怎麽能讓老姐姐你這麽一大早來給我慶生, 我可消受不起!”
舉止卻透着親昵。
侯夫人失笑搖頭:“還不是你這人一年到頭都碰不上幾次,我若不來看看,只怕你都要忘了我長什麽樣了。”
“孀居之人,怎麽好随意出去走動?”
鄭老太爺十年前就去世了, 除非是通家之好和必須要還的人情, 鄭太夫人等閑是不出門的。
侯夫人聽着微微挑眉, 側後的程柔嘉竟在她的唇角看出了一絲向往之意……不由用帕子拭了拭鬓角。
鄭家幾房的太太和姑娘也在這個時候陸陸續續地到了, 見侯夫人來得比她們還早,不免又是一陣熱鬧的寒暄,侯夫人就笑着指了指滿堂的女眷:“瞧瞧,你們家這多子多福的光景,可真是讓人羨慕。我瞧你也是越過越年輕了,穿這般年輕的花樣子也好看。”
鄭太夫人聞言樂得合不攏嘴,招了鄭六夫人到跟前:“那還是我家老六媳婦會挑,你若羨慕,早些給你家薛将軍娶一房媳婦不就成了?”
侯夫人白了她一眼,扯開了話題,問起一旁扶着肚子在錦杌上坐下的邵氏的情況了。
老二讓她把程氏帶出來,說是要讓程氏給邵氏打打下手,她也沒摸準他是個什麽意思。有個疑影在心間一晃而過,但又覺得那孩子不是那般不着調的,眼下也只有靜觀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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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孩子,鄭太夫人不免笑問:“今兒怎麽不把丹如和澄哥兒也一塊兒帶過來玩?”
侯夫人搖頭失笑:“年紀太小了,今天不是又說要在船上釣魚嗎?如姐兒是個膽子大的,我可不敢讓她上船。”
屋裏又是一陣歡聲笑語。
說話間丫鬟們陸陸續續來報周總兵的夫人、李侍郎的繼室、唐國公府的國公夫人等人已到了門房上,眼瞧着屋子裏漸漸要擁擠起來,邵蓉便朝站在侯夫人身後的程柔嘉使了個眼色,後者便笑着告罪,說要出去到船上準備一下。
壽宴前程柔嘉來過鄭家幾次,同鄭太夫人請過安,也和各房的太太們打過照面,鄭太夫人也摸不準薛靖謙是什麽意思,待她也很是和善親近,聞言笑眯眯地點頭應下:“蓉兒,你也去吧,一會兒我讓丫鬟們把小姑娘們請到你那裏去。”
邵蓉笑着應是,又說了幾句吉祥話才拉着程柔嘉一道出去了。
唐國公府的女眷剛到了廊下,唐三小姐遠遠瞧着跟在鄭六夫人身側的程柔嘉,面色微微一變。
這種場合,她一個通房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說是在船上招待,實則畫舫皆是被鏈子鎖在了白玉石橋和亭柱子上,烏泱泱連成一片正好八艘,夫人小姐們或是在船上賞湖、或是垂釣、亦或只是喝茶吃點心,都是不俗的去處。
一應事物早兩天都已準備妥當,程柔嘉不過再看看是否還有什麽不安全的隐患,免得一船金貴的人物出了什麽意外。
漸漸的有年輕的夫人和小姐們相攜着過來,粉的綠的比春色還嬌嫩三分,邵蓉笑着立在船頭,程柔嘉怕她站時間長了動了胎氣,又讓人搬來一個小杌子,立在她身後。
衆人過來時一眼望見一位穿着豆綠色褙子,眉如遠山,面若桃花的小姑娘,形容嬌柔,姿色出衆,瞧一眼就很難忘記。這樣輕的年紀,卻梳着年輕婦人的淩雲髻,夫人小姐們不免都在腦子裏搜尋這號人的存在,卻一無所獲。
“這位是?”一位與邵蓉交好的顧尚書家的二兒媳忍不住詢問。
“程妹妹是薛将軍的侍妾,十分能幹,與我也很投機,薛将軍這才忍痛割愛讓她來給我幫幫忙的。”邵蓉笑眯眯地應聲。
顧二.奶奶的神情頓時有些微妙。
倒未曾聽說過薛将軍何時納了妾室。
但能出現在這種場合,想來在薛大将軍心裏,這位侍妾不一般。
看來,她娘家的表妹得歇了心了。
顧二奶奶便微笑着點了點頭,對程柔嘉的态度并不親近,也沒有輕視之意。一面又讓人悄悄去打聽這位姓程的侍妾是什麽來路。
不到兩盞茶的功夫,來做客的夫人小姐們就都知道了定遠大将軍薛靖謙近來納了個通房,生得十分漂亮,還被侯夫人帶着出席了鄭太夫人的壽宴,如今正幫着鄭六夫人招待客人。
一些将薛靖謙視為如意郎君的年輕小姐們頓時大失所望。
雖說世家公子們成親前要由屋裏的丫鬟教着通曉人事,已是不成文的規矩。可身為女子,哪個不盼着自己的夫君在與自己成親前從未碰過別的女人?
定遠大将軍位高權重,相貌不俗,又一直未娶妻,連個身邊人都沒有,這幾點加起來,京中定親的沒定親的适齡貴女們不想嫁給他的兩只手都數得過來。可如今忽然告訴她們,心中的如意郎君已被一個不知底細的通房搶了先,又怎麽會不意難平?
程柔嘉隐隐感覺落到自己身上的不善目光逐漸堆積了起來。
忽然有人輕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她很是意外,側過身去看,卻見是一位臉生的夫人。
邵蓉便笑着和她介紹:“這位是魏參将的夫人,從前魏參将是薛将軍最得力的舊部,如今也是正三品的參将了。”
“原來是魏大人的夫人。”程柔嘉忙笑着行禮,魏夫人卻含笑避開了,親熱地拉着她的手:“沒想到将軍還想您提過我家那位,說起來,我家老魏能有今天的造化,全仰仗大将軍呢……”
薛靖謙實然并不經常同她提起軍中或朝中的事,但昨夜卻有意無意地提起很多舊事,其中這位魏權的故事,倒是讓程柔嘉記得很清楚。
接着又陸陸續續有幾個武将家的女眷聽說了程柔嘉的身份後,主動來找她說話。
程柔嘉不免暗暗琢磨:看來薛靖謙在武将一脈的地位極高,不管是從前的舊部,還是渴望攀上薛家這棵大樹的寒門武将,都對他的一舉一動很上心——他把自己推到了衆人面前,他們也就都一擁而上地想透過讨好她來與薛靖謙交好。
且武将家家風往往不如文臣家嚴苛,那些女眷并不很在乎她的身份,甚至還有一位天津來的副将夫人背地裏拉着她一口一個小夫人的奉承,吓得她忙捂住她的嘴,生怕被人聽到落了口舌。
文臣一脈的女眷們則含蓄得多。哪怕是品階不高的,也最多是同她含笑點頭,不欲過多攀談。
好不容易從那熱情的副将夫人手裏走脫,回到了最初的畫舫上,便見屋裏熱鬧非凡,竟是兩個穿戴俱是貴氣逼人的小姑娘正怒目而視,吵翻了天。
一位穿着粉色的褙子,眉如星月,目如秋水,神色卻有幾分驕矜,眉心點着一朵小小的桃花花瓣,是瑰華長公主的嫡女景真縣主,一位蛾眉大眼,面如秋桃,皮膚白皙細膩,穿着大紅的葡萄錦紋褙子,十分有福相的相貌,是裕王家的庶女,也是唯一的女兒,明欣縣主。
瑰華長公主和裕王都是皇帝的血親,瑰華長公主嫁入了梁家,驸馬管着宗人府的事項,裕王比皇帝年長兩歲,是皇帝的庶兄,掌管着宮裏內庫的事宜。
這兩位都是宗室女,且都有着縣主的封號,旁邊的姑娘們一個個都躲得老遠,生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景真縣主向來看不慣這位裕王家的庶女——裕王吃得膀大腰圓,整日裏遛鳥逗狗,連宮裏失寵的嫔妃都腆着臉巴結,怎能與她位高權重的父親相提并論?且明欣不過是個庶女,憑什麽和她一樣是縣主?
她說話夾槍帶棒,自小被嬌寵長大的明欣縣主也不是如長相般甜善可欺,兩個人湊到一塊就水火不容,連塊糕點誰多吃了一塊都能吵起來,這次就是為了丫鬟們釣上來的三條魚引起的血戰……
話題再一次提到了嫡庶尊卑問題,明欣縣主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懶得再和她争高低:“你也配和我論這個?姑姑是出嫁女,你一個梁家的女兒憑什麽封縣主?也不知道是誰巴巴地求着姑姑,害得姑姑要在陛下面前說盡好話……”說着就哈哈大笑起來。
“你!”
景真縣主氣得頭暈眼花,抓起桌上的桂圓就往死敵的臉上扔,卻不曾想圓滾滾的桂圓直接被明欣縣主手上搖晃的扇面彈進了她的嘴裏,後者猝不及防之下虎牙被彈得生疼,下意識地咽了下去,卻瞬間憋得臉色通紅,手掌使勁地拍打着脖頸卻無濟于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衆小姑娘們頓時被吓得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