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只手輕輕蓋在了她眼皮……
那一天,好像是時空出錯,偷來的一天。
那天,是餘傾清認識林焰這麽多年,無數次沉默地注視他背影,離他最近的一次。
但那天過後,他們依然回到了原點。
明明在一個單位,有共同朋友的兩個人,居然一次都沒有再遇到過。
餘傾清将所有與他的部門有接觸的工作都轉給了湯圓。湯圓沒有問為什麽。
林焰也沒有問郭浩和餘傾清發展到哪一步,只知道他一下班就不見蹤影。
林焰仍舊是邱明心中的老大難,仍舊每天站在路口執勤,仍舊在橋邊貼一溜的紅單單,仍舊是籃球隊的得分主力。
但最近球隊沒有了啦啦隊,餘傾清不來了,湯圓也不來了。打個球場面寂靜得叫人嘆息:“靠……沒意思。”
特警的人後來又約了一次,來的全是最帥最年輕的,拉着林焰問:“藏哪了?”
“誰?”
“上次那個個子高高的笑起來有酒窩的姑娘啊!!”
“不來了。”
後來,林焰接到過玫瑰路派出所的電話,辦案的民警問他:“那個很厲害的女孩子怎麽樣了?要不要我們給送面獎旗啊?”
他把這事跟張姐說了一下,聽說她拒絕了。
後來,林焰在警隊門口見過一次餘天佑,他不是來等他姐,是來找他。
“焰哥。”餘天佑塞給他一瓶冰的礦泉水,笑得比哭還難看,“你能不能多照顧照顧我姐?別讓人欺負她……她受委屈了,我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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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林焰知道了那天餘傾清經歷了什麽。
天越來越熱,過了四月,整個溫陵正式過上了夏天,知了恨不得能扯破喉嚨。夜裏,林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常常會想起那天晚上餘傾清說,林焰,你是被愛着長大的,多好。你不知道不被祝福的孩子夜裏會做多麽可怕的噩夢。
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他忘不掉。
5月10日那天,城郊國道發生一起重大車禍,溫陵是塊福地,有山有海,那輛拉石頭的大車從對向車道沖撞而來,期間撞上另一輛水泥車,水泥車被沖力撞破防護欄,兩車直接翻了下去。
後面連續有車追尾,有輛小車及時剎住,半個車頭懸在路外面,被山風一吹,咿咿呀呀往下墜。
車上除了司機還有三個孩子。
交警大隊立刻出動,轄區中隊已經先行一步趕往現場,這一天,郭浩沒來單位,人在基地訓練。林焰轟着油門從警隊閘杆下呼嘯而過,他走沒多久,餘傾清抱着個大盒子從樓上下來了,坐進了警車後座,張姐開一輛手動擋,拉着她和唐媛媛,低低安排着後面的工作。
餘傾清有無人機證。
在警隊人手不夠的情況下,她主動請飛。
到的時候現場已經被保護起來了,路上攔着警示牌,單看破損的路肩和防護欄就能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糟糕,消防的人是一起到的,兩方領導低聲商量方案時,更多的人到位。
有特警,有救護車,醫生穿着白大褂探頭一看,這個高度,基本懸了。
于是張姐又打了個電話。
消防車的鈎子把車頭懸空的那輛小車控制住,特警接下了驚恐大哭的孩子們。餘傾清在路邊打開盒子,将無人機升空,小小的機器發出嗡嗡的聲響,飛速旋轉着它的翅膀,越過山谷,執行任務。
林焰人在山下,驀地仰頭一望,望見了天上的無人機。
他擡手比了個手勢,無人機往下再降一些,拍下概覽圖。他的手指了指山坡,無人機調轉方向,可以看到山坡上汽車的鐵片殘骸,無人機再度攀爬,十分靈敏可靠。
山上的路邊,穿藍色警服的女生死死盯着監視器,手指撥動控制器,無人機就是她的眼睛。她與山下的林焰對視,看他的手豎起大拇指。
醫護人員已經下來了,交警警戒,給他們騰出空間救治。邱明耶了聲,仰頭看着盤旋着的無人機,問林焰:“上面是誰?”
林焰想了一下,有證的人都出去了……是誰?
“技術不錯。”邱明誇,跟着擡手比了比,讓上面的人下來。
只見無人機上下起伏一次,然後上升,成為了天空中小小一粒芝麻,再遠就看不到了。
湯圓被留在路面,餘傾清一人抱着盒子被特警的人送到了半山腰,車下不去了,得自己走。
餘傾清坐在車上,感覺了一下,怎麽說呢,特警的車避震真的好。
那個特警看了她一眼,執行任務中,只能說一句:“上次打球見過你,真巧。”
餘傾清這才注意到,确實見過,林焰守他,從他手裏搶過三次球。
“有繩子嗎?”
“有。”
這玩意不缺,特警遞給她,看她把無人機的盒子捆在背上,用力系了系,然後道聲謝,頭也不回地走了。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餘傾清背着這麽大個東西,自己摔了不怕,就怕把公家的東西弄壞了。她手上是特警均給她的一雙作訓手套,很頂用,人幾乎是伏在砂石中往下滑,拿腳掌當緩沖,她沒往下看,忽然聽見下邊有人喊:“餘傾清!”
她人一頓。
林焰是來接人的。
仰着頭看見上面下來個那麽小的身影就不對了,現在他人攀在距離地面兩米高度的地方,伸出了手。
餘傾清往下走了沒多遠他就确定,那個背着盒子的人是她。
盡管她一次都沒有回過頭。
他似乎認識她,卻又好像不太認識這個女孩。
直到他牢牢抓住了她的腳踝,穩住,将盒子往上托,為她減輕重量,餘傾清道了聲謝。
又是那樣隔着距離的态度。
林焰垂眼抓住她的手:“小心。”
餘傾清近距離看到殘骸時臉上淡定的沒有一絲表情,朝邱明點了個頭,蹲在地上拆盒子,将無人機升空,幹淨利落得叫邱明半張着口,拿眼看林焰。
林焰蹲下來幫忙,低聲問:“傷好了?”
“恩。”
他們身後,醫生搖了搖頭,邱明會意,給上面的張姐打電話。林焰一直留意着那個放飛機的姑娘,發現她的臉越來越白,汗越來越多。
林焰捅了邱明一下。
“差不多了,先上去吧。”邱明一秒領會,讓餘傾清先走。
餘傾清服從指揮,裝機器的時候,聽見邱明又說了一句:“阿焰,你也先上去,路不好走……你背着機器。”
“好。”
她仰頭看了他一眼,他提走了盒子:“走吧。”
餘傾清嗯了聲,跟上他。
他的摩托車停在半山腰。
剛才送餘傾清下來的特警已經回去了。
上山的路,再怎麽小心也還是颠簸,餘傾清的手搭在林焰肩上,太陡了,死死攥着他的警服,看他後頸熱得全是汗,洇濕了領子。
有輛車與他們擦身而過,上面載着個五十多的男人。
餘傾清多看了一眼。
不久後,她知道了那是誰。
交警大隊都會有這麽一個人,有的專門幹這個,靠這個賺錢,有的自己就是老交警,沒忌諱,秉着憐憫之心。
荒郊野嶺的,有些事必須得有人來做。
總之,不管是全屍還是碎塊,都會一片不漏地帶回去,入土為安。
這人是張姐叫來的,餘傾清站在很後面,聽見人家稱呼他:老貓。
當老貓背着斷了一半的上身上來的時候,餘傾清覺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她不是沒見過,更可怕的都見過,以前自己一個人在外頭,什麽都不怕,可現在,突然不行了。
她不知道林焰為什麽會站在她身邊,她不知道他為什麽一直小心翼翼地在看她。
這樣不行的……
怎麽可以嬌氣啊……
餘傾清逼着自己去看,去記住,去變強。
可當她朝那邊看過去時,一只手輕輕蓋在了她眼皮上。
掌心滾燙。
林焰對她說:“我爸媽當年也是老貓背上來的,他以前是交警,那段路比這裏還陡,如果不是他,我爸媽不能走的那麽體面,我在葬禮上給他磕了兩個頭。”
然後,餘傾清感覺他塞了什麽在她手裏。
他的手,擋着她的眼睛,也擋掉了半片太陽,眉眼小憩在陰涼中,他的話聽不出悲傷。
遠處,有人叫:“阿焰!”
她的陰涼沒有了。
她低頭看,手裏有一顆巧克力,金色的包裝紙,圓滾滾的。
有些化了,手指按上去發軟,不知道他帶在身上多久,不知道他為什麽帶在身上。
她沒吃,應該是很好吃的,怕吃過一次就忘不掉。
回去後,瞿隊逢人便誇:“我們小餘,什麽都頂呱呱,眼饞啊?眼饞着吧!”
餘傾清的個人問題經瞿隊的手失敗過一次,但這不算什麽,瞿隊士氣更足,把她喊到辦公室,說你放心,好的肯定都留給你!
餘傾清冷着臉:“上次說的話您忘了?”
瞿隊裝傻:“你去喝個咖啡,那麽近,就當散散步,是個好孩子。”
領導有命,再不想去也還是得去。
餘傾清去了,仍舊是那個咖啡館,看見了那天見過的特警小哥,還看到了熟人……林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見她也是一愣。
“阿焰!”有個女孩推門進來,很漂亮的腰身,姿态一看就是練過舞蹈的,非常有氣質,一把長發到腰下打着卷,穿一條碎花連衣裙,笑起來是那麽好看。
女孩坐下,親昵地笑着問:“你點了什麽?我還是黑咖啡吧,今天團裏稱體重我胖了。”
餘傾清朝林焰點了下頭,朝裏面走去。
特警小哥站起來,朝她傻笑:“沒想到是我吧!”
餘傾清嗯了聲。
林焰的目光一直追着餘傾清,特警小哥發現了,偏頭一看,喲,熟人,朝他笑了一下。
像在說:“林焰,不是只有你小子才有餘傾清微信,條條大路通羅馬,你這人心眼壞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