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鳥
淡黃的信紙舒展,只看了一行,程柔嘉便紅了眼睛。
這封信是母親寫的。
十日前,程家有承平侯府的貴客到訪,當日夜裏,那貴客去面見了周知府,旋即便從府衙的大獄裏将她含冤入獄的父親撈了出來。
信上說,父親被人從牢裏背出來時已經得了很重的風寒,氣息奄奄,若非去得及時,只怕已性命難保。好在及時救出,又請了餘杭的杏林聖手施針,這才醒轉了過來。
她淚眼朦胧,手攥得緊緊的,心裏不住地咒罵薛靖興:那個無恥小人想必是一開始就做好了不讓她父親活着出大獄的打算,否則父親身子骨一向康健,僅僅是走個形式關在府衙大獄裏,豈會染上這樣重的病?
母親信上還說,父親被救出的第二日,餘杭就下了好大的雪,官路堵了好幾日才能行車馬。因而那位貴客也在程家滞留了幾日才動身返京,母親欲要出厚禮答謝那人,那人卻分文不取,還道此番是侯府失察,過幾日侯府會有賠禮送到程家聊表心意。
程柔嘉深吸了口氣,壓下湧湧的淚意,心思飛轉。
算算時日,應是她還沒服侍薛靖謙的時候,他就派了身邊的親信趕赴餘杭去救她父親了。即便如此,想也是快馬加鞭,日夜不停才能在十日前就趕到。
與薛靖興不同,薛靖謙的親信到了餘杭,立刻将她父親放了,此後也沒有将程家嚴加看管起來,擔心程家去告狀申冤,反而是路一通就又帶着她母親給她的家書匆匆返京……
這便是真正身居高位者的傲氣與磊落吧。
他自信即便程家人想不開要上達天聽,也有辦法攔下,亦或是自信能将自己收入房中,自然無需擔心程家人反咬,亦是不屑與平頭百姓争高低耍心計,在大是大非上行得正站得直……
這封家書是侯府回事處的人直接交給紅綢的,也許,早在那時,他就對自己有了幾分上心,才會在窺見實情之時立刻就派人去了餘杭……
程柔嘉腦子裏胡亂地繞着想法,勉強将家書讀完,擦幹了眼淚執筆寫回信。
母親寫信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薛靖謙的通房,但,她那樣聰慧,應該也明白事情與之前有不同了……程柔嘉咬着下唇,斟酌着語句将自己的處境道明——這封信要經過外人的手傳回去,逾矩的話,她一句也不敢寫,只能挑着好的地方說。
琥珀掀了簾子進來,便瞧見一身水紅大袖夾襖,配着雪色百合紋褙子的女子正在提筆疾書,下筆一氣呵成,形态端莊毓秀,像極了京城裏那些大家閨秀的作态。
她心裏泛起了酸水,面色不善地打量着那女子見了也得承認是尤物的風姿,下唇不知覺地快被咬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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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侯府的家生子,姑母是世子爺的奶娘,和世子感情很好,早早就放了奴籍在府外當起了富太太。她們一家也沾了福分,雖在府裏伺候,卻是自由身。娘本來想讓她在府裏當幾年差便嫁個家貧的秀才,她卻覺得自己該有更好的福分,于是侯夫人那年要給世子選房裏人選中了她,她就也應承了。
可如願地來了世明堂,世子卻鮮少踏入後宅,更是連碰都沒有碰過她。那時同她一起的還有另一個膽大妄為自恃有幾分顏色的,冬日裏披着大氅裏面穿着小衣就去敲世子外院書房的門,第二日就被世子發賣了出去……
她越發不敢妄動,漸漸地便做起了大丫鬟的差事。她原以為是世子爺潔身自好,看不上她們這些身份低賤的奴婢,一心想着迎娶出身高貴的世子妃,心思也就漸漸歇了,但沒想到,一夜之間,世明堂就多了個商戶出身的通房!
在琥珀眼裏,商戶女滿身銅臭,比教司坊裏的藝伎幹淨不了多少,這樣的人,居然能留在世子身邊,世子還頗為寵愛的樣子,她怎能不嫉恨?
可那日世子派人去清點歸置這商戶女家中在京城購置的宅子和宅子裏的財物,她卻如同被現實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瞧不起的商戶女,居然有那麽多的嫁妝——田契、鋪子、古董珠寶應有盡有,她仔細地看了又看,竟覺得和當年大小姐嫁進晉王府的嫁妝少不了多少——即便那時正是侯爺最荒唐的時候,大小姐出嫁得匆忙又寒酸,可無論怎麽說,大小姐可是侯府嫡女啊!
而此時瞧見那程娘子執筆寫信的模樣,竟還是個飽讀詩書的。她家裏算得上有幾分家財,可娘也只舍得讓她學了些皮毛,不當個睜眼瞎罷了……
程柔嘉似有所感地擡起頭,便見薛靖謙的大丫鬟琥珀站在房中,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紅綢也正看着家書傷懷沒注意到有人進來,這時不免吓了一大跳,不悅地道:“琥珀姐姐這是哪裏的規矩,怎麽進我們娘子的房裏也不通禀?”
琥珀卻意外地看見程柔嘉眼睛紅通通的,像是剛哭過了一樣。
她忽而又有幾分得意起來。
縱然這狐媚子生得好,可世子的心思常人難以揣測,這不也有數日沒來她這裏了嗎?想來也是貪個新鮮,玩夠了就甩到腦後了。
而她卻還能日日見到世子——方才便是得了世子身邊的孟管事的命令,讓她來內院取世子的換洗衣物,想來今夜還要宿在外院。
她本是直沖着世明堂正院去的,但臨到了跟前,又改了念頭往東廂房來了。
不曾想,這程娘子面上裝得清高,連邀寵都是派婢女去,背地裏卻悄悄地為失寵抹眼淚。她心裏暢快極了。
聽了紅綢這話,琥珀就挑了挑眉,語帶嘲諷:“紅綢妹妹這話說的,我還以為咱們程娘子是當上了姨娘呢?不過是個通房,論身份也就比丫鬟貴重幾分罷了,進她的屋子,還得通禀?”
“你!”紅綢氣得紅了眼。
“程娘子有閑工夫練字,還不如多練練針線活,給侯夫人做幾雙鞋讨讨她老人家的歡心,以免日後無寵傍身被趕出了東廂房,還得和丫鬟們一起做浣衣掃地的粗使活……”
程柔嘉無心與她争吵,拉住了氣得想沖上去撕爛琥珀的嘴的紅綢。
琥珀不過是見她這裏門庭冷落,想來落井下石出口惡氣,但事實如何程柔嘉心裏有數——若薛靖謙真把她忘了,這封信就不會這麽快送到她手中了。況且他走之前已經說了近日會公務繁忙,她若聽了琥珀的話去主動邀寵,才是犯了忌諱。
于是好脾氣地笑道:“多謝琥珀姐姐提醒,你來這兒,可是有什麽事?”
琥珀見她性子這般柔弱,像個面人似的,也覺得索然無味,冷哼了一聲,瞪着紅綢道:“世子爺要取換洗的衣物,想來程娘子這裏留着世子爺的衣服也沒什麽用,我就拿走了,免得積灰。”
說着,便自顧自地打開箱籠将其間的男子衣物皆抱了出來。
按侯府的規矩,姨娘通房房裏都會備幾件爺們的衣物,好讓府裏的爺晨起能直接從她們房裏用了早膳就上朝去。程柔嘉承寵的第二日,崔媽媽就笑眯眯地拿了幾套薛靖謙的衣物過來。
程柔嘉默不作聲地看着琥珀趾高氣揚而去,沒有阻止。
紅綢淚眼汪汪:“姑娘,您怎麽能讓她這般欺負您?”
她封好了信,擡手打斷了她的話:“我累了,你先下去吧,紅綢,信記得拿到回事處去。”
哭了這一場讓她排出了許多心裏的郁氣和委屈,又聽了一耳朵琥珀那些夾槍帶棒的嘲諷,她只覺得疲累不堪,想躺倒睡下。
紅綢心知姑娘應是看了家書心情不好,低頭應是,輕手輕腳地拿了信出來。
許是心中的大石終于能落下,程柔嘉側卧在大炕上睡得很香,睡夢中,她恍恍惚惚看見自己回到了餘杭,與爹娘和弟弟泛舟湖上,一家人和樂融融,好不暢快。
“娘子,娘子!”
耳邊是阿舟焦急的聲音。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