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焰不會知道,這個女孩……
“抓小偷!!抓小偷啊——”
一聲急切的求助将出神的女孩拉出來,她的身體更快地響應,已經拔腿跑出去,一個飛撲,準準地将經過這條窄路的毛賊一掃,同時跳到他身上,人往下壓。毛賊反應也快,一個翻身推擋,就要爬起來逃走。
餘傾清擡腳一踹,從後面狠狠踹了毛賊一腳,那人動了真格,撲過來的時候不知從哪抽出一把尖刀,快到餘傾清來不及躲,她避開重要器官兩根手指往毛賊雙眼一插,同時肘部絞死。
只聽毛賊嗷地呼痛,尖刀胡亂揮舞,這時有熱心老漢過來一腳踢掉了那把刀,地上有幾滴血跡,圍觀的人驚呼:“哎呀,女孩子你受傷啦!”
餘傾清不敢松手,也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問路人要腰上皮帶,耳邊聽見摩托車轟油門的聲響,她能聽懂,那是哈雷的排氣管。
人群散開一條路,有人遞來手铐。
餘傾清仰頭看,一愣。
林焰一壓,用膝蓋抵着毛賊背後最脆弱的地方,反剪铐上手铐。毛賊被拎起來,雙眼血紅,鬧着要看醫生,他瞎了。
林焰不理他,膝蓋一蹲,單臂将餘傾清從地上架了起來,看清她鎖骨那邊的衣服紅透了。
她的臉煞白煞白,朝他略點了下頭,說:“你來就好了,他搶手機,身上帶着兇器,可能有前科。”
沒有一句是多餘的。
林焰覺得打頭五個字十分悅耳。
“別動!”他兇巴巴地摁着人,派出所的民警很快來了,一看是兄弟單位,連忙道謝。讓林焰和餘傾清配合去所裏簽個字。
餘傾清剛邁腳,被人摁住肩膀,小民警這才注意到,忙不疊地說:“也不急,先去醫院吧!”
“我沒事。”餘傾清低頭看了眼,沒覺得多痛,估量了一下,說先辦事吧,懶得兩頭跑。
這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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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民警不好接,看着林焰讓他拿主意。
餘傾清卻不去看他,問民警:“我坐你們的車嗎?”
“你跟我走。”林焰叫住了人。
民警笑着:“對,你們另外走吧,不然我還得給你叫輛車。”
座位不夠。
餘傾清點點頭,說馬上就到。
她坐上了林焰的那輛二手哈雷,車頭挂着一袋附近老店的綠豆糕,一看就知道是給他奶奶買的。
一路沒人說話。
到了派出所把筆錄簽個字餘傾清和林焰就出來了。
走的時候那毛賊還在喊:“我眼要瞎了!”
餘傾清跟辦案的小民警說了聲:“瞎不了,我手裏有數。”
林焰垂眼看着她。
“能走了嗎?”他催問一聲。
小民警兩手朝外拱了拱,林焰沒讓餘傾清再多留,把她拉出來。
“上車。”
她卻不動。
“送你去醫院。”他說。
“我不喜歡去醫院,小傷,我回家自己弄。”餘傾清揮揮手,“再會。”
林焰一伸手,拉住了女孩原本束在褲腰裏、因為打架早就散開的T恤衣角,不敢拉她手,怕弄疼她。
“林焰。”餘傾清回頭看他,“我小時候被餘老三打斷三根肋骨,在醫院的兒童病房躺了一個多月,我讨厭那裏的味道。”
她這話一說出來,林焰就沒辦法了。
“你……”他頓了頓,“不去醫院,我送你回家。”
最終,餘傾清跨上了他的車。
這一次,手沒有搭在他肩上。
林焰開的很慢,慢到餘傾清不需要搭住他肩膀,太過粘膩的熱風拂面而來,她甩甩頭,牽扯到了傷口,嘶了聲。
林焰立馬回頭,餘傾清看到他一半的眼瞳,上面染着擔心。
她突然鼻子發酸。
跟親生父母那樣吵架不覺得要哭,被劃了一刀不覺得要哭,卻是這樣普通的一幕,讓她有點憋不住。
她人往後仰,看着天,忍着心裏的難受,到家樓下的時候臉上已經沒有了難過,甚至比平時更淡上兩度。
林焰不會知道,這個女孩曾坐在他的車後座,偷偷忍住了眼淚。
“謝謝,再見。”餘傾清捂着胸口那片紅,轉身上樓。
林焰沒走,一直看着她的身影進了黑洞洞的樓道,知道這一次,她不會再躲在暗處偷看他。
下一瞬,他踢下腳撐,鎖上車。
男人的步伐很大,先是快走,再是小跑,追上了走到二樓的女孩。她看起來像是走不動了,很累地邁着步子。費勁地在找包裏的鑰匙。
“我來。”林焰輕輕說話,怕吓着她。
餘傾清确實被吓到了:“你……”
“我不放心。”他說。
他的手指觸碰到了冰涼,拿出鑰匙,看着她。女孩微微點了下頭,他把門打開。提着褲子蹲下來——
餘傾清穿着一雙系帶運動鞋,經常運動的人習慣性地會将鞋帶打結兩次以防散開,這樣的鞋子不好脫。
林焰的手指拉住了鞋帶。
餘傾清想躲,想讓他起來:“我自己來!”
他的手那麽快,耳朵卻不好使,不聽話。
餘傾清只好站在那裏,被他解開鞋帶。
她快快地踢掉鞋子踏進去,離開林焰幾乎是半擁的臂膀。林焰發現她穿一雙卡通小熊的短襪。
再一擡頭,發現家裏的沙發上擠滿了玩偶,商場裏兩塊錢一次夾娃娃機裏那種,可以說,幾乎沒有能坐的地方。
“醫藥箱在哪裏?”他在鞋櫃裏發現了一雙新的男士拖鞋,不需要問,他知道是為餘天佑準備的,得到允許,他成了第一個穿上的人。
“抽屜裏。”餘傾清費勁撥開了沙發上的玩偶。
林焰查點了一下,普通的傷口應該夠用。
“你自己來,我給你打下手。”他翻出碘伏,擰開瓶蓋,從藥棉包裏夾出一團,遞給她,女孩傷在那裏,他不便看,也不會做這樣的事。
餘傾清側了側身,解開了領口的扣子,血已經和皮肉粘住了,她有經驗,拿碘伏沖一下就能撕開。衣領搭下來,露出鎖骨中間那片皮膚,白生生的,連毛孔都沒有。
她接過無菌棉,沾濕,眉頭不皺地摁在傷口上。
林焰能感覺到她的動作有多利落,微微動了動眉心。
漸漸,他發現其實餘傾清的右手不太好使,傷口處理的并不規範,胡亂幾下就說好了。
“傾清。”他喚了一聲。
女孩感覺耳朵發癢,驀地松開了一直咬緊的嘴唇。
林焰問:“你是不是傷到右手了?”
是這樣的。
餘傾清右手扭到了。
剛才還不覺得,現在越來越疼,她處理傷口的時候右手在發抖,扯得傷口更疼。
她整個後背都是汗,疼的。
“我來。”林焰拿走了她手裏的鑷子。
他一直是蹲着的,靠前餘傾清半個身位,現在他轉回來,單個膝蓋點在地上,一個标準的求婚姿勢。
“你……”餘傾清沒說下去,這種時候,什麽都不說比較好。
林焰看清了傷口,那是個不算深的刀傷。他們有基本的急救知識,這樣的傷口擱男人身上确實不需要去醫院。但林焰覺得傷在餘傾清身上,看起來就顯得很嚴重。她身上很白,整片皮肉紅腫翻起,被她毫無章法地塗抹碘伏,弄得血呼啦擦的。
和一旁沒被污染到的皮膚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他看到了她的那枚紅痣。
這次沒有挪開眼。
反而是擡手消毒。
餘傾清被刺得低呼,下意識想抓住什麽,竟扯住了他的衣服。林焰順勢靠得更近,藥味遮蓋不了她身上的味道,是一種微甜的果味。
他低聲說:“要是沒力氣就往我身上靠,沒關系。”
餘傾清松開手,要強:“我不疼。”
她是不會喊疼的女孩。
林焰怎麽會不知道。
他擡起胳膊将她的右肩輕輕一攬。明明用盡力氣卻強撐嘴犟的姑娘貼在了他身上。
餘傾清整個人是被林焰撐着才沒滑下去的。
他換了一種藥粉,輕輕灑在傷口上。翻找合适的包紮工具時分散她的注意力:“為什麽回家?”
“我弟要結婚了。”餘傾清沒說家裏逼她買房的事。
“我小時候很羨慕你。”
林焰找到了合适的紗布:“現在也沒什麽可羨慕了。”
他很坦然地在說這件事,但餘傾清聽出來了,他的懷念和無奈。
女孩在他懷裏搖頭,發絲掃到了他的耳朵,林焰忍着沒躲。
“別只看現在,想想曾經擁有過什麽。林焰,你是被愛着長大的,多好。你不知道一個不被祝福的孩子夜裏會做多可怕的噩夢。”
“雖然現在你的家人很少,但你還有奶奶,我奶奶除了找我要錢的時候,恨不得我能死在外面。”
林焰捏着紗布,在想她到底做過怎樣的噩夢。
“會有點疼。”他啞聲道,将她的衣服更扯下來一些,在他能禮貌直視的範圍內,規劃好紗布的走向,最終還是道了聲抱歉,輕輕拉開了女孩細細的肩帶。
餘傾清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她靜靜看着林焰。
其實一直覺得他是那麽值得欽佩,林焰這個人,是她的燈塔。
在他并不知道的漫長歲月裏,在一次次挨打,一次次面臨辍學的折磨裏,在想殺了一些人離開這個世界的絕望裏,他那道剛毅筆直的背影,支撐着她跟随前行,一直走到了今天。
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
她的日子過得不容易,但她仍有溫暖的能量無比心疼一個叫林焰的人。
他們并沒有很熟。
但睡夢中除了噩夢還會有他在父母靈堂上的模樣。
從高一一直到現在。
一直不斷重複的夢到他,夢到他一次次鞠躬回禮,夢到他失去了那麽好的父母,一夕之間,與她一樣,成為了別人口中可憐的孩子。
他沒有放棄,她也不會。
林焰用最快的速度包紮好,用衣服遮住了女孩的肩膀。
他的手找到她的右臂,輕輕拉起來,他用手指觸碰,确定沒有骨折。那麽細的手臂,卻能制服比她壯很多的男人。這個女孩的手掌有些粗糙,并不細膩,他卻覺得這樣很好。
“你那時有一輛遙控汽車記得嗎?”餘傾清問。
林焰看了她一眼。
她嘴唇都白了。
他不記得了。
“弟弟也想要,餘老三給他買了個便宜的,我不小心碰了一下。”餘傾清說,“車不知道為什麽就壞了,餘老三打我,把我頭發揪下來一大撮,天佑那時候還很小,跑過來護着我,挨了一下。我奶奶心疼得哭天喊地,抱着他跑開,給餘老三騰出施展的地方,他打了我好久。”
她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不痛不癢的。
“林焰,我今天有點不像我,抱歉,還有,謝謝你擔心我。”
林焰出來以後在樓道裏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盞溫黃的燈滅了都沒動。
他的背脊靠在走道的橫欄上,人向後仰,望着夜空,脖子拉出一道弧線,後頸的發際線很幹淨,膚色在晦暗中青白無暇。臉上常常帶笑的男人現在的表情卻有點放空。
他在想餘傾清說的那些事,還想記起更多她沒說出來的事,可太少了,小時候關于那個叫餘招娣的女孩去哪了呢?
他想不起來,所以很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