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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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冰涼的鐵門隔斷了飽滿月光,落在地上,變成一個又一個的方塊,仿佛此時少年的內心,被隔斷成千萬片。
他沒有做過的事情,為什麽最後要他來承擔?
姜南情雙手抱膝縮在角落裏,頭也埋進了腿間,渾身在輕輕顫抖着。
他什麽也沒有做啊?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姜南情眼前又浮現出那張臉,那個金發碧眼的少年,帶着輕佻的語氣在他耳邊說:“姜南情,你逃不掉的。”
姜南情渾身一顫,揮舞着雙臂,想要把他從腦海裏趕走,可那人非但沒有被趕走,反而越發清晰起來。
“你敢不聽我的,我就把你毀了,我要你永遠不得翻身!姜南情,你這一生,都是我的!”
餘音猶自在耳,姜南情跳了起來,沖到鐵門邊上,大聲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個被吵醒的獄警趕了過來,罵道:“鬼叫什麽!”
“我沒有販毒,我沒有私藏毒品,是他們陷害我,我什麽也沒做!”姜南情哭喊着,卻換來獄警一聲嗤笑:“哪個進來的人不是這麽說?小子,算你倒黴,幹什麽不好,非要去招惹那些有錢人?我看你還是認了吧!”說罷,他便搖着頭,走遠了。
姜南情依着鐵門滑到地上,擡頭,一輪明月冷冷地注視他。
“我什麽都沒做,真的。”
姜南情真的什麽也沒做。要說他做了什麽,大概就是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一年前的夏天,是哪一天呢?姜南情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他上完體育課在沖涼。他是最後一個來,在最後一個隔間裏洗的,所以他的同學們走光了,他還留在那裏。今天又被體育老師罵了,打棒球,不是連着打差球,就是跑不過人家被出局,體育老師鼻子也氣歪了,叫他留下來收拾。結果他就留到了最後。
最後也有最後的好處,至少,這間浴室,此刻歸他獨占。他寧可一個人,也不想和那些白人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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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南情迎着蓮蓬頭,任由水柱沖擊,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接着,他身後的簾子就被人拉開了。
姜南情吓了一跳,回過頭去,卻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金發少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你,你要用嗎?”姜南情有些尴尬,結結巴巴地問道。
金發少年笑了笑,說:“我不用。”可他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姜南情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拿了東西就走了出去。
走到更衣室,還有幾個白人少年在說說笑笑,看到姜南情走出來,不由得一怔。
姜南情低下頭從他們身邊走過,換好衣服就準備走。
“姜南情!”
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姜南情詫異地回過頭去,只見方才那個金發少年正望着他笑,說道:“我記住你了。”
姜南情沒來由得背上一涼,落荒而逃。
在那個少年的碧藍色眼睛裏,姜南情只看到了“危險”兩個字。
從此他的噩夢開始了。
那個少年叫PAUL,比他高一年級,可從新學期開始,這個人便像一條蛇一樣,纏着姜南情不放。
上課,PAUL和姜南情選的是同一門,吃飯,PAUL一定會和姜南情坐在一起,就連放學回家,PAUL也會坐着他家的豪車,讓司機開得如同蝸牛,只為了能和姜南情一路搭讪。
PAUL如影随形地跟了姜南情一年,所有人都用暧昧的目光看着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竊竊私語。有一個女孩甚至大膽地來問他:“你是個GAY嗎?”
姜南情氣得直接跑開了。
他才不是GAY,他不是!
姜南情決定找PAUL攤牌,他轉了兩趟車,走了半個多小時,才找到PAUL家,那是一座宮殿一樣的房子,是姜南情這輩子都住不起的。姜南情看着那扇金光閃閃的大門,清楚明白地認識到,PAUL和他,是兩個世界裏的人。
過了今天,就讓這一切結束好了。
PAUL沒有想到姜南情會來。他熱情地把姜南情請了進去,臉上的笑容,仿佛開出一朵花——他一定是以為姜南情回心轉意了。
屋子裏環繞着震耳欲聾的音響聲,震得姜南情的耳朵嗡嗡作響,卻沒有他所見到的更讓他震驚那些平日看起來高高在上的少爺小姐們,此刻卻在進行着“大膽”的狂歡——沒有禮義廉恥,只求身體上的快感。
有人拉着姜南情的手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姜南情回頭一看,是PAUL。
PAUL領着姜南情去了一間清靜的房間。“我沒有想到你會來。”PAUL看起來很高興,姜南情有些為難地開口道:“PAUL,我來,只是想跟你說清楚……”他話還沒說完,就被PAUL一把推倒在床上。
他掙紮着起身,PAUL已經壓了上來。
“你要幹什麽?”
“幹什麽?你來難道不就是為了這個嗎?聽話,我不會讓你痛的。”
姜南情睜大了眼睛望着那張越來越近的臉,用力推在他胸上,跳下床就要跑,卻被PAUL一把拉回。“你是想敬酒不吃吃罰酒嗎,姜南情?”
他将姜南情扔在床上,姜南情翻個身從他的臂彎裏鑽了出去,求饒:“PAUL,你放過我吧,我不是GAY!”
“你不是GAY?”PAUL笑了起來,“別搞笑了,我管你是不是,你對我的胃口就行!”說着他将姜南情拉扯進懷裏,抓着他的臉,說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長得有多吸引人嗎?姜南情,你聽我的話,我可以讓你過得比任何人都好!”
姜南情卻漸漸定下神來,盯着他的臉說道:“這輩子都不可能。”
下一秒,他被PAUL像扔一塊破布一樣扔在地上。
姜南情只覺天旋地轉,面前卻突然掉下了一包東西。PAUL冷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把這一包吸完,我就讓你走,這個可是好貨,你別浪費了。”
姜南情看着那包東西,透明的塑料袋裏裝着白色粉末,這東西他知道,如果他今天吸了這白色粉末,這一輩子,他都逃不開PAUL 的掌控了。
“我不會吸的。”姜南情堅定地說道。
接着,腹上一痛,姜南情被踢到了角落裏。他艱難地擡起頭,面前投下大片的陰影,PAUL仿佛巨人一樣站在他面前,蹲下身來,抓着姜南情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威脅他說:“姜南情,你聽着,你敢不聽我的,我就要把你毀了,我要你永遠不得翻身!姜南情,你這一生,都要是我的!”
姜南情嘴角一斜,輕聲道:“你做夢去吧。”
這一天過得無比漫長,他數不清自己挨了多少拳頭,多少腳踢,只覺得全身仿佛被人拆了骨頭,沒有哪裏不是痛的。最後他被扔在垃圾堆邊上,緩了好久,才掙紮着起身,帶着一身傷,回家去。
家裏,爸爸在算着到發工資前,家裏每日的出項,媽媽在給遠在紐約的大哥打電話,弟弟妹妹圍在電視機前,專心致志地看着動畫片。
沒有人在看着他。
姜南情便自己走進了浴室,将一身狼藉和傷痛洗去。
三天後,他還在學校,卻被一輛警車帶到了警局。
PAUL在家聚衆吸毒被抓了,指認說姜南情就是把毒品賣給他們的人。
姜南情大聲喊着“我沒有吸毒,更沒有販毒”,可沒有一個警察聽他的解釋,“啷當”一聲,把他投進了監獄。
尿檢,審訊,一遍又一遍。他說着“不是我,不是我”,幾乎發瘋,可是沒人信他,包括他的爸爸媽媽。
姜南情至今記得他的媽媽甩在他臉上的那一巴掌有多痛。
痛到姜南情以為他以後都不會再痛了。
他被關在警察局的第三天,PAUL 來指認他。PAUL 支開了獄警,帶着得意的神情,小聲對姜南情說道:“姜南情,你不聽我的,這就是下場。”
姜南情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仍舊把頭埋進雙膝。
被PAUL毀的只是現在,他的未來,哪怕只有一點微薄的光芒,他也要好好活下去。
可如果這點光芒也沒有了呢?
姜南情張開眼四望,這是一個安靜的小巷,夜色深重,而天上正飄着小雨。
他在哪裏?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姜南情茫然地摸索着往前走,突然有一個人影出現巷口。姜南情趕緊停住腳步。
那個人穿着黑色的風衣,看不清臉,卻依稀聽見他似乎在呼喚着什麽。姜南情站在原地沒動,待到他終于聽清了那人說的是什麽,他幾乎吓得轉身就跑。
這個黑衣人,在喊着他的名字:“姜南情。”
PAUL,這個惡魔,為什麽還要跟着他?
姜南情奪路而逃,而那個人也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姜南情索性心一橫,鑽進了一棟居民樓,直接跑到了天臺上。
那個人果然也跟到了天臺上。他一跑到天臺,就看到姜南情正背對着他,站在防護欄外,随時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姜南情,你敢!”黑衣人的聲音,有點耳熟。
“我為什麽不敢?倒是你敢不敢,敢不敢追我到地獄去?”姜南情大聲說着,卻絲毫沒有回頭。“PAUL,我知道是你,你想逼我就範?你做夢,我這輩子也不會聽你的!我做鬼也不會理你!”
“姜南情,你在說什麽?你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就好。南情!”那人還在身後喊着,姜南情卻是冷冷一笑,喃喃道:“看你,我為什麽要看你?我這輩子都巴不得不要再見到你!”
他挪着步子,似乎要往外跳下去。
“姜南情,你給我回來!”那人的聲音突然近在耳邊。姜南情往旁邊一看,那人已經離他不過咫尺,一手探過來,似乎要抓他。
姜南情大驚失色,趕緊往另一邊走動幾步,離他越遠越好。
“你滾開,你,你這輩子也別想碰我,我,我不是你的!”姜南情一邊小心地挪着步子,一邊大喊。
那人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問道:“那你是誰的?”
姜南情愣了一愣,他是誰的?他是自己的啊!不,他不止是自己的。
一個熟悉的名字漸漸浮現在腦海裏,是啊,他是那個人的,他怎麽能把那個人的名字忘了呢?
“阿譚……”姜南情喃喃道,茫然地四顧着,“阿譚,你在哪裏?”
“我在這裏。”眼前人望着姜南情,柔聲說道。
“不對,你不是他,你才不是阿譚!”姜南情大喊着,又一步步往後退去。
“我是阿譚,姜南情,你睜開眼睛看看清楚!”那人突然大聲說道,把姜南情吓了一跳。
“你不是問我敢不敢跟你一起跳下去嗎?我敢!”那人瞬也不瞬地看着姜南情,看得他心裏泛出一絲酸澀。“你下地獄,我也跟你下地獄,我不在乎!姜南情,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這是你自己說的!”
姜南情怔怔地看着眼前人,雙眼渙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南情,我不是什麽PAUL。那個PAUL早就不在你的生命裏了,你的生命裏只有我,譚元朗!你是我的,這輩子都是,誰也搶不走!”譚元朗緩緩向姜南情走去。這一次,姜南情沒有後退。
直到那張熟悉的手掌貼在臉上,姜南情才仿佛大夢初醒,後背全是冷汗,濕透了衣裳。“阿譚……”姜南情念着他的名字,撲進他的懷裏。
“我來了,南情,別怕,我來了。”譚元朗拍着姜南情的背,在他耳邊輕聲哄着,仿佛在哄一個孩子。
姜南情坐在副駕駛座上睡着了,他整個人都縮在座椅上,雙眉緊緊皺着,皺得譚元朗都心疼了。
譚元朗沒有帶姜南情回賀龍居,他在香港有自己的房子,之前為了查姜南情的下落才住進賀龍居。如今南情已經找到了,他也沒必要再住回去。
譚元朗将車停在大樓樓下,卻沒有叫醒姜南情。
不遠處有一輛警車停着,譚元朗在怕有意外,索性就在車裏待着。
譚元朗探手撩起一縷姜南情臉上滑落的劉海,別在他的耳後。他的動作已經夠輕柔,卻還是驚醒了姜南情。
“阿譚?”姜南情皺了皺眉頭,睜開了眼睛,“我們到家了嗎?”
“我們到了,不過要等一會。”譚元朗柔聲道。
姜南情揉了揉眼睛,舒展了下身子,這才看向譚元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阿譚,我見到了你媽媽。”譚元朗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問道:“在綠水?”
姜南情點了點頭。“她,她跟我一樣,不得不裝瘋,才能活下去……你,你說你來香港見她,其實你沒有見到她,是不是?”
譚元朗重重摔在靠背上,一手覆在臉上。他的臉很小,僅僅一只手就将臉完全遮住了。姜南情從側面看去,只看到他露在外面的雙唇。
不知道過了多久,譚元朗終于開口說道:“我從15歲以後就沒見過她了。”
姜南情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肘上,猶豫了一會,說道:“你不願意說,也沒有關系。”
譚元朗拿下覆在臉上的手,瞪了車頂一會兒,探手将姜南情攬過來,讓他靠着自己的肩,還沒開口,先嘆了一口氣。
“你肯把你的心事告訴我,難道我就這樣小氣,不肯告訴你我的?”譚元朗嘴角微微一動,似乎想扯出一個笑來,落在姜南情的眼裏卻帶着些許苦澀。
“阿譚……”南情皺緊了眉頭,握緊了他的手。
“我小時候住在這附近的一個小漁村裏。我家很窮,可我媽對我很好。同村的小孩子都說我是沒爹的孩子,我就跟他們打架。所以我媽給我起了個小名叫‘小狼’,她笑着說我就像頭小狼崽子,我就說我以後一定會很強大,強大到能夠保護她。那一年我8歲,一個女人突然把我從我家裏帶走,說她才是我的母親,因為她生了我。我哭,鬧,我要見我媽。他們直接把我送到了美國,帶到了基地。我過了生不如死的半年,我把這裏攪得天翻地覆,然後那個女人才出現——你信嗎?從她帶我回來,到我再見她,中間隔了整整半年。她根本不在乎我,她只想要一個繼承人而已。
“她終于同意我去見我媽。我被人帶到了香港,見到了我媽,我媽見到我就哭了,我也哭了。她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這些人把她軟禁起來,為的是防止她跑到美國來找我,或者我去找她。我媽要我好好聽話,只要聽話了我們還能再見面。我信了。于是我乖乖地回去,乖乖地聽話,他們要我學什麽我就學什麽。那個生我的女人很滿意,同意我一年見我媽一次。
“這是我見到她以後第一次聽說的好事。從那以後,我終于可以見我媽了,直到我15歲那年。我以為我學得夠多了,于是偷偷計劃帶我媽走。可是我沒有南情你那麽聰明,我還沒逃出去,就被人抓住了。那個女人很生氣,她不折磨我,她折磨我媽。她問我,以後還聽不聽話?我說,我這輩子都不會聽她的。
“她打了我一巴掌,我卻沖她笑了。這可把她氣壞了,她不讓我笑,我偏要笑。憑什麽只能她折磨我,我卻不能折磨她?我本來不愛笑的,可是見到她,我就會笑起來,因為她讨厭我的笑,我卻偏偏笑給她看。我被關了三個月,三個月後,那個女人對我說,除非我讓她滿意,否則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我媽。她給我看了一張照片,說我要是不聽話,她就殺了我媽。我知道她做得到。所以……”
“所以你屈服了?為了你媽?”姜南情幫他接了下去,譚元朗苦澀地咧咧嘴,點點頭說道:“是的。南情,你看,我沒有那麽強大。”譚元朗看向姜南情,他努力壓制,可姜南情還是從他眼裏看到了那些抑制不住的痛苦。
“可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姜南情想起當年的自己,15歲那年,他們都面對着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上天讓他們遇見,是為了讓他們互相舔舐傷口的吧,可他們在一起将近8年,直到現在,才終于明白上天這一番安排的苦心。
“南情,你恨你媽嗎?她把你丢在監獄裏,不認你。你恨她嗎?”譚元朗突然轉過頭來問他。姜南情愣了愣,低頭想了一會才說道:“恨過。”
“我恨那個生我的女人,真真切切地恨。”譚元朗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她在生了我半年後,親手将我扔進了海裏,如果不是我媽,我早就死了。就是這個人,她毀了我的一切,卻還要我聽她的話。你知道她的理由是什麽嗎?”譚元朗低聲笑了起來,說道:“因為那個男人愛上了一個男人。”
姜南情一怔,譚元朗卻朝他笑了笑,安撫他,柔聲說道:“我18歲那年,就是我遇見你那一年。我終于再見到我媽了。可是那女人只準我見遠遠地看着我媽,每一年都不在同一個地方,他們有人載我去,有時候是公園,有時候是咖啡廳,卻從來沒有一次我可以走近她,喊她一聲‘媽’。”
“我幫你喊了,我喊她媽。她喊我小狼,她把我當成了你。”姜南情輕聲說道,想起譚媽媽溫柔的笑容,心湖一陣陣漣漪蕩開,譚元朗受的苦,落在他的心裏,卻比他自己的更痛。
“謝謝你,南情。”譚元朗撫過姜南情的劉海,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吻。姜南情卻翻身坐在譚元朗的腿上。
空間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譚元朗将座椅往後退了退,給姜南情騰出空間來,扶着他的腰坐在自己的腿上。“南情,你怎麽了?”譚元朗擡頭望着他,姜南情柔軟的長發落在他的臉上,有點酥麻有點癢。
卻不及姜南情落在譚元朗唇上的吻來得溫柔。
薄薄的雙唇不似看起來那麽鋒利,這是只屬于譚元朗的。雙唇微啓,舌尖輕觸,兩個人的身體都輕輕顫栗了一下。
他們曾經那麽親密,彼此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他們都了如指掌,包括彼此相愛的心。他們在一起的五年,他們刀口舔血,每一次劫後餘生,都仿佛是賺來的,于是越發大膽地親熱,恩愛——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未來是什麽樣的。
他們連彼此的過去,都不曾觸及,不敢觸及。觸及了便是傷痛,然後在這片傷痛裏,獨自沉默。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不止擁有了現在,還有過去,以及未來。
姜南情的吻溫柔如春雨,潤物無聲,溶入譚元朗的心田,将那片貧瘠的土地滋潤,豐沃。
這吻跟欲望無關,譚元朗卻漸漸濕潤了眼眶。
“阿譚,你哭了?”姜南情擡起頭,有些詫異地望着他。“你,你不喜歡?”
“誰說的。”譚元朗将手放在姜南情的後腦上,迎了上去,啓開他的雙唇,長舌深入,纏綿不已。
這吻比方才的熱烈,不經意間燃起身體的熱度,心跳開始加速,錯開的時候只覺急速,等到同步時又覺響如擂鼓。他們都迷失在這陣陣情潮裏,潮起潮落,起伏跌宕。有溫熱的液體也混進了糾纏的舌尖裏,有點鹹,有點甜,有點澀,有點甘,然而卻是回味無窮。
一吻窮盡,兩個人的臉上俱是一片濕意,譚元朗的雙唇下意識地貼上姜南情的眼睛,一路将吻痕取代,留下另一道水漬。
這本是另一道情潮的湧起,卻不請自來的敲窗聲給打斷。
譚元朗搖下車窗,只看到一身警服。“阿sir,有什麽事嗎?”
“大晚上的在這裏幹嗎?”這顯然是個剛出道的新手,說起話來硬邦邦的。
“阿sir,香港有哪條法律規定男人和男人在大晚上的不能在車子裏親熱嗎?”姜南情撩了撩頭發,擡起頭一臉無辜地看向這位年輕的警察,卻被譚元朗一把按在胸前。
“要親熱不會回家親熱啊?你這樣有礙風化知不知道?”
有礙風化個鬼啊!姜南情在心裏默默吐槽。
“對不起了阿sir,我們現在就回家,親,熱!”譚元朗沖那年輕的小警察笑了笑,拿鑰匙下車。姜南情先走了出來,那個警察比他高一些,帽檐蓋住了他眼睛,看不清神情。譚元朗接着出來,鎖好了車子,一手攬住姜南情的肩,就往大樓走去。
身後傳來小警察的嘀咕聲:“基佬……”
姜南情皺了皺眉頭想回他一句“臭條子”,被譚元朗按着頭朝向他。“他有什麽好理的。”譚元朗臉上還帶着笑,看得姜南情心酸。“你不想笑,就別笑。”姜南情輕聲道。
“為什麽?”譚元朗一陣詫異,“你不是說你最喜歡我笑了嗎?”姜南情低下頭,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我以前不知道。”
說着他們就到了門口,譚元朗開了門,姜南情先走了進去,入目是打掃幹淨的客廳,客廳的落地窗透過一片月光,銀輝滿地。
姜南情走近窗前,打開玻璃門,踏上陽臺。一望無際的大海就這麽毫無防備地闖進了眼簾來,碧海青天夜夜心。
譚元朗從身後抱住了姜南情,在他耳邊低語:“想不想一起沉沒海底,欣賞月圓?”
姜南情笑出聲來,說道:“我已經在海底了。難道我們不是團圓?”
譚元朗也笑了,親吻着姜南情的耳廓,低聲道:“你不是說,叫我不想笑就別笑?南情,我只要看到你就忍不住笑出來。和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這麽喜歡笑過!”說得姜南情心底俱是感動,方才隐去的溫熱又在眼眶處漸漸密集。
譚元朗順着他的臉頰親過來,在他的唇畔流連。姜南情轉過身,雙手環過譚元朗的脖子,雙唇貼着他的輾轉輕啄。
譚元朗的雙手在姜南情的背上摩挲,掌心滾燙,隔着布料貼着他微涼的背,引來他一陣輕顫。姜南情一手探進譚元朗的襯衣裏,撫摸他厚實的胸膛,又嫌解扣子麻煩,索性用力一扯,“叮叮當當”,無辜的扣子掉了一地。
“喂!”譚元朗驚呼。姜南情卻是一臉惡作劇得逞似的笑容,摟着譚元朗的腰線,親吻順着他修長的脖頸,落在他的肩膀上,像以往一樣,張開口,用牙齒輕輕磨着,舌頭不經意地滑過鎖骨,譚元朗小腹一熱,有什麽力量在迅速蘇醒。
“姜南情!”譚元朗拉開姜南情,明明彼此眼裏都寫着欲望,可偏偏他要遏制。
“你不要?”姜南情睜大了無辜的眼睛,“我以為你……我們這麽久了都……”這模樣看得譚元朗心動不已,恨不得此刻就吻下去,将他分拆入腹了才好。“我想,可不是現在。你需要養精蓄銳。”譚元朗只好将一腔熱情化作溫柔的吻,落滿了姜南情的臉,包括他尖尖的下巴,敏感的耳垂。這滋味叫他流連不已,一時情動,又含住了姜南情的雙唇,糾纏起來。
這樣下去,便是不要也是要了。
譚元朗生生扼住自己的欲望,緊緊摟着姜南情,苦笑道:“沒想到我也有這樣的一天。”
姜南情将頭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地笑,說道:“也好,我們還有以後。”
說得譚元朗心底一動。
是,他們還有以後,還有未來,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不在乎今晚,不在乎此刻。只要他們還在一起,便是希望。
“阿譚,當初你為什麽救我?”姜南情又想起了這個久遠的問題,脫口問道。
“因為我看到你的眼睛,這雙眼睛告訴我,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恨不得去死,又不得不活着。”譚元朗望着朗朗乾坤裏的那一輪明月,明月裏映着姜南情的臉。
“明天,我們一起去把你媽救出來。”姜南情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道。
“好,我們一起。”譚元朗應下,“現在你該睡了,有精神了,我們才好行動。”
姜南情要洗澡,譚元朗怕他幻覺犯了出事,就隔着簾子等他——可真能等住就好了。兩個人索性一起洗,又要克制,譚元朗直罵自己是笨蛋,把姜南情笑得前仰後合,停不下來。最後還得讓姜南情先出了,譚元朗說要沖一會兒涼。
等譚元朗出來的時候,姜南情已經睡着了,還給譚元朗留了位置。譚元朗一躺下去,姜南情便迷迷糊糊地湊了過來,抱着他不撒手。譚元朗便将姜南情摟在懷裏,看着那張怎麽也看不厭的臉,癡癡地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譚元朗,我愛你。”姜南情在睡夢裏如是說。
譚元朗不由得咧開嘴笑起來,仿佛春花綻放,他低下頭附在姜南情的耳邊,輕聲道:“姜南情,我愛你。”
這輩子或許不夠,我們還有下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