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南陽 [VIP]
唐玉清笑靥如花, 溫柔和順地立在侯夫人身後,大袖下的柔荑卻忍不住悄然繞到背後揉了揉腰。
一邊的唐國公嫡次女唐燕清看在眼裏,暗自翻了個白眼。
旁的小姐們早去畫舫玩樂了, 偏偏她這個堂姐自打進了屋就死黏着姑母, 端茶倒水, 好不殷勤,害得她也不敢妄自行動, 只能待在母親身側,來一波長輩就要行一次禮, 腰都快累斷了!
她還以為玉堂姐是銅鐵做的呢,倒沒料到是個損人不利己的, 非要站在這裏折磨自己和她。
唐國公夫人不悅地看了一眼自家喜怒都放臉上的女兒,心中也有計較:玉姐兒剛丢了親事,對姑太太這般親近讨好,想來是想讓侯府給她說一家好親事。她家燕姐兒早定了親,親事她也尚算滿意,不過唐家講究一榮俱榮, 溫柔賢淑的好名聲無論何時也不能只落到一個姐兒身上……
唐國公夫人拿帕子拭了下鬓角, 也笑語晏晏地同侯夫人話起家常來:“……說起櫻桃,長姐前幾日送的櫻桃, 國公爺吃了覺得很是爽口呢……”
和樂融融間,屋外又有丫鬟的通傳聲:“太夫人,大長公主來了。”
屋裏瞬時一靜。
能被稱為大長公主的,如今舉朝只有一位——那便是陛下最信任的姑母, 南陽大長公主。
各家的夫人和小姐忙不疊地站起身, 整理衣襟, 準備跪下行禮——陛下曾有明旨, 除卻太後、中宮皇後和超一品命婦,其餘的命婦見了南陽長公主,都得以大禮相迎,以示大長公主的尊榮。
“老安人別來無恙啊。”鄭太夫人亦站起了身,還未待彎腰,便已經被一雙手托了起來,迎上一張宜喜宜嗔的面容。
承平侯夫人是超一品侯爵夫人,自然也不用行禮,只同南陽大長公主笑着點了點頭。至于其餘品階低些的女眷的行禮,這位大長公主面色如常地受下,在鄭太夫人右手邊坐了下來。
“您貴人事忙,今日竟親自來了,老婦這裏可真是蓬荜生輝。”鄭太夫人笑着看過去,言語間卻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和恭維。
面前的人不僅是個美貌的宗室女,還是曾領過兵打過仗的大将——雖說是因為亡夫顧大将軍驟然陣亡不得已挑起的重擔,但在逆王之亂中,仍是聲名赫赫,巾帼不讓須眉。
天下大定後,南陽大長公主被封良田財寶無數,顧家手中也始終握着西山的兵馬,且不同于時時被陛下猜疑的外戚王家和薛家,顧家一直深得帝心,南陽大長公主也始終是當朝對政事最有影響力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尋常內宅婦人見了,沒有不膽怯尊敬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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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大長公主膚光如雪,眉宇間一派明媚——并非是如同不谙世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般燦烈,而是舉手投足間都透着對世事的掌控力和對自己極度的自信,萬事順心遂意,沒有不高興的道理,一眼瞧過去就知道是做慣了上位者的。
她含笑同鄭太夫人客套了幾句,便聽她問:“郡主今個兒怎麽沒過來玩?”
提起幼女,南陽大長公主眉間多了一絲柔和,說話的調子卻有些漫不經心:“陪着太後娘娘禮佛呢,還沒回京。”
大長公主向來是和陛下一條心的,陛下對太後這個半道的養母早有諸多不滿,郡主卻侍奉太後格外殷勤……衆人皆知其中恐怕有什麽貓膩,卻不敢深問,打了個哈哈扯開了話題。
忽然有婢女慌慌張張地闖進來。
鄭太夫人一下子沉了臉,呵斥道:“你這是哪家的規矩?”這麽多貴人在,實在是讓人丢臉。
那婢女忙不疊地跪下認錯,卻也知是天大的事,嘴裏忙道:“太夫人,不好了,兩位縣主吵起來了……”
“景真和明欣?”南陽眼皮都沒擡,“這算什麽大事。”
誰不知道這兩個小丫頭一湊到一塊就會鬧。
鄭太夫人臉色已經有些難看:老六媳婦怎麽這點事都安排不好,居然讓那兩個混世魔王湊到了一起……
“不是,不是……明欣縣主她……她被景真縣主扔的桂圓卡住嗓子了……太夫人快請大夫吧……”
衆人神色大變,南陽倏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大步往外而去。
鄭太夫人也坐不住了,一面讓人趕緊去請大夫,一面由婢女攙着緊趕慢趕地往畫舫那邊去,身後不多時便烏泱泱地跟了一大群人。
事發突然,有幾個膽子大些的姑娘見勢不妙,忙上去拍明欣縣主的後背,試圖把卡進她嗓子的桂圓給弄出來,可因景真縣主随手扔過去的那枚格外的小,不過蠶豆大小,卡在氣道裏很難弄出來,于是都是無功而返。
“真兇”景真縣主吓得臉色蒼白——她不過是氣急了随手打過去的,怎麽就這麽巧讓明欣噎住了?若是明欣窒息而亡,那她……
扶着肚子趕過來的邵蓉見狀急得差點要暈過去。
這可是婆婆的壽辰,若是一個宗室女死在了她們鄭家,不提陛下會不會怪罪,光是婆婆日後的冷臉就夠她受了……
不由緊張地握住程柔嘉的手:“怎麽回事?怎麽讓她們二人湊到了一塊?”
程柔嘉也是後悔不疊。
她就不該跟着那副将的夫人到一邊說話,不留神便讓後來的明欣縣主上了這條畫舫,可巧那陣子鄭六夫人也不在這條畫舫上……此事若事後追究下來,恐怕她也難辭其咎。
再者,異物卡在氣道中,耽擱的時間長了,恐怕不死也會變成傻子……
已經沒有時間等鄭家的大夫來了。
程柔嘉深吸了一口氣,徑直走上前去,在被異物卡住氣道暈死過去的明欣縣主面前蹲了下來。
“你要做什麽?”呆愣愣地立在那裏的景真縣主忽然清醒過來,警惕地試圖護住明欣:“你要是沒那個本事,就別出什麽頭,還是等大夫來吧。”
她知道這位貌美的年輕女子是薛大将軍的通房,對這等以色侍人的賤籍女子,心中只有疏離和不屑。
程柔嘉懶得理她,冷冷地将她推開:“縣主還有空護着宗室女的體面?您再阻攔下去,明欣縣主若丢了小命,您還能站在人前耍威風嗎?”
景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通房竟敢對她如此無禮,怔愣了一下,便要勃然大怒。
卻見那不知好歹的通房在明欣腹部和後背幾處狠狠地按壓了一下,方才還人事不省的明欣忽然張開口,一粒烏黑的桂圓從她口中噴了出來。
程柔嘉松了一口氣。
還好,醫書上教的法子她一次也沒試過,卻是十分有用。
重新攫取到呼吸的明欣縣主猛吸了一口氣,臉色漲得通紅,渙散的目光漸漸也聚焦起來。
南陽大長公主恰巧在此刻趕到了。
瞧見坐在地上呆愣愣的明欣以及地上的桂圓,她長出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沒事吧,小丫頭?”
受了驚吓的明欣回過神,瞧見了德高望重的長輩,才如同一個普通小姑娘般哇地哭出了聲,撲上去抱住了南陽大長公主的大腿:“姑祖母……嗚嗚嗚……吓死我了……欣兒以為方才要沒命了……”
程柔嘉聽到這稱呼,便立時站起身來退到了一邊,悄悄打量着來人。
這位應該就是和陛下一起打天下的南陽大長公主了。
眼前人算上去該有四十歲了,卻保養得宜,瞧上去才三十出頭。她身量高挑,腰身纖美,體态豐滿,光看姿容,并不能瞧出是在戰場上殺過人的女将軍。
她生着一張白皙的鵝蛋臉,一雙丹鳳眼,五官豔麗逼人,明眸如火,讓人不由想到盛放于日光下的纏枝玫瑰,美得動人心魄,肆意張揚。程柔嘉還從未在京中見過這樣的夫人,一時間不由失了神,直勾勾地望着。
南陽長公主安撫似的輕輕揉了揉明欣縣主的頭發,含笑道:“沒事了,你這小丫頭福大命大,定然是不會被一顆小桂圓帶走的。”瞥見被淚水浸濕的缃裙裙擺,修長的鳳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無奈。
程柔嘉不由抿了嘴。
大長公主這愛幹淨的性子,竟和世子有幾分相像。
南陽的餘光一早就注意到了有位小姑娘直直地盯着她看,待安撫好了明欣,便擡步朝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南陽大長公主的步調不緊不慢,脊背筆直,頭上赤金銜紅寶石的鳳釵垂着三縷蓮子米大小的珍珠充作流蘇,走過來時有悅耳的聲響,她卻不似閨中害怕被人笑沒規矩的小姑娘,任由它響,神色始終平靜如常。
“見過大長公主。”程柔嘉忙蹲下身子給她行禮。
并不知有見之須行大禮的規矩。
南陽看清了小姑娘的面容,微微愣了一下,沒有怪罪:“是你方才出手救了明欣?”
“妾身恰好會些醫術,按壓了穴位将氣道裏的桂圓逼了出來,到底是土方子,還得大夫給縣主瞧過了才好。”她低着頭謙虛道。
南陽有些沒料到她已是人婦,只以為是哪家的姑娘,這才注意到她梳的是婦人的發髻,心裏搜尋了片刻沒對上號,心知恐怕有隐情,亦沒有在人前問,笑道:“不必謙虛,你有大功。”說着便從腰間解下一枚羊脂玉的玉牌,當作賞賜。
程柔嘉推脫不過,只好恭敬接過。
南陽大長公主微微颔首,目光移到一旁忐忑不安的景真縣主身上,便帶上了濃濃的厭惡,語氣淡漠:“你這身手倒是不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練家子。”
方才還嚣張跋扈的景真縣主瞬間腿軟地跪了下來,淚眼婆娑:“姑祖母,我知錯了……”
“既然知錯,便回去閉門思過吧。正好太後娘娘過段時間就回宮了,你這手既然沒處使勁兒,就多抄幾卷佛經給娘娘表表孝心吧。”
景真縣主臉色發白,卻只能硬着頭皮恭敬應是——姑祖母狠起來,可不是抄幾卷佛經就能了事的。也好,被姑祖母罰了,母親那裏就不會再重罰她了……
“我家這兩個小丫頭太過調皮,我就先帶回去了,免得擾了老安人的興致。”待得急匆匆趕到的大夫為明欣縣主請了脈,确認無恙後,南陽大長公主便拉着明欣縣主,笑盈盈地和鄭太夫人道別。
好不容易有驚無險地度過,鄭太夫人巴不得将這兩位縣主送得遠遠的,自是慈愛地應下,目送三人離去。
“病恹恹”靠在大長公主胳膊上的明欣縣主走出了幾步,忽地扭過身,沖着程柔嘉感激地一笑。
程柔嘉微微一怔,旋即含笑微微屈膝還禮,側身後又迎上邵氏萬分感激的神情,心上的巨石終于能放下片刻。
至少今日,算是打了個勝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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