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來了
夜色深了, 曲棋靠在飄窗上面，往外面一看，便是無盡的黑夜。黑雲卷着小半邊月亮, 那一小片的光線隐沒在黑雲之後, 天邊黑暗。
這裏不是北市, 沒有滿天的星星。夜晚的天空，冰冰冷冷, 沒有任何人情味。
曲棋知道兩人之間的感情不可能重新回到以前, 可她也沒有想過曲毅和莫圓芳會離婚。
無數的委屈決堤而出, 哭聲壓抑不住, 淚水在眼眶裏蒙上了一層水霧, 連夜晚都看得不真切起來。
那頭的程堯溫柔得很，輕聲安撫着她, “我的錯，下次再買一個，不哭了。”
曲棋一想到以後兩人會分開，她就止不住地發慌, “萬一他們都不要我了怎麽辦？”
莫圓芳和曲毅雖然都四十出頭了，但是保養得不錯。而且他們也說了，各自有了新的人。到時候他們會重新組建家庭，無論她跟誰, 都是多出來的那一個。
“哥哥要你。”程堯拿着手機靠在陽臺上，往床上看去，被子上遺落着一個星型的卡通發卡, “小餅幹，你爸媽都很愛你，就算是離婚了，你依舊是他們的寶貝。”
“可是他們會有自己的家庭。”曲棋不明白，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不麻煩他們，自己也可以一個人生活。
可是到了最後，為什麽還要留下她一個人？
“你也會有的。”程堯跟她說，“你會遇見一個很愛你的人，組建屬于你的小家庭。不管什麽時候，總會有人愛你。”
“小餅幹，別哭了，我這會抱不到你。”
明明和程堯認識才不過幾個月，曲棋卻依賴上他。光是聽着他的聲音便覺得安全感十足。
想要躲進他的懷裏，把那些煩心事全部遺忘掉。
哭泣聲漸漸小了下去，程堯往下看去，老人椅靜靜地躺在院子裏，蟬鳴聲不絕，“明天我過去找你，把地址發給我。”
“不用了。”曲棋擦幹眼淚，情緒宣洩了這麽一會，她的理智也開始慢慢回籠。
如果這是她人生中的一道坎，那麽只能由她自己慢慢度過去。好好地和父母說清楚，好好地規劃自己的未來。
“我會照顧好自己。”曲棋刻意壓低的嗓音中還帶着細微的哭腔，聲音輕軟，像是有一根針在密密麻麻地紮着程堯的心口一樣，難受得緊。
又抹了抹剛剛溢出來的眼淚，曲棋哽咽着，“時間不早了，哥哥你該睡覺了。”
程堯：“嗯，你先睡，不用挂電話。”
不在她身邊，至少電話得通着。知道她沒事才放心。
“好。”
曲棋聽話地沒有挂斷電話。
那頭呼吸聲綿長，夾雜着細碎的抽泣聲。被子翻滾的聲音，即使不在曲棋身邊，程堯依舊能知道那頭的小姑娘輾轉反側。
到了後半夜，一切歸于安靜。
電話也挂斷了。
第二天，程堯便訂了機票。
一大早，開門便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葉希。穿着翠綠色的吊帶短裙，往下便是纖細的長腿。
“早上好。”葉希抿着唇笑了笑，她的五官偏冷淡。即便是笑着，也沒有幾分暖意，反倒是有種清冷的不真實感。
程堯朝她點了點頭，側身讓開，“上官他們還在睡覺。”
他的手邊就是行李箱，葉希有些驚訝，“你要回去？”
“嗯，有點事。”程堯把行李箱往旁邊一放，訂得太晚，機票只有晚上的，也正好等蘇默宇他們醒來後打個招呼再走。
葉希忍不住看向程堯，她自小學習和樣貌都不錯，追求者更是數不勝數。正是因為如此，她也比常人多了幾分傲氣。
好不容易遇見了一個喜歡的男生，葉希并不希望那麽快就放棄。
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她只知道，一輩子遇見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如果不主動，等老了想起來，她會後悔。
“我買了點食材過來，等會可以給你們做飯。”葉希道，又加了一句，“等會的話，還能讨論下個月的比賽。”
“不用麻煩，我們打算到外面吃。”程堯拒絕得很是禮貌，進屋給她倒了杯水。
葉希朝着拿着杯子的手看過去，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指甲剪得很幹淨，上面還有小小的月牙。
心神一動，葉希接過杯子的時候，尾指輕輕地掃過程堯的手指。
程堯似乎是沒有察覺，神态自若地收回了手，“你随意，我去看會書。”
“好。”心口帶着幾分小雀躍，被葉希狠狠地壓了下去，她的唇角微微揚起。握着水杯輕抿了一口，目光又忍不住朝程堯看去，“你在看什麽書？”
她忍不住探頭過去，還以為程堯看的是什麽生澀難懂的專業書，卻一晃看到了上面卡通的圖案。
所以……程堯這是在看漫畫？
“這是曲棋的？”葉希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得到了程堯的肯定答案。
回想起這幾天看到的種種，葉希心頭升起一個念頭，她想要得到答案，“你喜歡那姑娘？”
提到了曲棋，程堯的眼底帶着幾分寵溺的笑意，“嗯。”
認識程堯快三年，葉希想過他會喜歡什麽樣的女生，活潑的，成熟的，知性的，卻唯獨沒有想到他會喜歡上一個軟綿綿的小姑娘。
“葉希，不要對我有所幻想。我有喜歡的人。”
男人的嗓音不似平時的散漫，帶着幾分薄涼。他的目光沒有從書中移開，神色都沒有過多的變化。
葉希心口沉了沉，不在意地道，“只要你們還沒有在一起，我就不想放棄。”
“我不打擾你看書了，先回去了。”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她是衆人眼中的天之驕子，也是有着自己的自尊。
“拒絕得真幹脆。”落地窗後面出現秦子樓清灼的身影，他的眉眼清淺，帶着幾分暖意。
“也不能耽誤人家姑娘。”程堯搖頭一笑，把漫畫書合上，看向秦子樓，“昨晚你也喝了不少，怎麽起得那麽早？”
“習慣了。”秦子樓長腿一跨，坐在程堯的身邊，“什麽時候的飛機？”
“晚上六點。”兩個多小時的飛機落地，那邊多半是已經天黑了。
“這麽急回去？”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再玩兩天一起回去。
幾乎一夜沒睡，程堯這會幾乎是頭疼欲裂。按了按太陽穴，突然想到什麽，動作停頓了幾秒，複而繼續，“嗯，小餅幹那邊出了些問題。”
秦子樓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問什麽，只是囑咐一句，“路上小心。”
日上高頭，太陽在屋裏照了一角，曲棋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眼睛還疼得厲害，照了照眼睛，眼底很紅，還有些腫起來了。
換上衣服，去冰箱找了冰袋敷着。
曲毅不在家，只有莫圓芳在客廳裏面打着電話。
“嗯，我知道了，小棋才剛剛回來，我肯定是要好好陪着她的。好，等會我就過去。”
聲音很溫柔，和昨天的莫圓芳判若兩人。
曲棋也猜到了和她打電話的是什麽人，扯了扯嘴角，她一邊敷着冰袋，一邊把昨天的菜給加熱了一下。
莫圓芳不會做飯，家裏都是曲家父女在做。
意識到廚房裏傳來的聲響，莫圓芳放下手機看過去，“醒了？中午別在家裏吃了吧，媽媽帶你出去吃點好吃的。”
“好。”曲棋把菜加熱好，又看向莫圓芳，“我想給爸爸送飯。”
醫院的夥食并不算很好，以前曲棋高一不忙的時候，偶爾中午還會給曲毅送飯。
“他在醫院又餓不着。”莫圓芳似乎是有些不滿，意識到面前站着的是曲棋後，微微收斂了一些，“難得我們母女有時間好好地聚一聚，讓你爸爸一個人在醫院好好工作吧。”
“好。”曲棋點了點頭，乖巧得很。
“媽媽想吃什麽？”眼睛還有些疼，曲棋眨了眨眼，忍着那股酸澀。
莫圓芳拿着小鏡子塗了一個口紅，“我們吃日本菜吧，很久沒吃了。”
“好。”
去的時候一家比較繁華的酒店，一進門，便有服務員熟絡地迎了上來，态度很是恭敬，“莫小姐，這邊請。”
曲棋有些好奇，探着腦袋左右看了一眼。環境很優雅，就連員工穿得都是和服。周圍的屏風設計充斥着日本的味道，牆面上印着大片大片的櫻花。
莫圓芳似乎是這邊的熟客，點了幾道菜，便把菜單交給服務員，“你們顧總今天不來巡視？”
“顧總說了，過一會就來。”服務員笑了笑，“小姑娘想要喝點什麽？我們這裏有很多飲料。”
“就牛奶吧。”莫圓芳道，“還是個孩子，喝太多飲料。”
服務員點了點頭，抱着菜單下去。
莫圓芳吃飯的時候習慣安靜，曲棋也不是話多之人。一頓飯吃完，曲棋才看見了莫圓芳口中的顧總。
年歲跟莫圓芳差不多，穿着一身黑色西裝，看上去倒是精神得很。
曲棋被晾在了一旁，看着莫圓芳熟悉地和人打着招呼。姿态中透露着許多親你，甚至莫圓芳的手還搭在那人的肩膀上面。
“這是我的女兒，小棋。”莫圓芳回頭，攬過曲棋的肩膀，笑着介紹一句，“這位是顧叔叔，這家飯店就是他開的。小棋以後要是想吃日本菜，直接過來就好，讓你顧叔叔請客。”
曲棋不是傻子，莫圓芳的态度如此明顯，她一下子就猜到了。
心口澀澀的，像是有什麽情緒要爆發出來一樣。她咬着唇，“媽媽，我約了同學，先走了。”
撒謊都如此慌亂，第一次曲棋在莫圓芳面前那麽沒有禮貌。甚至不想去考慮之後莫圓芳會怎麽暴跳如雷，她只知道，當時站在那裏，每一秒對于她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逃一般地出了飯店，外面太陽當空，并沒有灼熱的感覺。
她覺得有些荒謬，對于曲毅，莫圓芳一直都是針鋒相對。如果她也可以對曲毅溫柔些，那麽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為什麽之前那麽相愛的兩個人，會變成現在這樣？
偌大的城市，曲棋竟然覺得沒有地方可以去。在樹蔭底下發呆了好一陣，才想到蘇甜甜。
在這個城市裏，她唯一的朋友。
轉了兩趟公交車，曲棋才來到蘇甜甜的家。
“寶貝！”幾個月沒看見曲棋，蘇甜甜立馬迎了上來，一把抱住曲棋。
“怎麽眼睛紅了啊？”蘇甜甜本來在家晃悠着的，突然聽到敲門聲，跑過去開門就是一個驚喜。
“可能是外面風沙迷了眼。”曲棋胡亂地揉了一下眼睛，換上拖鞋朝裏面看去。
一片狼藉，零食袋被蘇甜甜胡地丢在地上。
“呃……”蘇甜甜有些尴尬，胡亂地把垃圾全部抱在一團，丢進垃圾桶，“我還以為你今天不過來找我了呢。”
“曲小棋，你今天不是和你媽媽出去玩了嗎？”蘇甜甜翻開冰箱，拿了一瓶酸奶遞給曲棋，沖着她甜甜一笑，“你最愛的口味。”
“謝謝。”曲棋安靜地接了過來，呆滞地喝着。此刻她的腦袋有些亂，昨天睡眠也不夠，正是疲倦的時候。
客廳裏放着一部搞笑的喜劇片，蘇甜甜掃了她一眼，“曲小棋？”
“嗯？”曲棋木讷地回過神，“怎麽了？”
“沒事。”蘇甜甜沖她燦爛一笑。
察覺到了曲棋的心情低落，蘇甜甜安安靜靜地陪着她逗着小貓咪，“哇，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我費心費力養了你幾個月，你轉眼就跑曲小棋懷裏了！”
曲棋抱着那只小英短，手指順着它的毛發輕輕撫摸着，低眉淺淺地笑了笑，“好軟。”
“可不是嘛，吃那麽多，胖死了。”蘇甜甜很是嫌棄。
“胖一點可愛。”曲棋撓着它的小肚子，眼裏總算是帶着幾分笑意了。
在蘇甜甜的家裏呆了一個下午，莫圓芳的電話終于打到了蘇甜甜手機上。
“好的好的，阿姨，我馬上和她說。”蘇甜甜應着那頭，目光落在曲棋身上。
挂了電話，蘇甜甜才輕嘆一聲，“阿姨讓你回去呢。”
這會都是傍晚了，曲棋一直沒開機，也不知道莫圓芳給她打了多少個電話。
以前她總是以為，只要乖一點，聽話一點，父母才會喜歡她。可是到頭來發現，她什麽都乖乖照做了，依舊是和原來背道而馳。
“要不你今晚在我這裏睡一晚好了。”蘇甜甜不知道曲棋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朋友那麽多年，她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曲棋。
即使還在笑着，依舊讓人感覺到她心底的難受。
曲棋搖頭，“我還是回家吧。”
很多事情，再悲傷都要面對。曲棋不想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她想和曲毅莫圓芳好好地談一談。
既然他們覺得同住一個屋檐下很難受，那也不用為了她繼續忍受着。
她從來都不會是他們的負擔。
北方的夜晚總是比南方要來得早一點，六點多，天邊已經黑了。
小的時候她怕黑，莫圓芳和曲毅總是會一人牽着一邊手，做她的保護神。後來長大了，所有人都覺得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就連她的父母也是這麽覺得的。
曲棋瞧着周圍低飛的蜻蜓，今晚應該會有一場大雨。
拿鑰匙開了門，客廳的燈光亮堂着。一進門，便能看到玄關櫃上一家三口的合照。
睫毛輕輕垂了下來，曲棋換上拖鞋，還沒來得及踏入一步，便聽到裏頭傳來莫圓芳怒不可遏的聲音，“就是你把她給慣的！當衆讓我難堪，家教都去哪了！電話一個下午也不接，我為了挪出這幾天的時間，加班了半個月！”
曲棋的身形一頓，又突然有一種想要逃跑的沖動。
曲毅沒搭理莫圓芳，趕忙上前，左右打量了一眼曲棋，“那麽晚回來不安全，下次回來晚了，爸爸去接你。”
曲棋呆呆地點了點頭，朝着客廳看去，莫圓芳端坐着，掃了一眼可憐兮兮的曲棋，心口的怒意又散了一半，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小棋，過來坐，媽媽有話要問你。”
曲棋點了點頭，慢慢地挪到莫圓芳身邊。桌上還擺着一杯奶茶。
莫圓芳沉默了幾秒，指了指奶茶，“給你買的，應該還能喝。”
曲棋伸手接過，奶茶有些微涼，不過是幾個小時，味道還沒有任何異樣。
頓了頓，莫圓芳問她，“媽媽是不是做了什麽讓你不喜歡的事情？日本料理不好吃？”
曲棋眨了眨眼，鼻子又酸得厲害。
她知道莫圓芳愛她，曲毅也愛她。可是他們也僅僅是愛她，真正的關心已經缺了太久。
奶茶很甜，卻不是她喜歡的味道，緩了緩神，曲棋突然開口，“媽媽，你和爸爸什麽時候離婚的？”
“……”
外面的雨開始下了，不過一會，雨聲拍打在窗子上面的聲音嘈雜得很。
曲棋抱着腿，沉默地聽着他們說完，眼眶紅了一圈，“那你們還要我嗎？”
“你是我的女兒，媽媽怎麽可能不要你。”莫圓芳趕緊道。
曲毅輕嘆一聲，“爸爸媽媽不強求你，你想跟媽媽就跟媽媽，想跟爸爸就跟爸爸。”
“可是你們會有各自的家庭。”曲棋不想再去融入一個陌生的家庭裏面，像是個陌生人一樣。
莫圓芳怔了怔，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輕輕撫了撫曲棋的頭發，她說，“這件事情，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可是小棋，不愛就是不愛了，我和你爸爸是商量了很久，才做出這個決定。”
“我們繼續下去，每天只有争吵。你不開心，我們也不會開心。你爸爸原本打算等你高考完再說的，沒想到那麽早就……”
“我知道的，媽媽。”耳邊傳來的雨聲漸漸大了，滴答滴答，落入心間。
她知道的，感情不和，遲早會分開。再過半年她就成年了，并不是孩子了。她不過是想要一段時間好好接受。
她還想要……最後一次家庭旅行。
盯着作業發呆好半晌，放在桌邊的手機振動起來。
“小餅幹。”那頭夾雜着雨聲，還有程堯慵懶的聲調。
小鎮也下了雨嗎？
“怎麽了？”曲棋下意識地朝着飄窗看去，玻璃窗上散落着點滴狀的水珠，不過幾秒又順着玻璃往下滑落。
“我在你家樓下，下來，給你帶了愛吃的小蛋糕。”
曲棋微怔，趕緊放下手中的筆。她打開飄窗朝下看去，一把深藍色的大傘映入眼底，擋住了大半邊身體，只能看得清那雙熟悉的MIKI。
似乎是察覺到了曲棋的視線，程堯微微擡傘，輪廓分明的臉隐在黑暗之中，看得不太真切。
他舉着手機，眉眼帶笑。
周遭都是大雨，而他卻遺世獨立。
曲棋感覺心口都停住了幾秒，手機裏還傳來程堯散漫的聲音，“睡衣還挺可愛的。”
曲棋：“……”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卡得好難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