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禮物
聞樨山房這一日的暗潮洶湧并未驚擾到程柔嘉和薛靖謙。
徐媽媽拿來漁具後,薛靖謙便坐在錦杌上,在太湖時邊垂釣。
這人一用起心來,就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狀态,可冬日裏垂釣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半晌也沒見釣上來半尾魚。
程柔嘉看着看着就打了個哈欠,眼珠子轉了轉,讓徐媽媽去找一架琴來。
薛靖謙正盯着魚竿的末端,耳邊忽然傳來悠揚的琴聲。中正跌宕,急緩有度,像是練了多年的樣子。
他的姿态就漸漸放松了下來,有幾分懶散地靠着太湖石回身,沖着正信手撥弄琴弦的美人挑了挑眉:“我垂釣你彈琴,豈不是把我的魚兒都吓走了?”
程柔嘉停了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并不驚慌:“世子爺莫要牽累旁人,妾身沒彈琴時,也不見有魚兒上鈎。莫非,世子爺并未用心,是在等願者上鈎?”
他搖頭失笑:“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從前他垂釣,多半是因為心情不好,想尋個清淨。至于釣魚的功夫有多高深,倒也不見得。但此刻,望着那笑靥如花的佳人,忽地又覺得,垂釣之時有琴鳴相伴,也是一樁風雅韻事。
“從前倒不知道你還會彈琴。”他含笑望過去,眸中有幾分沉溺。
“妾身會的多着呢,您沒問起罷了。”
“哦,還會什麽?”
“琴棋書畫,樣樣都算得上小成。醫術,也會些許。”小姑娘微微仰着頭,臉上帶着幾分自矜的神色,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在日頭的暖光下,細細的絨毛如同被撒下了一層金粉般,頓顯一股朦胧又神秘的美麗。
他喉結微動,狀似不以為意地移開眼。
“會醫術?那前幾日怎麽還病了?”
程柔嘉扁着嘴:“醫者不自醫,世子爺難道沒聽說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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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從小被嬌慣着長大,不設心防與人聊天時,總會不自覺地帶上幾分撒嬌的意味。
有什麽東西直逼薛靖謙的心底,他背過身去,聲音聽起來淡淡地:“行了,繼續彈琴吧,讓本世子瞧瞧你的小成是怎樣的水平。”
一下午的時間,最終只釣上了一尾小魚,但好在不是空手而歸,總算讓薛靖謙找回幾分顏面。程柔嘉看着覺得可愛,舍不得吃,交給徐媽媽讓她用小水缸養起來。
入夜。
影影綽綽的錦帳下年輕的身影唇齒交纏,難舍難分。情到最濃時,薛靖謙咬住她戰栗的耳垂:“阿元,你叫我什麽?”
“世子……”
“不對。”
“二爺……”淚眼朦胧,軟軟糯糯。
“不對。”
程柔嘉小聲哽咽,混混沌沌地抓住一閃而過的念頭:“哥哥?”
薛靖謙年長她五歲有餘。
“我喚你阿元,你應當叫我什麽?”
“阿謙……哥哥……”
話音未落,薛靖謙的氣息猛地收緊,攻城略地之勢如所向披靡的大軍,在城牆的最高處點燃勝利的烽煙。極度的刺激與暢快令程柔嘉終于撐不住了,昏了過去。
承平侯府西府。
已經過了掌燈時分,薛靖淮才帶着一身酒氣進了院子。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徑直進屋,而是去向院裏的小廚房,想囑咐婆子先給他打水梳洗。
正房已經用過了飯,燒水的婆子正憊懶着,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小丫頭聊着天。
“聽說大奶奶今個去侯夫人那裏送賬本,侯夫人連瞧都沒瞧就讓于媽媽歸入庫了呢。”
“是嗎?夫人真是很寵愛咱們大奶奶呢。”小丫頭什麽都不懂,谄媚地應和着婆子。
婆子嗑着瓜子,點點頭:“夫人恨着大房,但對大奶奶真是沒得說。誰家的婆母,會讓庶房的兒媳掌家啊,也就是咱們大奶奶門第高,又自小在夫人面前行走,這才有這份體面。我看吶,将來分家,咱們大房倒是全得指望着大奶奶,才能多分些家産。”
薛靖淮聽得青筋直跳,隔着窗戶冷冷放下一句話:“這院子裏竟有如此搬弄是非的刁仆,舌頭若不想要可以自己剪了去。”
那婆子聽出薛靖淮的聲音,立刻吓得面如土色,追出去跪下磕了幾個頭連連求饒,薛靖淮卻沒有理睬,徑直冷着臉進了屋。
方玉嫣已經沐了發,通身只穿了雪白的亵衣亵褲,青絲散落在腰間,聽見外面的動靜,正要派人出去看,便見薛靖淮面色難看地進了屋。
她淡定自若地退後幾步在床榻上坐下,對方身上的酒氣已經飄了過來,她不由皺眉,眸中閃過一絲嫌惡:“大爺今日又去參加什麽應酬了?”
薛靖淮見她的神色看在眼裏,越發怒火中燒,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我當你已經不知道你嫁給誰了呢?倒把東府那個老妖婆當成親生的婆母侍奉,噓寒問暖,晨昏定省。從前倒不見你對我母親這般上心過。”
“大爺的母親不正是夫人嗎?”方玉嫣眨了眨眼,旋即啊了一聲,“原來是說仙逝的沈姨娘啊。”她笑得柔情蜜意,眼裏卻沒有半點溫度:“沈姨娘的一句話,害得我家幼弟差點病死在牢裏,大爺還指望我不計前嫌當菩薩般地孝敬她,倒也不要這般咄咄逼人吧。”
提起舊事,薛靖淮面上閃過一瞬的不自然,繼而冷哼了一聲,盯着她:“往事也就罷了,你最好要記得自己的身份。你是我薛靖淮明媒正娶娶進門的妻子,與薛靖謙,可沒有半分幹系了。怎麽,難不成你還以為他還對你魂牽夢萦嗎?”
方玉嫣臉上的笑容一僵。
“滿府都知道他收了個貌美的商戶女當通房,你那些自欺欺人妄想他為你守身如玉的念頭,趁早停了吧。”薛靖淮知道自己的話戳中了這女人的心思,面色更冷,毫不留情地一句句紮過去,“況且,即便你如今再對他投懷送抱,你以為他還會多看你一眼嗎?”
“阿嫣,你別忘了,當年是你主動求了你父親來侯府退婚的,也是你,邀我上大覺寺赴約的。薛靖謙是個多麽狠的人,你比我清楚。”
眼見着面前的人臉色越來越白,薛靖淮松了手,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
過了片刻,阿巧面色難看地走進來,看着一動不動的方氏禀報:“大奶奶,大爺去了溫姨娘房裏。”
瓷器的碎裂聲在夜裏格外明顯。
方玉嫣面無表情地上了塌:“管他做什麽。”
左右如今整個大房翻身無望,都得靠着她娘家提攜。薛靖淮生氣成那樣,不也沒動她一根手指頭嗎?
至于那些姨娘通房,不過是她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的螞蚱,翻不起什麽風浪。
次日清晨,薛靖謙照例早早走了去上朝,程柔嘉也不再貪睡,特意囑咐了徐媽媽早些喊她起來。
昨日她與世子在西府垂釣的事情恐怕早就傳到侯夫人耳朵裏了,昨日還能用生病搪塞,今日再不去,就是實打實的恃寵生嬌了。
到了侯夫人那裏,竟有人比她還先到,她低着頭掩去訝然,恭順乖巧地上前去給侯夫人請安。
“快起來。”侯夫人見她來了,語氣果然十分親善,笑着将她招到身邊去,細細問了病情和身子的狀況,這才讓她落座。
她趁機擡起頭打量對面坐着的女子。
那女子正喝着茶,靓藍色織金四蒂紋的衣袖下是一雙閃着珠貝光澤的柔荑,發髻上插着一對累絲金鳳,額前的青絲上插了一排成色不菲的點翠珠花,耳垂上的紅寶石耳環烨烨生光,瞧上去溫柔沉靜,氣态雍容。
這應當就是西府大房的方大奶奶了。
侯夫人笑着指了方氏介紹:“你們應當還是第一回 碰面,這是老大媳婦方氏,你喚做大奶奶就是。”
“這是老二新收的房裏人,姓程,性情很是溫柔妥帖,我很喜歡。”
程柔嘉便上前向方氏行了禮:“見過大奶奶。”
“原來這位就是程娘子呀,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方玉嫣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左右地看,又從手腕上褪下一只翠綠的冰種翡翠镯子給她戴上:“我來得匆忙,不意能瞧見程娘子,小小心意,就當做我給你的見面禮吧。”
程柔嘉看了一眼那镯子便收回目光,垂頭應是,回到了對面坐下。
所謂的見面禮,一般是長輩給初次見面的小輩,或是新婦進門時認親給的,再一個,便是妾室給正室敬茶時,正室會給妾室準備的禮物。
像方氏這種隔房的,原是不必給她這個通房備禮的。
但興許侯府闊綽,大奶奶自個兒也嫁妝豐厚,願當這個散財童子。程柔嘉沒有多想,大方地收下了镯子——像這樣的镯子,她也有好幾對。程家富庶,除了宮裏那些貢品戴不得,其餘的稀罕物什她也見了不少。
侯夫人瞧着眼裏就多出一分滿意。
小小年紀,倒是十分沉穩。
方玉嫣的神情就沒有那麽愉悅了。
正眼細瞧那程氏,居然比昨日遠遠從花圃看水榭還要驚豔——人都說美人可遠觀不可亵玩,遠遠觀之總能隐藏掉人的缺點,可這程氏到了她跟前,容貌體态她竟挑不出半分的不好,恍若根本沒有什麽需要隐藏的缺陷一般。
再一個,她想着她出身小戶,見了這麽貴重的镯子,應當會喜不自勝或是惶惶不安,可她都沒有。就恍若,她是送出去了什麽不值錢的銀镯子似的。
長長的指甲不知不覺嵌入掌心。
“……前些日子北邊雪災泛濫,京城逃來了不少難民,一些通家之好這兩日都派了人上門,想商量一下施粥的打算。”閑聊了幾句,侯夫人說起了正事,“阿嫣,你掌家向來是一把好手,這次的事,我便也交給你做了。”
施粥能得善名,侯府如今沒有掌事的女主人,侯夫人年紀大了也不願意多操勞,交給她自然是理所應當的事。方玉嫣笑盈盈地道了聲好,卻見上首的老婦人忽地看向如鹌鹑般坐着不言語的程氏,笑道:“謙兒公務繁忙,往年世明堂都是不參與的,三個房頭一起便是。如今你來了,不如也派個身邊得力的,去支應着吧,也是代表謙兒的臉面。”
程柔嘉驚愕地擡起頭,與一旁的方玉嫣一起,露出個震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