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6、
外面天光微亮,譚元朗買了早飯回到汽車旅館。這裏也沒有什麽像樣東西,只能委屈姜南情啃漢堡了。
姜南情還睡着,眉頭緊緊皺着,睡不安穩。譚元朗放下東西就走到他身邊,見他并沒有醒,也沒有出冷汗,這才放心了。逃生的日子不好過,姜南情雖然日日吃藥,可是過重的壓力,也讓他有些精神不濟。
譚元朗嘆了口氣,姜南情跟着皺了皺眉頭。他趕緊捂着嘴走到一旁,姜南情現在淺眠得很,別吵醒了他。
“篤篤篤——”
有人敲門。譚元朗有些奇怪,這時候誰會來?
譚元朗一手持槍,一手打開了房門。
“什麽事?”
門外是一個高高大大的白人,穿着水管工的制服,帶着有些傻氣的笑容說道:“嘿,請問你的水管有問題嗎?”
譚元朗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由皺了皺眉。不錯,他們房間的水管昨天就不出水了,打電話給客服,客服說今天會派人來修。
譚元朗點了點頭,将人讓進了房間。
這人三四十的模樣,十分壯實,說起話來聲如洪鐘,譚元朗皺着眉頭說道:“輕一點,別吵醒了他。”那大漢轉頭看見姜南情正睡着,趕緊閉上了嘴巴,走到浴室前,打開洗手池下面的櫃門。
“麻煩給我塊毛巾好麽?”他整個頭都伸了進去,一只手在外面晃了晃。
譚元朗轉身去給他取毛巾,忽覺身後一陣陰風,眸中精光乍現,急忙蹲下,一個大扳手裹着陰風從他頭頂上方呼嘯而過。
譚元朗就地一滾,雙腿夾着那人的腿,直接将他絆倒在地。那人也是就地一翻,正在卧室門口,掏出□□就是一槍——幸而是裝了消音,卻把桌子上的水壺打碎了,玻璃炸裂水光四濺。
譚元朗生怕吵醒姜南情,決定速戰速決,果斷将沙發上的抱枕扔了過去。那人冷笑一聲,迎着抱枕就連出幾槍,子彈穿透抱枕,卻是連個聲響也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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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正驚奇着,譚元朗已繞到他身後——這客廳與卧室原是有兩道門,譚元朗趁扔出抱枕,就從另一門繞了過來——一個鎖喉将他扼住,那人四肢掙紮,譚元朗索性雙腿也用上,将他關節鎖住,再動彈不得。
只是兩人氣力差不多,竟陷入僵持,譚元朗多不出手來扭斷他的脖子,他也沒法掙脫。
突然一只手握着一把槍出現在譚元朗的視線裏,槍口直指那人的頭顱。譚元朗一驚,忙說道:“南情,別用槍!”
姜南情愣了愣,扔了槍,直接上前扳過那人的頭,用力一扭。
“咔——”
是脖子斷了的聲音。
譚元朗這才松了手,喘了口氣。
“你對付他的法子多的是,非要這麽費力?”姜南情将他拉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灰,說道,“你回來我就知道了,這點動靜還吵不醒我,那我可是白活了這麽多年。”
譚元朗笑道:“能讓你多睡會,也是好的。”姜南情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也是笑了,說道:“我們現在暴露了,該怎麽辦?”
“先走吧,他們肯定還有後招。”譚元朗想了想,推姜南情去洗漱先,水管不出水,就只能用飲用水勉強洗了洗。
至于這屍體麽……譚元朗想了想,将他塞進了浴缸裏。
“先吃點東西,別餓着了。”譚元朗将早飯遞給姜南情。姜南情皺了皺眉頭,嘀咕着:“我還是喜歡吃你做的……”譚元朗親了親他的額頭,說道:“下次做給你吃。”
姜南情得了承諾,咧嘴笑了。
兩人本來定了三天的房間,今天才第二天,可藏身之處被人發現,不得不趕緊離開。他們也不去退房,直接偷了一輛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汽車旅館。
現在他們該去哪裏呢?
姜南情抓了抓頭,翻着地圖。
“我們連換了幾個地方,都被他們發現了。奇怪的是,他們居然只有一兩個人,這種時候不應該是一幫人圍追堵截嗎?”姜南情将他們躲藏過的幾個地方都畫了出來。“唐小山,好像在趕我們往一個地方走。”
“什麽地方?”譚元朗邊開車邊問。
“唐氏國際大廈。”姜南情沉聲道。
姜南情看了一眼這條曲曲折折的路線,每被他們發現一次,他們就不得不被迫向唐氏國際大廈遷移一步。
姜南情嘴邊噙着一抹冷笑,說道:“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要是我們被逼無奈,直接潛伏進唐氏國際大廈會怎麽樣?”
譚元朗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唐小山是有意引我們去的,那我們自然是自投羅網了。”姜南情合上報紙,說道:“他不會只有這點伎倆的。”
“那還有什麽……”
話音未落,橫裏突然沖出一輛SUV直接撞上了他倆的車。
一聲巨響過後,是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待到譚元朗終于能視物,他第一時間去看他身旁的姜南情。
“南情,南情!”他大聲喊着,可姜南情雙目緊閉,竟是暈了過去。
那輛撞他們的SUV已經逃逸,但這絕不是普通的事故,譚元朗心知肚明,可現在來不及分析。此時情形兇險萬分,譚元朗心中更是擔憂姜南情的傷勢,趕緊解開自己和姜南情的安全帶,将他拖了出來。确定姜南情從頭到尾沒有出血之後,他才抱起姜南情要帶他去醫院。可他還沒走幾步,就已有一輛救護車開了過來。
似乎來得有點快?
譚元朗此刻只覺奇怪,可一想到懷中的姜南情昏迷不醒,哪裏還顧得上那許多,直接沖了過去,将姜南情放上擔架,又跟着醫生護士上了車。
車門一鎖,救護車呼嘯而去。
可沒過多久,警車和一輛救護車才堪堪趕來。Fox從警車上跳了下來,查看了一下橫在路面上的那輛轎車,從裏面扒出了一張本市地圖和一個布包。布包裏放着裝備和一些給養,還有幾瓶藥。
Fox将布包塞給手下,攤開了那張地圖,不由吹了一聲口哨,問道:“譚元朗和姜南情去哪裏了?”
圍觀群衆紛紛表示,他倆被一輛救護車給叫走了。
Fox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樣子像極了狐貍:“哪一家醫院的救護車這麽積極,連警察的活都搶了?”他又看了一眼地圖,地圖上标着五芒星的地方,正是唐氏國際大廈。
“華爾街之翼,唐小山的地盤。”Fox冷哼了一聲,“我倒要見識見識。”
譚元朗上了車沒多久,護士遞過來一塊毛巾。原來他額頭磕破了,正流着血。譚元朗道了聲謝,用毛巾捂住額頭,目光竟是一刻也離不開姜南情。
“你最好還是睡一下吧。”小護士勸道。
譚元朗搖搖頭,才搖了幾下,就覺得頭變得十分沉重起來。譚元朗暈暈乎乎地将那毛巾放到鼻子底下一聞,□□的味道鑽進了鼻孔。
他上當了。
譚元朗指着在座的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想說什麽卻已經說不出口。他看向了躺在病床上的姜南情,心中後悔萬分。
對不起,南情,我竟害了你。
譚元朗昏沉了許久,猛然清醒過來,一躍而起,卻見自己置身于一間病房之中,身上接着些許多管子,房間內一個人也沒有。
譚元朗心覺不妙,然而身上并沒有痛處,四肢俱全,十分完好。
姜南情去了哪裏?
譚元朗心中一提,把那些管子一扒,跳下病床,就往外走。
這裏果然是一家醫院,來來往往的病患和醫生護士,倒像是真的。
譚元朗将自己這一層繞了一圈,并沒有找到姜南情。
那他會去了哪兒?譚元朗有些心急,又茫無頭緒,索性又回到自己的病房,才進門,就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氣定神閑地等着他。
此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頗似唐小燦,又與之不同。唐小燦容貌偏了陰柔,一雙吊梢眼最喜勾人,這人卻是五官端正,高鼻薄唇,十分沉穩。
但他絕不是唐小山。
譚元朗關上門走到他對面坐下,那人遞過來一根煙,為譚元朗點上。
譚元朗吸了一口煙,說道:“唐氏二少爺,唐小冷。”
“殺手界的無冕之王,譚元朗。”
他們皆用了肯定句,可見對對方的身份沒有了十分的把握,也是有七分的。
唐小冷笑道:“我原以為,譚先生并不認識我。”
譚元朗也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是不認識你,可是朗夫人認識你。我在她的書房裏看到過你們合作的資料。”
長生藥業與唐氏集團的合作案,一直是唐小冷在負責。
“朗夫人把你介紹給名流那一次,我在場。”唐小冷說道,“可惜了,本來我們可以合作的。”譚元朗笑了起來,說道:“你要請我殺人嗎?”
“不錯。”唐小冷應得幹脆,倒叫譚元朗有些意外。
“殺誰?”
“唐小山。”
譚元朗笑容有些微妙起來,緩緩道:“我要先見姜南情。”
唐小冷掐了煙,起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譚元朗也扔了煙,起身跟在他身後。
唐小冷領他進電梯,直下到地下室。一路上不少醫生護士笑容可掬地喊着唐小冷“院長”,譚元朗看在眼裏,笑意不由更深一層。
唐小山坐擁唐氏國際,三弟以風流纨绔在上東區也是出了名的,只有這個二弟卻是名不見經傳,除了與朗夫人的一個合作案,唐氏幾乎從不提起唐小冷這個人。
錯了,是唐小山從不提起唐小冷。
唐小燦到底還跟着唐小山露過幾次臉,唐小冷卻像一個默默無聞的影子,被所有人遺忘。想來唐小冷也是不甘心的吧。
“我是學醫的,而我又姓唐,所以在我這個年紀,就有了一家屬于自己的醫院。別人覺得我應該就此滿足,可我們都是姓唐的,為什麽他可以為所欲為,而我卻只能偏安一隅?”唐小冷背對着譚元朗說道,“尤其,還要被他像下人一樣使喚。換作是你,你甘心麽?”
譚元朗盯着唐小冷的背許久,才說道:“不甘心。”
唐小冷雖然出頭無門,可私底下,卻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比如和長生藥業的合作案。如今長生藥業土崩瓦解,與之合作的幾家公司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牽連,唯獨唐氏集團全身而退,半點不受影響,說沒有唐小冷的手筆,譚元朗是不信的。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在人體實驗一事爆出來之前,長生藥業在香港簡直是中流砥柱,可之後卻是在短短幾個月內分崩離析,一蹶不振。難說唐氏是不是從中得到了什麽好處。
電梯到了,唐小冷在前面帶路,這一層應該是地下車庫,唐小冷卻轉身從逃生通道的樓梯繼續往下走。
走了大約三段樓梯,唐小冷走到一面牆壁前,找出一個隐藏的面板,按下了手印。
系統掃描通過,牆壁慢慢打開,将內藏的一切都展示在譚元朗的眼前。
譚元朗睜大了眼睛,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裏面布滿了無數儀器,被一面又一面的玻璃牆隔開,一群白大褂穿梭其間,手上拿着的不是報告就是實驗标本。
“這邊。”唐小冷微笑着在前面帶路。走過幾個被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房間,只見前方那間房的窗簾未拉上,裏面的病床上有一個縮成一團的小小人影。譚元朗一眼就認出了他來,迫不及待地沖進房間,又小心地在他的病床邊停住。
姜南情睡得正熟,譚元朗能感覺得,他的呼吸平穩而緩長。譚元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唐小冷也跟進了病房,說道:“放心吧,他睡得很好。”
“你們對他做了什麽?”譚元朗輕輕将姜南情的頭發別到耳後,手指在他臉上流連不去。
“沒有什麽,你們的車雖然被撞了,不過人都沒有什麽大礙,最多一點腦震蕩。姜南情,”唐小冷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算是受了刺激,也不要緊,我叫人給他加了點鎮靜劑,不然他睡不安穩的。你放心,很快就會有人來治他的病了。”
“什麽意思?”譚元朗看向唐小冷。
“他原來的病,你不是一直擔心嗎?我也擔心。”唐小冷笑道,“殺我大哥的時候,有這麽個□□在身邊,我怕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譚元朗心下明白。南情這幾日壓力甚大,先是要防止被人看出來,後來又是東躲西藏,被人趕着跑。他們當殺手這麽多年,也曾被人追得走投無路過,可從來也沒有這麽憋屈。雖然姜南情的藥時時在吃,可最怕受到壓力和刺激,他幾日睡都睡不好就是明證。
“我們只是互利互惠的合作關系。你們幫我殺我大哥,我幫你治好姜南情。”唐小冷說道。
“我還要能出境的護照。”譚元朗低頭說道。
“好,不止護照,包括CIA、國際警察這些機構裏關于你們的資料,我也會一并清掉,如何?”
“我喜歡做生意爽快的人。”譚元朗嘴角一揚,回過身,伸出手,說道,“合作愉快。”
“我知道對你們隐瞞是沒用的,不如我直接告訴你們。現在要求說清楚了,才好做事。合作愉快!”
唐小冷也伸出手,兩個人的手握了握,又迅速分開。
“醫生什麽時候來?”
“別急,那是我的老師,已經70歲了,給他老人家一點時間。殺我大哥的計劃,等姜南情醒了,我們再讨論吧。”唐小冷說罷,轉身離開,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說道:“這幾天風聲比較緊,你們委屈些,先住在這裏。”
譚元朗沖他點了點頭,沒有意見。
等唐小冷離開後,譚元朗便拉上了窗簾,坐到姜南情的身邊,看着他恬然的睡顏,整個人也放松了下來。
與狼共舞這種事情,譚元朗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看起來好像是一場合作,可一切都是唐小冷在主導。如果他們失手,唐小冷只會把一切都推得幹幹淨淨,甚至親手捅他們一刀也有可能。
這條道上越走越黑,他們好不容易以為可以逃出生天,沒想到又是一場飛來橫禍。
譚元朗俯身在姜南情臉上親了一下,只要南情沒事就好。
到了晚上的時候,姜南情伸了個懶腰醒了過來。這麽多天都沒有睡得這麽安穩了,姜南情只覺得精力充沛,随時都可以和譚元朗打一架。
譚元朗看着他醒過來,仍舊懶懶地坐在椅子上,笑道:“睡得舒服麽?”
姜南情循着聲音找到他,正要起身,譚元朗趕緊上前将他按倒,說道:“你的腦震蕩比較嚴重,不能離開枕頭。”姜南情聞言,索性雙手一收,将譚元朗拉到近前,狠狠地吻了他一下。
“什麽事,這麽高興?”譚元朗啄了啄他的嘴角,笑着問道。
“每天醒來見到你,就是天大的喜事。”姜南情懶洋洋地說着,眼睛裏只有一個譚元朗。譚元朗情不自禁地俯身将他軟軟的身子摟在懷裏,在他耳邊輕聲道:“南情,我給我們接了個生意。”
姜南情遲疑了一會,問道:“殺唐小山和燕少師嗎?”
“南情,我以為我們可以回頭的。”譚元朗喃喃道。姜南情沉吟了許久,這才撫摸着譚元朗的頭發,說道:“阿譚,你想做什麽,我都随你去。”
“不如我們……一了百了?”譚元朗忽然擡起頭直直地看着姜南情。
姜南情噗的一聲笑了,說道:“你別舍不得,自己去了,留我一個人。我死了,你要活着,你去死,我一定陪你。”
“好,我答應你。”譚元朗吻住姜南情,輾轉纏綿間,已然同心同意,下定決心。
唐小冷回到辦公室,秦芾已經等候多時了。
秦芾仍舊是冷肅着一張臉,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裏,好像一尊黑面神。
“秦芾,你怎麽了?大哥有什麽事吩咐嗎?”唐小冷笑道。
“有人救走了譚元朗和姜南情。”秦芾說道,“是一輛救護車救走的。”
唐小冷明白過來,詫異地笑道:“你該不會是懷疑我吧?”
秦芾不說話。唐小冷笑了起來,撥了個電話:“喂,把這一星期的救護車出動記錄表拿給我。”
秦芾沖他點了點頭:“多謝二少爺。”
不一會兒就有人将表格送了過來,秦芾一條一條翻看過去,果然沒有問題。秦芾還了記錄表,又說道:“半個月後的新大廈落成酒會,主人說要二少爺您出席。”
“小燦呢?”唐小冷有些不解,一般這種事根本沒有他的份。
秦芾仍舊面無表情地答道:“三少爺在歐洲,暫時回來不了。”
唐小燦遭此變故,似乎連精神都有些失常,醫生也不建議他這麽快就乘飛機回美國。唐小山原準備出席酒會到中途,就乘飛機離開,而酒會上不能少了唐氏的人,那就只有讓唐小冷代替唐小燦了。
唐小冷為難了一下,最後還是說道:“好,我盡量安排出時間。”
作為一院之長,唐小冷自己也要值班診病,确實不一定有時間。秦芾得了回複,點了點頭,轉身離開。走之前,秦芾又回頭說道:“這次撞譚元朗和姜南情的車,不是我們派的。”
唐小冷睜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明白他說的意思。
“也不是警察。”秦芾接着說,“二少爺請好自為之。”
說罷,這回是真的轉身走了。
經過地下車庫,幾輛救護車一字排開,秦芾從第一輛走到最後一輛,抽了根煙想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若是唐小冷所為,絕不可能笨到用自家醫院的救護車。秦芾來問這事,本意也并非真要查這輛肯定已經找不到的救護車。他只是想看看唐小冷的表現。
淡定從容,連驚訝都恰到好處,真是一點漏洞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