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寧舒拿着書,看着自己的父親。
“昨天你跟李先生是怎麽遇上的?”
寧舒在心裏無奈的嘆口氣,父親果真還沒忘記昨天的事,沉吟片刻,他看着父親輕聲說道:“爸,我知道你的顧慮,但是,李嚴熙是個值得相交的人,我不想錯過這個朋友。”
“你還小,不懂大人的世界,李嚴熙那個人雖然年輕,但是心思缜密,行事作風滴水不漏,你有沒有想過,他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對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人好?”
寧舒心裏一顫,随即說道:“我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而且,我身上沒有值得他窺探的東西。”
這話說出來委實可笑,可是,這一刻,他就是如此堅定的相信着。
即使這世上充滿了肮髒和險惡,他一直相信,那些都與李嚴熙無關,因為這個人在他心裏已經有了舉足輕重的位置,竟然已經重要到了讓他恐懼的地步。
☆、灰色
寧懷德見他語氣堅定,臉上是堅毅的神情,知道多說無益,只好擺擺手,說道:“上學要遲到了,快走吧。”
寧舒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屋,秋日的陽光微弱單薄,從遙遠的東方跋山涉水而來,寧舒站在院子大門口,擡頭看了看那溫暖的陽光,雖然微薄,卻讓他不安的心莫名的平靜下來,他知道父親的憂慮和擔心,卻無法說服自己與李嚴熙保持距離,因為貪心的想要更多,所以不惜違背父親的意願,這,就是所謂的欲罷不能吧。
在寧舒的印象裏,李風擎一向是個守時的人,而且基本上都比他早到。
可是,眼前緊閉着的校長辦公室大門在告訴他,李風擎不是神,也有遲到的時候。
他在門前站了一會兒,看見任課王老師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
“寧舒,等校長啊?”
“嗯。”
王老師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咦,校長今天有事不能來了,他沒告訴你嗎?”
寧舒搖搖頭,“沒有。”
“可能是他忘了,這樣,你今天去複習班上一天課吧。”王老師看了看他手裏拿着的幾本書,笑着說道。
寧舒又看了眼緊閉的門,點頭同意了。
在李風擎沒給他親自複習之前,他在複習班呆過一段時間,所以也并不陌生,只是,校長親自複習的天才少年突然出現在教室裏,使得一幹專心認真學習的人們都驚訝了一番,直到确認對方沒走錯教室後,才終于平靜了下來。
下午放學的時候,寧舒又去了一趟七樓,李風擎辦公室的門仍舊關着,看來是真的被什麽事耽擱了,能将李風擎絆住的事應該不小吧,寧舒這樣想着,走出了學校大門,天還沒黑,路上還能看見幾個行人,公交站牌下也有些人在等車,寧舒看了看,慢慢朝家的方向走,走路的好處有很多,将白天複習的內容再溫習一遍也算其中之一。
路邊有兩個俊秀的少年,兩人背着同色系的背包,手裏還拿着羽毛球拍,正靠在一起聊天,不知說到了哪裏,兩人同時笑了出來,寧舒看了他們一眼,突然想起叫晴空和晴陽的少年,自從上次被自己訓斥之後,那兩人便再未出現。
該是生氣了吧,從小養尊處優的人,很難接受別人的批評,即使那是發自肺腑。
“學長。”
身後有人在喊叫,寧舒回頭,看見一個陌生的孩子迎面跑過來,接着從他身邊跑過,帶起一陣不算猛烈的風,寧舒回過身來,低頭笑了笑,不知為什麽,明明只見過幾次,他卻對那兩個少年如此上心,是因為他們身上有他沒有的東西嗎?
熱情、青春和自信。
這是他所沒有的,即使住在自己十八歲的身體裏,他的心卻已經老了。
回家的時候特地去菜市場買了些菜,還未走到家門口,便看見門前停靠着一輛白色的休旅車,他的腳步猶地一頓,随即快步的走過去,在門外就能聽見裏面的談笑聲,一個是父親的,另一把聲音則屬于一個女子,聲音聽着陌生得很。
進了院子,便看見父親洋溢着笑容的臉以及那個背對着門口的身影。
“回來了。”
寧舒應了一聲,慢慢的朝兩人走去。
這時,那只見背影的女子聽見了他的聲音,轉過頭來,只一眼,寧舒便猶地頓住腳步。
記憶仿佛被刀刃劃開,一絲一絲漏出來。
那一年的那天,天空是灰色的,父親的臉是灰色的,記憶也是灰色的。
他的口袋裏只有三百塊錢,不足以安葬父親,然後,有一個叫安然的女子突然出現,願意出錢買下他家那破舊不堪的房子,他自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拿着賣掉房子的錢安葬了父親,以後的很多年裏,他總會想起,那個叫安然的女子跟他說的話,那不過是一句短暫的話語,卻讓他記到如今。
她說:生活有時候是無情的,但是,你要學會正确的直面它。
那之後的很多年裏,他都記着這句話,即使快要被生活的無情給湮沒了,也始終堅持着原則,這話就如同寒夜裏的星火,即使微弱,卻強大。
☆、起伏
風從天的那一端吹過來,我在風裏說我愛你,你說,風太大,你聽不清。
———2-20
十二年前,寧舒還是個孩子,安然的出現就如同黑夜的星火,讓他看到了希望和光芒。
父親艱難的一生,本以為能夠安度晚年,結果卻死于非命,他堅持着,跑遍了所有能夠借錢的地方,他們在這個城市沒有親戚,應該說,自他有記憶以來,逢年過節,他們家從未有過任何客人的身影,他跪在堅硬的地板上,重複的叩着頭,只希望有人能借點錢給他,讓他安葬父親,四周的鄰居們本身便不富裕,拿出的錢零零散散的無法解除目前的危機。
那時候,他幾乎絕望,父親辛苦了一輩子,沒想到連死了都無法安寧。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助,自己的無能和毫無建樹成了最大的諷刺。
安然,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寧舒從地上站起來,長時間跪着讓他的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連先前劇烈的刺痛都已經感覺不到。
“你是寧舒嗎?”然後,他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她長得并不十分漂亮,單眼皮,不算挺翹的鼻子,皮膚一般,唯有那雙嘴唇格外誘人,即使不笑,唇角也會微微彎曲,仿佛在輕輕微笑一般,很是好看。
寧舒看着她,不明所以的點點頭。
安然說一個朋友看上了他們家的房子,雖然老舊,若買過來重新裝修一番,倒是個生活的好地方,寧舒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連猶豫都沒有便答應了,他沒問安然口中的朋友是誰,又為什麽偏偏看中他們家的房子,因為他需要錢,夏天會加快一切失去生命的物體的變化,父親的身體已經散發出了微弱的腐味,雖然并不強烈,他卻心急如焚。
他雖不了解房價,可是安然給的那一大沓錢還是讓他驚訝了一下。
太多了。
多到讓他害怕,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一下子看到那麽多錢,自是會覺得害怕,所以,寧舒最終只拿了他覺得那屋子所值的價錢,他沒數有多少,但是安葬父親已經綽綽有餘。
安然抿唇看着他,單鳳眼裏有數不盡的情緒,卻終是将剩下的錢全數裝進箱子裏,頭也不回的走出了他的視線。
他拿着那些錢将父親草草的葬了,沒有賓客的葬禮看上去如此清冷,他站在父親簡陋的墳前,凝視着上面那“寧懷德”三個字良久無語,然後他慢慢轉身,離開。
在北京的很多個無眠的夜晚,他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叫安然的女子,想起她臉上不屈的神色以及那句時刻鞭策着他的話。
那時候的北京便已經有了名叫“牛郎夜店”的場所,他雖從不刻意去在意自己的面貌,走在街上卻時常被人注意,那些人會跑上前來跟他搭讪,說些讨好的話,又或者直接塞張名片給他讓他去玩,他都裝作沒聽見沒看見,只是将雙手揣在口袋裏,急急的走開。
即使生活再落魄,有些原則,也絕不能被打破。
所以,他感謝這個叫安然的女子,即使他連她姓什麽都不知道,卻仍舊衷心的感謝她那句鼓勵的話語,即使只是一時的有感而發,他也依然感激。
“寧舒。”父親叫了好幾遍他的名字,他才驀然回過神來,眼前是安然熱情的笑容,他伸出手去與她的交握,語氣帶着自己沒察覺的親膩,“你好。”
安然依舊笑着,“我叫卓安然,今天來是有些事想跟你們談談。”
寧舒心裏詫異,臉上卻一片平靜,“請問是什麽事?”
兩人同時坐了下來,安然從随手的公事包裏拿出一疊資料,遞了一份給寧舒,趁他低頭看資料的時候,說道:“這是由政府起草的土地征收同意書,政府打算在這個片區拆去舊樓建新房。”
寧舒看着手裏的同意書,心裏并沒有多少起伏。
他一早便知道這裏會被征收,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比記憶裏的起碼早了三四年,而安然的身份原來是政府工作人員,這倒是始料未及的。
☆、珍貴
“同意書上面的條款其實對你們是非常有益的,新房建好後不但會送你們一套與原房相同面積的房子,而且還會給你們五萬元的安置費,我個人認為,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不但推動了整個城市的現代化發展,而且對你們自身來說也相當有益,五萬塊錢可以在郊外買一棟不錯的兩樓小居了。”
寧舒安靜的聽着,将同意書仔細的看過之後,才擡起頭來問父親:“爸,你覺得怎麽樣?”
寧懷德臉上一片沉凝,渾濁的眼睛裏還有些血絲,“卓小姐,你剛剛說五萬元的安置費,那是不是代表以後送給我們的新房子不在這個地方了?”
卓安然笑了笑,說道:“你們這棟房子以後會興建成一個時代廣場,政府送給你們的房子在另一處,當然,地點還是在這個片區裏。”
父親的憂慮在所難免,畢竟,這裏是他們生活了幾十年的家,這個屋子裏,或許還有他母親的回憶,那些回憶雖然他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可是對父親來說,這些都是彌足珍貴的,是用錢買不到的記憶。
見父親臉上的神情,寧舒将同意書收起來,對安然說:“卓小姐,可以讓我們考慮兩天嗎?”
卓安然自然欣然同意,還安慰一旁的寧懷德:“叔叔,那我改天再來,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退一萬步說,若你們不想搬的話,到時候就直接跟我說,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寧舒送她出去,兩人站在院子門口說話。
寧舒突然覺得時光一下子往回流去,那一年,他們也是站在這裏,只是那天在下雨,不似現在的陽光明媚。
“那我就先走了,這條街我都走了一個星期了。”卓安然笑着說道,嘴唇上粉淡的唇膏被陽光折射出好看的光線。
她轉身欲走,寧舒突然說道:“卓小姐,若我們真的不肯搬,你打算怎麽解決?”
或許沒料到他會如此問,卓安然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也不知道呢,到時候,怕只能去求高人相助了。”
寧舒了然一笑,敢情她剛才那胸有成竹的話都是在安慰父親罷了。
這樣的安然,讓他更加覺得可親起來,連臉上的笑容都更加明亮了一些,“你剛剛說這條街你走了好幾天,那還有哪些人沒有走訪?”
卓安然看着他,說道:“其實,你們是最後一家了。”
寧舒心裏一頓,“他們都同意了嗎?”
卓安然點點頭。
或許,大家都是舍不得的,只是,出面的是政府,再加上豐厚的賠償,讓人沒有辦法拒絕,父親的低落只是出于懷念,老舊的東西終究會被取代,只是當真正被改變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寧舒低頭想了想,說道:“三天後我給你答複。”
安然點了點頭,從包裏掏了一張名片遞給他,“有事打我電話。”
寧舒接過名片,突然想起張曉和李嚴熙,這兩個也是喜歡給別人發名片的人。
☆、手掌
心靈雞湯不知是否真的能安慰心靈呢。
———2-21
安然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尾,寧舒收回視線轉身進屋,父親仍舊坐在老縢椅上,臉色沉靜。
寧舒慢慢走過去,在他身邊的凳子上坐下,父子倆都沒說話,空氣一時安靜無聲。
“我跟你媽都很喜歡這個城市,她說這個城市很幹淨,連天空都比別的城市要來得透明,這個房子也是你媽選的,她說喜歡這個院子,所以我們就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半輩子,只可惜,你媽她只住了三年就走了。”
寧舒低着頭,聽父親用略顯蒼桑的聲音緩慢的說着,“我以為我會在這裏住上一輩子,沒想到啊。”父親惋惜的聲音聽上去是那麽刻骨,寧舒擡起頭來握了父親的手,“爸。”除了這個字,竟說不出別的安慰的話來。
寧懷德反手握住兒子的手,臉上爬滿笑容,“要搬走,說實話我很舍不得,但是,這裏的确是舊了,舊了就該換新的。”
有些東西,即使是舊的,也有人将它們當成寶貝一樣珍愛。
父親眼裏的笑容看上去是如此脆弱,像玻璃一樣一碰就會碎,寧舒別過眼,沒說話。
“就這麽定了吧。”
寧舒轉過頭來看着父親,良久才點了點頭。
在父親的心裏,要割舍這裏需要極大的勇氣,那個消失不見的母親,父親還是依舊深愛着她吧,如若不然,怎麽會這樣難過和懷念,年少時的感情雖然輕率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真誠強烈,所以,即使過去了這麽多年,即使他已長大成人,父親依然守着這裏,在他的內心深處,或許是希望有一天,她想回來的時候,仍舊能找到回家的路吧。
父親的身影在眼裏慢慢消失,寧舒坐在原處,覺得揪心的疼。
第二天早上從打工的便利店出來,寧舒特地回家換了身衣服。
從櫃子裏拿了一件黑色的T恤穿上,他從來喜歡白色,因為白色最簡單,看上去最是純粹,最重要的是,那些白色的衣服都是父親以前所在的鞋廠發的,不需要用錢買,只是,今天不一樣。
穿好衣服後,他走出了房間,父親的傷基本上已經好了,這兩天吵着要去餐廳上班,都被寧舒制止了,雖然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但是這樣急着工作不是一件好事,寧舒覺得,應該讓父親再多休息一陣才行。
面對兒子強硬的态度,寧懷德自然只能舉手投降。
“爸。”寧舒拉上門,叫了一聲。
正在盛稀飯的寧懷德看着兒子,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問道:“今天怎麽突然穿這件衣服了?”
寧舒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抿了抿唇,這是高三時候的情人節一個女孩子送的禮物,他雖有好好拒絕,卻敗在了那女孩子的眼淚之下,那女孩說見他常年穿着白色的衣服,若穿上黑色不知會是什麽樣的效果,既然對方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也只得無奈收下,回家之後便壓在了箱底,若不是那天收拾衣物的時候無意中發現,這衣服大概永遠都見不了陽光。
“過來吃飯吧。”寧懷德見他不想回答,輕聲說道。
寧舒走過去在矮桌邊坐下,夾了油條咬了一口,“爸,不要急着去上班,年輕的時候若不好好注意身體,等老了受的罪更多。”
寧懷德吃着稀飯,笑着點了點頭,“我都這把年紀了哪裏還年輕啊,倒是你,晚上要上班白天要上課,這身體遲早要垮掉,等我去上班了你就給我把工作辭了。”
寧舒笑,“你以前不是說不供我讀書的嗎?”
高考前父親的話還猶在耳邊。
寧懷德聽了,蒼老的臉微微一紅,佯裝生氣道:“你是越來越有本事了,連你爸都敢調侃!”
“哈哈哈!”
寧舒笑得前仰後俯,突然發現父親正定定的看着他,嘴裏無意識的昵喃道:“你長得像你媽,她是個美人。”
寧舒隐去笑容,悶聲不吭。
雖然知道父親忘不了她,可是,見父親如此癡迷的模樣還是讓他覺得痛心,那個女人離開的時候,是否有想過父親的感覺?是否想過他的童年會不會因此而變得不完整,是否想過……回來?
早餐之後,寧舒依舊拿了幾本要用的書往學校趕,李風擎正坐在沙發上吃早餐,看見他身上的黑色T恤,笑道:“寧舒,來的路上有多少人看過你啊?”
寧舒知他的意思,卻假裝沒聽到,“校長,是現在去天陽集團報道嗎?”
李風擎放下早餐盒,抽了一張餐巾紙擦擦嘴角,說道:“不急,先做張卷子。”說完指了指大班臺上的空白試卷,寧舒看了看他,轉身拿了試卷開始做題,去天陽進行對口實習的項目本就不是他的意願,若不能去自然是最好了。
而且,那是李嚴熙在國內的總部,肯定會不時的碰面,那時候,他與李嚴熙便不是朋友,而是雇傭關系。
這樣的認知讓他有些郁結,眼睛也不知不覺看向了窗外,李風擎坐在沙發上,看着那出神的少年,臉上的興味濃郁非常。
直到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寧舒才驀然回神,邊懊惱自己的分心,眼角不經意瞟到門口的身影,他驚訝的看過去,對上張曉微笑的臉,“寧舒,做卷子呢。”
“哦,嗯,你怎麽來了?”寧舒從桌前起身,走了過去。
張曉看着他,臉上笑意不減,“你今天不是要去公司實習嗎?我正好順路,所以來接你。”
身體猶地一頓,他記得張曉住在天陽集團附近的高級公寓,從市區繞到三環也算順路的話,會不會太牽強了?
大概也察覺到了自己的這個借口并不高明,張曉忙補充道:“我昨晚去朋友家玩了,順便過夜。”
只是,他這個動作在寧舒眼裏更是此地無銀,越描越黑。
一旁的李風擎見了,笑道:“是女朋友吧?”
張曉摸摸頭,有些不發意思,“不是啦,只是新認識的朋友而已,都還不太熟悉呢。”
李風擎聞言,臉上的笑容更加明亮,身體微微向後仰,靠在沙發椅背上,語氣一派挪揄:“不太熟悉就敢在人家家裏過夜了?張曉,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叔,你就別編排我了。”張曉有些不好意思,聲音都帶着和平時不一樣的味道。
寧舒卻是一愣,張曉竟然叫李風擎叔叔,看兩人的年齡最多相差六七歲,怎麽這輩份卻差這麽大一截?沒給他更多疑惑的機會,李風擎突然看向他,說道:“寧舒,你先跟張曉走吧,剩下的題下午回來再做,記住,你現在又多了一個身份。”
寧舒點點頭,“我知道。”
李風擎這才滿意的點頭,沖他揮了揮手。
張曉也跟李風擎道別,然後才帶着寧舒往外走,兩人從七樓延着樓梯往下走,樓道裏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從身邊經過,看見寧舒和張曉,女生們開始竊竊私語,寧舒只當沒看見,張曉則依舊挂着笑容,鼻梁上的無框眼鏡襯得那張本就英俊的臉更加飛揚,比寧舒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更加意氣風發。
“人們常說戀愛中的人是不一樣的,以前我還不信,今天見了你才覺得這話原來是真的。”寧舒輕聲說道,語氣裏夾雜着笑意。
張曉一愣,“哪有!”
寧舒看着前方,笑道:“哪都有。”
聽了他的話,張曉卻是一臉震驚,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在研究些什麽,過了一會兒才笑道:“我每天都是這麽個樣子,這跟談戀愛沒啥關系。”
寧舒見他笑容不似先前的明亮,便住了口。
☆、解釋
如果雲知道,他會為了陽光選擇留下,還是随風而去。
———2-22
張曉依舊開着他明黃色的敞蓬跑車,在紀楓高中大門一側的停車場上顯得格外耀眼,寧舒走在張曉身後,朝那輛車走去,路邊有不少學生朝他們望過來。
“寧舒,你們學校的學生真是熱情啊。”
寧舒笑了笑,“嗯。”
兩人上了車,寧舒拉過安全帶系上,張曉見了,打趣道:“果真是好學生啊,連小事都一絲不茍。”
寧舒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有些僵,張曉這話說得也太誇張了。
不過是突然想起李嚴熙的話來,那個人說系上安全帶是常識,那靠近的氣息帶着陌生的情愫,仿佛就發生在前一刻,想到這裏,寧舒懊惱的抓了抓頭發,驀然發現自己越來越無可救藥。
“怎麽了?”張曉疑惑的看着他問道。
寧舒搖搖頭,“沒事,走吧。”
張曉答應着将車開出去,跑車一上了大路便像劍一樣飛馳,寧舒對這時速有點吃不消,卻只能右手緊抓頭頂的把手,張曉開車的時候簡直就是在玩命啊。
“柳顏還記得吧?”見寧舒的臉色有些蒼白,張曉立刻将車速慢了下來,沒話找話。
寧舒睜開眼,想了想:“是上次在酒吧那個年輕女人嗎?”
“對,她是公關部部長,天陽集團的三巨頭之一。”張曉說得煞有介事,寧舒聽着有趣,笑道:“三巨頭?”
張曉看着路況,給他一個微笑的側臉,“所謂三巨頭就是指三個女人,其彪悍程度連男人都自嘆不如,采購部部長李鳳玲和人事部部長方曉娴再加柳顏,這三個女人在一起就是一臺戲,所以,千萬不要去惹她們,更重要的是,她們是老板非常信任的下屬。”
寧舒一愣,輕聲說道:“這個社會發展得太快,過去女人的地位如此低下,如今已經能撐起半邊天了。”
張曉贊同的應了一聲,“對啊,千萬別小看女人,以前說的有胸無腦已經完全過時了,天陽集團的女性員工占了總人數的百分之六十,而且個個精英,能力超群。”
“真是個驚人的數字。”寧舒由衷的感嘆。
李嚴熙,作為上司怕是非常嚴格的吧,雖然平時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輕柔的笑着,連說話的時候都是溫柔的,可是,在寧舒的意識裏,李嚴熙應當果斷卓絕,擁有着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但凡企業的領導者都該具備這樣的素質,本性溫柔的人,若連工作都是如此溫和的性子,怕是很難獨擋一面,搞不好,還會讓集團面臨未知的危險前景。
那個出門有保镖跟着,站在便利店櫃臺前吃早餐的男人,其實只是一個被溫柔介定的幌子,他突然很想看看,李嚴熙生氣的模樣,面對一個總是面帶笑容的人,總讓人覺得不真實。
張曉抽空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對了,那天聚會後來下雨了,你是怎麽回去的?”
寧舒身體一頓,随即回答道:“打車回去的。”
對于他的說辭張曉明顯不太相信,“真的嗎?”
寧舒趕緊點頭,但他不會說謊,只一個小動作便露出了破綻,張曉看着他,臉上的笑容有些挪揄,“我明白了。”
張曉臉上的表情如此明顯,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說的那個明白是什麽意思,寧舒覺得心裏有些堵,想要解釋卻又不知該從哪裏說起,搞不好還會越描越黑吧。
想想只得作罷,與其越說越亂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什麽都不說的好。
有些事,即使不解釋,時間久了,自然就會澄清。
他與李嚴熙,距離這麽遠,怎可能靠近?
天陽集團宏偉的建築已經近在眼前,對口實習的工作範圍張曉已經在路上跟他說了,主要是複印和整理文件,替企業會議做記錄之類的事,換種說法,其實就是打雜的吧。
這些話寧舒當然不可能說出口,以他對電腦的白目,讓他做這個或許都有些難度。
上學的時候倒是每個星期都有計算機課程,可是,那都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啊,現在怎麽可能還記得?
☆、鳳玲
車子在大門前停下,早上九點鐘的現在,依舊能看見年輕的白領們高傲自信的面容,她們美麗高雅,腳下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敲打出動聽的節奏,寧舒站在大門前,第一次感覺到了都市人匆忙與優雅并存的特點。
“早。”一道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寧舒條件反射的回過頭,鼻子剛好觸及到對方襯衣的第二顆紐扣,顫巍巍的後退兩步,搖晃的身體因手臂被對方拉住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寧舒遲疑未定的站住腳跟,看見對面的男人英俊的面孔。
對方濃密的黑發在風裏飄散,如同深色的水藻張揚放肆,完美的五官在眼前停駐,那如黑曜石一般璀璨的眼睛正靜靜的注視着他,裏面流動着無數情緒,每一種都叫人忍不住驚嘆。
陽光從正前方的位置投射而來,身前的人只靜靜的站着,便遮擋了所有的明亮。
“……早。”寧舒慢慢的開口,聲音有些弱。
李嚴熙微笑的看着他,聲音輕柔而明亮,“我以為你不會來。”
寧舒一愣,輕聲說道:“校長說我是最合适的人選,所以,即使不想來也沒辦法。”
他這話說得毫不掩飾,李嚴熙卻依舊一副溫柔的模樣,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發,語氣帶着察覺不出的寵溺,“風擎就是這樣,即使不願意他也會強迫你來,回頭我說說他。”
“不用了,校長的決定都是在為學校考慮。”寧舒忙說道,聲音清脆如絲竹,若李嚴熙真去說了李風擎,這事怕不好收場,其實只是一個為期一個月的實習罷了,咬咬牙就挺過去了,更何況,這姑且也算是積累社會經驗的方法之一吧。
心裏這樣想着,寧舒覺得好笑,若這叫積累社會經驗的話,那他過去十二年的社會閱歷都是白費的嗎?
确實是白費的呢,做着最廉價的工作,住的是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就連洗好的衣服都只能陰幹,常年見不到陽光,這樣的生活連蝼蟻都不如呢。
少年緊皺的眉峰和微微渙散的眼眸讓男人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随即伸出手去拍了拍對面少年細弱的肩膀,少年似乎被這突然的動作打攪,驀然回過神來,臉上還有沒有完全退散的茫然,過了一會兒才問道:“怎麽了?”
李嚴熙眉頭皺得更深,一眨眼又恢複了溫柔模樣,“進去吧。”
寧舒胡亂的應了一聲,轉回身去,那雙明亮的眸子猶地睜大,看着面前的地面,陽光的身影随處可見,在那光滑高潔的地面上,他看見他的影子與身後的人重疊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整體,看上去是如此親密。
他只呆愣了幾秒,便回過神來,身後的男人已經走在了前面,他忙小跑上去,跟着對方往裏面走,也忘了自己之所以會站在這裏是為了等張曉這件事。
整個天陽集團共有三十二層,各部門分工明細,管理獨立,看得出來領導者在企業管理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跟着李嚴熙往裏走,路上遇見了很多人,他們雖然行色匆忙,看見李嚴熙的時候都會停下來打聲招呼,寧舒站在李嚴熙身後,看着他溫和的回應着那些人的問候,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不是錯了?
其實上位者不需要謹厲的作風,以德服人也可以?
兩人進了空無一人的電梯,寧舒将自己縮在角落裏,眼睛看着那不斷跳躍的數字,希望它走得快一些,再這樣下去他恐怕會窒息而死。
李嚴熙背對着他站着,安靜的電梯裏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正在他胡思亂想的當口,男人低沉的嗓音突然傳來:“工作的時候不要太靠近女同事。”
寧舒一愣,一時沒明白過來,又聽他繼續說道:“雖然我很樂意見到她們做事時的幹淨利落,但是,女人天生的八卦精神讓人難以恭維,所以,記住我的話。”
突然打開的電梯讓寧舒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跟着李嚴熙出了電梯,馬上接收到了幾十雙超強電波的掃描,那些穿着名牌畫着淡妝的女子果真如李嚴熙所說的那樣,如狼似虎。
寧舒咽了咽口水,無意識的向李嚴熙身後靠了一步。
男人見了,唇角微微上揚,錯身擋在了身後的少年面前,然後看着眼前的一衆下屬,說道:“他是紀楓高中過來實習的學生,給我帶好一點。”聲音沉著而森然,站在身後的寧舒一愣,李嚴熙這樣的語氣讓他陌生得緊,充滿了距離感。
衆人立刻默契的點點頭。
“李部長,人就交給你了,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李嚴熙對不遠處那個正倚在門邊的年輕女子說道,李鳳玲有些懶散的點點頭,聲音出乎意料的婉約,“我明白了,老板。”
李嚴熙看了一眼李鳳玲,轉身對寧舒說:“跟着鳳玲,她會教你。”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周末快樂(^o^)/~
☆、龐大
見寧舒點頭明白之後,他微微笑了一下,這才轉身走進電梯,寧舒看着那慢慢合上的電梯門,李嚴熙的臉随着電梯門的漸漸閉合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