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任文的目光移向相框,滿臉不耐煩:“你又想說什麽?”
許溫岚把照片擺正:“你不看看嗎?”
相框赫然是一張泛黃的舊照,在二十多年前拍攝。照片中年輕的英俊男人,梳着上個世紀最流行的中分頭,雙手摟起身穿粉紅棉衣的女嬰,身邊站着只有他膝蓋高的兩歲小男孩,手捧一根五彩棒棒糖,通紅的小臉哭得皺巴巴的。
她記得爸爸曾經說過,拍照片之前,她哥的棒棒糖掉在地上,髒兮兮的不能吃,才哭的那麽委屈。
許任文看着照片愣神,好一會才察覺指尖被煙頭燙紅了,甩手把煙頭丢在地上踩滅,手插着口袋轉身就走,脖子微微縮起,仿佛畏懼着什麽。
許溫岚在他身後嘆息:“我懂了,原來你不敢見他。”
………
那一晚,廖哥難得沒吆喝打牌,一樓異常的安靜。
許溫岚睡得很不踏實,夢到年幼的時候,梳着兩根麻花辮,蹲在枝葉繁茂的柏樹下捏泥人,玩着正起勁,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當時只有六歲的許任文,蹬着小短腿跑來,俯下身細瞧妹妹的淚眼,嘴裏抱怨地說:“愛哭鬼,你又哭什麽?”
小溫岚擡起蓮藕似的小胳膊,指向草地上的泥人:“大的是爸爸,小的是你,最小的是我,那我的媽媽呢?湯池家裏有媽媽,為什麽我們家沒有?”
許任文撓撓後腦勺:“我也不知道。”
小溫岚淚眼朦胧的看他:“哥哥,你看過媽媽沒?”
許任文愣住了:“記得吧,別說媽媽的事了……”
小孩對四歲以前的記憶是模糊的,他依稀記得有個溫柔的女人照顧自己,但完全想不起她長得什麽模樣。
小溫岚鼓起腮幫子,堅持問:“媽媽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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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任文做了噓的動作,目光越過小溫岚望向柏樹,眼底透出懼色:“閉嘴,爸爸會生氣的。”
小溫岚轉過頭,看見碩大的柏樹後立着一個男人,修長的手搭在柏樹粗糙的樹幹,昏黃的夕陽從身後籠罩他高大挺拔的身影,面容在婆娑的樹影下模糊不清。
父親在她的記憶深處,是最強悍最有安全感的存在。
而在那一刻,她無比畏懼着他。
許溫岚從夢中驚醒,只覺被褥一片冰涼。
從小到大,她睡覺踢被子的壞習慣,一直沒能改掉。
半夜口幹的難受,她難耐地起床去一樓倒杯熱水,剛踏出卧室,發現對面方奕旸的房門是開的。
這很不正常,他們平時關押方奕旸,只要沒進去,一定會記得鎖死房門。
許溫岚打開房間的燈,四周沒一道人影,只瞧見床底下掉落套腳的鐵鏈。
她立即跑向許任文的房間,發現他不在屋內,連廖哥和胡飛也不見了。
如同迷途在深淵中,她無措地跑出房屋尋找,瞥見倉庫窗口透出的一束微弱光亮。
許溫岚順着光線,悄聲走到倉庫的窗外,聽到這麽一段對話。
“不錯嘛,你跟胡飛整晚待在倉庫,把這裏搞得跟牢房一樣。”
“對啊廖哥,這才是真正關人的地方,樓上得空出一套房間,還以為給他住的是招待所呢。”
“倉庫關人比較便利,而且我妹也住在二樓,最好要他們保持距離。”
“哈哈,你難道擔心他倆搞出點玩意來?那不更好嘛,港仔可是超有錢的,說不定你妹能當闊太太呢,嘿嘿嘿……”
鎖門的響動和腳步聲消失後,許溫岚等過段時間,才嘗試着偷溜進倉庫。
倉庫是許父在世前,存放雕刻用的木頭的地方,幾塊木頭不值多少錢,倉庫僅有的兩扇通風窗就沒做防盜窗。
通風窗離地面距離有兩米距離,剛好院子裏擺着廢棄的木頭梯子,許溫岚利用它爬到通風窗,透過窗口窺視昏暗無光的倉庫內部,依稀記得通風窗底下是張桌子,希望許任文他們沒有搬動。
她咬了咬牙,從窗口一躍跳進去,結果預測失敗,底下是硬邦邦的地面。
這一跳跳得腳底發麻,腿的肌腱仿佛斷裂開,她疼得險些掉出淚來,硬挺着扶牆壁站起身。
“是你來了嗎?”
幽暗沉寂的室內響起清冽的嗓音,仿佛珍珠滾落玉盤的震響,令人心驚又歡喜。
他說話向來是平緩從容的,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語調流露出急切,仿佛瞬間沒掩飾住他的歡喜。
剎那之間,她覺得這一跳是值得的,低聲回應:“是我。”
他又問:“我剛聽到很重的倒地聲,你是從窗口跳下來的?腳是不是受傷了?”
“有點酸疼,沒事的。”她怕被發現不敢開燈,在黑暗中摸索牆面,觸碰到冰涼的柱形鐵杆。
原來許任文改造了建在倉庫裏的工作室,拆掉下半扇木門,圍一堵像監獄一樣的栅欄鐵門,将方奕旸囚禁在裏面。
“以後不準這樣。”他似乎有點生氣,“萬一地面有玻璃碎片,你的腳可能要廢了。”
她輕輕地嗯一聲:“你在裏面還好嗎?”
他舒朗的笑了笑:“你別擔心我,确實像你哥說的,裏頭一切很便利,有張小床和衛生間。他們解下我的手铐和腳鏈,也松開了眼罩,比先前的房間自由多了。”
原來他耳朵非常敏銳,隔那麽遠距離,也能聽到廖哥他們的對話。
他知道許任文是她哥,是什麽時候曉得的?
豈不是闊太太的言論,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他有何感想,別真以為她接近他,是為了做闊太太。
她越想越不自在:“我先回去了。這裏跟地下室一樣容易潮濕,夜晚睡覺可能會有點冷。你先睡一晚,冷的話明天告訴我,我再給你拿張被子。”
“現在就有點涼,總想找東西暖暖。”
“我馬上拿來。”
“被子我不需要。”他聲音放緩,無限溫柔,“我要的是你的手心,能給我嗎?”
☆、那你能懂我嗎
方奕旸的聲音極具魅力,任何人都抵擋不住他的話,莫說他此刻在溫聲祈求。
許溫岚猶如被他蠱惑,不由自主的擡手,伸向栅欄的縫隙間,在觸碰到微涼指尖的那刻,頭腦仿佛恢複清明,倏地抽回手。
氣氛一時陷入尴尬,兩人誰也沒有先說話,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見。
“對不起。”好一會,她用微弱的聲音說,“我得回去了。”
他恍若無事,平靜地說:“好。”
她用父親以前的工具繩,勾住通風窗的一排粗釘帽,雙手勒住繩子兩端攀上窗口。
“明天你還會來嗎?”他忽然開口,語氣有點不安。
許溫岚這時發現房屋的二樓亮了燈,恰好是她自己的房間,連忙翻身從梯子爬下,扔下一句話:“看情況吧。”
怪她找人太過心急,出門來忘記鎖門,所以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她在走廊拐角處,迎面撞上許任文,裝作吃驚的問:“哥,這麽晚了你還沒睡?”
許任文一臉嗔怒:“你跑哪去了?”
許溫岚揚了下手裏的水杯:“去廚房用奶鍋熱了杯牛奶。”
許任文面色緩和了點:“你喜歡下樓喝水的習慣,還是跟小孩子似的。我現在每晚打完牌睡覺前,都要看看你有沒有反鎖卧室。”
許溫岚問:“有必要嗎?”
“這裏只有你一個女生。”許任文放低聲音,“做哥哥的總得看着你,快點回屋睡吧。”
許溫岚咬咬下唇,在只言片語裏,嘗到被物質的洪流沖淡後,一絲絲久違的親情。
他哥在湖島陪她長大的歲月裏,一直是聽父親話的壞男孩,後面跟外面的混混壞了,變成嗜賭如命的亡命之徒,即便是他心态變了很多,袒護這個妹妹的行為一成不變。
躺回被褥裏,她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腦海總浮出那輕柔的話。
“你明天還會來嗎?”
他問的時候,那語氣像讨要糖果的孩童,為了最渺小的渴求而已。
她突然很後悔那麽回答了。
……
關押方奕旸的倉庫,除了送飯的時間,整個一天都是鎖上的。
許任文不再允許她去幫倉庫,自己和胡飛攬下送飯的任務。偏偏這兩個男人天天打牌,送飯從不盡心盡責,以前輪到他們送飯的時候,時常晚幾個小時才送,或者壓根把事給忘了。
許溫岚路過倉庫,目光掃過緊閉的鐵門,腳步在原地停滞片刻,又假裝若無其事的離開。
不同以往的是,以前在同一樓層,還能名正言順的探望他。現在倉庫一堵沉重的鐵門,仿佛把他們隔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不知道他在裏面怎麽樣,半夜睡覺會不會冷,過了飯點會不會餓,是不是過得度日如年?
要是把她換做他過這種幽禁的日子,沒書本和田園打發時間,很可能幾日就要發狂了。
在胡思亂想之時,一只手猛地拍了下肩膀,她萬般驚愕地轉過頭,見湯池滿身泥濘的立在她眼前,胸口起伏微微喘着粗氣。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湯池大聲跟她道歉,“我來的太急了,對不起。對不起……”
許溫岚感覺得出,此時的湯池不太對勁,擔心地詢問:“湯池,發生什麽事了?”
湯池緩了口氣,懊喪地揉搓眼皮:“我爺爺的畫不見了,怎麽辦,我爸媽知道要殺了我的。”
“是你放在湖島的那幅?”許溫岚同樣吃驚,“那天你放回保險櫃了,是什麽時候發現不見的?”
湯池磕磕巴巴地說:“就是今早發現的。爸媽在新家設計個地下儲藏櫃,決定把爺爺沒賣出的舊畫收藏進去,我就自作主張的帶佳琪來湖島度假游泳,順便把那張遺留的金絲猴帶回去,誰知道那幅畫不見了……”
他越說越急切,眼珠布滿血絲,眼角還滲出淚水,迷惘地找不到北似的。
許溫岚安慰他:“別急,我們先想辦法。”
許任文恰時出現,右手提着一份鐵飯盒,大步朝湯池走來:“湯池,那怎麽搞得衣服一身泥?”
湯池嘆息一聲:“還不是因為佳琪,她跟我吵着要回去,結果發現快艇的發動機壞了,她氣得把我推進坭坑裏,弄得我衣服褲子全是泥巴。”
許任文笑了笑:“你女朋友脾氣倒蠻大。”
湯池說:“我實在沒辦法了,許大哥,你們的船在哪,我借一下明天就還你。實在找不到畫的話,我只能選擇報警了。”
許任文擡起眼眸,直直看着他:“你要報警?”
湯池被他盯着莫名發麻:“那畫賣出去很值錢,警察肯定會受理的。”
許任文陰陽怪氣的說:“是啊,真可惜啊,那麽好的畫。”
許溫岚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連忙對湯池說:“你先回家換身衣裳,畫的事咱們待會一起商量。”
湯池聽到許溫岚的安撫,像打了一劑強心針,連連點頭:“那我回去了,換了衣裳來找你。”
湯池好奇的指着許任文拿的飯盒:“許大哥,你拿的飯是送給誰的啊?”
許任文回答:“都是剩飯,倒給養的雞吃。”
湯池恍然大悟狀:“原來你們還養雞啊。”
許任文促狹地笑:“養的可肥,就等着宰了。”
許溫岚不由打個寒戰。
許任文等湯池離開後,将飯盒放在地上,右手摸出鑰匙打開鐵門,回頭看許溫岚一眼:“你是不是也想進來?”
許溫岚搖搖頭,面色清清淡淡,仿佛與她毫無瓜葛。
許任文輕哼一聲,握起飯盒的提手,進入倉庫碰地一聲關上鐵門。
許溫岚仰頭看向黑洞洞的通風窗,暗想要是湯池真打算報警,廖哥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最終的結果會跟方奕旸一樣,甚至有可能更慘。
除了被困的方奕旸以外,島上的每個人都有嫌疑,當時許任文和她都看過保險櫃的畫,胡飛跟廖哥又從許任文聽說過畫的事,再說從保險櫃偷畫是不容易的話。
那是誰偷了湯爺爺的畫呢?
當天下午,湯池洗完澡,換身幹淨的衣裳後,跑來許家做客。
方奕旸搬去倉庫後,許家沒什麽惹人懷疑的地方,許任文便大大方方的邀他進屋。
湯池進屋前,弱弱地問:“那個叫廖哥的在嗎?”
許任文嗤笑了下:“他不在。”
湯池籲了口氣:“那就好。”
許任文開門見山地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報警。如果報警的話越快越好,拖到越晚越沒作用。畢竟不是什麽大案子,這座湖島連攝像頭也沒有,警察來了只會錄下口供。”
許溫岚聞言微微一愣,他怎麽一反尋常的勸湯池報警?
湯池低下頭:“我打算先不報警。如果警察過來的話,第一時間就是通知我爸媽,他們知道肯定不會輕易饒我的。我城裏的房子隔壁的一戶人家也被偷過東西,警察就是例行公事的看看監控攝像,根本不會用心的去找。”
許任文微微颔首:“你說的不錯。”
家裏遭遇偷竊,不管能不能找到,報警是必要的措施。
湯池僅因為害怕被責罵而選擇掩蓋,看來他是個很沒擔當的男人。
許溫岚偶爾插兩句話,見他們沒講出實質性內容,起身說:“我去榨果汁。”
走進廚房,許溫岚發現許任文早就榨好果汁,托盤擺上兩個玻璃杯,第三個玻璃杯放在托盤外。
一只修長的手從背後伸出,握住托盤外的玻璃杯,将裏頭的果汁倒進水槽裏。
許溫岚回頭發覺是許任文,大膽地猜測:“你那杯果汁是不是摻了什麽?”
許任文将玻璃杯洗幹淨,重新再倒滿果汁:“他選擇是正确的。”
也就是說,如果湯池選擇報警,恐怕……
許溫岚只覺細思恐極。
湯池喝着許任文倒的果汁,話題轉移到湯池女朋友身上,頗為得意的說,孟佳琪最先主動認識自己,發一個禮拜的暧昧短信,他這條大魚很快釣上了她的魚鈎。
許任文笑了笑:“你的女朋友确實不錯,身材模樣都很出挑。”
湯池點點頭:“她就是稍微任性點,其實是性格很好的女孩。”
三人聊到晚上九點,湯池看向牆上的時鐘,擔心地說:“我今早跟佳琪吵了一架,大中午出門就不見她人影,這個點她應該回家了,我得回去哄哄她。”
許任文和許溫岚送湯池出門,拿着手電筒,路過樹林散散心,聊起小時候玩耍的舊事。
樹叢後,忽然傳來奇異的呻.吟,纏綿的聲音膩得很。
“啊……不要摸那裏……羞死人了……”
“哈哈,不止摸,還舔呢。”
湖島只有他們幾個人,說話的男女是誰顯而易見。
男人戴綠帽是奇恥大辱,湯池永遠想不到,之前的綠帽還不算什麽,今晚給他戴了個嚴嚴實實。
“我要殺了他!”湯池折下一根樹枝,正準備殺過去。
許任文一把攔住他:“你打得過他嗎?還想像上次一樣被揍?”
“打不過也要打。”湯池咬牙切齒地說,朝樹叢裏暴吼一聲,“一對狗男女。”
這吼聲委實夠大,驚起樹叢裏的一對鴛鴦。沒一會兒,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廖哥大步從樹叢走出來,臉上蓋着紅唇印,褲子的腰帶還沒系上,瞧見湯池脹紅發紫的臉,得意狂妄地笑:“看什麽看,沒見過妖精打架?”
孟佳琪衣裳淩亂的跟在後頭,面頰染着可疑的紅色氤氲,眼光閃閃爍爍。
湯池喘着粗氣,怒罵:“賤人。”
孟佳琪睜大眼睛:“你罵我幹嘛?就欺負我的本事。”
廖哥摸摸她的臉,笑嘻嘻地說:“這男人要來有何用,前幾天就跟你說了,早點跟着我好了,免得經常受他的氣。”
原來他們先前就勾搭上了,湯池戴了好幾天的綠帽子。
湯池沖過去,要找廖哥了斷。
許任文畢竟是廖哥的人,從背後攔住他,假裝勸朋友的語氣說:“一個女人而已,這有什麽?”
許溫岚也不願見他這副模樣,安慰地說:“她的心沒在你身上,早點斷了不更好嗎?”
湯池紅了眼眶,帶着哭腔說:“佳琪,我對你不夠好嗎?你為什麽要……”
孟佳琪猶豫了一下:“我……”
湯池被惹急了,勃然大怒地手指廖哥:“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偷了我的畫,還搶了我的女人?我現在就報警,要警察查你。”
“哦豁,報警?”廖哥系好腰帶,猙獰地笑,“好你小子,活膩了。”
背後的許任文陰着臉,手握成刀狀,猛地拍在他後頸椎的勁動脈窦。
湯池眼前一黑,頹然倒在地上。
……
許溫岚沒料到,湯池最後還是難逃一劫,被廖哥等人抓了起來。
廖哥徹底占領了湯池的別墅,躺在綿軟的大沙發上,對許任文大笑:“跟這裏比,你家就是狗窩。”
湯池被捆綁在地上,仍然昏迷着,臉上還有黑色腳印。
孟佳琪癱在沙發,這才意識到自己惹上大麻煩,吓得瑟瑟發抖:“你要做什麽啊?”
廖哥摸摸她的臉:“小美人怕啥啊,我又不會害你的,就是想要你男朋友乖一點。”
許溫岚倒是挺淡定的,看着地上的湯池,同情之餘,暗想這小子實在傻透了。
廖哥打算在別墅住下,挑了間最大的房間,攬起發抖的孟佳琪進去睡。
由于被湯池辱罵過,廖哥特別厭惡湯池,決心把他當狗一樣虐待。
湯池繼續被扔在一樓,像先前的方奕旸,腳上捆綁上鐵鏈子,以防清醒後逃跑。
許溫岚選擇回自己家住,許任文一路上陪伴着她。
“說實話,你把湯池當朋友嗎?”許溫岚好奇地問。
許任文點點頭,又搖搖頭:“以前是朋友,現在不是。”
許溫岚內心一陣發寒,也許會有那麽一天,她血脈相連的親哥哥,會為了利益賣了自己。
已過十二點鐘,許任文操勞了一天,早早回屋休息。
許溫岚确定他睡着後,偷偷摸出工具繩,悄然下樓往倉庫溜去。
倉庫內陰暗潮濕,兩具正對的窗口沒安裝窗扇,夜風鼓鼓得刮進室內。
許溫岚走到栅欄門,蹲了下來,朝裏面輕聲呼喚:“睡了嗎?”
良久沒有人應她,她害怕他出事,膽戰心驚地摸向栅欄裏:“你怎麽樣了?”
忽然之間,從黑暗中伸出寬大的手掌,輕柔地包裹住她的手,傳來溫熱的體溫。
“我在。”他柔聲說,“別擔心。”
她心底一塊大石頭落下,摸出背後的包裹:“我帶了吃的過來,還有幾件你可能用得上的東西。”
他淡淡地應了聲,仿佛毫不在意。
許溫岚準備将包裹從底下塞進去,然而另一只手被他緊緊握住,使得她拿着包裹難以動作。
她怪不好意思的說:“那個,能不能先松開。”
他明知故問:“松開什麽?”
“我的手啊……”
方奕旸笑了:“這是你昨天欠我的。”
許溫岚恍然憶起,昨夜她拒絕握他的手,想不到這男人那麽“記仇”。
他悠悠地問:“感覺你不太高興,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她微微一愣,暗想他怎麽這麽敏感,含糊地說:“今晚發生很多事,我熬到很晚才回來。”
“告訴我詳細情況嗎?”
在許溫岚看來,只要不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其餘的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于是,她給他解釋:“我有個從小到大玩得很好的朋友,跟你一樣惹到麻煩,被綁架你的團夥抓了起來。”
他又問:“是男是女?”
她回答:“男人。”
他輕輕嗯了一聲,握她的手掌用了點力:“你很擔心他吧。”
“當然擔心,先前我提醒過他離開,不過他沒有聽我的話,現在連他女朋友也被抓了。可能他明天醒來後,會怪我沒告訴他真相,我只是沒有這個機會。”
“龍潭虎穴他偏要硬闖,也不能怪在你身上。”
“也許吧……”
跟他絮絮叨叨的說着,她感受到男人肌膚的紋理,比女人的要更硬朗點。他的手掌很寬很大,輕而易舉地裹住她,指尖摩挲着她的手心,帶起微微癢麻的觸感。
忽然深深意識到,男人比女人強大之處,就是能給她帶來安全感,哪怕身陷囹圄的是他。
她想起他初次握住她的手,就輕易地猜出她的工作,自個胡亂猜測起來:“你的五根手指好長,很适合彈鋼琴。”
“你說的不錯,我學過鋼琴。”
她吐吐舌頭:“蒙對了,你彈鋼琴一定很好聽。”
方奕旸莞爾一笑,口吻異常認真:“以後我會彈給你聽。”
許溫岚不置可否。
這句話對她而言,像夢寐一樣虛幻。
……
第二天清早,湯池仿佛從噩夢中睜開眼皮,後頸椎的疼痛又提醒他,眼前的一切是無比的真實。
他現在像狗一樣被拴在地上,腦袋邊放了一個大鐵碗,碗裏盛滿稀泥似的米飯。
廖哥摟着孟佳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享受美人喂的水果片:“唔,好甜。”
孟佳琪原本昨夜很害怕,後來發現只要床上服侍好,他就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就沒先前那麽畏懼廖哥了。
廖哥察覺湯池醒來,冷笑地說:“醒來了呀,餓了麽,地上有狗糧,吃飽點。”
湯池憤怒的臉脹得紫紅,奮力地想爬起來,卻發現雙手雙腳都被捆住了:“你混蛋……”
廖哥昂起頭顱:“我可是你的主人,哪有狗罵主人的。”
“佳琪,你跟他……”湯池看向孟佳琪,眼珠布滿血絲,“是不是你賣了我?”
孟佳琪看也不看他一眼:“不管我的事,你幹嘛要惹他,都是你的錯。”
“我的錯,呵呵,原來我的錯……”湯池覺得好笑極了,真特麽好笑極了。
廖哥走過來,用拖鞋踹了腳他的臉:“狗東西,告訴我,你爺爺的畫在哪?”
湯池朝他的拖鞋啐了口:“呸。”
廖哥受不了拖鞋沾上他的唾液,正要狠狠踩向他的臉:“給老子舔幹淨。”
“你弄死他也沒用。”許溫岚是時候出現,不緊不慢地說,“他家的畫被偷了。”
廖哥吃驚地問:“偷了?是誰偷的?”
許溫岚搖搖頭:“我不知道。”
廖哥輕嗤一聲:“不會是那小子編出來騙人的話吧?”
孟佳琪偎依進廖哥懷裏:“我看多半是騙人的鬼話。”
湯池愣怔地看向許溫岚,瘆得慌的想,許溫岚為何能跟廖哥待在一起,莫非她也是廖哥的同夥。
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恰在這時,擺在桌上湯池的手機,傳來震動的鈴聲,屏幕赫然寫着“老媽”二字。
廖哥拿起手機,指着屏幕的文字,嬉笑地說:“你媽給你打電話了,你說接還是不接?”
湯池咬着唇,一聲不吭。
十多秒後,電話自動挂斷,又重新響了起來。
廖哥頗為理解的說:“世界上每個當媽的一樣,沒聽到兒子的聲音,永遠不會停止打電話。”
廖哥從懷裏掏出把短刀,拔開刀的皮套,用尖刀對準他的脖子,厲聲說:“跟她說你現在很好,要是說錯一個字,老子立馬在你脖子捅個窟窿,要你再也說不出話來。”
手機第三次振響後,廖哥按下接通鍵和擴音鍵,遞到湯池的嘴邊。
湯池咳嗽一聲,聲音沙啞的說:“媽,我在家睡覺呢。”
湯阿姨急促的聲音從手機另一端響起:“池池,幹嘛這麽久不接電話,吓死我了。”
湯池梗咽地說:“我很好……”
廖哥的眼神變得銳利,用嘴型告訴他:“快點說完。”
湯池連忙說:“我馬上起來,挂了哦……”
湯阿姨不忘叮囑:“要記得吃早飯。”
廖哥猛地摁掉電話:“呵呵,臭小子。”
湯池的臉伏在地毯上,頓時淚流滿面。
許溫岚看着他狼狽的模樣,心底一陣泛酸,印象裏湯阿姨的性格非常好,小時候她很羨慕湯池有這麽好的媽媽。
等廖哥摟着孟佳琪走後,許溫岚沉默地盯着湯池匍匐着哭泣,良久之後走到他的面前。
湯池察覺她還在身邊,抿了抿嘴,神情複雜的看向她。
“你先忍一忍。”許溫岚輕聲說,“我會幫你的。”
……
廖哥一心想剝削湯池的錢財,要許任文查探別墅有沒有藏畫,每套房間被翻了個底朝天,愣是沒翻出一張的畫影子,逼湯池告訴他們保險櫃密碼,打開櫃字也沒找到金絲猴水墨畫。
廖哥摩挲下巴:“難道他的畫真是被偷了?這島上就咱們幾個人,會是誰偷走的呢?”
胡飛伸了個手:“我看八成是熟人,要不怎麽知道密碼。”
廖哥看向許任文,眯起眼:“你覺得是誰?”
許任文說:“不清楚。”
許溫岚回憶起那晚來湯池家做客,請他們去畫室看他爺爺的畫,甚至很放心的在他們面前,打開非常隐私的保險櫃。
許溫岚為了避嫌,轉過頭沒看湯池打開保險箱。
至于許任文有沒有看,她當時沒太注意。
可能在廖哥看來,許任文、孟佳琪還有她自己,都有偷畫的嫌疑。
廖哥咯咯的笑:“既然畫都沒了,留着人還有什麽用?”
許溫岚一陣惡寒,心想他不會打算殺人滅口吧,連忙開口說:“湯爺爺去世前除了作畫,還喜歡收集古董,他生前最喜歡把古董藏起來,這麽大的別墅也許藏了不少。湯池是他的孫子,肯定知道一星半點的。”
許任文看向許溫岚,滿臉詫異,估計心裏在想,這事他怎麽不知道,是不是小妮子瞎編。
廖哥歡喜的笑了:“是嘛,古董比畫更值錢,要你哥再查查看。”
許溫岚內心暗喜,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廖哥居然還相信了,看來他漸漸把她當自己人看,這不失為一件好事。
中午輪到胡飛送飯,他提着飯盒進入倉庫,沒過一分鐘突然跑出來,深深地朝天吸了口氣,像是要把倉庫的濁氣吐出來。
許溫岚在倉庫附近的小田園種菜,聽到動靜趕緊跑過來:“裏面怎麽了?”
胡飛朝地上啐了口:“我懷疑那個港仔得了痨病,吐出血了。”
許溫岚打了個激靈:“我以前是醫生,可以确診一下。”
胡飛恹恹地說:“我最怕痨病了,外婆就是那樣病死的。”
許溫岚接過他提的飯盒,急匆匆地跑進倉庫,見栅欄門外的扔了一張布條,布條沾上濺出來的鮮紅血水。
這扇房門上半邊是木板,下半邊是栅欄鐵門,許溫岚在外面看不見他的狀況,只能瞧見他下半邊身子靠在牆邊,一雙修長的腿蜷曲着。
她俯下身問:“你感覺怎麽樣?哪裏不舒服?”
他虛弱地喘息:“咳咳咳咳……你終于來了……”
她眼角迸出淚花,聲音顫抖地說:“沒事的,我會給你買藥,一定會治好你。”
栅欄門內傳來撲哧的笑聲:“你居然也相信了,我剛才是騙他的。”
許溫岚呆呆地愣住了,震驚地問:“你裝病?”
方奕旸噓了一聲:“輕聲點,那家夥很傻,略施小計罷了。”
許溫岚指着布條的血痕,問:“那沾上的血是怎麽回事?”
方奕旸說:“我晚上抓住了只老鼠,用石頭砸破它腦門,再撕下一塊床單的布塊,做給他看的假象。”
許溫岚不由問:“那你騙他的目的是什麽?要是他以為你真有痨病,估計再也不敢進倉庫半步了。”
方奕旸理所當然地說:“還不是為了你。”
許溫岚疑惑不解:“為我……”
“你是不是也吓傻了?”方奕旸聲音放得很輕,話語間綻放出笑意,“我只是不忍心你那麽晚溜進來,女生經常熬夜對皮膚不好,小傻瓜蛋。”
許溫岚面頰微微發燙,心髒的某個部位仿佛失去彈簧,砰砰砰地劇烈跳動,很想回嘴辯駁過去,但嘴巴像黏着了張不開嘴。
方奕旸緩緩地傾下身:“我想看看你,可以嗎?”
許溫岚咬了咬唇,一口回絕:“不行。”
方奕旸乖乖地坐直身子:“好。”
她能感覺出他的失望,但也無可奈何,她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誰。
方奕旸忽然笑了:“其實你不給我看,我也能猜出你的長相,齊腰的黑色長發,肌膚白白淨淨的,很文靜漂亮的女生。”
許溫岚像被戳中脊梁骨似的,聲音大了幾分:“別瞎猜。”
方奕旸沉聲說:“你在害怕什麽,就算我以後能逃出去,怎麽可能會傷害你一根毫毛。相反,我會……”
許溫岚立起身,鄭重其事地說:“我幫你并不是為了跟你以後有交際,也不是想要你好好報答我,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
方奕旸沉默半晌,良久開口:“我懂你的意思。”
許溫岚将飯盒塞進栅欄的間隙:“我會騙他說你有肺結核,以後盡量由我來送飯。”
方奕旸重重應了聲:“好。”
許溫岚起身離開倉庫,阖上鐵門的瞬間,仿佛聽到他在說話。
“我懂你,那你懂我嗎?”
胡飛立在小田園的阡陌上,摘了顆草莓往嘴裏塞,見許溫岚臉色凝重的出來,心有餘悸地拍拍胸:“他是不是真有病?”
許溫岚點點頭:“是肺結核晚期,要不怎麽會吐血。”
胡飛睜大眼睛,驚悚萬分:“天啊,我剛還進去了,這病會傳染的。”
許溫岚說:“這病的嚴重性你也知道,吸到點唾沫就有傳染的可能,這家夥怪可憐的,關在裏面沒辦法治療,只能等死。”
胡飛吓得臉色蒼白,往廖哥的方向起步:“我去跟老大說,還是別給他送飯了,要他自生自滅。”
許溫岚連忙攔住他:“等等,你不必跟廖哥說,飯還是要送的,一時半會死不了,廖哥還要利用他綁票呢。”
胡飛從兜裏掏出鑰匙,滿臉嫌惡:“那怎麽辦?我實在不敢進去了。”
許溫岚忍住不笑:“還不簡單,以後我替你送。不過你千萬別告訴我哥,他知道你怕得傳染病不敢送飯,肯定會不高興的。”
“我還會怕他,笑話!”胡飛說是這麽說,求之不得的把鑰匙扔給她,“你是醫生,不會得病。”
許溫岚接過鑰匙,其實很想告訴他,醫生也是人,有血有肉,同樣會得病的,甚至因為經常熬夜,平均壽命比普通人還要短一點。
騙到鑰匙就好辦多了,以後能自由進出倉庫,可惜沒弄到栅欄門的鑰匙,否則他就能逃離出去了。
許溫岚兜裏揣着鑰匙,心情格外的好,途徑許家屋外的大柏樹,瞥見許任文手握鐵鍬在樹下挖土。
廖哥一身匪氣的立在旁邊,對許任文指手畫腳:“再挖深點,沒吃飯的勁啊,胡飛那傻子呢,關鍵時刻不見人。”
湯池雙手捆綁的跪在地上,臉上一片紅一片紫,左眼皮浮腫着,看樣子挨了不少打。
許溫岚飛奔過去,問許任文什麽情況。
許任文揚起下颌,往湯池示意了下:“廖哥剛剛嚴刑逼供,要他說出他家哪裏藏有寶貝,他就說這棵柏樹底下有。”
許溫岚愕然地說:“這棵柏樹是爸爸移植的啊,要藏也是我們的爸爸藏,怎麽可能是湯爺爺。”
湯池的嘴巴也遭了不少罪,口齒不清地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小時候聽爺爺說,這棵柏樹底下藏有寶貝,打開來很危險,要我們千萬別接近它。”
這話聽起來像騙小孩子的話,不過這只是棵柏樹而已,湯爺爺不準他接近的目的是什麽?
廖哥吆喝一聲:“愣着做什麽,趕緊給老子挖啊。”
許任文不得不繼續挖土,把柏樹周圍的土挖空了,連樹的根莖都能看到。
“真的有寶貝嗎?”廖哥等着不耐煩,“你小子要是敢騙人,今天就活埋了你。”
湯池的四肢微微發抖:“我沒騙你啊……”
“我好像鏟到什麽硬東西了。”許任文聲音激動的說,用鐵鍬往深處鏟,沒辦法撬起來,“我看要不是大石塊,要不是大箱子?”
湯池激動地大喊:“太好了,我爺爺不會騙我,底下肯定有東西。”
廖哥笑呵呵地說:“你小子沾了你爺爺的光啊。”
許任文鏟掉附近的泥土,慢慢地展現土壤下的“寶物”。
六月初的天多雨,風摻雜着一絲潮濕,像侵略般拂過柏樹底下,驚起一絲絲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