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遷就
翌日醒來之時已是天光大亮,程柔嘉揉揉眼睛,看清枕邊熟悉的容顏,不免有些驚訝。
他居然還沒走。
她恍然想起今日是月底官員旬休之日,才解了惑。
當今陛下即位以來,勵精圖治,對官員要求也頗為嚴苛——改每五日洗沐谒親為十日休沐,也就是一旬休一日。
醒是醒了,她卻不大敢動彈,恍恍惚惚憶起昨夜自己大膽的舉動導致的嚴重“後果”,不禁又羞又惱,暗道真是生病燒糊塗了,居然敢逗弄薛靖謙這個硬茬……
正扁着嘴懊惱着,擡眼卻正對上男子含着笑意的墨色瞳眸,與昨夜他看似脈脈含情溫潤如玉卻絲毫不肯輕易放過她的模樣漸漸重合,程柔嘉瞬時燒紅了臉,重新鑽進了被子裏。
隔着被子也能聽見那人壓低了的笑聲,大手自然地摟過她的腰肢,調笑道:“怎麽?你很喜歡在被子裏嗎?要不要再試試?”
程柔嘉渾身無力,哪還禁得起,立時可憐巴巴地又鑽出了被窩:“世子爺……”
薛靖謙也是存心逗弄她,并未有再真刀實槍的意思。他大笑着将小姑娘撈進懷裏,二人膩膩歪歪了一會兒,才叫了婢女進來伺候她梳洗,自己則獨自進了淨房更衣。
坐在銅鏡前由阿舟梳發時,程柔嘉才知道此時已經巳時過一刻了。
她看着淨房的方向,眼神微動。
世子是習武之人,平日裏又習慣了卯時就起來上朝,縱然昨日重欲些,也不至于會睡到這麽晚。倒是她,風寒剛好,昨夜又那般折騰,不免要起遲些,但若放在平日,最遲巳時差三刻也得去給侯夫人請安了,這般貪睡,傳出去名聲定然不好……
方才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剛醒,那他這般,是不是在刻意護着她呢……
病了這一場,程柔嘉自覺看到了薛靖謙不同往常的一面,心裏頭也頭一次生出了一絲不該有的妄想。
崔媽媽帶着婢女們魚貫着出入東廂房擺飯,一眨眼的功夫,黃梨木的方桌上就擺滿了美味佳肴。
薛靖謙表面淡然地坐在大炕上喝茶,唇角卻勾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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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來,這還是他與嘉兒圓房以來第一次留在東廂房用早飯——最初那三日他雖夜夜歇在這裏,第二日卻要趕早朝,起身時她還沒醒,怕擾着她,他便是去的世明堂的正房用的早飯。
程柔嘉則一臉震驚地看着桌上的飯菜。
不過是早飯而已,竟然有五種粥品,七八樣的面點,十來種小菜。
薛靖謙不在時,世明堂的廚房給她送來的不過是兩菜一湯……這待遇差得實在是太多了!
頭一日侍奉侯夫人用飯時,她略略看了幾眼,卻也不似薛靖謙的規格這般高——不過侯夫人年紀大了,興許胃口沒那麽好,菜單子拟得少些也說不準……至于她,那就只能用身份有別來解釋了。
她忽然有些恹恹的,見薛靖謙坐下了,便捧了銀箸為他布菜。
薛靖謙皺眉看了她一眼,将人拉到身邊坐下:“哪兒來的這規矩。”
一旁看着的崔媽媽欲言又止。
通房論身份還是下人,主仆不同桌用飯當然是既有的規矩。便是姨娘侍妾之流,沒有主子點頭也是不能上桌吃飯的。
可眼下世子爺與這程娘子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親自喂藥照料,還不怕過病氣似的與她同枕而眠,昨日程娘子病剛好,聽說夜裏就又要了水……眼下不過一同吃個飯罷了,她還是不說出來惹人厭了。
正經布菜的丫鬟則很有幾分眼色,薛靖謙不過眼神動了動,那丫鬟便眼疾手快地盛了一碗綠豆百合粥放到程柔嘉面前:“程娘子請用。”甚至笑得十分客氣恭敬。
程柔嘉微微訝然。
她記得這是薛靖謙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鬟瓊玉。
平日裏,她待自己雖客氣,卻談不上敬重,想來也是有幾分傲氣在,認為她比她身份高不到哪兒去,至于琥珀,那就更是鼻孔朝天,十分地看不上她。
想起琥珀,程柔嘉不由悄悄環視了一圈,更是驚訝。琥珀從來是最愛往薛靖謙身邊湊的,怎麽今日布菜是瓊玉來做,她甚至沒有近前伺候呢?
“好好吃飯,還想不想病好了?”薛靖謙淡淡的聲音響起,像是有些不滿她用飯時左顧右盼。
她抿嘴笑了笑,小口小口地喝起粥來,竟覺得十分暖胃舒适,就着開胃的小菜,又喝了兩小碗。
薛靖謙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安靜地用着飯,目光卻放在她身上,見她胃口大開眉眼舒展的模樣,眼中也閃過一絲笑意。
飯畢,丫鬟們收菜碟的功夫,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崔媽媽臉色為難地進來禀報:“……是琥珀那小蹄子,吵着要見世子爺。”
程柔嘉心裏掀起風浪,面上卻沒露出來,只去看薛靖謙的反應。
薛靖謙坐在炕上翻着書,聞言眼皮都沒擡:“她倒是越發有規矩了,你去告訴她,若是再鬧,也不必回家嫁人了,在侯府裏随便找個小厮配了便是。”
崔媽媽神色一肅,知道世子對琥珀是真動了怒,也不再顧忌琥珀那姑媽的面子,出了門便一面喊了粗使婆子堵了琥珀的嘴,一面轉告了薛靖謙的原話。
琥珀掙紮的動作頓時僵在那裏,恐懼地看着東廂房的方向。
她早脫了奴籍,前兩年家裏說親,她連秀才都嫁得,怎麽能随便配個小厮了事?
崔媽媽看着琥珀姣好的面容,見她不再掙紮了,嘆了口氣,揮揮手讓人把她送出府去。
生得好有什麽用,能美得過程娘子嗎?
琥珀這小蹄子一大早這樣巴巴地趕來,定也是瞧着程娘子性子軟,想趁着世子爺在的時候在程娘子面前演一出苦肉計逃過被趕出府的命運,誰曾想世子爺根本就不給她這個機會,怕她擾了程娘子清淨……
廂房內,程柔嘉呆愣愣地看着薛靖謙,有些茫然。
不是說琥珀是他奶娘的侄女嗎,怎麽就這樣趕出府去了?她年紀不小了,沒有主家給體面選了人配放出去,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趕出去,外面的好人家哪敢輕易求娶?
薛靖謙餘光瞥見小姑娘嬌憨呆愣的樣子,放下了書,揉了一把她的腦袋嘆着氣。
“你好歹也是我身邊的人,怎就讓一個丫鬟欺負到了頭上?”
這般柔弱,誰都能落井下石踩一腳,離了他的寵愛,可怎麽活得下去。
竟然是為了她。
她想起那日琥珀在她面前嚣張跋扈地拿走了薛靖謙的衣物的事,似是解了惑。
他是怎麽知道的呢?
她以為,像他這樣的人,不會過問內宅這些小事。
崔媽媽處理完了琥珀的事,站在東廂房外,端着一碗藥進退兩難。
良久,她咬了咬牙,拿着藥進去了。
“世子爺。”崔媽媽撐起一個勉強的笑意,将黑黢黢的藥汁放在了炕桌上,“聽聞東廂房昨夜要水了?侯夫人之前吩咐了小廚房,程娘子服侍世子爺辛苦,但這避子湯還是得記着喝,免得壞了大事。”
程柔嘉看了一眼避子湯,伸手端起就要飲下,卻被人握着手臂攔住了。
她愕然地看向薛靖謙:“世子爺……”
薛靖謙看着她,腦子裏回蕩着盛女醫那日開完藥方去而複返說的話。
“世子爺這般看重程娘子,老婦有一句提醒,想了又想,還是得告知世子爺。”
“盛大夫但說無妨。”
“避子湯究竟傷身體,程娘子雖年輕身子骨強,但經年累月地喝下來,身子也難免會出問題。”
他之前并未想到這一遭,也不曾料到母親那邊已經日日給嘉兒用起了避子湯。
侯府上一輩妻妾争寵幾乎鬧到了全京城的面前,母親對妾室從來不手下留情,這避子湯如何傷身體,想來也不在母親的考慮範圍內。如今嘉兒進了府,在母親眼裏也不過是尋常的通房,不會顧忌她的身子,想來也是沿用了當年的方子。
他那日聽了盛女醫的話,暗下裏便讓人去尋不傷身的避子之法——只是是藥三分毒,打聽的結果如出一轍,沒有不傷身的,只有危害小些的方子。
但……若真是舍了這避子湯,嘉兒真有了身孕,侯府的臉面又該置于何地?
他思索了幾日,如今到有了個特殊的法子。
薛靖謙将藥碗奪下,放在桌上,看着崔媽媽:“程娘子的月事是什麽時候?”
崔媽媽愣了一下,回道:“是每月中旬。”
府裏爺身邊伺候的妾室通房,都是要嚴格記錄月事的,以免有人渾水摸魚悄悄地不喝避子湯,惹出大亂子來。
“既是中旬,如今到了月底,正是難受孕的時候,這藥,就不必喝了吧。”薛靖謙神情淡淡地擡手将藥導入窗邊的花盆中,似是在做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崔媽媽聽傻了。
杏林聖手們确實公認,女子月事前後最易受孕,其餘的時間很難有孕。可這一回恰巧趕上了,下一回呢?
她看着世子爺沉着堅定的神色,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不禁打了個寒顫。
世子爺不會是,為了護着程娘子,準備日後也只在這些時間與她同房吧?
這可真是荒唐至極。
從來只有正室夫人排期讓通房妾室什麽時間伺候就什麽時間伺候,尋常的通房在當家爺們的眼裏,更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用來暖床的玩意兒罷了,從未聽過,哪家的爺為了遷就個通房特意委屈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