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不過來,我就過去(二)
愛是三緘其口的沉默,小心翼翼的躲藏,所以與你有關的事情總是口是心非,刻意躲避。
——《我的粉皮日記本》
程夕瑗的航班買在了晚上八點。
她到達機場的時候外頭的天還沒有完全黑下去,晚霞如同魚鱗斑一般印在遠山。
在過安檢之前,她有點頭痛的望着自己這兩個特大號行李箱。
工作人員幫她擡上去稱重,即使她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她看到紅色的數字跳到40.8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超重了…快四十斤?”
程夕瑗微發愣。
“是的。”工作人員禮貌的笑着朝她示意,“您需要支付一部分超重費。”
超重的費用是按照經濟艙票價的比列算取的,而央社給她偏挑了機票最貴的時段,程夕瑗心裏又無奈又好笑。
段子璇不知道是突然良心發現還是怎麽的,硬是操着老媽子的心給她的行李箱裝得滿滿當當,甚至還想再讓她多帶一個。
“防曬霜我給你放了五只,不要省着給我都用了,別回來黑成煤炭。”
段子璇蹲在她房間檢查,生怕帶少了東西。
“夠了夠了。”程夕瑗笑着扶額,“我只是去二十多天,又不是去個好幾年。”
“凡事有備無患。”
說着站起來摸了一把額頭的汗,用手扇着風。
“你為什麽不要我送你去機場啊。”段子璇實在不明白,雙手叉腰倚在牆上望着對面的人。
“你一個人多不方便,我在還能幫幫你。”
程夕瑗走過去想要捏她的臉頰,被嫌棄一把拍開。
作祟的手沒得逞,程夕瑗挑了挑眉。
“你這個脾氣性格啊,送我去機場準能哭出來。”
段子璇眨了眨眼,片刻才反應過來反駁她。
“誰會因為這個哭?我又不是小孩。”
程夕瑗‘哦’了一聲,語調拖得老長,眼神不由的帶了幾分戲谑。
“所以,送我去上大學的時候哭的稀裏嘩啦的是誰?嗯,沒記錯的話,我上次出差半個月的時候某人也抱着我不讓走,還有…”
眼瞅着程夕瑗要翻舊賬,段子璇忙着打斷。
“得了得了,你自個兒自生自滅吧。”
程夕瑗本來覺得自己一個人去會比較省事。
現在好了。
她覺得不讓段子璇來是一個錯誤。
付完超重費,程夕瑗随便吃了點東西,剛玩會手機,登機的廣播便響了起來。
她按着流程進入登機口,央社畢竟是全國最大的媒體機構,給她買的還是頭等艙的好位置。
飛機起飛平穩了以後,程夕瑗要了一床毯子,放下椅子靠背,她在椅子上翻了個身,望向機艙窗外,想起段子璇之前問她的問題。
“還會想他嗎?”
“早就不想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是這麽回答的。
外頭已經黑的不見天光,由北半球跨越到南半球的時間足夠她睡一覺,耳邊是空氣流動的聲音,在耳廓裏如回音,空乘人員也将艙內的光線調得很暗,偶爾遇上輕微颠簸像催化劑,竟叫失眠很嚴重的她生出困意。
她想着想着,眼睫慢慢發顫。
程夕瑗察覺到自己的意識逐漸渙散,最後甘心淪陷于黑暗。
是不想的。
我不想他。
非洲w國,當地時間下午三點。
W國為熱帶沙漠氣候,一年分旱雨兩季,而此時的紅土地被太陽炙烤着,幾乎幹枯的草葉毫無生氣的駐足在這片地區,旱季不知不覺已經來臨,紫外線幾乎可以灼傷一切生物。
靠在走道盡頭的人軍裝領疊得方正服帖,每一粒扣子都扣得整齊,腰帶收緊,極好的襯出了男人倒三角的挺拔。
他沒訓練的時候略顯懶散,手揉了揉後頸,擡眸時眼尾稍上挑,雙瞳烏黑,發尖處可以窺見左眼眉峰有個小疤,将原本泠然的人顯得多了幾分痞氣和淩厲。不帶表情的時候只覺得還有着一股子狠勁,總之不是善茬,忒刺頭。
“你小子怎麽跑這裏來了。”
陸成河從側道過來就看到徐靳睿叼着煙卷,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陸副。”
像是早預料到陸成河的動作,他動作簡潔,不動聲色往旁邊一閃,躲開了陸成河的偷襲。
陸成河冷哼一聲:“反應挺快。”
徐靳睿微正直身子,有意無意低笑了聲。
“還行。”
陸成河走到他旁邊,從他兜裏掏出一個壓癟的盒子,抽了根含在嘴裏,嘟囔着問:“煙瘾犯了?”
“嗯,叼着解解饞。”
“你這兩年這瘾是越發大了。”陸成河斜睨,“打算什麽回去,總不可能一輩子都呆在這邊吧。”
“再等等吧。”徐靳睿一手抄進褲兜,将煙塞回去。
“我就不明白了,人家都争着搶着想要回國,就你一個每年申請繼續留守,準備打一輩子光棍是吧。”
徐靳睿瞥了眼陸成河,覺得好笑。
“您老這是擔心我?我心如止水,有這個功夫不如操心一下自己。”
“嘿——,滾蛋,不想加練就給我正經點。”
“至于嗎?”徐靳睿挑眉,“咱倆誰跟誰還計較這兒呢。”
“說正事。”陸成河輕咳了兩聲,餘光瞟見一個聲影,忙出聲:“欸!彭敏,你來的正好,過來,有事情交代。”
原是想上廁所路過的彭敏皺了皺眉,遲疑了半晌還是走了過來。
“什麽事情啊,我趕着去解決個人問題。”
徐靳睿輕笑了聲。
聞言陸成河面色不虞,綠了又紅,紅了又綠,瞪了一眼彭敏:“姑娘家家的怎麽這麽不害臊。”
“我說什麽了我。”彭敏無語,“沒用尿尿噓噓這種詞語——”
“停停停!”
陸成河感覺自己太陽穴突突突的跳,撿了這幾個人沒好脾氣。
被打斷說話彭敏略有不滿,雙手抱在胸前,擡眼望了望偏着頭微眯眼的徐靳睿,須臾便收回視線,語氣不善的問陸成河“快說吧,什麽事情,真要憋不住了。”
“我真不知道你這個素質是怎麽當上宣傳幹事的。”陸成河表情像是痛心疾首,頓了頓說:“等會你和徐靳睿開車去一趟海岸口,接一下央社那邊派來的記者同志。”
“又來?”
彭敏怒目,“上次來的那個男記者回去沒跟他們同事說麽,咱這地方可不是好呆的。”
女人的聲音偏尖銳,她冷笑了一聲。
“想起一個大男人被吓得差點躲在帳篷裏不敢出來,那眼淚跟不要錢似的掉,我還覺得好沒面子呢。”
“彭敏!”陸成河呵斥她,“怎麽說話的!平時部隊裏紀律是這麽教你的?”
被訓斥的人仍是不服氣:“本來就是!我又沒說錯,不信您問徐靳睿。”
突然被點名的徐靳睿擡了擡眼皮,望着注視着自己的兩個視線,懶洋洋的開口,聲音有些低沉沙啞。
“是挺慫的。”
“您看我說了吧,這——”
“不過有一半是你吓的。”
徐靳睿冷不丁丢下一句話,彭敏不可思議的望向他。
“你說什麽?”
“我說,”徐靳睿慢慢擡眸,“你不要欺負人家記者。”
“我…”彭敏嘴唇翕動,“我怎麽就成欺負了?我說的都是實話。”
徐靳睿沒回答,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許是上過戰場的人的目光總是尖銳帶着刺的,彭敏被看得心怯,默默移開了眼。
“彭敏你這張嘴不去做營銷真的太虧了。”陸成河說。
“整天叭叭啦啦的誇張程度過了啊,當兵太委屈你了。”
說完低頭看了眼表:“看時間你倆可以出發了,彭敏,你注意點自己的言辭,別讓人家記者同志難堪。”
“行,走了。”
徐靳睿接過陸成河手上的鑰匙,徑直略過彭敏走到車前。
彭敏緊緊咬住後槽牙,瞪了一眼那視她無物的男人,忘了自己原先來的目的,氣鼓鼓的坐到副駕駛。
她關門的時候用了九成力,震響讓整個車子抖了抖。
“你他媽吃火.藥了?”
徐靳睿輕描淡寫的語氣更叫人火大。
“你什麽意思啊?”彭敏轉頭望向他,“上次來的那記者不專業你看不出?大男人矯情的要命,你怎麽還說是我吓的?”
“一碼歸一碼。”
徐靳睿開車的速度很快,一腳油門下去窗外揚起飛塵,這邊的路時不時就會遭到破壞,所以格外颠簸,下午的太陽還很刺眼,他拿出配備的墨鏡帶上,順帶松了松領口,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方向盤打得飛快。
彭敏本來還想說些什麽,見狀咽了咽口水,很自覺的系好安全帶。
開車的人是瘋子,不要命,但她惜命。
一路上,只剩下車輛行駛的聲音。
程夕瑗下飛機的時候,差點被迎面而來的熱浪給推的後退。
她站在門口,用手擋在眼睛上,陽光反射過來叫她有些受不住,整個眼眶瞬間紅了起來,眼角處泌出了些眼淚。
空氣被曬得泛起波浪狀,腳底即使隔着鞋襪也能感受到滾燙,身側都是黑皮膚的人,她在其中格格不入,時常會有打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W國的機場因為國內戰亂的原因已經封閉,她需要先到附近的國家,然後轉乘輪渡,才算是正式進入W國領域。
程夕瑗低頭看了看之前的信息,她先得自己找到碼頭乘船,在那邊會有人接應。
手機已經沒有網絡,她想跟段子璇發消息的願望落空,嘆了口氣,程夕瑗拿出之前托人買好的當地的電話卡插上,照着地圖的方向尋找着碼頭的位置。
萬幸是幾乎沒費什麽力氣便尋到了碼頭,一路上她都躲在陰處走,卻還是出了一身汗,整個人黏黏糊糊,衣衫緊貼在皮膚。
一望無際的海洋,浪潮翻滾,手機已經沒多少電量,她看了會也覺得頭暈,便關上靠在椅背上小憇。
真睡是睡不着的。
飛機上她莫名睡得舒服,下機時精神充沛,可這船實在是晃得厲害,眼冒金星那種不适感一下子湧上來,一種想要嘔吐的沖動擱置在喉嚨,不上不下才難受。程夕瑗眼神有些迷離,船艙的氣味不好聞,體味和腥臭味結合更叫人反胃。
簡直煎熬得不能再煎熬。
她躲避着與別人的肢體接觸,但身側還是有人時不時貼着過去,不過短短四十分鐘她卻覺着像是耗盡了半生。
在船靠岸停下後,程夕瑗幾乎要虛脫,手抓着欄杆,幹嘔了片刻,整個人半跌坐在甲板上緩着神。
她拍着胸脯,輕喘着氣,嘗試了幾回,發軟的雙腿才逐漸好轉。
這采訪果然困難。
“你沒事吧?”
程夕瑗聽見一個聲音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