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叫我招招,我第一次這……
第二天餘傾清很早就起來了, 想下樓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每年要做的,林焰從高一開始,年年不落, 早就做慣了, 家裏擺着父母的靈位, 他換上新鮮的水果和糕點, 門口一個寬口鐵桶,奶奶老了, 已經蹲不下來了,站在他身邊,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焰蹲在地上, 點燃了一把黃紙, 燃在鐵桶中,樓上樓下來來往往的都是老鄰居, 已經能笑着打招呼:“阿焰, 給你爸爸媽媽送零花錢啊?”
“是啊。”他笑着讓了讓,往桶裏點燃一串金角。
餘傾清做不到笑着說那些過去,只能靜靜看着他将所有的緬懷藏在寬厚的背脊裏, 擔起屬于他的擔子。
林焰拿着一根細細的鐵棍, 時不時翻動桶中的金角,讓空氣進去, 燃燒得更加徹底。他朝樓梯上的女孩招招手,餘傾清快步靠近。
他說:“你先過,再不走要遲到了。”
可她卻沒有,她拉住他警服的衣角,小聲問:“林焰,我能不能給你爸媽上柱香?”
林焰深深看她。
“好, 謝謝。”林焰讓了讓,餘傾清踏了進去。
老太太見了她,笑着指指臺子上供着的綠豆糕:“阿焰媽媽也喜歡的,傾清啊,謝謝你哦。”
餘傾清透過那盤綠豆糕,看見了林焰媽媽的照片,她走的時候還很年輕,是彩色照片,她笑的很開心。
林焰遞給她三支燃燒的清香,餘傾清對着靈位三拜,将香小心插進灰爐裏。
“走吧。”他看着她,嗓子有點啞。
餘傾清走到樓道裏回頭,看見林焰舉着香對着父母的遺照跪下,磕了三個頭,沉默堅韌,老太太在一旁偷偷抹了抹眼淚。
下班前,郭浩說:“阿焰,走啊,晚上打球。”
那麽久的朋友,都知道他生日這天家裏要燒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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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的難過不在面上,心裏有事要發洩,運動一下就解決了。
林焰搖搖頭:“有事。”
郭浩怒了:“我發現你最近特別有事!”
他笑着低頭看手機,有個姑娘給他發消息:【晚上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好啊,哪裏?】反正他會偷偷先買單。
那邊正在輸入亮了很久,過來只有一句話:【我買了菜,我們在家吃。】
林焰摩挲着那一排字,看見正在輸入又亮了,卻什麽都沒發過來。
“好。”他給她打電話,低低問,“你還會做飯?”
“恩。”餘傾清說,“做的不太好。”
“沒事,我不挑,給什麽吃什麽。”林焰說。
電話挂了五分鐘後,他又拿起來,手指飛快打字:【我買飲料?你要不要吃西瓜?】
她發過來一個表情,很俏皮的小兔子在點頭。
林焰在單位洗了個澡才回家,路上買了楊枝甘露和冰西瓜,讓店家切一半,紅透了,一看就甜。
上樓的時候先去老太太那裏看了眼,她正要出去,約了牌搭子搓麻将,也不操心他,牌桌上抽出兩張紅,讓他自己随便吃。
林焰笑了:“我有地方吃大餐。”
老太太說:“那你買個蛋糕,過生日總要吃一塊。”
他很多年前就不讓奶奶給他煮長壽面了,因為看過她躲在廚房偷偷地哭。所以他們家過生日都簡單。
“恩。”林焰口頭應了,卻沒那個打算。
他上樓敲門,這很奇異,自己住了幾十年的地方,現在要敲門了。
門打開,是個戴圍裙的女孩,素淨的一張臉,穿着小熊拖鞋,手裏舉着鍋鏟,比平時急:“我菜要糊了!”
轉身就走。
林焰咧嘴笑開來,跟在她身後,想安慰她糊了就算了,還可以點外賣。但到廚房一看,啞了。
外賣可點不着這麽一桌。
全是他愛吃的。
“我問了郭浩。”她把火關小,“你愛吃海鮮對吧?魚這樣清蒸可以嗎?”
林焰低頭看着她,看見她半扇耳朵微微泛着粉色,發絲粘在後頸,身上警服都沒來得及脫。
“喜歡。”他探頭看鍋裏的魚,兩個火眼馬力全開,這邊蒸魚那邊油爆蝦,油點子濺上來,他拉着她往後躲,她卻一點不怕,還嫌他礙事,推他一下,這一下手心貼在他小腹上,硬幫幫的,他挑着眉,意思是:不錯吧?
餘傾清收回手:“你再搗亂真的要糊了,還有,你站後面一點,濺到會很痛。”
她說的無心,聽在林焰耳朵裏,覺出了心疼。
只見小姑娘又回過頭,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還買了蛋糕,一會兒我們切蛋糕。”
林焰打開冰箱,看到了那個畫着籃球的生日蛋糕。
五分鐘後,他的面前擺着一碗長壽面。
按照溫陵的習慣,海鮮長壽面,碗裏全是貝殼,鮮掉眉毛。
“謝謝。”他拉住了忙忙碌碌的女孩。
她手背上有個燙到的紅點,他的拇指輕輕摩挲,再說了一次:“謝謝。”
餘傾清被他牽着手,卻是腦袋上太陽穴麻成一片,想起了那天他在醉中摸她額角的溫度。
“生日快樂!”
開飯前,他們點了蠟燭,唱了生日歌,許了願。餘傾清笑着往他鼻子上抹了一點奶油,咔擦一張,留下了30歲的生日照。
這些,林焰很久沒做過了,小時候每年生日父母都搞得很大,他會收到很多很多禮物,人到三十,他覺得眼前這些就是他最好的禮物。
餘傾清見他不說話,也不怕:“今天不準生氣。”
“沒生氣。”他突然用奶油點在她眉心,笑着,“我生日,不準生氣。”
女孩臉紅了,笑着嗯了聲。
“要不要拍合照?”他問。
她又嗯了一聲,坐在了他身邊,手機交給他,他胳膊長,舉起來,兩人擠在鏡頭裏,幼稚的跟小孩似的,開心得跟小孩似的。
林焰捧着他的長壽面:“一會去看電影?”
他筷子都不知道先往哪下,吃完面吃別的,沒有他覺得不好吃的。
餘傾清攥着筷子:“軟件上可以看lalaland了,我買了會員,還沒來得及看。”
“那我陪你看,一會我洗碗。”
林焰洗碗的時候餘傾清抱着衣服去洗了個澡。頭發濕濕的坐在地上,後背靠着沙發,穿着簡單的白體恤和長褲,西瓜被她戳了兩把勺子放在桌上,旁邊還有沒切的蛋糕。
餘傾清開的最亮一盞燈,這樣看電影真真沒氣氛,林焰起來把燈關了。
挨着她坐下時手指撩了一下她的頭發,滴滴答答滴水,把衣服都弄濕了,透出肉色,可以看到細細的肩帶。
“吹一下?”
餘傾清十分不願意,強調:“很快就幹了。”
“我幫你吹?”他覺得她是怕麻煩。
說完自己一愣,後知後覺這樣不太合适。
想了想,把頭發全部收攏,放在沙發上,這樣衣服就不會濕噠噠了。
收回手時,指尖藏着一根發絲,他順手繞在食指上,發現可以繞很多圈。
餘傾清摁了開始,片頭放出來,遮蓋了這場小小的不自然。
林焰翻了下包,低低道:“手。”
餘傾清手攤開,他塞了什麽東西給她。
“小時候我爸出差總帶着個給我,吃個回憶吧,傾清。”
這不是林焰第一次給她巧克力了。但卻是餘傾清第一次吃巧克力。
在他三十歲生日這天,餘傾清決定要試一試。
她剝開金色的包裝紙,咬一口,很甜,裏面有一顆堅果,中和了甜味,剛剛好。
原來,巧克力是這種味道。
她一直以為和咖啡差不多,原來不是的。
林焰借着電視屏幕的熒光低頭看,看見巧克力上一枚小小的牙印,他喉結滾了滾,腦子裏刻板地在分析這枚齒痕——
太小了,說明這姑娘骨骼也小。
“林焰。”餘傾清将自己縮起來,抱着膝蓋,偏頭看他,小聲問,“你考公安是不是因為你爸媽?”
他點了點頭,不過後來分配到交警大隊,離刑偵很遠。
“小時候不甘心,覺得他們肯定是被人害死的。”林焰看着那個籃球蛋糕,“我用了很多年才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小時候根本不相信結案報告上的任何一個字,這種執念持續了很久,直到他工作後,看到了更多的證據,見過了更多匪夷所思的車禍,才終于釋然。
他的父母,在工廠發生資金斷裂時雙雙死在了車禍中,車子是在毫無撞擊的情況下翻下山的。
那之後,爺爺變賣了所有家産,他從玫瑰路小少爺變成了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父母,只有爺爺奶奶,一開始爺爺給他開家長會,大學後,剩下奶奶一個人,寒暑假獨自送他去車站。
“你還記得他們嗎?”
林焰單手支着頭,靜靜看着餘傾清。
“記得。”小姑娘點點頭,臉摩挲着手臂,那麽瘦的臉這樣一來也能顯出點類似嬰兒肥一般的嘟嘟肉。
“林焰。”她輕輕喚他,有些害羞,“你媽媽好漂亮,她叫我招招,我第一次這麽喜歡我的名字。”
不知怎麽的,鼻尖酸酸的,眼裏很脹,她不是愛哭的人,現在卻想哭。
怕他看出來,臉轉向另一邊,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我媽應該會很高興你能記得她。”林焰感慨,嗓子也有點啞,“排練那天你走以後,她誇你漂亮,就是頭發太短了。”
這是他今天蹲在樓下燒紙,看見餘傾清安安靜靜立在臺階上看着他時,想起來的。她總是很安靜,所有話都藏在肚子裏,你需要看她的眼睛,需要很用心,才能看懂她的情緒,窺探她沒說出口的秘密。
那時,她背着光,臉隐在晦暗中,他的記憶突然變得很清晰,排練那天,媽媽說:“小姑娘太可憐了。”
“你記得啊?”餘傾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發。
她其實很高興,心口突突震得太響,響到怕他聽見。
真的很高興,你能記得關于我的點滴,那時的我是那麽的不起眼。
她低着頭,手指點着膝蓋,告訴他:“我今天告訴阿姨我是徐招娣,她應該認得我的。”
“我告訴她你的新名字了。”林焰低低道。
餘傾清擡眼看他,他笑着叫她名字:“傾清,真的很好聽。”
他看見了,她的眼眶紅紅的。
一直壓在沙發上的大手緩緩擡起來,很輕很輕地放在她頭上揉了揉。
這部評分很高的電影到底演了什麽呢?
其實他們聊完了上半場,是從一半的地方開始看的。
不是很熟悉的老鄰居、兒時的同學、長大的同事……聽起來都不是能坐在一起看愛情電影的關系,可他們沒有不自在,相反,林焰下樓以後,躺在客廳的搖椅上,覺得今天真是非常特別的一天。
不論過去多少年,這一天他都會有點難受的,神奇的是,他突然發現,身邊有一個女孩也會很難過,他突然發現,除了他,還有人記得他的父母。
那只是随手贈與的巧克力,只是随口叫出的招招,她卻記了這麽久,久到現在還會難過。
林焰緩緩籲了口氣,心口那塊地方滾滾發燙。
他兩手墊在頸後,看着高處的牌位笑了,媽,今年的生日,我很開心。
餘傾清趴在床上,望着窗外,手機震了震——
【看到月亮了嗎?】
【恩。】
【早點睡。】
【晚安,林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