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當溫柔(三)
第25章 你當溫柔(三)
戰地醫院比較遠,如果徐靳睿不在的話,程夕瑗估摸着确實要找好一整子,這條路上空曠無人,路卻修的整齊,一直延伸到醫院的門口。
還沒有進門,就聞到很大一股消毒水的味,非洲這邊傳染病什麽的很多,陸成河只讓她看一看現在正在接受治療的孩子們,除此之外,別的地方都不讓去。
剛掀起簾子,程夕瑗就看見陸成嫣蹲在一黑人小男孩面前,皺着眉頭在說些什麽,聽到他們來的聲音以後,停下動作,起身走過來。
她先是掃了一眼站在後頭的徐靳睿,才看向程夕瑗。
“你來了。”
聲音冷冷淡淡,帶着點疏離。
“嗯。”
“跟我過來吧。”
兩個人說着,徐靳睿就站在一旁,找了個位置坐下,不打擾看着。
“把手清潔一下。”
陸成嫣給她拿了點酒精,遞給她口罩,示意她帶上後,再開口:“平時喜歡小孩嗎?”
程夕瑗環視了一圈,點頭:“挺喜歡的。”
這邊比難民營的光影還是好了不少,黎馥郁生了個兒子,叫黎航,跟這裏的大部分小孩差不多大,但與這邊的小孩不同,被愛着的小孩是會哭的,而吃着苦的孩子大多不哭,因為哭,沒有用。
“他們大多都是身體狀況已經穩定了,都還在接受治療,但是心理上可能出現問題的孩子。”
陸成嫣望着之前門口的那個病床,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片刻又轉過來。
“就像剛剛那個孩子。”陸成嫣抽了張紙,把手抹幹淨,“腿好像受傷了,但是問他話卻怎麽都不開口,應該不是啞巴,就是單純不想說話。”
“創傷後應激綜合症?”
她了解過一些這方面的東西,很多士兵退伍以後活得并不好,不是物質上過的不好,而是精神上的積壓,看多了那些血腥的面孔,終日惶惶,不得安生,最後選擇自缢的不在少數。
“可能是,還沒做測試,你就在這邊看看吧。”
陸成嫣轉身又忙了起來,指了個方向:“別去那邊就是了。”
說完,回頭看了眼,帶着些警告的意味。
“好。”
程夕瑗望着那扇封得死死的簾子,點了點頭。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感覺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轉頭,便對上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
陸成嫣走到徐靳睿旁邊,那時候他正蹲着,在逗着一個手舞足蹈的小男孩,時不時也笑笑。
“你今天下午任務,準備好了嗎?”
她手插在白大褂兜裏,倚着牆壁,遙遙望了一眼程夕瑗。
“這回挺危險的吧,你沒跟她說?”
徐靳睿笑了一下,拍拍掌心站起來,“沒說,也沒什麽好說的,我篤定我能回來,就沒必要跟她說這些。”
陸成嫣低頭。
他們這群人,本身就沒有什麽可質疑的,見過了以後,更是覺得別人總是少了那股子勁,尤其是徐靳睿這種,偵查能力很強,做事果決,身上散發的那種底氣,不是一般人能夠媲美,外面人都傳,看一個人是不是當兵的,從眼神就能看出來,不一定全都适用,但是,當過兵且上過戰場的,眼神确實不一樣。
當年特戰隊在柏林的時候,那任務簡直非人,陸成嫣光是聽,都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你這兩年,心理狀态怎麽樣?”她問。
“還行,不過還在吃藥治療。”徐靳睿雙手抄兜,神色一如既往,“只是偶爾還是會夢見那個場景。”
“你有時間再去看趟心理醫生吧。”
陸成嫣負責的是外科,見血見肉的那種,對于心理治療這塊只了解皮毛,但還是安慰的說了句:“那件事不是你的錯,你別太自責了。”
如果陸成嫣不一味的堅持,平日裏他倒也不算太排斥,語氣還挺好。
“嗯。”他應了聲,“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剛跟程記者介紹這裏的情況,提到了戰後患者的心理問題。”
陸成嫣拿起挂在病床邊的病歷本,摁下圓珠筆,低頭邊寫邊答:“想起來你也算是患者之一,過來問兩句。”
說完就擺擺手離開,又一床接着一床開始複診。
講實話,陸成嫣雖然在感情這塊是差等生,但是不可否認,她是個好醫生。
另一頭。
程夕瑗一轉頭,就看見一個小女孩用手朝她筆畫,應該是還在換牙,像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盯着她,坐在地上,用手指着自己腳邊的畫。
“這是你畫的嗎?”程夕瑗柔聲問,“畫得真好看。”
色彩很鮮明,用色強烈,但是看不出形狀,油畫棒的質地挺粗糙,但是又有種別樣的美感,說不上哪裏不對勁,程夕瑗用相機拍了張,學着小孩子說話的方式,跟她平齊視線。
“能告訴我你畫的是什麽嗎?”
紙張的邊角四處曲折在一起,程夕瑗用手盡量撫平,小姑娘有些好奇的偏頭望着她,手上髒兮兮的就要拍上程夕瑗的臉。
她沒躲。
手打在她臉上的時候沒什麽力氣,雖然看起來像是要砸下去,但最後是舍不得,只是輕輕放在程夕瑗臉上,盡管如此,還是能感受到小姑娘皮膚上的粘膩。
小姑娘好奇的捏着她的頭發,像是在看一個很神奇的東西,歪着腦袋,左瞧右看。
“你是公主嗎?”她問。
“媽媽說,公主的臉就像你這樣,很白。”
說着小手拂過眼角,扒開她的口罩,“我真羨慕你,我也想做公主。”
“我不是公主。”程夕瑗溫柔的揉了揉她的頭發,“不用羨慕我。”
“可是你很漂亮,為什麽不是公主呢?”
徐靳睿來的時候,就看着程夕瑗蹲在地上,和一個小孩說話。
這裏的小孩不愛與人交流,他有些好奇,她們能有什麽共同話題。
“公主需要具備很多品質。”程夕瑗笑着朝小女孩眨了下眼,“魔女也長得很漂亮,也許我是魔女呢?”
小姑娘盯着她看了幾秒,拿起她手上的紙。
“你看,這裏是一只惡龍。”小姑娘指着一塊黑色說,然後又指着旁邊的紅色,“這裏有個小人,我本來覺得她是公主,但是現在,我覺得她應該是魔女。”
程夕瑗微怔,突然有種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麽話的感覺。
“魔女和惡龍,要教訓一個叫帕菲特爾的人。”
她沒等回應,指着自己作品說,“現在,我們,要把他,趕出去。”
一字一頓,很用力。
蹲着的程夕瑗不知不覺已經汗涔涔,嗫嚅了會,問:“…為什麽?”
她朝程夕瑗笑了笑,嘴裏發出‘咯咯咯’的笑聲,孩子聲音稚嫩,碰巧小姑娘剛掉了門牙,說話的時候有些漏風,但是她并不在意,只是那張不太幹淨的臉上,眼睛清澈明亮。
“他吃人呀。”
這幾個字從小女孩口裏說出來的時候,就像是在跟程夕瑗說着最普通問候語,她的眼神真誠,沒有半點作假的痕跡,但是程夕瑗卻僵住,久久不能回神。
小姑娘又離開了,拿起筆,在已經畫得滿滿當當的紙張上塗抹着,眼神極度專注,像是已經注意不到程夕瑗的存在。
程夕瑗有些害怕了,眼睛微濕,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如果是這樣,她寧願小女孩覺得自己是公主,而不是魔女。可假設魔女是指的她自己,那麽惡龍是誰?而帕菲特爾又是誰?
心髒像是被死死的攥住,呼吸停滞着,直到
“她父母前段時間剛過世。”
徐靳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到她旁邊。
醫院裏面安安靜靜,裏外除了醫生護士的交流以外,沒有人說話。
所有的孩子都在自顧自的做着自己的事,程夕瑗不自覺的開始咬手指,她不安的時候,就愛做這個動作。
出門的時候看窗外,是一片紫色,出門後,就只剩下西邊燦爛。
人睡不着的時候,就愛回望過去。
但是很難受的是,回望過去,發現自己是處在黑潭裏的,而沒有陽光的話,人是會吞噬,而發生戰争的時候,其實大多數地方是平靜的,世界上的感同身受太少。
剛到徐家的那些時日裏,程夕瑗過的渾渾噩噩。
父親出軌被發現,二人在開車的時候争吵,結果母親突發腦溢血,車輛失控,沒有一個救回來的。
原本和美的家庭一瞬間分崩離析,而除了過去在她家住過幾年的小姨,沒有親戚願意接納她。
這麽大的天地,偏就容不下她。
小姨黎馥郁當時是少數喝了洋墨水歸國的知識女性,一朝嫁給徐靳睿的舅舅,都說她是飛上枝頭做鳳凰,灰姑娘嫁豪門的童話現實版。
如果不是跟着黎馥郁來了徐家,或許程夕瑗一輩子也發現不了黎馥郁身上背負的壓力。
程夕瑗之所以說自己不是公主,因為公主永遠是勇敢的,而她不是,她很怯懦。
她會躲避,會逃跑,這麽看,是挺自私。
所以她不是公主。
但是小姑娘,或許才擁有公主的品質。
“發什麽呆?”
徐靳睿皺眉,扯了扯她,“別看了,如果不想看的話。”
程夕瑗搖了搖頭:“我想看。”
“那下午還呆在這裏?”
“可以嗎?”程夕瑗探頭望了一眼遠處,“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
徐靳睿淡淡應道,“不過營長說想見你,還是下午抽個時間去吧。”
“好。”
程夕瑗有些擔心:“出任務,注意安全。”
“一定。”
他笑一笑。
說着她就在包裏掏着什麽,偏頭的時候,露出一截藕白的脖頸,可是側脖子根處,卻有個紅色的小疱疹,徐靳睿一愣,抓住她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