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
守護着現任魔王撒旦葉的紋章。
慢慢收斂了笑意,路西菲爾猶豫了片刻,道:“我改變主意了,我們還是走其他的小城前往第五層吧。”
撒旦葉看出了路西菲爾的顧慮,與天界下層的諸多伏魔陣一樣,索多瑪城裏也有各種威力強大的魔法陣,他相信再加上他的力量,即使是熾天使也很全身而退,身負任務的天使一般是不會冒這個險的。而且各魔域的魔都都有少量進駐的天使特使,路西法來到索多瑪也不願去找他們,想必執行的任務有些特殊。
“怎麽,寧願走其他通道也不願意進城轉轉麽?索多瑪城是通往第五層最近的路了。”撒旦葉用挑釁的語氣道,“雖然有些疑神疑鬼,可畢加索畢竟是個會享受的魔王,城裏的方方面面都還保留着他的痕跡——保守、奢華,我敢保證城裏走起來絕對比那些小城市舒服百倍。”
“真可惜我這次不是來玩的,否則我應該找你做向導在索多瑪好好轉轉。”路西菲爾話鋒突然一轉,好似漫不經心地說:“與現在的魔王比起來,畢加索的名聲好像好一些。”
“有嗎?”撒旦葉讪讪地道,“在天界看來,魔王一定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不僅如此。”路西菲爾悠悠地補充道,“單就個人方面來講,僅僅會享受總要比驕奢淫逸這樣的評價動聽些。”
“驕奢淫逸麽?”撒旦葉思忖着自己到底哪裏和這樣的詞彙搭上了關系,不禁暗自佩服天使們的想象力和歸納能力,帶着自嘲般的笑意道:“天使大人,你說的挺中肯的。”
“我倒并不這麽想。”
意外地聽到路西法對自己的傳聞有不同看法,撒旦葉也來了興致,禁不住眯起眼睛問:“看來我們還是能找到相同的話題的,我對他也挺感興趣,說說你是怎麽看的吧。”
“你不是不想談政治嗎?”路西菲爾故意吊他的胃口。
“魔王的事身為魔族當然都想知道一點,好奇心嘛,我也是好公民,已經證明給你看了。”
“你們魔族都見不到他,我就更不了解他了,不想妄下結論。”路西菲爾邊說邊調轉馬頭,逆着進城的人流前行。
“不用下結論,只說點看法就行,求同存異嘛,不影響感情。” 撒旦葉窮追不舍。
“聽說他曾協助貝利亞從別西蔔手中搶回領地,從他的所作所為上看,他敢于冒險,而能得到貝利亞的賞識被推上魔王的位置,至少該比畢加索強一些。”路西菲爾的目光越過高大的城牆,落在極遠處一片異常華貴的宮殿上:“不過這些還有待日後的驗證,畢竟關于他負面的傳聞我聽得更多。”
路西菲爾的話讓撒旦葉暗自竊喜。一路上他觀察路西法話不多,比較冷漠,也比較挑剔,可他竟對魔王身份的自己用詞仍有餘地,沒一損到底,覺得頗為慶幸。“你的評價真仁慈,魔王應該以此自勉才對。”撒旦葉現在才知道自己是多麽在意他的看法,畢竟從未有誰的評價能如此左右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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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路西菲爾決意不進索多瑪城,撒旦葉并不着急,他本來也想遵照約定帶他去見地精王,因此路線在他看來并不重要,于是他便爽快地跟了上去。
“摩洛,如果不走索多瑪城,選哪一條路比較好?”路西菲爾側首問剛剛趕上來的撒旦葉,其實他心中已經有了大概的打算,只是想從魔族那裏得到确認罷了。
“雖然索多瑪城是去第五層最近的通道,但地精王所在的嗜血森林距離索多瑪城通道那一側的出口仍然非常遠。”撒旦葉有意向天使展示他坦誠的一面,想也沒想就說:“加德拉城附近有一個通道,另一側就是嗜血森林,也算得上最近的路,可惜要經過一段禁區,敢走麽?”
“很好,就走這個。”路西菲爾見魔族和自己的想法一致,表示同意。
撒旦葉見他很爽快,也很驚喜,兩人一同進出禁區更易培養好感,何樂而不為呢。
☆、廢都
他們從橋上進城的隊伍裏出來,轉到另一條路上,這條路通往領主斯托克的領地。
由于加德拉是小城,這條路也不是交通要道,所以路上人不多。
路西菲爾回首,索多瑪城的城牆已經消失在視線之中,他們身後,兩輪孱弱的太陽如兩只蛋黃無力地垂在地平線上方,只等着墜落。
就在這時,前方昏暗的天空與地平線的相交之處,焦土般的大地上,一片古城的廢墟顯出它的殘敗輪廓。
目光被荒廢的古城吸引,路西菲爾的心也忽然荒蕪了起來。這是戰場的遺跡。
“那就是古索多瑪城的廢墟。”撒旦葉見路西菲爾一直盯着古索多瑪的方向看,便行到他旁邊解釋道:“和天界的耶路撒冷一樣,它曾是魔界最大最輝煌的城市,是一代一代的魔族建造的。不過早在光暗戰争時,就被你們天使軍毀滅了。”
撒旦葉娓娓地說着,不帶任何濃烈的情緒,語氣沒半點波瀾:“這段歷史你們應該很清楚,說起來,這應該是天界的驕傲,畢竟光暗之戰,天使是絕對勝利的一方。”
路西菲爾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他不知為什麽眼前的魔族竟能如此淡然地面對這一片廢墟,但至少在面對這一片他親手毀滅的城市時,他自己竟有一絲傷感。
“怎麽了?路西法。”見路西菲爾若有所思,撒旦葉關切地詢問。在面對廢墟時,天使們總是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傲慢的神色,可他不懂眼前的這一個為什麽看上去沉靜得有些凄涼。
“恨麽?”路西菲爾突然問。
“啊?恨什麽?”
“恨毀滅了這座城市的天使軍麽?”路西菲爾轉過臉望着他。荒原上的風長驅直入,吹得他的兜帽簌簌作響,揚起身後的披風,帶着濃濃的惆悵意味。
撒旦葉掃視這一片歷史的餘燼,灑脫一笑,随即肅然道:“我誰也不恨。因為單純的恨意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而用憎恨來掩飾自身的不思進取更是懦弱的表現。我只是想保護我所能保護的,盡力做我能做的,帶着這段歷史向未來看去。雖然神摒棄我們,可我們因此獲得了自由,沒有天使那麽多規矩與約束,我們是自己的主人。不過,這僅是我的個人看法。”撒旦葉想起祭司團的長老們,那些家夥明着對天使比較客氣,暗地裏都是堅決的主戰派,骨子裏面恨透神和天使了。
“呵,如果你是魔王,一定不會像自己所說的那般荒淫無道,至少你也有自己的想法。”
“多謝你的肯定。”撒旦葉似笑非笑地說。
自由。路西菲爾想起與神相遇的那一刻。從那一刻起他的自由便被束縛了,他願為他做任何事,自願被束縛的其實不正是自己麽?
風中送來一陣蕭索的琴聲,游轉凄涼,若有若無,打斷了路西菲爾的思緒,伴着古城的廢墟,應了此時此景,自然有了哀傷的味道。
路西菲爾仔細地聽着,卻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聽到琴聲了嗎?”路西菲爾問身邊的撒旦葉。
魔族似乎也在聽着,淡淡地道:“聽到了。”
這豎琴聲與路西菲爾此時的心境不謀而合,竟喚起了他的好奇心。
路西菲爾捕捉着風中的每個音符,像一頭草原上嗅辨着氣味的鹿。他裹緊被風吹開的披風,帶着騎獸尋覓而去。
撒旦葉捕捉着他的每一絲動作,想要參透他的思緒。
慢慢地接近琴聲的源頭,路西菲爾能聽出彈奏者的技巧算不上很精湛,但此刻,他彈奏的曲子卻有感而發,情感真摯。
就在他們為琴聲陶醉之時,忽然琴音嘎然而止。
路西菲爾和撒旦葉不約而同地相互對望。
“感興趣?”撒旦葉提議:“不如我們走近些看看?”
路西菲爾不知他怎麽會知道此刻自己的想法,不解地看他一眼才道:“好啊。”
順着琴音消失的方向,二人沿着廢墟轉了個角度,便遠遠地看到了那個坐在古城斷壁殘垣前一根打橫石柱上的少年。他紫眸、尖耳,衣着素樸,戴着一長串拖沓的銀質手環,捧着一架非常精美的木制裏拉琴。
六個魔族圍在他身邊,卻完全不像他的聽衆,只看背影也能感到那股濃烈的煞氣。
撒旦葉在看到那一幫魔族時,倒吸一口氣。那些都是索多瑪的長老們,個個都認識他。他連忙示意路西菲爾停下,就呆在原地隐匿氣息。
長老們的注意力都在少年身上,并沒刻意注意周圍的人。以他們的身份,認識他們的魔族看到他們一般都會選擇恭敬地迎上來,或者悄悄地繞着走。
長老們并不老,表面上與普通魔族沒什麽兩樣,只是魔王換過好幾位,他們幾個卻都一直身處高位,閱廣識多,慣于呼風喚雨,頤指氣使,自然帶點不同尋常的威壓感。
這時一個魔族長老正背着手,沖少年吼着:“小雜種,雖然你母親玷污了我們這一族的血統,可怎麽說你也是我們世族的孩子,你不好好練習提升自己的力量,在這兒鼓弄豎琴做什麽?!”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暴戾的魔氣,聲聲刺耳。
“我……我喜歡音樂,不喜歡武鬥。”混血少年戰戰兢兢地說:“我只想彈好琴,唱好歌,成為一個吟游詩人。”
“吟游詩人?!”長老哈哈笑起來,又忽然變臉怒道:“你是魔族中貴族血統和天使的混血,你能活下來完全因為你天生的戰鬥天賦,你怎麽願和那些低級種族一樣堕落呢?我們的驕傲往哪兒放?!如果都和你一樣彈奏些靡靡之音,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助魔王打敗天使軍?!難道在這片廢墟面前,你就只能感受到凄涼與蕭索,感受不到對敵人的仇恨?!”
少年低着頭,指尖扣着身邊的石頭,指節泛着青白色。忽然他擡起頭,倔強地反駁:“吟游詩人怎麽了?我成為一個吟游詩人一樣可以使用精神力啊?誰說打仗一定要親自作戰的,貝利亞領主還不是控制傀儡替自己打仗?!光有仇恨有什麽用!”
“什麽什麽?”另一個看着纖瘦的長老氣不過,揪過少年的衣領,伸手給他一記耳光,尖聲尖氣地道:“我們是古索多瑪皇族僅存的後裔,只為了索多瑪有雪恨的一天,才甘願将皇族的光環讓出來,以此選擇最優秀的魔王!多少年來,讓出皇族地位的我們仍一直都享有最高尚的榮譽,而你再這麽別別扭扭的給我們丢臉,我現在就殺了你!還有,貝利亞也不會吟詩彈琴的,玩物喪志!”他狠狠抛下少年,手曲成爪,那把精致的木制豎琴倏地一下飛到他的手裏,在一團黑火中焚燒殆盡。
看到這些,路西菲爾好像回想到了從前,在紅海之濱,也有這麽一把琴陪他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風中送來少年傷心的哭聲,路西菲爾側頭看着身旁的撒旦葉。
“你可別想要挾我幫你解決這些魔族。”撒旦葉不想惹麻煩,更不想被長老們認出來,雖然魔王在魔界有着說一不二的權力,但總還是要給這幫擁護他的長老們一些面子的。索多瑪的魔王和領主從來不是繼承的,一切要看武鬥的實力,這就是這些長老們制定的規則,“我可不是那幫老家夥的對手。”
撒旦葉把兜帽向下拉了拉,故作緊張地壓低聲音對路西菲爾道:“他們都是大祭司家族的人,不好惹的,而且他們最重視榮譽,也對天使最為痛恨。你要是不想惹麻煩,就別讓他們發現,否則我要是被判個通敵的罪名,你也找不到我這麽可靠的帶路者了。”
路西菲爾瞥了那些長老們一眼,輕輕颔首。他當然知道索多瑪的祭司家族,他們繼承了古索多瑪魔王的血統,也繼承了魔王的力量,至今在索多瑪也頗有地位。而撒旦葉的首席領主貝利亞也是這世族的一員,某種角度來講,貝利亞才是索多瑪正統的王族。
撒旦葉對路西菲爾的配合非常滿意,這又印證了這天使絕不是個單純的生意人。不過沒關系,撒旦葉想,反正自己親自看着總不會讓他跑了。
“巴貝雷特。”另一個長老沉然上前,他是這幫人中地位最高的,也不像前幾個人那麽焦躁,倒是心平氣和地說:“我給你時間好好想想,如果你還想接受家族的庇護,獲得貴族的特權,就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回來為家族效力;如果不然,你就離開索多瑪,去做你的吟游詩人,永遠別讓我們看到你。”說完他身側的空間一陣扭曲,幾個長老跟着他步入空間的縫隙,頭也不回地走了。
晃晃蕩蕩地從地上爬起來,名叫巴貝雷特的魔族少年抹去唇角的血跡,對着長老們離去的方向不甘地吼道:“誰稀罕什麽家族的庇護,我想走還來不及呢!說到底,你們還是嫌棄我的血統!我早受夠了!”
宣洩過後,一陣委屈感襲來,巴貝雷特深深呼吸幾次才再次掌控了自己情緒,暗自咒罵道:“媽的,老子早晚會變強給你們看,等着瞧吧!”
馬蹄聲由遠而近,當巴貝雷特紅着一雙眼睛擡起頭來,竟發現一個戴着風帽的天使正向自己走來。
☆、吟游詩
剛才離得太遠,等路西菲爾接近了才發現這個少年雖然是魔族,但氣息卻與堕天使有相似之處,果然是個高等魔族與天使混血的變異魔族。
巴貝雷特看到路西菲爾,錯愣一瞬,轉而戒備起來。現在魔界正在追捕堕落的熾天使,他作為祭司世家的一員當然更清楚。
裹得比平時嚴實的撒旦葉幽靈般飄過來,對面前的少年熟視無睹,催促路西菲爾道:“路西法,離加德拉鎮還很遠呢,我們不要為這小子耽誤時間。”
“我剛才聽你說想做一個吟游詩人。”路西菲爾忽略撒旦葉的提議,對巴貝雷特道:“請你唱一首詩怎麽樣?”
撒旦葉端坐馬上,氣度不凡,卻沒好氣地插嘴道:“呵,你還有心情聽詩,哼哼,剛才可把我吓死了。”
見天使身邊還有一個魔族,巴貝雷特已經放松了不少,雖然不滿魔族的輕視,但聽到天使想聽他的詩,巴貝雷特的心情竟一下子好了起來,“當然可以。可是……”少年環視四周,沮喪地道:“我的琴沒了,只能這樣輕唱,表現力大打折扣啊。”
路西菲爾道:“吟游詩人當然要有琴,不過比琴更重要的,是創作和見聞。”
“你說得對,天使。”混血魔族見天使話說得坦誠實在,信心倍增,挺起胸脯豪氣千雲地問:“你想聽哪方面的?我的創作很廣泛的。”
從馬上悠然飄下,路西菲爾來到巴貝雷特身邊,想了想說:“關于古索多瑪城的,你剛才唱的就很好。”
撒旦葉見路西菲爾與巴貝雷特親近,沒來由地升起一陣醋意。
這小子竟敢搶他的獵物?有意思。
“好吧,休息休息。”撒旦葉知道拗不過天使,幹脆下馬坐在天使對面一條打橫的斷柱上,雙腿交疊,貌似十分自在。
巴貝雷特見兩位聽衆送上門,掃去剛才的負面情緒,清了清喉嚨,大大方方地吟誦起他的長詩。
晚霞在廢墟殘破突兀的垣柱上降臨,肆意地鋪陳揮灑,暗紅得如彩描血繪的一般。
朗誦聲于凄涼的廢墟中飄起,描摹着過往魔城的悠悠歷史。
撒旦葉坐在斷柱之上,凝望着血色浸染的廢都前同樣沉醉于血色中的天使——他就那樣雕塑般地立在風裏,衣袂飄飛,身形肅穆,不曾動過一下,像在細心聆聽,又像在完成一種神聖不可亵渎的儀式。
風雲不斷變換,血色越來越濃,越來越暗。
不久,魔界的夜晚再次降臨。
“……天火吞噬了索多瑪,不滅的靈魂與其同在。遺棄與背叛是最深的罪惡,它如生命之樹般孕育恨意與敵意,讓它在戰火中毀滅,在戰火中重生——像在血中綻放的玫瑰,永遠妖嬈而豔麗。”
巴貝雷特的長詩從傍晚一直唱到淩晨,随着詩作進入尾聲,他的演繹也越發高亢。
夜晚的廢墟好似被賦予了生命,參差黯淡的輪廓猶如野獸突兀的脊背,蓄勢待發。
長詩幾近結束,巴貝雷特嘴角忽露笑意,雙眼格外閃亮,像上好的琉璃珠,自深處泛起一層不易察覺的血紅色。
巴貝雷特的确想做吟游詩人,可他從沒向人提起過,他要做一個不一樣的吟游詩人。
在他溫和的外表下,有着極強的控制欲,他要通過詩作慢慢輸出自己的魔力,将聽衆的靈魂握于自己股掌。他要向魔界證明,沒有世族,不用動武,他仍然能成為強者。
巴貝雷特不願将他的想法透露給長老,他實在是恨透了他們,因為他們瞧不起他。
偷偷斜睨站立身邊的路西菲爾,巴貝雷特想起長老曾說過要迷惑天使需要極大的耐心與時間,現在他已經能夠比較輕松地操控下級魔族的意志,如果他也能在不知不覺中迷惑天使的靈魂,那就證明他的實力更進一步了。他迫不及待。
暗暗集中魔力,巴貝雷特要嘗試他從沒嘗試過的事情。
就在巴貝雷特精神高度集中,輸出全部魔力的一瞬,“啪”地一聲,撒旦葉不合時宜地伸出右手搓出一個響指。
這清脆的聲響就像晴天的一聲巨雷,巴貝雷特的思路被生生打斷,頭更被那突然的聲響弄得混沌不清,他恨不得撲上去把打斷他的魔族撕碎,兇狠地橫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道:“魔族,你做什麽?!”功虧一篑,巴貝雷特臉色和心情都極不好。
“沒什麽。”撒旦葉若無其事地道:“你的詩結尾宏大又不失優美,估計天界的詩豪梅丹佐也不過如此啊。”
“謝謝誇獎。”巴貝雷特對魔族的贊揚多有些敷衍的意味。
“你讀過梅丹佐的作品?”站立許久的路西菲爾終于有了動作,慢悠悠地将視線轉移到撒旦葉身上,頗感興趣地問:“有何高見?”
“高見沒有,因為沒看過。”撒旦葉從斷柱上跳下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道:“所以我才強調是‘估計’嘛。”
被撒旦葉一攪合,巴貝雷特的精神力已無法再集中,即使天賦過人,剛才他的魔力已經被化解了。
幾個小時的鋪陳都毀在這個魔族的手上,巴貝雷特越看越覺得他不順眼,如果眼神能殺人,現在撒旦葉都死了上百遍了。可他知道魔族從開始就未被他的力量迷惑,力量的差距他早已心知肚明,只好極不情願地扯動嘴角咽下不甘,裝個幹巴巴的笑容出來。
在穹窿之下,在石柱上,當手指撫摸那些荒涼的殘跡,滿身充滿着慘淡的神異。路西菲爾環視蟄伏的廢墟,思緒好像仍被詩作牽引,游離天外。禮貌地謝過巴貝雷特,路西菲爾準備繼續趕路了。
“你身為魔族,竟然做這些為天使帶路的勾當。如果我告發你,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巴貝雷特目送天使漸行漸遠,忽然側身擋住撒旦葉的路,滿目狠戾。
“那我該怎麽辦?別告發我……”撒旦葉順着他的思路,看着眼前憤怒的少年,無奈地問。
“如果你願意和我合作,我就不告發你,還能讓你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
撒旦葉暗自佩服祭司世族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這麽年紀輕輕的少年談起條件來都恩威并施有板有眼。
“哦?有這麽好的事兒,怎麽合作?”借着暗淡的天光,撒旦葉好似很感興趣地問。
“你說服他再聽我一首詩,如果我能控制他,也省了你追他的麻煩。”巴貝雷特壓低聲音,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道:“這幾天魔族都在尋覓豔遇,你卻随他在廢墟晃悠,就為了幾個錢?我才不信。你協助我,讓我控制他,我可以讓他乖乖遂你的心願,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
“你的建議很有誘惑力。”
“這麽說你答應了?”
“我很想答應,不過你也得做得到才行呀。”
“你懷疑我的能力?!”
撒旦葉拍拍巴貝雷特瘦削的肩膀惋惜地道:“別白費力氣了。你沒發現你的精神控制對他不管用麽?”
“你說什麽?!”巴貝雷特很不服氣地道:“不可能!要不是你從中作梗,我已經得手了!”
“他只是單純被你詩作的內容吸引而已,從沒被你的魔力所影響,哪怕一瞬間。”撒旦葉望着少年慢慢褪去血色的雙眼,攤開雙手道:“讓我這個前輩給你點忠告吧,你要對自己的實力謙虛些,對作品本身自信點。年輕人。”
巴貝雷特仍不相信,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你是誰?”頓了頓,巴貝雷特問。
“摩洛。”
“把你的兜帽摘下來我看看,怎麽樣?”巴貝雷特微微眯起眼睛,玩味地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夜風裏送來路西菲爾清洌的聲音:“摩洛,走吧。”
“不行。不過奉勸你不要想着告發我,這對我們都沒好處。”撒旦葉留下一個淡然的笑容,旋風一般趕回路西菲爾身邊。
廢都在眼前鋪開,兩道人影漸行漸遠,終于消失在黎明一刻暗淡的晨光裏。
廢墟之前,巴貝雷特暗暗地賭咒發誓:等着瞧吧,我一定要變強,你們都別瞧不起我。
誓言在風中盤旋上升,久久不散。
許久許久以後,當巴貝雷特決定為路西法效忠,掌控訂立契約的人類的靈魂,終于成為魔界重要人物之一以後,每每想到這個夜晚,他都會會心微笑。這是怎樣的際遇呢?
天使和魔族一路禦風狂奔,不久到達了斯托克的主城加德拉。
加德拉畢竟是小地方,守城的魔兵看了摩洛的文件後,拿着文件去報告領主斯托克。
過了一會兒,魔兵又折回來,問路西菲爾:“你又是什麽人?”
路西菲爾還沒說話,撒旦葉已經搶白道:“他是我臨時聘用的夥計,幫忙的。領主大人怎麽說?”
魔兵恭敬地把文件還給撒旦葉:“領主大人已經允許你們通過了。”
撒旦葉和路西菲爾一前一後地進了加德拉城,這個小城處在山地的邊緣,人口本不多,由于薩麥爾堕落要封鎖道路,所以加德拉城突然多了很多守城的魔兵。
二人沿着小路往前走,出了這座城就是山地,也就是禁區,第五層的通道就在群山之間。
小路比較寂靜,由于靠近山區的關系,這裏的植物比較茂盛,風景還算好。
小鎮沉睡在狂歡中還未蘇醒,路邊的店鋪開業的很少,路上也只有寥寥幾個行人。
路西菲爾和撒旦葉急着趕路,這樣的清寂倒正合他們的胃口。
突然一個身影莽莽撞撞地從十字路口一邊沖出來,橫擋在路西菲爾馬前,急匆匆地說:“天使,天使,求求你救救我!!”
☆、加德拉城的堕天使
突然一個身影莽莽撞撞地從十字路口一邊沖出來,橫擋在路西菲爾馬前,急匆匆地說:“天使,天使,求求你救救我!!”
受到驚擾,路西菲爾的騎獸忽然人立而起,帶着火焰的前蹄就要踏到他的肩膀上。
電光火石間路西菲爾用力一拉,騎獸的頭被硬生生地轉了個角度,前蹄也落空了,騎獸憤怒地噴着氣,眼中滿含火焰,長着細角的頭不住地晃動着。
路西菲爾瞥了一眼擋路的人,竟是個堕天使。
堕天使一頭棕色的長發散亂地披在肩上,大大的眼睛,瘦弱的身材,看起來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幾乎沒穿什麽衣服,只是用一段灰色的粗布在腰間簡單地裹着。他的上半身滿是深深淺淺的傷痕,鞭傷,咬傷,燙傷,非常凄慘。
撒旦葉感覺到身後出了狀況,策馬走回來,質問堕天使:“你幹嘛擋路?”
堕天使一看撒旦葉是魔族,吓了一跳,撲通一聲跪在路西菲爾身前,擡手抱住他的靴子哀求道:“天使大人,請您救救我。”
路西菲爾看他這副模樣,不禁皺了皺眉,冷冷問:“為什麽要我救你?”
看路西菲爾這樣冷漠的态度,堕天使的心都涼了透了,可他的全部希望都在這個天使身上,只好繼續匆匆哀求道:“天使大人,魔族在追趕我,如果落在他的手上,他們會折磨我的。請您看在曾經同族的份上,憐憫我,帶我離開這裏吧。”
堕天使話音剛落,街角傳來一陣紛雜的靴子踏地的聲音,接着轉出幾個魔族,正笑嘻嘻地不慌不忙地向這邊走,好像在享受一場狩獵般的娛樂。
“跑啊,再跑快點,看你怎麽跑得出加德拉!”魔族大笑。他們的手裏有長短不一的兵器,有一個手裏還有一條沾着血的鞭子。
堕天使一看到他們,吓得禁不住哭了起來,知道再也無處可逃,跪在地上對路西菲爾懇求:“天使大人,被捉回去還不如死了,求您殺了我吧!”
那一隊魔族轉瞬已經來到他們跟前,其中一個出手就是一道狠戾的電光,路西菲爾知道堕天使沒有還手的力量,剛想出手救他,卻不料撒旦葉大手一揮,那道閃電已經消失不見了。
撒旦葉沉聲問那些魔族:“這個堕天使怎麽回事?”
魔族沒想到有人願意為堕天使出手,相互交換眼色,兇相畢露地對撒旦葉道:“你別多管閑事,他是我們走失的奴隸,我們要把他帶回去。”
撒旦葉看那堕天使的樣子,早就猜到他是被販賣的性*奴。他瞥了路西菲爾一眼,路西菲爾正緊抿着嘴唇,看不出情緒,推測心情應該不好。
撒旦葉心想才剛說過天使的堕落是值得的,怎麽現在就碰上一個這麽極端不幸的。這樣看來,即使當初的一番話多麽真誠,現在看起來也像一個謊言。老天淨跟他過不去。
堕天使看撒旦葉剛才出手救了他,忽然放開路西菲爾,轉向撒旦葉哀求:“請你救救我,大人,只要不讓我……再做這種事,我什麽都願意做。”
“看來你堕落得還不算久。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和天使求情沒用麽?”撒旦葉不為哀求所動,倒是瞥了路西菲爾一眼。
路西菲爾知道魔族在譏諷自己,也不願和他解釋。
堕天使非常尴尬,不敢答話,他害怕得罪那個天使,而眼前的二人卻都不表态救他。巨大而又緊迫的壓力之下,堕天使終于絕望了,身體最後的一絲力氣被無形地抽離,他雙腿癱軟,只勉強邁出一步,便再次跌到在地,顫抖地伏在地上哭泣。
幾個魔族旁若無人地上前将堕天使從地上拖起來。堕天使哭喊着,瘦弱的身體在兩個魔族的鉗制下奮力地掙紮。
撒旦葉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魔族對性很崇拜,因此魔族間對待性*愛大多是自願而享樂的,但與天使之間就不完全是這樣了。有時這之中摻雜了敵視和征服欲,随之而來的就是禁锢與暴力。由于存在着一群有天使癖的魔族,就有人專門搜羅流落到魔界的天使,引誘他們堕落,然後再讓他們成為性*奴隸,供這些人消遣。
“奴隸?”路西菲爾輕蔑地冷哼一聲,周圍的空氣好似驟然一緊,如果不是為了隐藏身份,這幾個魔族早就灰飛煙滅,連沫都不會剩下。
按耐下心中的不快,路西菲爾忽然開口道:“既然是奴隸,那我要把他買下來。”
魔族們忽然愣住了。他們是來抓人的,不負責買賣,自然沒想過這方面的事情。
“多少錢?”路西菲爾不容置疑。
魔族們仍沒作答。
“多少錢?!”怕他們沒聽清,路西菲爾又重說了一遍。在天界他的話很少會說第二遍,所以重說的時候他的語氣就有點最後警告的味道了。
魔族們覺得氣氛不對,相互望了望。一個梳着怪裏怪氣的發型的魔族堅持說:“我們只負責把人抓回去,不賣的。”
聽出路西菲爾語氣裏的火藥味,撒旦葉不想旁生枝節,只好拿出商人的耐心對魔族們解釋道:“你們不知道,我這個老板就喜歡這種類型的堕天使,他既然看上了他,想把他買下來,價格你們盡管出好了。”他特意把‘盡管出’幾個字說得很重,而且非常豪爽,完全不差錢的樣子。
魔族們明白過來,這次他們碰上了不識貨的有錢人,可以大賺一筆了。幾個魔族湊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一個高個的放聲喊道:“五萬個比卡索。”
撒旦葉眉頭一皺,這幾個魔族果然趁火打劫,漫天要價。
路西菲爾湊到撒旦葉的耳朵旁,悄聲問道:“摩洛,五萬個比卡索……給他們一個藍寶石行麽?出門時太匆忙,我只帶了藍寶石。”路西菲爾的身上從來不帶錢,實際上他也沒有用錢的地方,而且在他的層面上,東西都可由藍寶石結算,而且比卡索是魔界的地區貨幣,并不是标準的魔界金幣,所以他的困惑是理所當然的。
撒旦葉從沒和路西菲爾這麽接近過,他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這冷香飄飄忽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