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陪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那麽點兒工錢難道還有賊惦記啊?”
“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你再躺一會兒。”寧舒沒再看父親的臉,重新低下頭去看書,臉上一副平和的樣子,語氣卻非常堅決。
寧懷德看他一眼,沒再拒絕,只是笑着應了一聲。
半個月後,寧懷德的傷口拆了線,只有一條玫紅色的疤痕橫在腹部上,看上去有些可怖。
天陽集團預繳的一個月醫藥費被退回了一半,寧舒将那袋現金放進貼身的衣物口袋裏,感覺沉甸甸的,他沒有張曉的聯系方式,連怎麽還回去都找不到辦法,每天揣着這筆數目不算小的錢也不安全,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去天陽集團走一趟,雖然可能沒辦法将錢親手還給李嚴熙,但是至少能找到張曉。
其實這個城市很美,路旁有綠幽幽的樹木,樹木下有簇擁着的綠草,傍晚的風從耳邊吹過,給這個盛夏帶來了一陣涼爽的氣息,他下了公車,周圍是行色匆匆的人們,他們臉上的表情漠然而生疏,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這個世界的穿行者,永遠只會顧忌自己身邊的事物。
這個社會教給了他們很多東西,同時也教會他們學會冷漠。
寧舒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街道兩旁的高大建築,那些建築像海浪一樣一層一層的拍打過來,連太陽的光芒都被說數遮擋了去,只留下一片不太厚重的陰影,放在口袋裏的手無意識的緊握成拳,良久才慢慢松開。
從這個位置看過去,穿過寬大的馬路,對面就是張曉口中的天陽集團,那是一幢高達六十多層的建築,整棟大樓靜靜的聳立在這個喧嚣熱鬧的繁華地段,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建築的外圍由堅實的防彈玻璃拼合而成,夕陽的光輝照在上面,會折射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天陽集團幾個大字在落日的餘光中熠熠生光。
腦海裏猶地映出那幾個跟在李嚴熙身後的黑衣男人,現在看起來,出門帶上保镖似乎是明智的選擇,擁有這樣一家公司的人若被人綁架了,後果應該會不堪設想吧。
現在是下午四點半,離公司的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寧舒在天陽集團門口徘徊了一陣才擡腿擡階而上,寬大簡約的大堂看似簡潔,卻處處都透着奢華,精致到了連角落的垃圾桶都光可照人。
寧舒抿了抿唇,走到櫃臺前,前臺小姐看見來人,立刻揚起禮貌的笑容,“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
“我找你們張律師。”
前臺小姐的笑容頓了頓,随即笑道:“請問是哪位張律師呢?”
“張曉。”
對面漂亮的前臺小姐笑着應道:“請稍等。”然後低下頭去查看電腦,過了一會兒她擡起頭來,“不好意思,這位先生,張律師現在正在開會,大概要一個小時後才能結束。”
寧舒神色一頓,看着前臺小姐問道:“那你們總裁在嗎?”
或許是沒料到眼前這衣著普通的少年會指名找老板,前臺小姐愣住了,連臉上的笑容都不自覺的隐了下去,“請問你有預約嗎?”
他愣了一下,随即搖搖頭,“算了,沒事了,謝謝你。”說完轉身便走,還未走出兩步,便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轉過身去的時候,剛好看見張曉從一側的電梯裏走出來,他的身後站着這棟大樓的所有者———李嚴熙。
李嚴熙也看見了他,寧舒沖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李嚴熙原本面目表情的臉上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朝他走了過來。
“你怎麽來了?”張曉手裏拿着一臺微型筆電,邊走過來邊笑着問道。
寧舒才這想起來這裏的初衷,在看見李嚴熙突然出現的時候竟然給忘了,他将口袋裏的牛皮紙袋拿出來遞給張曉,“我爸出院了,這是醫院退回來的錢。”
張曉笑着看他,并沒有伸手去接,随後走過來的李嚴熙則雙手插在口袋裏,眼眸微閃,“伯父的身體還好吧?”寧舒只覺眼角一跳,心裏堆起如山高的疑問。
心裏雖然一百個問號,臉上仍是平靜,“謝謝李先生關心,我爸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要多虧李先生的大人大量,不追究我爸的責任,這些錢是醫院退回來的,請李先生務必收下,那張借據上的錢我也會想辦法盡快還上。”
李嚴熙看了看他,伸出手來接過了他手裏的牛皮紙袋,随即将袋子遞給身旁一臉錯愕的張曉,“年輕人有沖勁是好的,我聽說你在複習?”
寧舒心裏一頓,然後點了點頭。
“好好努力,以你的成績可以上不錯的大學。”對方低柔的聲線從不遠處傳來,使得這整個大堂裏的其他聲音都低了下去,那種帶着笑意的聲音像絕望中的一束光,微弱卻強大。
寧舒看向說話的男人,在那張俊美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叫鼓勵的神色,他微低下頭,聲音堅定的傳來:“謝謝,我會的。”
這一生,絕對再不重蹈覆轍。
“到晚飯時間了,寧舒,一起吃個飯吧。”張曉在一旁提議,連想都沒想,拒絕的話便脫口而出:“不用了,我爸還在家裏,我要趕回去給他做飯。”
張曉并未生氣,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真是個孝順的孩子,你爸有福氣了。”
寧舒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福氣這種東西不是說有就有的,驀然想起很多年前的父親死時的模樣,蒼白得讓人心寒的臉瞬間浮現在腦海裏,簡陋的不能稱之為葬禮的葬禮,沒有任何裝飾的墳頭,冰冷潮濕的地底,那具掉漆的棺木泛着微弱的冷光,他不記得當時的自己有沒有哭,只覺得心像被什麽東西一層一層的剝了開來,鮮血直流。
李嚴熙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轉頭對張曉說:“你送他回去。”
張曉驚訝的轉過頭去看了看李嚴熙,随即笑着說:“好。”
剛剛已經拒絕了一起吃飯的要求,如果現在再拒絕就顯得有些矯情了,寧舒沒再客氣,跟李嚴熙道別之後便跟着張曉出了天陽集團大樓,快走出大堂門口的時候,他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一眼,李嚴熙依舊站在原來的地方,一雙眼正看着他所在的方向,眸子裏有明滅不齊的光芒,他忙轉過頭,跟着張曉走了出去。
天陽集團的停車場設在地下,張曉去取車的時候,寧舒就站在公司大門口等着,剛好到了下班時間,那些從大樓裏走出來的女子個個光鮮照人。
那種自信的笑容使得她們更加美麗優雅,寧舒站在雄偉的門柱旁,看着她們從身邊一一經過,有人看見了他,對他輕輕微笑,他微點一下頭,同樣報以笑容,這樣的世界是他所陌生的,從容、優雅而溫和。
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美好,天陽集團有着強大的國際市場,在國內也名聲斐然,有誰會想到,五年後的某一天,這個諾大的商業帝國會随着金融危機的到來而分崩離析,又有誰會料到,李氏一族也因此沒落。
第一次從張曉口中聽到天陽這個名字時,只覺得莫名的熟悉,如今,當他真正的站在這棟宏偉的建築面前,才驀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在那張報紙上看見的消息,這個世界的規則雖然既定,卻也有着意外的時候,或許李家的人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一場金融危機會将整個天陽全數吞沒,企業負債高達上百億,李氏一族的所有人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當時的報道就李氏一族的人後來的去向僅用只言片語帶過,但是,結局可想而知。
即使優秀如李嚴熙,怕也就此淪落了。
想到那個人臉上優雅絕然的笑容,寧舒突地一陣心悸,心跳沒來由的快了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新文求支持,撒花~~~~
☆、沉重
今天我看見了天空的顏色,蔚藍的,透明的,讓人想跳上去摸一摸。
———1-24
張曉開着一款寶藍色的跑車,只有兩個座位,寧舒一上車,就靠在椅背上出神。
天陽集團的一個律師都可以開這樣的車,那麽,這個集團到底有多大的實力呢?那個叫李嚴熙的男人又需要有多強大才能支撐起這個龐大的帝國?
亞太區總裁。
在整個亞洲地區,到底還有多少家子公司需要管理?
為了這個強大的帝國,李嚴熙必定付出甚多,那麽,五年後,李嚴熙該怎麽面對這突然而至的變故?從家纏萬貫到一無所有,從萬人敬仰到無人得見,這樣的落差,李嚴熙他承受得住嗎?
“高考差幾分?”車子開到三環的時候,張曉突然問道。
寧舒微微坐直身子,說道:“1分。”
“報的是哪所大學?”
雖然已經時隔十幾年,他依然記得當初填志願時自己那猶豫不決的心情,想要去那個理想中的大學,卻又不想離開孤獨的父親,就這樣在心裏天人交戰,最後,夢想戰勝了情感,獨占鳌頭。
“北大。”
張曉轉過頭來看了看他,笑道:“那分數也挺高的了,即使與北大錯過了,也可以上別的學校啊,相信一定有很多學校争着要錄取你。”
将視線投向窗外,車窗上映出他自嘲的臉,“三個志願我填的是同一個學校。”
張曉啞然失笑,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說道:“年輕就是好啊,有用不完的自信。”
寧舒也笑,笑容蒼涼而苦澀,“太過自信了。”
張曉的技術不錯,在下班的高峰期從市區殺到三環以外也只用了半個小時,寧舒站在車前向他道謝,張曉也跟着下了車,看了看他身後有些破敗的院子,院子的大門已經不存在很久了,兩旁種着一些花花草草,正跟着傍晚的風四處搖擺,“不請我進去坐坐?”
沒料到他會提這樣的要求,寧舒愣了一下,笑道:“當然。”然後對着門口做了個請的動作。
一進大門是一個不算大的院子,院子的角落裏有一棵櫻桃樹,紅豔豔的櫻桃在樹枝上駐首停留,煞是好看。
“這櫻桃結得這麽好,怎麽不摘來吃啊?”張曉停下腳,看着不遠處的櫻桃樹問。
寧舒也跟着停了下來,臉色沉靜的說道:“這棵櫻桃樹是第一年結果,所以結的果子不能吃。”
“還有這種說法啊?”
“嗯,這是送我樹苗的那個人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寧舒淡淡的說道,接着請張曉去正屋裏坐下,屋子裏沒有人,寧舒輕輕走到父親的門前,小心的将門推開一條縫,看見父親正在熟睡,這才又小心的拉上門走過來。
“叔叔在睡覺啊?”張曉看他的動作,小心的問道。
寧舒點點頭,去廚房燒了開水,又将前兩天剛買的茶葉拿了一些出來泡上,等茶的清香出來後,才将泡好的菊花茶送到客人手裏。
雖然屋子簡陋,茶水也非常簡單,但是張曉卻一副非常受用的樣子,對寧舒泡的菊花茶贊不絕口,寧舒只是輕淺的笑,對他的褒獎不置可否,不管對方出于何意,像這樣照顧到別人的心情終歸是好的。
又坐了一會兒,張曉才起身離去,寧舒将他送到門口,見走在前面的張曉突然轉身,從皮夾裏掏出一張名片遞過來:“以後有什麽事可以找我。”
寧舒慢慢的接過,點了點頭。
直到張曉的跑車看不見了,他才轉身往回走,他跟張曉不過是萍水相逢,不管對方說這句話是出于客套還是別的什麽,他都會一并接收,至于會不會用到,現在仍不可知。
寧懷德的傷基本上已經痊愈,只是短時間內不能幹重活,寧舒謹記着醫生的叮囑,預支了半個月的工資,用來給父親買些東西補身體,不過四十歲光景,與同齡人比起來,父親實在蒼老太多,生活有時候給予人的重擔,比想象中的還要沉重。
便利店的兼職工作很快就上了手,在這個繁華的城市有很多夜貓子,他們白天睡覺,喜歡在夜晚出沒,這大大的提高了24小時便利店的營業額,所以整個晚上因為不斷有客人光臨也不覺得怎麽難熬。
牆上的挂鐘響了六下,寧舒揉了揉後頸從櫃臺前站起來,長時間的坐着讓雙腿有些僵硬,交班的人今天大概又要遲到一會兒,所以他只是站起身并沒有立刻離開,将櫃臺裏一晚上的收入從百元大鈔到一毛兩毛歸類好,他才滿意的舒了口氣。
店門的風鈴這時突然響起,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了進來。
夏天的早晨,太陽總是出來得比較早,微淡的陽光從店門的後面射進來,那個人背光而立,深刻的面容沉入了一片陰影,寧舒站在原處,看着那人身上整齊的休閑西裝,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道:“李先生,早。”
站在門口的男人看着他,纖薄的唇角牽起一絲笑容:“早。”
接着再無言語。
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的交握,沉寂的空氣使得呼吸似乎被抑制,慢慢的變得沉重起來。
李嚴熙一臉平靜的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我來買點東西。”接着便朝一旁的貨架走去,寧舒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高大的貨架後面,才慢慢的放松了身體,每次看見這個人,就會莫名其妙的覺得緊張,明明已經三十歲的人,卻還是如孩童一般緊張莫名,他果真還是不夠成熟穩重嗎?
“有微波爐嗎?”正出神間,耳畔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
寧舒擡起頭來,看見那人手裏正拿着一塊肉松面包,有些慌忙的點點頭:“有。”然後伸手去接對方手裏的面包,指間的輕觸帶着一股微涼的感覺,寧舒忙縮回手,拿着面包走向角落的微波爐,他轉身的速度太快,沒看清男人嘴角那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微波爐這種高科技産品他以前只在電視上見過,來這裏打工之後才慢慢的熟悉了操作手法,将冷掉的食物放進去蒸幾分鐘就可以食用,很方便。
短暫的幾分鐘對他來說變得格外漫長,因為他感覺到身後的男人一直沒有離開過,就站在離他不足兩米的距離,沉默着。
終于,叮的一聲響起,寧舒戴着手套将面包取出來放進一旁準備好的塑料盤裏,又将一次性叉子放在上面,才遞給對方:“李先生,已經可以吃了,小心燙口。”
“謝謝。”
寧舒重新站回櫃臺後面,等待着對方趕緊付錢走人,可是,李嚴熙顯然沒有這個打算,将裝着面包的盤子放在櫃臺上,他走到擺放牛奶的貨架旁選了一盒純牛奶,寧舒看着他沉靜的側臉,突然覺得這個人此刻離得好近,近到都能聽見對方呼吸的聲音。
氣質這種東西一旦養成,便能在舉手投足間表露無遺,一個穿著高雅,舉止優雅,長相俊雅的男人,左手端着一只盤子,右手拿着一次性叉子吃面包,雖然地點是某家便利商店的櫃臺前,卻令人無法找出一絲破綻,仿佛這個人無論站在哪裏,都是一道迷人的風景,與外表無關,純粹是那渾身上下的氣勢使然。
寧舒在心裏重重的嘆了口氣,低下頭去算帳。
如果被天陽集團的員工們看見他們的老板這個樣子,一定會跌破眼鏡吧。
“你每天晚上都在這裏上班?”聽見聲音,寧舒擡起頭來,看見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來的李嚴熙正看着他。
“是。”
李嚴熙皺了皺眉,“如果沒有充足的睡眠,怎麽備考?”
寧舒一愣,輕聲說道:“沒關系,學校八點才上課,我可以回去休息一個小時,而且,我這麽年輕,少睡一下可以。”是啊,雖然靈魂已經有三十歲,可是這個身體卻還是十八歲,所以,這一生,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李嚴熙聽了沒說話,只是眉宇間有化不開的陰影,末了才吐出一句:“太亂來了。”
寧舒疑惑的看向他,眼睛直直的撞上了對方的視線,“年輕的定義是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可是,那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的揮霍,身體如果垮了,一切就都是空談。”李嚴熙的聲音不再輕柔,而是帶着一股刻意的嚴厲,寧舒微微怔忡,馬上明白了對方話裏的意思。
這個人……這樣的語氣讓人莫名的覺得安心呢。
☆、遺漏
有人說,難過了不要告訴別人,因為別人不在乎,可是我,一切難過的理由都是因為你。
———1-31
“伯父的身體還好嗎?”
寧舒點點頭,将視線從帳本上抽離,看向對面西裝革履的男人,“嗯,傷口現在已經在愈合,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會痊愈了。”
“那就好。”李嚴熙微點了一下頭,聲音輕柔如風。
不知為何,這一瞬間,寧舒覺得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馬路上面汽車的喇叭聲完全消失,外面經過的人們的交談聲也嘎然而止,就連挂在牆上那個可愛的挂鐘都停止了滴答聲,他的眼睛裏,映滿這個人的影子,無一遺漏。
空氣又繼續沉寂下來,安靜的空氣靜谧而詳和,若不是店門口的那串風鈴突然響起,寧舒覺得,時間大概會就此停滞。
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走進來,即使是早晨六點的現在,那人也依舊戴着一副太陽墨鏡,那張嚴謹肅然的臉顯得更加像黑社會份子,寧舒側頭看見那人直直的走進來,在李嚴熙的身邊停下,聲音恭敬而認真:“先生,與太平洋公司的會談時間快到了。”
李嚴熙應了一聲,将手裏喝得差不多的牛奶盒放下,墨鏡先生立刻掏出皮夾準備付錢,卻被男人伸手制止。
寧舒安靜的站在櫃臺後面,看着李嚴熙将手伸進自己口袋裏,掏出一個黑色的皮夾,從裏面抽出了一張面額為50的鈔票,然後遞給他。
将零錢找給李嚴熙,發現對方竟然将那些散錢和幾枚硬幣放進了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皮夾裏,李嚴熙突然擡起頭來,撞上寧舒驚訝的視線,他微微勾唇,笑道:“我先走了,好好複習。”
寧舒點點頭,目送李嚴熙的身影遠去。
他一生中都沒遇見過什麽大人物,見過最高級別的可能就是他們學校校長,像李嚴熙那樣的天之驕子,有些人或許窮極一生都未必能與他說上一句話,可是,他在短短的時間內竟然頻繁的遇見這個人。
命運,有時就是這樣讓人無措。
快樂,悲傷,無奈,絕望。
是人類最強烈的情感。
李嚴熙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他依舊站在原來的地方,視線定格在那塊用玻璃做成的店門上,外面的車水馬龍依舊繁華而熱鬧,原先莫名激越的心情卻早已冷卻,只剩幾絲彷徨留在其中,揮之不去。
這個城市的夏天很悶熱,人的心情會随之變得焦躁和狂暴,從打工的便利店出來,便看見幾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在街邊撕打,嘴裏還不停的暴着粗口,句句帶着爹媽,很孝順。
他站在店門口,看了一會兒,最後決定搏一搏。
被幾個身形高大的男生圍在中間的兩個少年體力已經不支,再打下去可能會直接暈死過去,寧舒反身走回店裏,按了店門旁的警報器,街邊打得起勁的幾個人聞聲立刻逃竄,獨留那兩個手下敗将坐在地上,表情頹敗。
“誰要你多管閑的!”兩人中的紅發少年看着剛出店門的寧舒,語氣惡劣。
身邊的少年立刻拉住他,“晴空,不要說了。”随即又看向一旁的寧舒,臉上綻放出溫柔的笑,“謝謝你。”
寧舒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朝家的方向走。
他很想學會冷漠,這樣的時刻,卻總是想起前世的自己,那個身着單薄走在漫天大雪裏的身影,是他腦海裏揮之不去的影子,是夢境,卻又真實得讓人想流淚。
他仍記得那個冬天,大雪如盛開的梅花,放肆而冰冷的落下來,無情的風夾雜着冰雪捕面而來,讓人覺得骨頭都已結冰僵硬。
那是他不願回憶的過往,卻總是在不經意間跑出來,惡劣的破壞和毀滅。
從便利店所在的那條街走回家很近,只需要七分鐘的時間,寧舒站在那個破舊的家門前,沉默了一下才轉頭過去,看着不遠處那兩個跟了他三條街的少年,“還有什麽事嗎?”
眼前這兩個人都有着精致的面容,衣着簡單卻講究,眉宇間有着相似的神色,唯有表情天差地別。
“你好,我叫晴陽,他是我弟弟晴空,既然你救了我們,可不可以再幫我們一下?”先前那個溫柔的孩子看着寧舒,聲音輕柔如同春天的風,明明該是平常模樣,臉上卻硬是堆着笑容,寧舒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那個叫晴空的少年卻終是沉不住氣,見眼前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男生這副麻煩的表情,立刻別過頭去哼了聲,“晴陽,我們走!”
晴陽為難的看着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寧舒,正待說話,只聽那清淡的聲音慢慢傳來:“要我做什麽?說來聽聽。”
聽了這話,晴陽臉上立刻揚起喜悅的笑容,就連一直臭屁模樣的晴空也難得的緩和了表情,晴陽忙拉着晴空走過來,笑說道:“我們只是想讓你幫我上點藥,這樣回去肯定是不行的,會被大哥殺掉!”
寧舒睜大眼睛,驚訝于少年嘴裏那個關于“殺掉”的詞語。
或許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晴陽忙笑着解釋道:“大哥很兇,單單一個眼神就能将人殺死。”
寧舒淡淡的應了一聲,帶着兩人進了屋。
對于這個屋子的簡陋和破敗,晴空和晴陽兩個人除了進門時的那個驚愕的神情,并沒有太多表現,正坐在院子裏的寧懷德看見兒子領了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回來有些驚訝。
“爸,這是晴空和晴陽,我同學。”寧舒為兩個人做了介紹。
晴陽立刻乖巧的叫道:“叔叔好。”就連一副拽拽模樣的晴空也難得的順了一次毛,老實的問候了一聲。
在交朋友這方面,寧舒從來就是被動的那一方,曾經也有過十分要好的同學,卻總是因為家境和性格的關系漸漸疏離,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去想在學校能交到一個知心朋友的事,寧懷德對這些事雖然有些察覺,卻為着生活奔波勞碌而忘卻,如今看見寧舒帶着兩個同學回來,自然高興得很,忙起身說道:“小舒還是第一次帶同學回來,你們坐,你們坐,叔叔去給你們倒杯水。”
“叔叔不用忙了,我們是好朋友,所以不會拘泥的。”晴陽懂事的說道,看了一眼寧懷德肚子上還包着的繃帶,随即不動聲色的移開了視線。
寧舒在一旁見了,心裏不免詫異。
“你們……這是受傷了?怎麽弄的啊?”寧懷德這時才注意到眼前這兩個長相俊秀的少年臉上挂着彩,驚訝的問道。
晴陽和晴空面露尴尬的神色,不知該做何解釋,寧舒忙走過去一手帶上一人,對父親說:“昨天學校籃球比賽,比賽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爸,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給他們上完藥就來做早餐。”
趁着父親答應的空檔,寧舒忙将兩人帶進了房間。
寧舒出去找藥膏的時候,晴空和晴陽兩個人乖乖的坐在這不足五坪米的房間裏,連起身都怕會撞到,過了一會兒,寧舒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管用得差不多的藥膏和一盆清水。
被打的過程中,晴陽一直将晴空護在懷裏,所以比起晴空的輕微擦傷,晴陽傷得要重一些,寧舒用清水替晴空清洗了傷口之後,搽點藥膏便完事。
至于晴陽,寧舒看着他脖頸下的紅痕,皺了皺眉,然後将手裏的藥膏小心的搽在了上面,晴陽的身體立刻抖了一下,晴空見了,立刻緊張的過來拉住晴陽的手,動作輕柔小心,嘴上卻仍在逞強:“明明身體這麽弱,還偏偏要擋在我前面,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
晴陽聽了,仍舊溫柔的笑笑:“我不想看見晴空受傷。”
晴空扁扁嘴,眼睛看向別處不說話。
這兩個人,明明是兄弟,為何會讓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寧舒邊搽藥邊想道,腦子裏那奇怪的感覺一直萦繞,揮之不去。
“已經好了,你們可以走了。”末了,寧舒将藥膏和盆子收起來,淡淡的下着逐客令。
晴陽看了看手背上被人細心搽拭均勻的藥膏,笑道:“今天謝謝你了,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寧舒一頓,轉過身來看着他,“我覺得我們以後可能不會再遇見,所以就不用通報姓名了。”
這兩個人,明明還是孩子模樣,卻不經意的流露出一種世故的神色,那是生在大家族才有的深沉和隐晦,莫名的讓他覺得不安,不想離這兩個人太近,太近的話,總感覺有什麽東西會漸漸逼近。
晴陽臉上的笑容一僵,身邊一直沒開口的晴空突然說道:“你是寧舒吧?”
身體無意識的頓住,寧舒看向晴空,沒有說話。
“你是寧舒?咱們學校傳說中的天才少年?”晴陽走到他身邊,驚訝的問着,寧舒看了看他,說道:“你們是楓紀高中的?”
“對。”晴陽笑着回答道。
寧舒皺了皺眉,轉身出了房間,晴空和晴陽尾随其後走了出來,寧懷德還在院子裏坐着,三個人站在寧家勉強算是客廳的屋子裏,天已經大亮,陽光在院子裏灑了一地,映襯着屋子裏的光線愈發昏暗,寧舒背對着門口,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聲音也是清清淡淡的,“以後不要再随便跟人打架,天亮了,我該去學校複習,所以就不留你們吃早飯了。”
這直白的話語并沒有讓眼前的兩個人不悅,晴陽笑着說:“以前一直聽人家寧舒寧舒的說着,今天終于見到本尊了。”
“聽說你考北大落榜了,只差一分,是真的嗎?”晴空抱着手臂,靠在飯桌旁邊,依舊拽個二五八萬。
雖然這是既定的事實,被人這樣毫無顧忌的說出來,心裏還是有些難受,更多的是不悅,這兩個今天早上無意中救下的小鬼,竟然就這樣拷問上他了。
☆、命運
新年漸漸逼近,卻再沒有小時候的氣息,那種甜膩的喜悅的味道。
———2-3
“兩位可以走了,不送。”寧舒走到門邊,表情冷淡的再一次下逐客令。
晴空和晴陽對視一眼,都沒再說話。
寧懷德見三個人從房間裏出來,忙對寧舒說道:“寧舒,留你同學下來吃個早飯吧。”
寧舒抿了抿唇,似乎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身後的晴陽卻已經開口:“謝謝叔叔,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無奈的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他的眼裏已沒有那種無奈的神情,淡淡的應了一聲,便轉身鑽進了廚房,早飯很簡單,一鍋粥,一盤醬菜,還有幾條剛剛回來時買的油條,晴空和晴陽兩個人卻吃得津津有味,寧舒看着他們優雅又快速的吃相,腦海裏莫名浮現出李嚴熙那張英俊的臉。
那個人也是這樣,快速卻不失優雅的站在便利店的櫃臺前,吃着面包喝着牛奶。
這世界上,為何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上帝最用心的傑作吧。
“學長現在在哪個班複習啊?”晴陽咬了一口油條,問道。
寧舒拿着筷子的手一頓,低下頭去喝了口粥,才淡淡的回答道:“學校最頂層。”
紀楓高中一共有七層,最頂層是屬于校長以及各教職工所在的辦公室,寧舒的話剛一說完,晴陽立刻驚訝的啊了一聲,就連一直低頭猛吃的晴空也停下了動作,兩人同時看向他,過了一會兒晴陽才慢慢說道:“難道是校長親自給你複習?”
“嗯。”
寧舒應了一聲,便無下文。
倒是晴空和晴陽都一直處在一種驚訝的狀态裏,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紀楓高中的校長,十四歲被北大破格錄取,被人們稱之為天才狀元的人,即使過去了很多年,說到這個人,人們也依舊會堅起大拇指,不僅是因為他的聰慧果敢,還有他為紀楓高中所做的一切足以使他成為整個高校的标榜人物。
據說被這個人親自教學過的人,都成了各行各業的翹楚,所以,帶着孩子上門求學的人猶如過江之鲫。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有着點石成金能力的男人年僅三十二歲。
所以晴空和晴陽才會這麽驚訝,以至于寧舒都已經吃好離桌,這兩人還未回過神來。
從寧家出來,寧舒看着身後的兩個少年,“你們昨晚應該一夜沒回家吧?”
晴空和晴陽同時一愣,然後老實的點點頭,寧舒嘆了口氣:“我想,你哥應該會很生氣。”
兩個俊美的少年同時疑惑的看向他,順着寧舒的目光,他們看見了停在街尾那輛通體黑色的奔馳轎車,一個中年男人安靜的站在那裏,臉色沉靜,混身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嚴厲,讓人看着便覺得遍體生寒。
晴空和晴陽同時露出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雙腳似被粘在地上一般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