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汲汲于生,汲汲于死(二)
第6章 汲汲于生,汲汲于死(二)
這邊的宿舍說是宿舍,其實更像是改良過的帳篷。
走進去只覺得像塊破布,四處漏風,腳腕處的熱氣時不時劃過。
程夕瑗把行李箱放到一旁,深呼吸一口氣,開始整理東西。
彭敏坐在自己床上,瞟了一眼程夕瑗,只見她已經從善如流的拿出自己的衣褲,用濕紙巾做着最基礎的清潔,白色的體恤衫被她扯起,露出腰和後背脊。
彭敏倒吸了一口氣,說話有些結巴。
“你…你你你幹什麽呢。”
說完不好意思的別開眼。
“換衣服啊。”
程夕瑗側眼狐疑的看了一眼彭敏,将衣服徹底脫下。
“一路上出了太多汗不舒服,大家都是女生,沒關系的。”
彭敏微微窒息,她的餘光裏程夕瑗的腰窩與她自己的不太相同,纖細柔軟,再往上胸雖然被胸衣包住,但也是頗有料,彭敏大學的時候選修過一門課程叫美術鑒賞,那時候她爬在後排位置上睡覺,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懵懵懂懂間便瞧見的是一副裸.體女人畫展示在前。
教授問她:“為什麽西方大師都喜歡描繪女人身體的美?”
她一個肩能扛桶跑能勝猴的人哪裏懂藝術這玩意,情急之下腦子一熱。
“因為,因為畫家是男的呗。”
剛說完整個教室哄堂大笑,有人說:“老師,她說的又沒錯,有道理啊。”
“照你這麽說畫家如果是女的是不是更喜歡畫男人。”
“沒毛病啊,饞身子不挺正常?”
還議論起來了。
她有些無辜的摸了摸鼻子,教授臉色看起來不對,沒說她什麽,只是後來破天荒選修也能挂科,叫她被輔導員教育了好一番。
彭敏突然明白,女人身體就是美,男人饞,女人也饞。
她半背過身瞟了幾眼,驀地只覺得臉發燙。
輕咳了幾聲,手不動聲色地在褲子上抹了一把,對程夕瑗說:“馬上就吃晚飯了,你帶件長袖備着,這邊降溫快。”
“好的。”
程夕瑗應道,換上另外一件幹爽的襯衣,開始調試設備。
“明天我帶你去逛一圈再拍吧,今天別弄這些了。”
彭敏的話叫她有些意外,愣了愣點頭:“那我們現在去哪裏?”
“先熟悉熟悉附近,一個人別不知道路怎麽走。”
“營地很大嗎?”
“占地面積挺大,但活動範圍還好。”
程夕瑗跟在彭敏身後,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你也是一直都在這裏嗎?”
彭敏一愣,心下了然程夕瑗說的‘也’是指誰。
“我在這裏呆了快五年。”彭敏轉身望向程夕瑗。
“至于徐隊,他比我要久,而且,他是自願的。”
彭敏說完就開始跟她介紹,比如說這邊是盥洗室,可以來洗衣服,不過經常會停水,晚上的人很多,要避開。這邊是庫房,有什麽需要可以申請…她的聲音在程夕瑗耳邊流過,卻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痕跡,程夕瑗沉默着,一時間心情複雜得厲害,如果說徐靳睿是迫不得已有任務離開,她覺得,不是不能理解吧,為國家奉獻,是好事。
可是他是自願的。
程夕瑗目光飄遠,其實早該想明白,這個世界上想要聯系一個人哪裏會很難呢,電話,視頻,郵件,再不濟還有寄信,抛出去的思念收不到回音,只不過是那人不想見自己罷了。
天邊的天陽已然落幕,周邊吹過來的風不經意間摻了幾分涼意,肆意将她的發絲吹得淩亂,她好像看見了過去徐靳睿勾着唇沖她笑,明明一臉混賬卻叫人好喜歡。
“這裏就是食堂了。”彭敏停住腳步,“你等會直接來這裏就好。”
程夕瑗落在身側的手慢慢蜷縮成拳,點了點頭。
“喲,這就是我們隊裏來的大美女記者?”
一聲口哨響,原先靜默的食堂突然鬧騰起來,像學生時期下課一樣,幾個男生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走在一排,好不壯觀。
程夕瑗回頭望向聲音來的方向,人有些多,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叫她有些窘迫,臉不自覺的漲紅。
“耍流氓呢你。”彭敏瞪了一眼那人,聲音拔高,“給大家夥介紹一下,這是央社來的程記者,女孩子多關照啊。”
“那肯定得關照啊。”
“就是,還要你說,大美女咱心裏都有數,肯定照顧得好好的。”
彭敏‘啧’了一聲:“你們這群人,我也是女的,怎麽沒見你們有這覺悟,照顧照顧我?”
“得了吧彭敏同志,咱哥們之間分什麽性別。”
“你哪裏需要我們照顧,一拳頭下去疼了我十天半個月。”
彭敏翻了個白眼,“那是因為你菜。”
程夕瑗看着彭敏跟他們打着嘴仗笑了笑,原先不适被緩解了許多,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能在彭敏身上看到段子璇的影子,性子直,說話偶爾也有些沖,總是能不顧形象跟男生打成一片,甚至參與到那些男生間有些隐秘的話題。
段子璇原先偷偷告訴她,陳孝文的包裏放過一本包着數學外殼的小黃漫,而這本讀物在男生堆裏倍受歡迎,傳了個遍。
“他們都看?”
那時候她不信,瞪大眼望着段子璇。
段子璇撇了撇嘴:“聽說是都看。”
“吃飯時間鬧什麽呢?”
不知道什麽時候陸成河站在一旁,笑眯眯的望着人群。陸成河雖說看起來慈和,可一說話也頗有威信,議論聲頓時消失殆盡,士兵們紛紛作鳥獸散,找位置站好,等待發令。
程夕瑗的視線裏突然就開出來一條道,空蕩蕩的,順勢看向盡頭,徐靳睿身姿挺拔站在陸成河身旁,男人原先不知道跟人在說什麽,笑得肩膀直發顫,像是瞥見程夕瑗的目光,擡頭剛好撞上,視線交彙的時候,程夕瑗甚至能看見空氣被壓迫曲折,幾秒後,徐靳睿低下頭別開視線再也不看她,甚至還收了笑意。
他一舉一動小細節都被程夕瑗看在眼裏,程夕瑗轉了個身,走到一旁柱子邊将那個人的身影全部擋住,心裏頓生一股子怒氣。
周成武來的晚,負重五公裏叫他跑得滿頭是汗,還被老兵逼着做了好幾組引體向上,剛一來就看見程夕瑗站在彭敏身邊,笑得溫柔。
這個笑實在是眼熟,周成武怔了好一會,眨了眨眼,嘴唇嗫嚅。
剛好見到徐靳睿跟在陸成河身後進來,周成武剛做完引體向上整個胳膊還發軟,硬是逼着自己打着顫指了指程夕瑗站着的方向。
“徐隊。”
“嗯?”
徐靳睿睨了一眼周成武,示意他有事說事。
“我好像看到你姐了。”
“這小子還有姐?”陸成河耳尖。
“有啊,那時候徐隊他姐在我們學校可出名了,您看就是那個…”
周成武轉頭本來想給陸成河指程夕瑗,但轉眼程夕瑗的身影就消失,好像是他的幻覺。
“哪呢?”
周成武撓頭:“就那個…我去,怎麽不見了?”
“你看錯了吧。”陸成河蹙眉,“我認識這小子這麽久可沒聽過他有什麽姐姐。”
“我剛剛明明看到了。”周成武見陸成河不信他着了急,“徐隊他姐我怎麽會搞錯,那時候在我們學校徐隊出了名的護姐狂魔,兩個人經常走在一起,我記得好清楚的。”
陸成河看了一眼徐靳睿,被議論的男人才淡淡開口。
“你看錯了。”
“不可能啊,我不會看錯的,就是…”
他話沒說完就被徐靳睿打斷:“話這麽多,是還想跑五公裏?”
語氣不善。
周成武認識徐靳睿這麽多年,即便是見他罰人,也不是這般薄涼的語氣,話語間的威脅意圖很好的讓周成武選擇了閉嘴,看了看徐靳睿默默溜走,心裏小聲嘟囔,“我肯定沒看錯。”
部隊裏就餐是要講紀律的,在沒有下令開始之前所有人都只能等着,陸成河吼了一聲“開動——”後,士兵們才坐下,狼吞虎咽往嘴裏扒飯,氣氛變得輕松,嘈雜的聲音逐漸響起,個人的聲音被蓋過,顯得渺小。
陸成河去裝了飯,沒看見徐靳睿的身影,估摸着還站在外頭不動,便走過去。
部隊裏不禁煙,只不過需要在特定的吸煙區才能抽,夜幕已經降臨,火心在黑暗裏閃爍,陸成河一過去就聞見一股子煙草燒焦嗆鼻的味。
“你小子,不對勁啊。”
“什麽不對勁。”徐靳睿自嘲般笑笑,“我能有什麽事情。”
“周成武那小子說的姐姐是怎麽一回事?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個姐姐,你不是獨生子麽,家裏就姑姑生了個妹妹,你資料上我記得是獨生子女。”
陸成河夾了口菜,往嘴裏塞。
來之前所有人的資料都需要過審,徐靳睿的資料陸成河幾乎能完整背出來,上到他父母爺爺奶奶,下到表妹侄女,他一個連表姐都沒有人哪來的姐姐,還護姐狂魔呢。
“你聽他胡說。”
陸成河嗤笑一聲,嘴裏飯還沒咽下去,含糊道:“我可不覺得小周會胡說。”
徐靳睿心裏一陣煩悶,沒回答,掐掉手中的煙頭,轉身離開。
“——你去哪?”
陸成河這才咽下去。
“吃飯。”
他聽到徐靳睿懶洋洋的聲音回道。
陸成河低嗤了一聲,大聲吼道:“你不願意說也別這麽敷衍吧!”
男人已經走遠,這次回應他的只有濃濃夜色,太陽徹底落下,寂靜得只聽得見蟲鳴,聽說這附近有人不小心被響尾蛇咬了,陸成河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打了個冷顫,加快腳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