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溫吞的點頭:“我知道。”
許任文鄭重地說:“還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許溫岚擡起眼眸看他:“說吧。”
“別讓他看清你的臉,否則他必須死。”
……
進房間以後,他始終坐在床頭背對門外,仍是露着上半身,脊部鮮血淋漓。她只好直接給受傷的背塗藥膏,暫時沒能瞧清他的長相。
腳踝的鏈子是胡飛栓的,一雙手腕铐上手铐,雖然沒再套上面罩,黑色布條卻蒙在眼皮上,以防他看到綁架者的面容。
看得出來,他活在養尊處優的環境裏,皮膚光潔韌性,身段如軍人般挺拔,肌肉從未缺乏過鍛煉,手臂至腰腹的線條極其流暢。
背脊的血條像西北荒漠屹立的白桦樹,被啃食過後蟲蛀,融為剛硬與殘忍的結合。
急救藥箱的藥物種類不多,僅有一瓶雲南白藥,勉強可以止住流血的傷口。
當藥膏塗抹在傷痕,那火辣的疼痛流遍軀體,男人只是咬牙輕嘶。
許溫岚塗藥的手放柔,不冷不熱地說:“忍一忍。”
男人牽動拴在腳踝的鏈子,嘩啦啦作響,像是他沉默的回應。
要不是曾聽過他說話,她會以為他是啞巴。
塗抹完後,許溫岚扔掉用過棉花,将藥膏塞回藥箱正要離開。
“你也想套我的話?”他忽然開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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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溫岚承認了:“是,其實你沒必要硬撐,說出來可以減輕痛苦。”
“然後呢?”他笑了笑,“被撕票嗎?”
許溫岚說不上話,她卻不清楚廖哥的計劃。但聽聞綁架案,多半對人質沒好結果的。
他轉過身,正面對着她。
許溫岚微微怔忪,看清他高挺鼻梁下的臉。
怪不得,廖哥懷疑她被男色勾引。
就算他的眼睛被遮掩住,也足以令女人一見傾心。
他目光仿佛能穿透布條,直直地對撞她的視線,面上毫無波瀾,淡然的說:“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
☆、養肥他
廖哥還是不放心許溫岚,要胡飛去樓上監視情況,自個癱在沙發上閑坐抽煙。
許任文摸出錢包夾裏外翻看,突然說:“廖哥,我發現錢包夾印有他的英文名。”
先前他們搜刮物品,并未細看錢包夾層有文字,原來上面繡着金字“Yancy Fuang”。
廖哥懶得看一眼,輕蔑地笑:“切,香港人就愛跟洋鬼子學。”
“畢竟香港曾經是英國殖民地,英語算是他們的官方語言。”許任文繼續翻看錢包,若有所思,“這錢包可能是別人送給他的,Fuang是方的香港本地拼音,也就是說這家夥确實姓方。”
廖哥撅起嘴角:“姓方的那麽多,你怎麽确定是同一個人。”
許任文說:“香港人喜歡用跟名字近音的英文名,Yancy的頭音和旸的讀音相近,我看八九不離十。”
“不用再猜了,他已經告訴我了。”許溫岚恰在這時出現,手疲憊地搭着樓梯,面無表情的開口,“他就是方奕旸。”
許任文微微吃驚:“他向你承認了?”
到了晚上,廖哥沒有女伴,又找不到打牌的人,睡前實在空虛得很。
廖哥騰地一下站起,負手別在後背,圍着許溫岚打圈:“真的假的啊?他居然肯告訴你。”
許溫岚冷着聲說:“我沒使任何手段。”
廖哥故作稀奇的哦了聲:“男人果然吃女人這一套,你說是不是?”
許溫岚抿下嘴,提及另一件事:“他的表哥在內地擔任分公司的CEO,綁票的事宜可以通過他聯絡香港那邊。”
“這港仔變得挺配合啊。”廖哥敲了下響指,甩手往許任文一指,“你趕緊替我把後頭的事辦妥了。”
許任文将許溫岚拉到一邊問話:“他還說了什麽?”
“他只告訴我這些。”許溫岚話語一轉,“你們太冒失了,當初人也沒調查清楚就綁票,知不知道這樣風險很大?”
許任文認真地說:“其實剛開始,我們抓他不是為了撕票。”
許溫岚問:“那是……”
許任文開始回憶:“廖哥幫我在賭場安排了份洗牌的工作,當時我就在方奕旸那桌發牌,發現他每把都贏,懷疑他出老千,便和廖哥商量了下,看看他是不是在袖口藏卡牌,于是……”
許溫岚順他的話說:“于是你跟廖哥搶劫錢財,順便綁架了他。”
許任文颔首:“誰知道他除了在賭場贏來的錢,身上沒帶多少現金,除了昂貴手表,無上限黑卡,連手機都沒攜帶。後來我認出黑卡是百夫長卡,确定他是香港來的有錢人。”
這也能解釋他們的綁架行為,為何愚蠢又冒失。
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搶劫不到多少錢財,自然敢犯險掠奪更大利益。
許任文準備一臺小型攝像機,拍攝方奕旸被綁架的視頻,方奕旸要念的臺詞還是許溫岚寫的。
胡飛将客房簡單布置下,要方奕旸站在黑布背景下。廖哥他們蒙上頭罩,才解開方奕旸的眼罩和手铐,逼迫他熟記臺詞。
方奕旸倒是非常配合,掃一遍就說記住了。
由始至終,許溫岚靠在門外,沒進去看一下,靜靜地聽着房內的動靜。
“爸,我在內地犯了事,現在急需要錢,你轉一個億給銀.行卡,銀.行卡號寫在信封上,一定要辦好,否則兒子性命難保。記住一點,千萬不要報警。”
“千萬不要報警。”
他清咧平靜的聲音,仿佛在她耳畔不時回蕩,一字不落的複述她寫的臺詞。
沒多時,房內又響起手铐鎖上的聲音。
她疲憊的揉揉眼皮,心口壓着一塊大石頭,沉得差點吐不出氣來。
廖哥這類歹徒一心要錢,不知有沒有想過後果,被抓的話最低十年有期徒刑,出了人命就是死刑。
她實在搞不懂一點,除了愛賭博的毛病,一向安分守己的哥哥,為何願意跟廖哥同流合污。
待廖哥他們離開後,躲在暗處的許溫岚,悄然走到客房外,推開門的一點縫隙,偷偷往裏面窺視。
不同于今早裸.露上半身,他穿上樸素簡單的白色T恤衫,挺拔修長的背影正對着她,無視铐住雙手的手铐,仿佛是在淡定平靜的閑坐。
沒多時,他突然轉過身,側過遮住雙眼的俊臉。
她見狀,慌張地合上門,想了想,又暗笑自己剛才的舉動。
他什麽也看不見,不可能知道她在偷看他。
先前幾天的飯菜,都是許任文一個人做的,最近他們忙于綁票的事,做飯的家務活便落在許溫岚身上。
獨居的兩年裏,許溫岚懶得操弄夥食,過着有一頓沒一頓的苦日子,一下子面對多人的飯菜,就随便炒了一鍋蛋炒飯,再拆了包鹹菜做配菜。
廖哥一心撲在綁票計劃上,看着用鐵盆裝滿的蛋炒飯,只是皺了皺粗眉毛,繼續跟許任文讨論得唾沫橫飛。
許溫岚盛了碗上樓,推門而入:“吃飯了。”
方奕旸揚起下颌,面色清清淡淡。
許溫岚想着他手腕被铐在一起,将茶幾搬到他的面前,再在他手裏塞一只勺子。
他清瘦的手摸到碗的邊緣,另一只手握緊勺子往米飯挖去,用力有點不穩,摻合雞蛋的米飯撒在茶幾上。
許溫岚忍不住問:“要我幫你嗎?”
“你打算喂我?”他嘴角浮起寡淡的笑意,“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他再次嘗試一次,勉強挖到一小勺米飯,費力的挪到嘴邊,張開薄唇慢慢咀嚼。
“很難吃?”許溫岚對她的廚藝向來不自信,看他吃飯的面色沒一絲異樣,應該不至于太難吃。
他笑了笑:“不,很好吃。我餓很久了。”
她暗想他被綁架之前,肯定沒這麽瘦的。
後來,他很快摸到門道,游刃有餘地吃到米飯,沒再撒落一顆飯粒,碗裏的飯被掃蕩一空。
看得出來,這個男人家教很好,即便身在落魄的處境,仍不失渾然天成的優雅。
許溫岚端起空碗,問:“要不要再盛一碗?”
他點點頭:“謝謝。”
離開房間,她不由回頭看他一眼,心頭浮起古怪的念頭。
好想好想,養肥他。
☆、貓抓老鼠
許溫岚在樓梯間,聽到樓下傳來争吵聲。
“至少要綁票十億,一億對香港人來說算什麽,首都的一套別墅都不止這個價。”
“廖哥,十億确實太多了,萬一別人不認賬報警,對我們也很不利啊。”
“去你大爺的,那一億能分多少錢,別忘了欠債一千萬,你妹妹摻合進來,難道也不是想分錢。”
許溫岚一下樓,冷冷的說:“我一分錢也不要,還清我哥的負債就行。”
廖哥轉過身,詫異的瞟向她,笑呵呵的說:“喲呵,這妹妹不錯啊,挺為哥哥着想的。”
許任文盛了碗蛋炒飯,端給廖哥:“先吃飯,綁票的事等人來齊商量。”
許溫岚暗暗思忖,這話的意思是,綁票的人不止他們幾個?
廖哥扒了口飯,嚼了嚼,突然吐了出來:“你炒的是什麽,給豬吃的?”
許溫岚諷刺地說:“別浪費糧食。”
廖哥捶着桌子起身,正要發作,許任文連忙賠笑的說:“她很少做飯,味道有點焦,其實還能吃的。”
許溫岚心底不舒服,不由看向樓上。
那人說味道非常好,是因為餓太久的緣故,還是單純的安慰自己。
廖哥還想開口罵幾句,恰在這時,口袋響起手機鈴聲。
廖哥看清手機屏幕,遲疑一下接通手機,客客氣氣的說:“你到哪裏了,好好好,我們來接你。”
許任文沙啞的問:“他來了?”
廖哥點點頭。
許溫岚瞥見許任文繃緊的手,感受到他沒來由的緊張。
許任文側頭看向她:“岚岚,你就別去了,在房間裏待着。”
他說的是房間,而不是屋裏,潛臺詞是要她藏起來?
沒多時,廖哥帶兩個手下接人去了。
許溫岚在自己房裏待着,翻了會書,覺得空氣有點悶熱,走到窗邊拉開紫色窗簾,烈陽化作赤金波濤湧進暗沉的室內,流動她黑藻似的齊腰長發。
放眼望去,通向屋子長長的灰白石子道,廖哥一行人疾步走來,其中一個黑衣男人,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的下颌輪廓呈菱形,偏長的黑發垂到耳下,面色像紙張一樣白,眼圈卻暗沉沉的,與明媚的陽光格格不入。
廖哥看似很敬畏他,殷切地在前面指路。
跨過圍欄時,黑衣男人擡起頭,與窗內的她對撞視線,嘴角的咧開驚奇的笑意。
該怎麽形容他的笑呢。
像迷途的旅人,發現雜草叢生的平原,潛藏在草堆下的果子。不對,應該是惡狼在寸草不生的荒地,咧出沾有血絲的獠牙飛撲狂奔的野兔。
被他的目光侵蝕一般,她渾身猶如浸浴于恐懼中,手有點不穩的合攏窗簾。
整個下午,許溫岚把自己關在房間,還是許任文給她送的晚飯。
許溫岚接過飯碗問:“你帶來的都是什麽人?”
許任文嘴角微微抽動,緊緊合上房門:“最近不要出門。”
差不多到他們打完牌,晚上睡覺的時間,許溫岚在房裏隔着門,聽到幾個人的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
廖哥耐心解釋:“這間是那港仔關的房間。”
“對面右邊那間呢?”陌生男人的聲音說不上好聽,語調的抑揚頓挫卻令人不能忽視。
方奕旸對面右邊的房間,恰好是許溫岚的房間。
許任文壓低聲音:“沒有其他人。”
廖哥陰陰的笑了,不懷好意。
“是嘛,可是,我瞧見一個女人。”
談到“女人”,他的尾音微微上揚,像提及某個興奮的點。
許任文聲線不太穩,沒話找話的說:“你的房間我收拾好了,早點歇息。”
“呵。”男人只是笑。
廖哥罵道:“維特睡不睡覺,輪得到你說?”
被喊為維特的男人,懶洋洋的開口:“回屋睡吧。”
廖哥連連附和:“好好好。”
等夜深之後,許溫岚口渴得難受,偷偷走出房門,看了眼方奕旸住的客房。
這個點,他差不多也睡了吧。
其實她跟他沒什麽不同,不過是多了雙能動的腿。
下樓後,許溫岚悄聲來到廚房,彎下腰拿出冰鎮飲料,倒進玻璃杯裏。
“哪裏來的小老鼠,窸窸窣窣,在偷吃東西。”
被突兀的嬉笑驚吓,她的手着力不穩,玻璃杯摔碎在地。
“小老鼠害怕了,擔心貓來抓你?”
他的語調像在童謠,仿佛她真變成老鼠,而他是藏在暗處逮她的貓。
一樓到二樓的隔音效果很好,樓上熟睡的人察覺不到他們的動靜。
廚房太暗,她摸清了路,正要奪門而逃。
“哈哈哈,來抓你咯。”
黑暗中,一條長臂像黑蛇刷得竄出,纏繞她纖細的腰肢。
許溫岚大驚失色,張開要大聲呼救,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唇。
“你的長發好美。”他的手指穿過她的黑發,梳子似的,在指間輕輕往下梳,“好想從頭皮扯下來,做私人珍藏。”
眼前的人把自己當蝼蟻,她卻沒任何掙脫的舉動。
“為什麽不動呢,越掙紮我越興奮……”
他胸口徒然生痛,低頭一看才發覺,她竟将玻璃碎片,紮進他的皮肉。
原來她摔破玻璃杯是故意的。
許溫岚趁他分神,猛地推開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往樓上的卧室飛奔而入,第一時間反鎖上房門。
沒有吵醒許任文,是因為此時的她,誰也不信任,畢竟廖哥隔在他們中間,而廖哥敬畏那個男人。
她癱坐在門邊,聽到走廊地板的腳步,踏踏踏,在房門外停留。
冷意仿佛從門縫裏,灌流進她的四肢百骸。
好一會,腳步聲消失後,走廊靜默下來。
她呼了口氣,揉揉眼皮,綿軟地坐起身,倒回自己的床上。
整個晚上,她睡得很是糟糕,白天照樣沒敢出門,而許任文卻敲開她的房門,第一句話就是說:“他走了,你可以出來了。”
昨夜她傷到了他,居然跟沒事似的走了。
許溫岚問:“他不是你們一夥的嘛,就這麽走了?”
許任文撓撓後腦勺,懊喪地說:“當然不是一起的,廖哥欠他不少人情,綁架的事也需要他幫忙。他行動神出鬼沒,送錄像和監視的任務交給他的。綁架的錢,至少得分他三分之一。”
許溫岚回想昨夜的事,臉色黯淡:“這家夥不太正常。”
許任文微微吃驚:“你怎麽知道?”
許溫岚問:“告訴我,他究竟是什麽人?”
“他對女人很感興趣。”許任文瞧了眼她齊腰的長發,“尤其是長頭發的漂亮女人。”
許任文沒說得太詳細,說不定是因為,裏面的信息可能太駭人。
經歷這樁事後,許溫岚開始思量,她哥帶來的人,比想象中複雜得多。
不過,她能确認的一點是,男人比女人要懶惰得多,他們根本不願料理方奕旸,送飯的任務徹底抗在她肩上。
除了第一次送飯,後面幾次送飯,她為了保持距離,沒跟方奕旸搭過幾句話,比較冷漠的送完飯就走。
然而這次,在她遞上飯之後,他突然開口:“你心情不太好。”
這句話是陳述句。
許溫岚詫異地回頭,盯着他蒙上眼罩的臉,琢磨他是怎麽看穿的。
他笑着解釋:“你放碗的力道比以前重,碰的一下聲音很大,所以我猜測你是不是有心思,可能在生誰的悶氣。”
她當然在生許任文的氣,恨他把她往泥潭裏拽。
他長指摩擦手铐的鏈子,像把玩似的:“心情不好,可以适當解壓。”
這種情形下,他居然在安慰她,明明最該解壓的是他才對。
不知道他被困的每天,打發時間的方式,是在發呆還是睡覺。
許溫岚問:“那你是怎麽解壓的?”
“天氣好的時候,跟朋友出去打高爾夫。”他頓了頓,“實在找不到人,自己關在房間唱首歌。”
許溫岚想出那個畫面,忍不住笑了:“幹嘛不去KTV唱?”
他放低嗓音,聲色無比動人:“我喜歡清唱,不介意的話,耽誤你一首歌的時間。”
☆、浮誇
經歷昨夜的九死一生,她仿佛被透支過身心,唯一的想法是回房休息,不想在其他地方停留片刻。
一首歌的時間能做什麽。發發呆,聊聊天,聽聽歌,翻會書,四五分鐘完全不太夠用,何必吝啬于擠出空閑呢。
許溫岚開口問:“你需要什麽?”
“我不需要其他的。”他搖搖頭,“只是祈求你多呆會,一會就好了。”
她面露吃驚:“就這樣?”
窗外傳來喜鵲的啼叫,他牽扯手腳的鎖鏈,費力的旋過身,蒙着黑色眼罩的臉,順着聲音面向被樹蔭遮擋的窗臺。
“這房間太沉悶,獨處太久,擔心話也不會說了。”
現代的人精神世界豐富,整天吃喝玩樂,不是手機就是電腦,幾個人受得了幽禁的日子。
但是許任文曾說過,不能跟被綁架者聊天談心,不能告訴他所處地理位置,更不能無意中透露身份,這對他對自己都不利。
她重新坐下,敷衍地說:“你唱首歌吧,我聽着。”
他頗為意外:“我只會唱粵語歌,你可能不喜歡聽。”
“沒關系,我能聽懂一點粵語。”
方奕旸問:“你想聽哪首?”
許溫岚回答:“聽你最喜歡的歌。”
“我最喜歡的是陳奕迅的歌。”他低下頭顱,讪讪地笑,“話說,還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清唱。”
她嘴角不由上揚:“剛好我做你第一個。”
說完,她懊悔地咬下舌頭,這話過于暧昧了。
方奕旸好似沒有多想,像擔心外頭的人聽見,壓低嗓音開始清唱。
粵語有九聲,九聲頻繁變換,像是歌曲的換調。
他談吐溫和,音色醇厚,單單尋常的說話,就跟人極好的享受,更別提清唱舒緩的情歌。
她勉勉強強的,聽懂他唱的幾句詞。
“我的心情猶像樽蓋,等被揭開,咀巴卻在養青苔……大動作很多,犯下這些錯。搏人們看看我算病态麽,你當我是浮誇吧。”
待他唱完後,她由衷誇贊:“你唱的是《浮誇》吧。果然原版粵語更有韻味。歌詞好像講的是,小人物對命運的不甘。這個世界,幸運兒很少。”
方奕旸勾唇笑了笑:“有句話我一直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
許溫岚詫異地看他一眼。
像他被囚禁綁架的狀況,說出這話不合時宜,畢竟他的命握在別人的手裏。
許溫岚看了下手表,居然聊了半個小時。
她坐起身:“我回去了。”
他點點頭,随着她的步子,清俊的下半臉,準确無誤的朝向她,“目送”她緩緩關上房門。
門縫合攏的那一刻,他極好看的薄唇翕動,要跟她說些什麽。
許溫岚沒能聽清,看着禁閉的房門,搖晃下腦袋,跟自己說:“算了,不重要。”
她要與這個男人保持距離,下午送飯還是讓她哥來吧。
廖哥不僅愛抽煙,還跟許任文一樣,賭瘾非常重,天天拽着許任文和胡飛打牌。
許溫岚被迫攬下做飯的雜事,廖哥忙着打牌也不計較夥食了。
發覺冰窖的存貨所剩無幾,許溫岚來到他們打牌的樹蔭下,跟許任文說:“家裏沒多少菜了,我去市集買些過來。”
“買個卵,你就在這待着,哪也不準去。”廖哥突然爆粗口,“阿飛你明天乘船去買。”
許溫岚一言不發的離開,懶得與粗人計較。
廖哥還是極度不信任她,怕她翻臉報警,手機電腦不讓她碰一下,連船伐都沒收了。
不過沒關系,她可以慢慢耗。
三個大男人食量很大,許溫岚不得不晚上加餐,在廚房加菜時,無意識的哼起《浮誇》。
“平凡又普通的路太多,屋村你住哪一座。情愛中,工作中,受過的忽視太多,自尊已飽經跌堕,重視能治肚餓。”
她恍然的想,平凡又普通的人,應當是自己。而天之驕子就是說,方奕旸這類型的男人。
他對她唱這首歌,不像在暗諷她嗎?
雖然知道他沒這個意思,但是窮了二十多年的老百姓,那一刻無比仇富。
胡思亂想間,她握刀的手一偏,左手的中指被切開一道口子。
傷口流出血液溢滿中指,指甲像塗上猩紅的指甲油,散發的血腥味充斥鼻息。
神經後知後覺的放大感官,鑽心尖銳的疼痛由腦髓傳遞全身,身軀難以抑制的蜷縮,倒在垃圾桶邊嘔吐起來。
已經不記得厭血,是從哪一天開始,她也在潛意識的拼命忘記。
當晚,她夢見自己穿白大褂,身邊圍繞着指指點點的陌生人。
“你不是醫生!”一個女人鬼哭狼嚎的拽着她的白大褂,“是劊子手!是惡魔!”
她很想跟這個女人解釋,張開的嘴卻沒法發出聲音。
低頭一看,她白大褂滿是血腥,衣角還在滴滴答答的流血,地上彙聚成一汪血泉。
她從夢裏驚醒回神,迷茫的盯着幽暗的房頂。
睡到大半夜,被褥被踢了一大半,床鋪涼飕飕的,她翻轉過身,把臉趴在枕頭上,眼皮幹澀的難受。
她真是劊子手嗎?
……
連續兩晚沒睡好,許溫岚精神欠佳,揉着眼皮剛要下樓,突然聽到沉重的撲通聲,聲響正是方奕旸的房間傳來的。
許溫岚昨夜沒去送飯,想一想,決定進去看看情況,推門一看,見方奕旸倒在床鋪下,粗壯的鏈子簌簌作響。
“你怎麽了?”許溫岚擔心地問,他的臉色不是很好,嘴唇沒一絲血色。
“沒事,我的腿麻了。”方奕旸低垂着頭顱,揉搓膝蓋。
許任文相對來說還算是有點仁慈,一天三次會放他去客房的側間上廁所。但鏈子的長度只夠小範圍走動,幾天沒運動肯定會腿麻的。
許溫岚想扶他起身,手伸過去剎那,忽然後悔了。
萬一他跟上次一樣,拿刀子對着她怎麽辦?
沒等她抽身,方奕旸的大手裹緊她的小手,就着她的支撐立起身,站起來竟比一米七的她足足高一個頭。
接着,他颀長的身軀一個傾斜,全身覆蓋在她的身上。
☆、你們不一樣
方奕旸起碼一米八的個頭,那重量徹底壓垮了許溫岚,她很慘烈的被撲倒在地,五髒六腑像被瞬間壓扁。
許溫岚撐開眼皮,眼前是齊短濃密的黑發,蒙着眼罩的俊臉放大在眼前,細致的毛孔清晰可見。他高挺的鼻梁呼出的熱氣,噴薄在她微涼的肌膚。
由于幾天的囚禁,他的嘴唇附近爬滿淡淡的青須,男人味十足。
她的額頭正抵着他的下颌,感受到胡須像尖刺似的,硬着皮膚生疼。
第一次與男人這般接近,她鼻尖萦繞着好聞的男性荷爾蒙氣息,片刻之間頭腦沖得發昏。
她察覺他的手臂正扣在自己頭顱下,只要往下一挪,哪怕被拷住手铐也能扼住脖子,掐斷她的呼吸。
“放開!”她猛地用力推向他。
其實她的力道不足以推開一個男人,方奕旸卻意外的主動挪開距離,嘶痛的咬咬下唇,溫吞地跟她解釋:“抱歉,剛是被腳鏈絆到……”
許溫岚這時察覺,他腳踝被鐵鏈纏繞住,才引發推倒的舉動。而他手铐束縛的雙手及時托住她的腦後,避免後腦勺磕到堅硬的地板。
方奕旸扯動腳鏈,面色發白的半蹲在地,腳往後挪了挪。
許溫岚問:“感覺還疼嗎?”
方奕旸扯出一絲笑容,只是搖搖頭。
許溫岚往前湊,看看他的腳踝:“能夠站起來嗎?”
方奕旸偏了偏胸膛,擋住她的視線:“腳還有點麻,待會就能起了。”
許溫岚有種不好的預感,站起身繞到他的後面,查看鐵鏈纏繞的部位。
果不其然,他的腳踝因為方才的拉拉扯扯,被鐵鏈最尖銳的部分,割出一道好大的血口子。
該道歉的或許是她。
她看着血淋淋的傷口,從胃裏攪出一股酸水,拼命地往喉管裏湧動,連吐出的話發音也不準了:“你的腳……我去拿急救藥箱……”
方奕旸無所謂的笑了笑:“算了,一點皮肉傷。”
一點皮肉傷而已?要是傷口比較深,或者鐵鏈含有鐵鏽,就有可能感染致命的破傷風。
許溫岚忍住血液的厭惡感,正要細查他的傷口,走廊傳來粗嗓門的一吼:“姓方的趕緊出來。”
廖哥用力敲打房門,那力道不如說砸門确切點,耳膜也要被他震得發顫。
現在還沒到送飯的時間,明目張膽的從方奕旸的房間出去,廖哥肯定會懷疑她在裏面搞鬼,她只能屏息凝神的假裝不在二樓。
沒到一分鐘,廖哥就不耐煩了,掃了眼走廊的窗外,朝遠處的草地啐口唾沫:“媽的,這女的跑哪去了,下次要阿飛看牢點。”
待走廊的聲音消失,許溫岚打開一絲門縫窺看門外,确定廖哥離開後,轉身對方奕旸悄聲說:“我走了。”
方奕旸穿着寬大的白色體恤衫,蹲坐在地板的漆黑色毛毯,高挺的身軀靠着白.粉牆壁,置身黑白融合的視野裏,铐上鐵鏈的雙腿顯得愈發瘦長。
可能出于說話必須看人的禮貌,他戴着眼罩的俊臉面對聲源處,極其溫順的輕輕點頭。
許溫岚收回目光,阖上房門,大大方方的下樓。
拐角處伸出一只大手,生猛地拽住衣領往後拉扯,一張鐵青的糙臉逼近眼前:“我操.你老母的,老子在樓上喊你半天,居然敢不吭聲,狗娘養的皮癢了是不是!”
許溫岚正視他刀子似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說:“當時我在房間裏洗澡,你喊了一分鐘不到,剛開門就不見人影。”
廖哥大聲質問:“你那時嘴巴啞了,不會在屋裏應一聲?”
“我在浴室裏說話,你也聽不到啊。”許溫岚不想跟他争吵,轉個彎問起正事,“說吧,你突然找我做什麽?”
廖哥輕哼一聲,看向屋外:“還不是有人找你,快點出去應付下,不要亂說話。”
許溫岚有點意外:“找我?”
所處的湖島基本與世隔絕,物資運輸十分麻煩,很少人願意在這駐足。曾經島上還有兩家鄰居,後來慢慢地搬遷出去。
也就是近兩年,許溫岚為靜心寫作才搬回來的,平時不太跟外界的人打交道,到底是誰會點名道姓的找她呢。
許溫岚滿心疑惑,打開屋門,放眼便見上身深藍色背心,下身短褲的平頭青年,立在門外逆着夕陽背對自己。
平頭青年聽到門開的聲響,轉身看清是許溫岚,眉眼彎彎笑得陽光燦爛:“哈哈,你是溫岚對不對,還記得我是誰嗎?”
許溫岚仔細端詳他的臉,豁然拍下手掌:“記得,你是王池?”
平頭青年撓撓頭頂,怪不好意思的笑:“我叫湯池,你可能把我的姓跟誰搞混了。”
一見到故人,十年前封存記憶瞬間解鎖,過去的畫面像黑白膠片放映在腦海裏,說起來他們兩還算青梅竹馬。
湯池的祖父是國內外知名的大畫家,擅長畫水墨山水花鳥圖,與許溫岚的父親許莫函是忘年之交。許莫函當年在湖島買房子,就是湯池的祖父慫恿的。
湯池七歲前被祖父母在湖島養大,作畫的手藝沒學到半點,玩的本事卻厲害得很,帶着比他小一歲的許溫岚抓魚捉鳥,在偏僻的湖島也能玩出多種多樣的樂子。
後來他倆分別離開湖島,去不同的城市讀書,兩個月的暑假才能見面,由于年紀大了性別有隔閡,很難再玩到一塊兒去了。
湯池的祖父死後,遺作翻了百倍千倍不止,湯池一躍成為富三代,沒再回過湖島一趟,兩人漸漸失去了聯系。
許溫岚不由問:“好久不見,怎麽突然想起這?”
湯池擺擺手:“閑得無聊,帶女朋友來度假,她很喜歡游泳。”
許溫岚暗想,不該來的時候,你偏偏要回來。
湯池彎下腰,悄聲問許溫岚:“你後面是哪位?”
許溫岚不用看,就知道他問的是誰,廖哥一直盯梢他們呢,瞧得湯池很不自在。
許溫岚放大聲音:“他是我哥的朋友。”
“你哥也在嗎?”湯池轉憂為喜,他小時跟許任文拜過把子,關系非常鐵。
外面大太陽的,許任文還在房間午休。許溫岚不願湯池摻和進來,扯謊說:“我哥出去購貨了,要晚點回來。”
湯池面露遺憾:“好吧。”
“哈尼,快點嘛,人家要游泳。”
喊話的是光鮮的性感美人,一身玫紅三點式泳衣,隆起的雪團包裹在單薄的布料裏,随着扭動一彈一跳,嘟起烈火紅唇,雙腿夾着膝蓋撒嬌的蹭動。
湯池連忙賠笑:“馬上過去。”
又回頭對許溫岚說:“對不起啊,她急着游泳,下次聊。”
許溫岚頗為了解的點頭,目送湯池牽着美女離開。
“一看就是X貨。”廖哥嘴裏操着髒話,直勾勾的盯着美女擺動的後臀,眼珠子仿佛要瞪出來。
許溫岚蹙起眉頭,轉身要上樓。
廖哥反手扣向她的肩膀:“你認識他吧,他也住在湖島?”
許溫岚說:“他是普通人。”
廖哥陰着臉,話帶着警告:“我不管他是誰,別想活着走出去。”
許溫岚心頭一緊:“你要是殺了他,他父母會報警,警察會懷疑到這。”
廖哥想了想,覺得她講的很對,呵呵笑着說:“所以這段時間,你最好別和他接觸,我可能不會動他跟他的小女友。”
許溫岚拍開他的手:“你随意。”
夜裏,廖哥他們打完牌,過十二點才回房睡覺。許溫岚坐在書桌旁看書,聽到他們進屋的動靜後,翻出櫃子裏的急救藥箱。
她的腦海總是莫名浮現出,方奕旸蹲坐在毛毯的那一幕。他傷口的血液應該早就凝結了,她還是心懷愧疚的放心不下。
偷偷溜出卧室,用鑰匙打開客房,她抹黑開桌面的臺燈。
方奕旸靠在床頭,一動不動的坐着,像暗光裏遺棄一座雕像。
他應當察覺她存在的,然而什麽也沒說。
她安靜的走近他,撩開薄薄的被子,低頭看他的腳踝。
幸好傷口不太深,沒有觸及真皮。
肌膚雖然會自愈止血,但鐵鏈恰好铐在這個位置,稍微動作會摩擦得很疼。
許溫岚拿棉簽蘸點藥膏,塗抹在破皮的通紅表皮,再用繃帶圍着腳踝裹一圈。
“其實你不用過來,傷口過幾天會自己愈合。”他突然開口,“他們發現繃帶,會知道是你做的。”
“我知道。”但她實在于心不忍。
他揚起下颌,似笑非笑:“我也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
☆、給他剃胡須
究竟哪點不一樣,他的話講得很含糊。許溫岚正要開口問清楚,咔擦一聲,房門毫無預兆的開了。
糟了,桌面的臺燈還亮着,房間裏一覽無餘。
胡飛今晚喝了四五瓶啤酒,打牌時直接在沙發睡下了,半夜被膀胱的尿憋醒,撒了泡尿後上樓回卧房,突然想起廖哥要他每晚睡覺前檢查方奕旸的房間。
此時,他渾圓的胖臉醉得通紅,揉揉眼皮,才發現房間有臺燈的光亮,滿是詫異的說:“咦,是誰開的?問你話呢!”
捆綁方奕旸腳的鐵鏈的長度,完全不夠他走到桌邊。然而,這間狹小的房間除方奕旸之外,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方奕旸橫卧在床上,像被剛醒似的,朦胧的聲音透着困意:“我看不見誰進來過,可能送飯的忘記關了。”
一般送飯的是許溫岚,他這麽表達,似乎連誰給他送飯搞都不清楚。
“嗤,原來是那小妞。”胡飛走到桌前,看了眼方奕旸的床,沒瞧出什麽異樣,學廖哥的口氣,大着嗓門發出警告,“在老子的地盤老實點,要是發現你有小動作,等拿到贖金就要你的命。”
他順手關上臺燈的按鈕,打個酒嗝回屋睡覺了。
室內安靜後,許溫岚從隆起的被褥鑽出身,臉頰浮起兩團紅雲,幸虧那人蒙着眼睛看不見。
就在方才,方奕旸将許溫岚拉進被窩裏,單薄的棉被遮蓋住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