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譚元朗的任務很簡單,簡單到他幾乎錯覺總部是不是把他當成新手了。譚元朗在加拿大度過了無比無聊的一周,回到總部時也是無精打采。向MILLION述職完畢,譚元朗就想着要不要找阿鐘喝一杯。MILLION 卻叫住他:“譚元朗,朗夫人要我向你問好。”譚元朗回頭望了他一眼,笑道:“她不關心我,我才是真好了。”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去技術部找阿鐘。
阿鐘居然把腳翹在辦公桌上在睡覺,越來越不像話了。譚元朗走過去就把他的腳掃了下來,把正流着哈喇子的阿鐘直接吓醒了。“喂,要不要這麽對兄弟啊!”阿鐘對着譚元朗捶胸頓足,可譚元朗卻不吃這套:“南情怎麽樣了?你知道他在做什麽的吧?”
一說到這個,阿鐘的臉色就突然凝重起來。譚元朗瞧出不對來,忙湊近了壓低了聲音問:“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
阿鐘勉強笑道:“能有什麽事呢,大概在哪裏貓着睡大覺吧。”
“這不可能。南情做事的時候絕對不會睡大覺。”譚元朗幾乎是立即跳起來,抓過阿鐘的肩膀問道:“阿鐘,你到底看到什麽了?”
阿鐘嘻嘻笑道:“也沒什麽,不就是他幾天沒挪窩,大概是在監視。”
阿鐘這話可沒讓譚元朗放心,他餘光一掃,阿鐘的屬下們正用無比八卦的目光偷眼瞄着他們。譚元朗突然笑起來,松了阿鐘順便送了他一拳,說道:“你小子,說話不要大喘氣好不好?想吓死我?”
阿鐘趕緊賠笑:“是是是,我不對,我不對,今晚我請客?”
譚元朗剛想說不想出去吃,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好。”
晚上八點,譚元朗站在了小酒吧的門外,四處掃了一眼,思忖着要不要等一等阿鐘。這小子老是遲到,不知道這次要等到什麽時候去。然而這次阿鐘并沒有讓他久等,走過來就搭了譚元朗的肩往裏走去。
“到底什麽情況?”譚元朗問道。這個小酒吧人又多又吵,放着不知道是什麽流派的難聽至極的歌。阿鐘卻沒有說話,帶他穿過舞池裏擁擠的人群,直接從後門走了。
酒吧後門是一條清靜的小巷,堆滿了雜物與垃圾,一眼就能看得到底。阿鐘拍了拍譚元朗的肩膀,讓他跟着自己走。阿鐘帶着譚元朗去了唐人街的一家小餐館。
“喂,神神秘秘的,到底幹什麽?”譚元朗坐下來不耐煩地問。
“有人跟着我。”阿鐘點了幾個小菜,這才解釋道,“都怪我多嘴,白天跟你說了那些。恐怕我要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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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什麽玩笑,盯你幹什麽?”譚元朗皺皺眉頭,“跟南情有關?”
“不然呢?”阿鐘嘆了口氣,正色道:“南情的定位器已經有5天沒挪過地方了。”
譚元朗幾乎炸了。組織會給每一個人裝上芯片追蹤器,以防止有人臨陣脫逃,或者走了就不再回來。姜南情這一次是潛入任務,怎麽樣也不可能5天不走動。
難道真的出了什麽事?
“可以确定定位器還在體內嗎?”譚元朗雖然激動,可還沒失去理智,當下最重要的也是搞清楚狀況,而不是瞎忙活。
“不能确定,按說定位器一旦取出就會自動關機……”阿鐘偷偷看了一眼譚元朗,後者此刻面沉如水,只有一雙眉頭幾乎鎖了起來。“如果人死了也一樣,所以他肯定沒死。”阿鐘趕緊補充道。
“他當然不會死。”譚元朗低着頭說道,“最多是被人發現了身份。定位器停在哪裏?”
阿鐘撓撓頭,半天才說道:“停在賀龍居。”
“賀龍居……”譚元朗喃喃道,“這事不對勁,我要去趟香港。”“現在?”阿鐘驚道,“你出城是要報備的,他們也不會讓你走啊。”
“這事你就不用管了。”譚元朗起身,店家才上了菜,擺滿了一桌。“你慢慢吃。”說罷,揚長而去。
這叫阿鐘吃得下才怪。
MILLION的辦公室裏,燈還亮着,似乎就在等着譚元朗。
譚元朗不打招呼直接推門進去,就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MILLION。而MILLION的辦公椅上,卻坐着另一個人——朗夫人。
朗夫人望着譚元朗,冷冷地說道:“你不該來。”
譚元朗仿佛沒看到她一般,徑直對MILLION說道:“我要去香港。”
MILLION聳聳肩,吞吐着煙霧,笑道:“譚元朗,現在,我做不了主了。”他邊說,邊一手指向了朗夫人。
譚元朗終于偏頭看向了朗夫人,她一如既往的精致妝容上仿佛撒了層霜。“不準。”紅唇輕啓,吐出兩個冷冰冰的字。
譚元朗卻是笑了,溫言道:“我想你弄錯了,我并不是來問你準不準的。我只是來告訴你我的決定。”
“你一走出這裏,便是與整個基地為敵,你也要走嗎?”朗夫人的神情并沒有松動,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譚元朗跟她說話的語氣。
“你覺得,我會怕?”譚元朗的笑容陽光得好像他說的只是件小事。
“你知道他在哪裏?發生了什麽事?他甚至有可能叛變。”朗夫人邊說邊站起身,走到譚元朗身邊,慢條斯理地說道:“聽說他在他的新手任務裏,就用追蹤和反追蹤,将一個幫會的人全滅,而自己卻根本沒有露面?他的本事在你之上,譚元朗。”
“我知道,”譚元朗也慢條斯理而無比堅定地回答她,“他可能會叛變組織,卻不會背叛我。”
朗夫人冷笑一聲:“你自視過高了。”
譚元朗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卻什麽也沒說,徑直轉身走了。
待到他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MILLION彈了彈煙灰,說道:“他去香港了。”
朗夫人冷哼了一聲,說道:“他什麽也不會找到。”
姜南情2歲的時候就被帶去了美國,偷渡的。他們家有五六個小孩,他之後很快就有了妹妹和弟弟。于是他這個不上不下的排位顯得無比尴尬。父母的注意力要麽在比他年長做着人生選擇題的幾位哥哥身上,要麽在比他歲數小,時刻需要父母關心的弟弟妹妹那裏。總之,這一切都與他無關。所以姜南情很安靜,安靜地長大,安靜地存在,不給父母添亂,他每天都這麽對自己說。
然而每個人都會經歷叛逆期,姜南情的叛逆也很安靜,以至于他的父母還沒察覺到他的變化,就被一個電話給叫去了警察局。
罪名是私藏毒品。
警察發現他的父母是偷渡客,遣返回境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了。姜南情的父母在警察局哭成一團,拉過姜南情狠狠地揍他,而姜南情卻一句話也沒說。
他的母親罵他:“叫你不學好,居然吸毒!我要打死你這個不争氣的!”他的母親罵,他的父親打,最後警察也看不下去,把他們拉開,護着姜南情,對他的父母說:“他只是私藏毒品,他沒有吸毒。”然而他的父母始終都不信。
直到姜南情被送進少年管理所,他的父母也沒來看他一眼,他們還有他的弟弟妹妹要照顧,并拿他做反面教材:“永遠都不要學你四哥。”再然後,他們被遣返回了香港。
那年他16歲。
姜南情的心在鐵門關上的那一刻就死了,他的未來已經毀了,他不奢望能夠重新站起來,他只希望,等到他出獄的那一天,他還有勇氣好好活下去。
世事總是難料,姜南情進了管理所不過一個月,就被人帶到了組織。他在組織見到的第一個人是MILLION,MILLION笑得很慈祥,溫言細語地問了他名字和歲數,然後拍着他瘦弱的肩膀,說:“好好學吧。”
好一個慈愛的長者。
姜南情一度以為自己遇到了貴人,然而這仍舊是個玩笑。當他發現自己在這裏所學的除了殺人還是殺人之後,他幾乎是第一時間逃跑了,跑了,被抓回來處罰。MILLION舍不得他,說他是個好材料,而事實證明MILLION是對的。
姜南情只好硬着頭皮去學習這些他明知道是錯的“殺人知識”。然而讓他哭笑不得的是,他學起課本上的知識是舉步維艱,可學起這些“生存技能”,他卻上手得很快。
真是諷刺啊,難道命裏注定他要做個壞人?
姜南情的生日是6月29號,在過去的17年裏他沒有收到過一份禮物,後來他才明白過來,這是因為上帝為他準備的這份大禮實在太珍貴,珍貴到其他的禮物實在不值一提。
這份禮物就是譚元朗。
譚元朗那時候18歲,18歲的少年年輕氣盛,也愛打抱不平。譚元朗把那些群毆姜南情的人揍了個半死,然後把姜南情從競技場的地上拉起來。“嘿,你沒事吧?”
譚元朗的聲音太溫柔,溫柔得令姜南情以為他是不是已經上了天堂,遇見了基督——如果基督有他這樣的美貌的話。
“你別怕,以後,我來照顧你。”譚元朗扶着姜南情往醫務室走,在他耳邊輕輕留下這句話。姜南情當時低着頭,柔軟的黑色長發蓋住了臉,譚元朗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至少,譚元朗想,不會是不高興的。
譚元朗幫姜南情料理了傷口。他的一張臉幾乎全腫了,還有各種外傷,幸好最後沒有留下疤痕,不然,譚元朗得心疼死。
“為什麽救我?”姜南情艱難地開口問他。譚元朗先是愣了一愣,皺着眉頭想了半天,才說道:“我也不知道,或許,這就是緣分?”他是用那種半開玩笑的語氣說的。姜南情就定定地望着他,也不說話。譚元朗幹笑了幾聲,才說道:“大概,是我看不慣別人以多欺少。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這怎麽能不放在心上呢?
姜南情對自己說,這件事,他要記一輩子的。
譚元朗第二天才去述職,姜南情也才知道,這個身手漂亮的年輕人叫譚元朗,在總部待了10年,卻是才出道的新手。不是他本事不夠,而是MILLION想給他找個搭檔。
沒想到譚元朗一回來,就看上了姜南情。
接下去兩年多的時間,只要是譚元朗在基地的時候,他就帶着姜南情練習。譚元朗學過詠春,他也手把手地教給姜南情。別人在打沙包,譚元朗卻帶着姜南情在打木人樁。誰也不敢笑他們老土,姜南情或許能欺負一下,譚元朗卻是惹不起的主兒。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連姜南情也早就不是能随便欺負的人了。
和譚元朗的關系是什麽時候變的呢?以前他們只是好朋友,好兄弟,一高一矮,一俊朗一秀氣,卻十分般配。你關心我,我也照顧你。基地裏沒有什麽消遣,就連譚元朗的身邊也只有一只老舊的CD機——基地不準帶外來物品進來——兩個人常常在打完木人樁之後,背靠背地坐在一起,靜靜地聽歌,聽着聽着,卻總是突然冒出一首黃梅戲曲。
“這是什麽?”
“我查過,這叫黃梅戲。中國的古老戲劇。”
“為什麽會有這個?”
“我媽留給我的。”
言盡于此,過去的事情他們從來不談。說完了,兩個人繼續聽。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綠水青山帶笑顏
從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雙雙把家還
你耕田來我織布
我挑水來你澆園
寒窯雖破能避風雨
夫妻恩愛苦也甜
你我好比鴛鴦鳥
比翼□□在人間。”
姜南情偷偷別過眼去看譚元朗。譚元朗卻是一邊閉着眼睛聽着,一邊揮着手打着拍子。真是個可愛的家夥。
那一次譚元朗接到新的任務,看着資料頭疼得要死,見到姜南情來了,就拖着他問:“這個要怎麽辦?”
姜南情掃了一眼,反問他:“這是要保密的,你還給我看?”
譚元朗卻是笑嘻嘻地說道:“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再說你也不出去,透露給誰也不會對我不利啊。”
姜南情無奈地搖搖頭,指了指他的目标,說:“先從他家人下手。”譚元朗打了個響指,說道:“事成了來謝你。”
姜南情在一旁輕笑,脫口而出道:“你能怎麽謝我?總不會是親我。”
話才說出口,姜南情的臉立即紅得像煮熟的螃蟹,慌忙搖着手說:“我,我開玩……”還沒說完,嘴上卻貼住了一雙唇。
姜南情以為自己的心跳都停了,而他也似乎聽不到譚元朗的心跳。
兩個人都吓傻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對方。姜南情推了譚元朗一把,譚元朗仿佛終于醒了過來,踉踉跄跄地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姜南情在譚元朗的房間裏等了一晚上,他都沒回來。
第二天譚元朗就出發走了,是阿鐘來告訴姜南情的。姜南情啥也沒說,阿鐘站在一旁尴尬,回頭準備想走,卻看見幾個人不懷好意地圍了上來。阿鐘想提醒姜南情,可他正練拳練得起勁,手上力道不減,一拳劈下去,木人斷了一只胳膊。
那幾個圍上來的人,見到此景,都愣在原地。姜南情手上也沒停,仍舊繼續練着,直到把木人的另一只胳膊也劈斷了,那些人幾乎是掉頭就走。
阿鐘目瞪口呆地看着沉默的姜南情,這就是譚元朗昨晚念叨了一晚上的男孩子?漂亮是漂亮,可是好可怕啊。
晚上姜南情回到了房間,床頭放着譚元朗的CD機,他戴着耳機聽着歌入睡,聽到那首《天仙配》,他就醒了過來,眼前仿佛是譚元朗的樣子,他小聲地對他說:“譚元朗,我喜歡你。”
夜夜如此。
一個月後,譚元朗回來了。
譚元朗回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述職,而是去找姜南情。姜南情在打木人樁,其他學員不敢靠近他,就尋了別的格鬥場去練習。偌大的競技場,只有姜南情一個人,有點冷清。
卻方便了譚元朗。
譚元朗大步向姜南情走去,才靠近他,他就已經轉過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阿譚?”
譚元朗沖他笑了笑,露出那排整齊雪白的牙,張開雙臂就把他緊緊抱在懷裏。
“南情,我想你,我喜歡你。”